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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酩酊的相拥,凄美的离别——阿赫玛托娃《深色披肩下》赏析 [打印本页]

作者: 边塞诗人黑子    时间: 2016-7-1 16:15
标题: 酩酊的相拥,凄美的离别——阿赫玛托娃《深色披肩下》赏析
酩酊的相拥,凄美的离别——阿赫玛托娃《深色披肩下》赏析


深色披肩下
【俄苏】阿赫玛托娃                       

深色披肩下紧抱着双臂……  
“你的脸色今天为何憔悴?”  
——因为我用苦涩的悲哀
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我怎能忘掉?他踉跄地走了,
痛苦得嘴角已经斜歪……
我奔下楼,连扶手也没碰,
跟在他身后,跑到了门外。

我急喘着高声喊道:“这一切
都是玩笑。你若走了,我会死掉。”
他漠然而又可怕地微微一笑,
对我说:“不要站在风口。”


【黑子赏析】

  安娜·阿赫玛托娃高贵、唯美、敏感的心灵,以及纯粹的伤感、升华的苦难,使她的诗歌具有脱离俗世和意识形态的恒久魅力。这个“俄罗斯诗歌的月亮”,善于从寻常生活中发现不寻常诗意,仿佛月光总能找到大地上的玻璃碎片,让碎片发光,映照出整个发光体的不幸遭遇,或者只为碎片的闪光而迷醉,创伤是留给读者的空间,读者一旦走进来,就被其凄美气息和深刻内涵所捕获。她的诗歌往往藉生动情节和丰满情感打破格律的约束。语言素朴自然,意象天光云影,环环扣人心弦。

深色披肩下紧抱着双臂
"你的脸色今天为何憔悴!"

  从下文“我怎能忘掉”看得出,诗句是倒叙是追溯,也许变故刚刚过去,艰难回到房间里,悲从中来,弯腰捂住胸口。“深色”披肩透出忧伤,颜色更深了。“紧抱着双臂”寻思他走了,变得飘零不可捕捉。除了抱紧双臂,护住痛苦的心,阻止破碎,或许已经窸窣破碎了,就像一只锔条密布的瓷碗,碗口对着五官,要接住叹息、哽咽、哭泣、泪水。不难想象我抱着双臂,蹒跚走到镜前,一瞥自己痛苦挣扎的容颜,唉!突然憔悴了,看一眼,再不敢看。言简意丰。“脸色”用“憔悴”来修饰,初看有些不搭配,正是这种不搭配,使内容交叠棉厚。读者不妨推想:因忧伤难过,脸色变得暗淡,因暗淡而感觉憔悴,因憔悴而显得苍老。作者巧妙调动词语,成倍提高效率。又,内心变化投射情绪于脸上,面孔和镜中面孔相互投射,我小心翼翼从爱恨漩涡(从未有过这种经历,或者“我”对“他”的有意误读)中辨认自我,确认自我!

因为我用苦涩的悲哀
把他灌得酩酊大醉.

  我用“苦涩的悲哀”灌醉了他,与上文“脸色”和“憔悴”之互文互补手法如出一辙。那么,苦涩何来?悲哀何来?苦涩是一种滋味,存在生命深处,只要机缘触发,心底翻动出来便是。“悲哀”理性成分更多,碍于现实环境无可奈何,爱莫能助。悲哀之原因更深远,乃是灵魂深处涌出的负面意识。这种混合苦涩和悲哀的烈酒灌醉了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酩酊大醉?循上文不难读出,我中断恋情的言语使他绝望,大凡绝望的条件反射应该是愤怒或者痛不欲生,他为何酩酊大醉?其实,好诗总需咂摸再三,总有匪夷所思的味道和感悟,结合下文,读者不难理解,大醉原因无非巨大幸福和意外打击,此时人往往容易失去理性,酒不醉人人自醉和一醉解千愁,正是此种心理和生理反应。

我怎能忘掉!他踉跄地走了,
痛苦得嘴角已经斜歪.
我奔下楼,连扶手也没碰,
跟在他身后,跑到了门外.

