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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上海筒子楼 [打印本页]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1:06
标题: 上海筒子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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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筒子楼

                                          文/莫零

      我打小就住惯了租来的房子，跟着我爹妈走南闯北的，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就很满足了。记得小学时我们住的是大开间，用个大衣橱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当客厅厨房，里间两个铺睡觉。念初中时住的是废弃的小店，长条形，我大了，我爸就把里间隔长一些，两张床排着竖队摆，床头帮我隔个布帘子，好让我有个自己的私密空间。到念中专了，家里条件好些就住了个两开间外加单独的厨房和小院子，客厅里隔出一小间给我和妹妹当闺房，除了布帘子，还钉上几块三合板，我们就贴上许多明星画报，布置的温馨花哨。
   我觉得我们住的就算局促了，但跟上海的筒子楼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上海有句俗语叫：螺蛳壳里做道场。形容一个人的聪明能干，再小的地方也能大展身手，井井有条。我在上海姑父家里，就真正见识了这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场面。
   姑父家并不是上海人，他和新姑妈从海门来上海贩蔬菜卖已经十来年了，租住在一条破旧的老弄堂里面。我中专毕业那年暑假，想去上海找找工作，我爸不放心，就让我住到姑父家里面。我亲姑妈已经去世多年，姑父娶了后来的老婆，我们喊她新姑妈，只是没有亲姑妈那么亲。
   姑父到车站接了我，先把我带到他们卖菜的市场，傍晚下市了才领着我回他们的住处。新姑妈早就给我说过住处的简陋，我以为是她与我生分，故意自谦的，谁知到了他们住的地方，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一条狭长的弄子，勉强够一辆三轮车骑过去，住的大多是菜贩子和小生意人。家家坐在门前吃饭，有的是折叠桌，有的就两个方凳一拼，饭碗全端在手里吃。房子大多是木制结构的，都是二层，悬空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线。姑父怕我走得累，偏要骑自行车带我，可没骑一截碰到有三轮车出来，就得下车避让，最后我已经宁愿走路了。
   走了很久的弄堂，才到姑父租的房子，他推开木制的门，略低着头才能进去。我个头矮些，倒是挺直了腰杆走进去的。屋里光线暗极了，姑父开了灯也还是暗，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悬到二楼的梯子，没错，就是家里用的那种木梯，隔档比家里梯子略宽一些，中间都是悬空的。姑父见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大笑：小莫零，你不敢爬吧？
   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皮。他说：没关系的，很结实，你上去看会儿电视，我烧晚饭给你吃。
   呃，我假装很勤快地跟着他：不了，姑父，我帮你洗菜吧！
   不用，厨房太小，你进不了。他一闪身进了楼梯对面所谓的“厨房”。
   果然很小，只能放一个单灶头，旁边一个水龙头，水池也没有，只能用个桶接着。姑父有一米八的身高，在厨房里始终很佝偻着腰，还把头顶上的灯光给遮了一大半。我进不去，只好倚在楼梯边站着看。他用电饭锅淘好了米，顺手就递给我，让我端到二楼去插上，我端着电饭锅半天杵着没动，他猛然想起来我没上过这楼梯，笑嘻嘻自己一手端着电饭锅，一手拎只热水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地上了那楼梯，把我给看傻了。
   等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二楼，他又要下来了，我连忙又退了回去。姑父见我战战兢兢的样子，哈哈大笑：小莫零，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我就一直等到他把晚饭做完，他让我到楼梯后面的小房间里去拿碗筷，我进了那个小房间，天哪，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还能放得下一张小床。碗橱被吊在房顶上，姑父真是奇思妙想，居然把房顶变成一个储藏室，好多杂物都堆在了这里。
   姑父让我先上二楼去把折叠桌子打开，我上到了二楼，一眼望过去全是床铺，大概有四张小床，排成了L形。一台十九寸彩电吊在天花板下面的木架子上。折叠桌刚打开，姑父像玩杂耍的一样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就上来了，托盘里满满当当放了好几个碟子还有两瓶啤酒。
   哇！我惊呼出声，姑父得意地笑：我厉害吧？
   吃饭的时候姑父告诉我说这里最高峰住过八个人，他睡楼下，两个表哥表嫂带自己孩子和新姑妈睡楼上。他说上海赚钱倒还好赚，就是房租太贵，幸亏租到这里，都住了七八年了。房东等着拆迁，自己搬到郊区住去了，以前房东一家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呢。
   我目测了一下这楼上楼下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平方，这可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才能住得下这么些人啊！
   姑父吃完饭去换新姑妈去了，让我到楼下小房间洗澡，小房间的空当只能放得下一个大澡盆，我勉强洗了，爬上二楼看了会儿电视就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弄堂里各种嘈杂的声响，对面人家煎鸡蛋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我顺手推开床边一个窗户，那窗户的玻璃框居然是支出去的，我一支，就挨到了对面的一个窝棚角上，那户人家正在煤球炉上面煎着荷包蛋，都能闻见香味儿。
   新姑妈端着刚洗好的衣服上来，见我醒了，把另外一个并排的窗户也支出去，拿出一根细竹竿往两个窗户外面的两个小钩子上一架，晾衣竿就支好了。我帮忙晒着衣服，往外一瞧，嘿，这里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是这样晒着的，像万国旗。
   隔了好多年以后，我看到电视剧《蜗居》里有这么一段，海萍租的筒子楼要拆迁，一个住了一辈子筒子楼的老奶奶喜极而泣，对海萍说：我这辈子，老伴去世都没这么哭过。我老伴去世的时候，一屋子儿女哭哭啼啼，我想的却是：从今往后我睡觉脚终于能伸直了啊！
      我看完这一段，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

