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月间的杏花,很有一番浩瀚的气势。此处的杏树,多种在路边、河沿,在一夜雨湿后,枝头便显了春色。杏花的初放似潮,花势一起,便无法管收了。层层簇拥、花发满枝,被潾潾的河水及茵绿的柳条一衬便愈显粉面含春。杏花的花瓣儿,起时是娇俏之红,日照雨潦后,便往白里泛去,彼时就有白衣胜雪的味道了。
喜杏花的白,那将了未了的独守;也喜温宪的杏花,寥廓村落里的白明、轻红。“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店香风起夜,村白雨休朝。”在诗人的笔下,如雪的团花在红碧间错落,春雨起势未湿,香风柔弱无力,鸟雀亦无迹无声。野径村陌掩映着汩活的风景,杏花绽放出的韵律,似悠远邃静的写意山水,跳脱着细致的美。
这首《杏花》境景舒达,声色卓荦,给人以清和明丽、静中曳动的临境感。温宪存世的诗词寥寥无几,不为人所熟知,但骜才不拘的禀性却同其父温庭筠很是相似。无独有偶,温庭筠或诗或词亦多次点染过杏花。或许在诗人们心中,这春事里的杏花,涵蕴着红尘里的另一番风景吧!
杏花本无香,却因词人的吟哦而生香。“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温庭筠《菩萨蛮》里的杏花皎白如雪,香丝浮起,绿杨旁的别离实在惹人伤感。灯火流影本就孤独、自怜,偏帘外残月朦胧,帘内自然是妆浅黛轻,梦似乎不能深睡,陡然醒来后更是无法从梦境里寻觅什么,而这伤闺的愁绪却因那枝头的团香而起。
这两首古韵都将杏花比拟成雪,而花色一旦成雪,花事便近了尾声,由此可见诗人观察事物的细致及讲究的酝词。温庭筠的诗词浓郁馥艳,从景物衔续至闺阁情韵,有如沉迭的迷香,初闻使人微醺,深品则惊讶于那份精雕细琢;且温庭筠又精通音律,化用到诗词中的各声韵就更加娴熟老练。温宪的文才虽未能胜于蓝,但也是不拙,科举偏屡屡不第,后来因提在“崇庆寺”璧上的一首酒后诗入了仕途,也算是续了官宦之名。
温家在唐初出过一位宰相,在病逝后获陪葬昭陵之荣,到温庭筠这一代已经没落,但贵族的士气还是有的。温庭筠颇富诗才,八叉手而韵成,桀骜不拘皆好讽刺权贵,官途无望也就不是意外了。晚唐时期,藩镇割据,党争不断,民生不安,国势衰退。而晚唐的词坛,除却李商隐与杜牧等忧政意识,伤感绮丽的文风是主流标识。读《花间集》,曾虚兀地想:如果温庭筠能入得仕途,为民生操谋一些福祉,是否他诗词里的格局就能开阔一些?
早年间的李商隐,也曾钟情于诗词的陡峭绮丽,后期的作品倾向于时政,将自身的见思托意于风景,在那些隐约的诗意后面,他的山水之吟开拓了新的风格。杜牧亦然,七言绝句与律诗俊秀飘逸,隽永清新。在杜牧的一些江南诗中,历史的反思和家国的情感凝练成行,以洒如的笔触,将自身俊朗的气质融合在情境中。
在传统文化里唐朝的诗词绽放着缤纷的色彩,唐朝的杏花亦始终红白替换着。每当春天这个生命重生的季节,看着路边那些浩浩荡荡、皎白似雪的杏花,便会想起“团雪”二字。或许,我一直在等着一份留白,一份从唐诗里褪尽了华丽,渐而趋于淡朴的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