超市买蛤,听到一个高喉咙大嗓子的声音:“这都是些啥么,没一个认得的。”
便知道遇上乡党了。我们老陕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辰,什么场合,永不知自己说话声有多高。
循声望去,是个老汉,清癯,硬朗,目光炯炯,长着与我一样的兵马俑脸。一看就是家里说了算,关中人呼之曰“掌柜的”。旁边略矮略胖,低眉顺眼的老太想必是他老伴。
“哼,样样数数咋这么多,教人都不知道要哪个了。”他又说。
他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当年头一回面对五花八门,张牙舞爪的海鲜,我也一样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爪。
因是常客,店员知道我要买啥,擎着笊篱指点道:“前面那几盆是吐净了砂的。”
我摆摆手,示意她先接待我那乡党,意在听几句久违的乡音。
她走过去,向他推介了几样卖得好的。
“都是些怪头日脑的东西,拿回去也不知道咋做。”乡党皱着眉。
老太说:“对着哩。”
店员说本店可代客加工,做成符合他口味的菜。
他摇摇头,似不想再听:“壳占了那么多,刨掉壳还能剩下个啥么。”
到底是乡党呀,当年我也这么想。
我不喜与人搭话。这回出于乡情,操着关中土话插了几句,向他推荐了蟹和花蛤,又说花蛤辣炒最好。
叵料这惓惓乡情,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我的乡党用古怪的目光端详着我,像疑心我是店里花钱雇的托儿。接着换了决然的表情,转过身,朝老太大声说:“哼,不吃咧,咱走!”
我苦笑着想,唉,没准咱的老陕头一回遇上海鲜,都会像我、像他那样,眼花缭乱,疑神疑鬼。末了我试着吃了,他没试,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