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绩溪县旺川村公路旁的荒草丛中有一座矮小的坟茔。传说,在那里,经常有两只黄蝴蝶,或相互追逐,或相伴而飞,在一个又一个孤寂的清晨、黄昏,相互傍依、不离不弃。空旷的天空,留下了它们美丽的踪影。那座坟墓里埋葬的是一位名叫曹诚英的女子。同样埋葬的是一个令人唏嘘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男主角正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胡适。
曹诚英,字佩声,乳名丽娟,是胡适三嫂的妹妹,一位比胡适小11岁的“五四”新女性。而故事,则始自1916年岁末上庄村,胡适与江冬秀拜堂的胡家大厅。
曹诚英是与上庄村仅一水之隔的七都旺川村一位富家小姐。父亲曹云斋在她出生之时已经年逾七十,在她年满两岁时过世。她婴幼时在外婆家乡奶娘家里生活,备受外婆、奶娘两家宠爱,养成她一副追求自我的叛逆性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犯冲”、与封建传统家庭格格不入,且我行我素的女孩在母亲怀她的时候,曾与邻村胡家指腹为婚。这在皖南这个封闭社会里是极为普遍的。
自然,这在接受了五四新思潮洗礼的曹诚英是非常不情愿的。她是不爱他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婚期日益逼近,痛苦也伴随着曹诚英。她不爱胡冠英,却也不能毁婚。当时如果女人“毁婚”,就会被旁人冷眼歧视,舆论的谴责将使她以及家人处于极难堪的境地,她家庭的社会地位也将一落千丈。然而,一想到以后的生活,曹诚英便愁苦万分。
但是,婚前一年,本来对爱情已经心灰意冷的曹诚英不经意间遇见了胡适。在胡适与江冬秀的婚礼上,做伴娘的曹诚英和这位风度翩翩、才气横溢的新郎表哥相遇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见,竟改变了曹诚英的一生。
当年胡适留学归来,青春少年,声名远播。婚仪堂上,新郎表哥仪表堂堂,他的气度,他的学识,他的举手投足,都一一摄入娟表妹眸中,潜入心房。从此曹诚英对胡适的爱似潜流一样隐伏了下来。虽然胡适归国不久,从世界大都会纽约到古都北京,又从十里洋场上海滩,到封闭寂寞的古山村上庄。在芸芸众生中,他还是注意到那个小姑娘,那脱俗而洁丽的气质,那一束束脉脉含情的眼波。曹诚英怔怔的看着胡适,轻唤一声“糜哥”(胡适原名胡嗣糜),两个人淡淡的相视一笑,一种莫名的情愫悄悄埋藏在彼此的心中。
婚后不久,胡适夫妇移居北京。在遥远的相隔中,曹诚英突然发现她对胡适是如此的思念。她经常注意着各种报刊,为的是看一看有没有胡适发表的作品。她把刊载有胡适作品的报纸、书籍珍藏起来,时不时的捧着它们发呆,十足是一个沉湎于爱情的痴情少女。这样的思念自胡适走近她的生活起,便落地生根。曹诚英喜欢种花草,常以此为借口写信给胡适,要他寄花籽给她,也不时作些小诗请胡适评阅。
他们就这样熟识起来、亲近起来。
当初恋的情思瞬间觉醒时,爱的四季便一起展开。胡适本是被动地奉母之命与江冬秀成婚,对江本无爱意可言。在婚礼上与曹诚英虽然只是匆匆的一面之缘,但是那双透出清纯与聪慧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却给胡适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于是彼此开始倾诉与聆听,呼唤与回应。真正的爱,是灵魂的偶然相遇。两个人之间的情魂,在频繁的通信往返之中悄然滋长。
而此时的胡适已是她人之夫,注定了两个有情人的“隔岸相望”。也正应了那句话“恨不相逢未娶时”。
不是不曾心动,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没有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你迎面相遇。
曹诚英的一声“糜哥”让胡适铭记了一生,而胡适在曹诚英脑海中的印记也是终生挥之不去。
时隔两年,到了曹诚英出嫁的年龄。而此时,她和胡适之间的感情也急剧升温。面对这场包办婚姻,曹诚英奋力抗争。但是,出于对家人的考虑,万般无奈之下曹诚英嫁给了胡冠英。婚后,与胡适断绝了往来。
与胡冠英结婚后并不快乐。曹诚英一直难以忘怀胡适,每次与胡冠英在一起时,她总是情不自禁的拿两个人对比,她发现他没有胡适的才华和睿智,更没有那超凡的灵感和雅趣。因此很看不起他。两个人经常为一些小事产生争执,每每这时,曹诚英就更加思念胡适。