作者: 疯老爷子 时间: 2015-12-18 11:38
这语言真够生动的。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2:19

疯老爷子发表于 2015-12-18 11:38
这语言真够生动的。

你写人物最生动了，我尤其爱看。

作者: 疯老爷子 时间: 2015-12-18 12:24

莫零发表于 2015-12-18 12:19
你写人物最生动了，我尤其爱看。

咱爷俩这不是互相吹捧吧？

作者: 雁南雁北 时间: 2015-12-18 13:09
看得我无限佩服上海人，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呵。。太会过日子了。。。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3:17

疯老爷子发表于 2015-12-18 12:24
咱爷俩这不是互相吹捧吧？

捧就捧吧，反正是自己个家里人乐呵，以后我和你出本合集叫《老辈儿和小辈儿》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3:17

雁南雁北发表于 2015-12-18 13:09
看得我无限佩服上海人，真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呵。。太会过日子了。。。

这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智慧。

作者: 四爷 时间: 2015-12-18 13:34

莫零发表于 2015-12-18 13:17
捧就捧吧，反正是自己个家里人乐呵，以后我和你出本合集叫《老辈儿和小辈儿》

可爱的丫头~

作者: 四爷 时间: 2015-12-18 13:41
蜗居我看过啊，咋忘了那句话了，哎，当物质条件太苛刻的时候，人的自私性就暴漏无疑了，老人家现实的让人觉得从心里的悲凉啊~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3:51

四爷发表于 2015-12-18 13:41
蜗居我看过啊，咋忘了那句话了，哎，当物质条件太苛刻的时候，人的自私性就暴漏无疑了，老人家现实的让人觉 ...

就是那个强拆死掉的老奶奶，开发商为了堵她儿子的嘴，分了套大房子给他，他从此就三缄其口了。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4:46

左手之方向发表于 2015-12-18 14:28
还是羡慕以前住的窄巴屋子~~挤出来了亲情~~想现在住的这么宽敞房间多~~夫妻两个一闹点别扭就分居~~要搁以前 ...

好吧，你能这么想，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5-12-18 18:34
也不知道上海人的优越感哪来的，脚都没伸直过，鸽子笼螺丝壳里摆排场……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5-12-18 18:36
我老人家大刀斧头阔朗惯了，那样的蜗居一天也住不下去，活人还真让笼子憋死了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5-12-18 18:37

莫零发表于 2015-12-18 14:46
好吧，你能这么想，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给他一单人床，天天摞着睡好了，拿刀都剁不开-.-

作者: 哈尔滨 时间: 2015-12-18 18:46

野妞发表于 2015-12-18 18:34
也不知道上海人的优越感哪来的，脚都没伸直过，鸽子笼螺丝壳里摆排场……

上海的筒子楼像你儿时鼻涕虫，岁月更叠，慢慢地不复存在，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和记忆中的美好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5-12-18 18:57

野妞发表于 2015-12-18 18:36
我老人家大刀斧头阔朗惯了，那样的蜗居一天也住不下去，活人还真让笼子憋死了

不住也没办法的，那些老上海人其实真是外面装装门面而已。

作者: 啼妃 时间: 2016-6-11 15:19

写得很真实！

有的人还在老房子里装抽水马桶，那厕所稍微胖一点就进不去，然后蹲下解决了问题，抬起屁股很容易撞墙，如果有窗，也很容易走光……

作者: 莫零 时间: 2016-6-11 16:39

啼妃发表于 2016-6-11 15:19
写得很真实！有的人还在老房子里装抽水马桶，那厕所稍微胖一点就进不去，然后蹲下解决了 ...

我记得在静安寺那边的老弄堂里，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有人拉着粪车一边走一边喊：夜香啊~收夜香啊~
接着家家户户的主妇们就睡眼朦胧地端着痰盂走下晃晃悠悠的木楼梯或者狭窄的弄堂，那味儿都飘出多远~
再隔不多久，扫街的人来扫过街，马路上就陆陆续续地摆上各式各样的早点摊子了，丝毫看不出刚才那腌臜的景象。

作者: 野妞 时间: 2016-6-11 23:06

莫零发表于 2016-6-11 16:39
我记得在静安寺那边的老弄堂里，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有人拉着粪车一边走一边喊：夜香啊~收夜香啊~
接着 ...

这段话写得传神

作者: 蔡诚 时间: 2016-6-11 23:41
老爸说：上海很多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们经常为了房子打破头。后来有亲戚把老爸那份的房产给吞了，老爸也没计较，说懒得去争。幸运的是又有亲戚还了一部分老爸祖上留下的房产。跟上海出租车司机聊到房子，司机说：哪能不抢，一辈子都挣不来一套房子。

作者: 嘿嘿嘿猫 时间: 2016-6-29 11:47

野妞发表于 2015-12-18 18:34
也不知道上海人的优越感哪来的，脚都没伸直过，鸽子笼螺丝壳里摆排场……

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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