  “踉跄”与“酩酊”呼应,一形态一神态,将“走”连接起来,他“走”得怵目惊心,像一根缝衣针拖线走在布料上,既使悲剧进行下去,也使作品富有韧性和张力。饮下“苦涩的悲哀”这杯烈酒,他身体反应强烈:痛苦,嘴角斜歪。痛苦是精神,嘴角斜歪是表情。真实写出了他的绝望,读之令人心酸难受。“奔”,没碰扶手,“跟”,“跑”,极写我虽然说出决绝的话,不忍他失魂落魄离去,试图挽回他的痛苦,一连串的补救动作,想抓住他,想解释,想翻悔。从楼上腾挪到门外,冲突性和戏剧性牢牢吸住读者。作者笔法自然老辣,无一处闲笔,无一处存心犹豫故作姿态。

我急喘着高声喊道:"这一切
都是玩笑.你走了,我会死掉."

  急喘,高喊,两种发自肺腑的声音。前者被动,后者主动。被动的急喘,胸口压抑窒息;主动的高喊,内心自喉咙爆发。“这一切都是玩笑”。真是玩笑吗?显然不。说是玩笑不过迂缓彼此神经紧张、情绪激动,不忍他万念成灰。说是玩笑还可以淡化我的困境,给对方一丝希望,难道一句精神胜利法的话真能赢得胜利吗?显然不。不过给自己一个努力过的借口,一个无意识寻找到的心理安慰。复杂而脆弱的心,纯真而可怜的爱,两难中,把球(命运)踢给他,任他主宰裁决吧!心,一下子轻松飘荡茫然不知所在,一下子分崩离析无处不在。“你走了,我会死掉”,可见她的悲哀加倍返还她心上。哀莫大于心死,反之,心死是不可承受之悲哀。死掉是肉体解脱的手段,是飞蛾扑火的出路。读到这里,一幕悲剧矛盾冲突达到顶点,不是爆发就是死亡。

他漠然而又可怕地微微一笑,
对我说:"不要站在风口."

  末句,在高潮后,作者笔锋一抹斜出,出乎读者意外。“漠然”、“可怕”、“微笑”——描写心灵受创后,惘然隔世,恍兮惚兮不由自主的形象,此时他是一只断线风筝落魄门外,面面相觑,我的面孔与断线风筝何其相似,他和我分明踏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地带,本能爱意使然,“对我说:不要站在风口.”可想,经过情感和现场跌宕转移,我的披肩怕是早就飘落在房间或楼梯上了。两人奔下楼梯带起的风与门外的风攒成一股寒意。他心底在说:回去吧!不要受了风寒!唉,多温暖贴心的诀别。如果他是女主角,可谓“临去秋波那一转”了!秋波转动满眼泪水,秋风吹冷远道和未来。顷刻,命运在彼此眼前展开不可预知,“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管沧海是悲欢还是离合,一起渡过就是传奇。在另一首堪称此诗姊妹篇里,阿赫玛托娃写到:"这是一首最后一次见面的歌。/我望着房屋黑暗的轮廓。/只有卧室的蜡烛在燃烧,/发出冷漠的黄色的火焰。”高潮后的平静,平静后的落寞,落寞后的凄冷,一览无余。


                                                           2016-3-19  于鄂尔多斯



作者: 沈盼盼    时间: 2016-7-1 16:36

作者: 予小远    时间: 2016-7-1 16:55
厉害!
作者: 郭小靖    时间: 2016-7-1 17:13
予小远 发表于 2016-7-1 16:55
厉害!

远远可算来了
作者: 郭小靖    时间: 2016-7-1 17:22
最后两行其实是男人回避问询,避重就轻。这一句关心,意味着结束。所以特别疼。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16-7-2 12:57
情到深处情转薄——或许就是结尾的意境。不说,不诉,却愈发让人揪心。黑子解读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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