他们天天在一起,是夫妻,可是谁都不快乐。
当婚讯传到胡适耳中,胡适才发现曹诚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不见的刻骨思念转化成内心深处煎熬的爱慕。
在杳无音讯中,两个人继续着各自的生活,直到曹诚英离婚的消息传来。胡适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他原本以为他们今生再也无缘相见。
原来是,婚后,曹诚英在二哥曹诚克的帮助下,来到杭州读书,就读浙江女子师范学校。然而,曹诚英外出读书的做法惹怒了胡冠英的母亲。她以曹诚英一直未能怀孕,无法接续香火为借口,让儿子娶了二房。一怒之下,曹诚英与胡冠英离婚了。
胡适借休假之机,匆匆赶往杭州。两个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见面。这次见面和以往不再一样,他们在彼此的目光里看见了爱。
那样的爱,是燃烧的。
之后,胡适租了杭州烟霞洞和尚庙的三个房间养病,邀请暑期中的曹诚英来和他分住隔壁。表面上是曹诚英帮胡适照料日常生活,胡适帮曹诚英补习功课,实际上两个人已经坠入爱河,开始了同居生活。
烟霞洞乃是佛家圣地,曾有无数善男信女顶礼膜拜,或为情或为命。不曾想到,一段旷世绝恋,一生最为缠绵的恋情却始料不及地到来了。
胡适与曹诚英相携畅游西湖、同登西山、共读月色。每日寄情于烟霞,或对弈,或闲坐品茗,或游山观佛。在这隔世的桃源,享受着爱情所带来的甜蜜和幸福。
这件事传得很快。胡适的妻子江冬秀闻得此事,心内像燃起大火。联想到胡适近几年的书信往来,就越发确信他和曹诚英的关系非同一般。
江冬秀冲到胡适的书房,一进去就愣住了,书桌上,堆满了曹诚英写给胡适的书信。江冬秀过去就把这些信三两把撕了,怒不可遏的要找曹诚英算账。胡适不敢制止,泼辣的江冬秀掌握了胡适的弱点:爱名、爱面子、尤其珍惜一顶作为青年导师的帽子。这位具有真性情的人在爱情和荣誉面前处于了两难。迟疑之中,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在他的一生中,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确,哪怕是在最困难时刻。但在这爱情面前却变得这样软弱,这样畏缩。
一场痴烈的恋爱由此戛然而止。
正如胡适《尝试》集中一诗所言:“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哪一个,孤身怪可怜。”
在爱情的领域,胡适做了忽飞还的那只黄蝴蝶。飞到了美国,飞到了大洋的彼岸。
孤苦的曹诚英则在失意后漂泊异域,从此两人远隔重洋,音信渺茫,但情难断,人难忘。对她来说维系一生的就是这段没有结局的苦恋记忆。
她时常一个人回到杭州,回到她和胡适居住过的地方。 独自一人,走在他们曾经一同走过的小路上,听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山林里响着、响着……坐在他们曾经一起下棋的亭子里习惯地抬头凝视,好像他还坐在那里,冲她淡然微笑。她喜欢在那亭子里踱来踱去,有时是彻夜不眠后的清晨,有时是残阳如血的黄昏。她经常站在亭子里,望着远方出神,每逢此时,她的脸上都会浮现出那样奇特的神情,仿佛远处走来了她最熟悉的、最欢迎的朋友。 然而,亭子外面,只有静默的高山伫立在远方。
曹诚英终身未嫁,孑然一身。从她留下的这阙“虞美人”,也许可以看出她的心境——
“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
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年年辛苦月华知,一似霞栖楼外数星时。”
守候的苦是用时间搭出来的,一岁一岁磨蚀掉的岂止是青春呢?她是那样的爱胡适,可是这样的爱却如此无能为力。
曹诚英死后,嘱咐把她葬在绩溪旺川的公路旁。这是一条通过胡适故居所在的上庄村的必经之路——她是还寄望于在路边与胡适生死相逢吗?斯人已逝,只留下长达半个世纪的无果之恋,引人常常叹息。
是路太远找不到终点?还是两个世界画不成一个圆?才子佳人的恩怨情仇已变成人们口中的传说,在历史面前,一切都那么云淡风轻。只有路边蓬蒿丛中的那一座矮小的孤坟荒冢,依旧守候着爱人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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