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是在家里出生的,生她是在半夜。那时,乡下很少有去医院生孩子的,都是请接生婆上家里来等。我爸信不过接生婆,去乡卫生院请了个妇产科医生。
晚饭时妈妈就开始肚子疼,医生在饭桌上交待爸爸许多一会儿要预备的注意事项,爸爸担心自己应付不来,还特意请了乡长老婆来帮忙。本来我是要睡到乡长家里去的,但我很害怕睡一觉醒来就见不到妈妈了,大人们怎么软磨硬施的,我都不肯去,最后爸爸就只能在我的小床前面加挂了道帘子,让我先对着墙睡觉。
我哪里能睡得着?我得见证妈妈生妹妹这个伟大时刻啊,我特别想要个小妹妹,这可不是我该操心的大事儿吗?于是我面对着墙壁却努力把眼睛睁得老大,耳朵竖得笔直,唯恐错过了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可我终究还是睡着了,妹妹到十一点多才出生。我是被她的啼哭声给惊醒的,她哭得那么响亮,我一咕噜就爬起来问:是妹妹吗?是妹妹吗?
乡长老婆笑死了,对爸爸说:老莫,你命中注定就没儿子,你瞧你大闺女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妹妹,你还买那老长一串鞭炮……
爸爸爽朗的声音响起来:谁说我买鞭炮就是想生儿子?生孩子就是喜事,男孩女孩都要庆祝……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我“唰”地拉开了隔在我床前的帘子,眼前的一幕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倒处都是血乎乎的,床单上,医生的白大褂上,乡长老婆手里的毛巾上……
两张床中间放着我们洗澡的大澡盆,澡盆里的水也是红通通的,旁边的痰盂盖子掀开着,里面全是沾满了血的卫生纸。
我站在床上放声大哭——
乡长老婆慌得扔掉毛巾就要来抱我,女医生对着我冷冷地扫了一眼,我马上不哭了。
女医生熟练地从她的医疗箱里取出一根针管,从一个盐水瓶里抽了点药水,对我抬抬下巴:你是想打一针,还是现在立刻马上睡觉!
我胡乱擦了把眼泪,默默地转身躺下……
有了妹妹的屋子就显得格外局促了,屋子里新挂了两根钢丝,上面搭满了她的尿片,我们就在尿片林里进进出出,沾染的满身尿骚味儿,隔多远都有人问:你家是不是有小宝宝啊?
所以,在我没有离开家独立生活之前,其实我是憎恨过租房子的日子的。
可我后来发现,那年月,小县城里人住房的环境都差不多。没有一人一个房间,没有一户一个卫生间,连厨房都不一定是专门隔出来的。可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屋子里长大了啊,也并没有觉得多么艰苦。
所以,当我回南通工作的时候,爸爸给我租了个小单间,我简直欣喜若狂。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屋子,是在一座院子里,房东住楼房,院子门口盖了两间平房,正对着房东家的厨房和厕所。院子最里头也盖了几间平房,也是租出去的。
我住院门口的第二间,是一间约十来平米的房子,有一张床,一张写字桌和一张方凳子。这一家房东还挺讲究的,每间屋子都隔出了一个小厨房,大约两三个平方的样子,统一砌了个水泥台子放煤气灶,墙上还掏出一个暗格子放放碗筷什么的。
我爱极了这间小屋,每天除了上下班,就乐意呆在里面看书写字。我的写字桌正对着窗户,我可以一面看书一面观察窗前来来往往的人,感觉像是看电影似的,有趣极了。若不是后来房东女婿总是对我纠缠不清,我还舍不得搬走呢。
从前日子清苦,信息不灵通,可人也特别容易满足。我记得那时还不会做菜,每天只会翻来复去炒些素菜。头一年过生日,同事马姐来我家帮我做了个火锅请同事们一起来吃,我就着剩的汤底,涮了好几天菜都舍不得倒掉。
直到爸爸路过我这里,看到一锅灰不拉叽的汤底问是什么鬼东西,我说很好吃啊,还有肉味儿呢!他瞬间就红了眼眶,连忙去菜市场买回一块肉来给我做红烧肉吃,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做一个会做菜的女子,毕竟,灵魂有香气也没有食物有香气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