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袁来在高考前夕忽然变成一个吊儿郎当的浪子。他不再和施霓同进同出一道复习功课,也不再给她捏小人儿。袁来不再和施霓形影不离。袁来现在迷上打篮球,也不再叫施霓到篮球场去给他喊加油。他在球场上奔上奔下,前额上黑油油的刘海随风吹得跳跃飘逸。袁来现在还喜欢笑。篮球场上,那些高二或者高一的女生们自发组成啦啦队给袁来喊加油,袁来就冲她们笑。袁来的笑除了笑在上翘的嘴角边,还笑在亮晶晶的眼睛里。那亮晶晶的笑随便扑捉了女生啦啦队中的谁,谁都会心如鹿撞。袁来现在是一个一等一的帅哥,很轻易就能撩乱少女心怀。 施霓心里有莫名的气,却也心甘情愿为袁来,受着莫名的委屈。她躲在篮球场边的树丛里,偷偷看袁来打篮球。袁来热得脱下那件蓝色牛仔外套,朝女生啦啦队里随手一抛——施霓听见一阵娇嫩的欢呼,然后便有一个女孩羞喜满面地接住了袁来的牛仔外套,她把自己热烫的脸颊贴上去。施霓知道,那牛仔外套上有叫人晕眩的一种气味,那是袁来的气息。原以为,只有自己,才会为袁来的气息着迷晕眩,原以为,袁来只会把那让人晕眩的气息留给自己;却原来,谁都可以……施霓躲在树丛里整个人都簌簌发抖,她手上揪烂了几片树叶,植物清绿凛冽的香气,像一把精致的小刀,很唯美地切割着青春的爱与哀愁。 施霓心里有许多苦,却还是主动找到袁来,问他高考志愿怎么填的?他们早就商量好,要填两个一样的志愿,“上海师范大学”和“景德镇陶瓷学院”。要上,就一起上上海师范大学;要上,就一起上景德镇陶瓷学院。袁来不忍心对施霓不笑,但他垂下眼皮,他对她说,“你管你自己填志愿,好好考,莫要管我。”施霓料不到袁来说出这样冷淡狠心的话来,她泪汪汪恨恨看着他,不走,也不放他走。可袁来只管嘴角噙着一丝吊儿郎当的笑,眼睛非但不看施霓,反而斜过一边去,他后来干脆把脸也扭开去,“没事了吧?那你让开咯,我要去打球啦……”袁来扶着施霓的两只肩,把她移过一旁,嘴里吹着口哨走了。他由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但施霓一直都死死盯着袁来看,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会有什么秘密眼错不见。施霓在袁来扶着她肩膀将她移过一边的时候,仰头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像枚小小的鸡蛋,上下滚动了两圈。 袁来没有填志愿,也没有参加高考,他到舅舅开的瓷器作坊里做事去了。施霓考上了上海师范大学。 暑假。绝望的夏天。施霓几次去袁来家,都不见人。施霓问袁来的妈,他妈说袁来吃住都在他舅舅作坊里。施霓又问袁来舅舅的作坊在哪里?袁来的妈笑笑不答,却翻出一条白底青花图案的长袖学生裙送给施霓做贺礼,“施霓,恭喜你考上大学呀,这条裙子料子不么的好,就是一块花棉布,不过是姨一点心意……是我自己踩缝纫机做的咧……”施霓接过裙子,就哭了。她其实是很想叫袁来妈一声妈妈的,但她也早知道,妈妈是不可以随便乱叫的。 袁来的爸死了,妈老了,姐姐出嫁了,他也不可以随便见施霓了。袁来在舅舅的作坊里学画瓷器。他又画了很多张施霓,后来忍不住又给施霓捏了一个小泥人儿。袁来这回没捏得很细,只得一个低头女学生的人形样子,发梢弯弯地像月亮。一位和袁来一起做事的郑师傅夸他,“崽哩呀,这是你捏的?捏的是哪个喔?是你的心上人吧?……”袁来的脸腾地热了,但郑师傅接下来又夸袁来的“作品好来势”,又很热情手把手地教了袁来给他的“作品”上了色,上了釉。舅舅家开窑烧茶杯时,袁来把他捏给施霓的泥人儿也悄悄投进窑里去。他心里真盼望这回泥人儿烧成瓷,能像模像样,能成器。 施霓又去找了袁来的姐姐袁芬,她说,“你只给我替袁来捎一句话,他欠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施霓去了袁来舅舅的作坊。她来到袁来面前时,他魂都吓散了。袁来打着赤膊,到处找他的汗衫都没找到。在边上做事的郑师傅望望四下乱蹿寻汗衫的袁来,又望望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施霓,他左望右望,望来望去望够了,才嘻笑地对袁来说,“汗衫在你床上喔,鬼崽哩咧……今朝我跟你一道过来的,你打的赤膊很雄光地走在我老倌前头,你几时穿的汗衫来喔?”作坊里其他做事的人,个个都笑起来。 袁来一脸通红拖着施霓的手跑出做事的作坊,他们在一条灰尘扑扑的土路上牵着手一直跑。施霓想起了小时候在巷弄里追着袁来跑的事,现在,她又把他追到了。再不许他丢下她,一个人跑走。 一跑进袁来和郑师傅合住的宿舍,施霓就抢在袁来前面反手关上门,她一把打掉袁来伸出去捞搭在椅背上的汗衫的手,然后把大汗淋漓的赤膊袁来拦腰紧紧抱住!施霓把脸贴在袁来赤裸的胸口大口喘气,她听见袁来的心在腔子里擂鼓一般跳得咚咚作响!可袁来嘴里呼哧呼哧喘着,心里嘣咚嘣咚跳着,一双手却怎么也不敢把施霓也搂住,“别别,施霓,别这样……你就要去读大学了,我们不能……别这样,别……”袁来这时候话也说不齐全,施霓却早一脸泪水,张开花瓣似的唇,把他吻住了。 “该死的袁来,你还我,你还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袁来的魂这时候是真的散了!魂飞魄散的袁来,活成另一个样子了!他终于紧紧地把施霓抱住了,嘴里拼命咽着施霓脸上流下来的眼泪,“我还你,还你,我没忘呢,施霓,我做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施霓的处女血在袁来白底青花图案的单人床单上,盛开成一片鲜艳!施霓想,原来那床单和袁来妈送给自己的裙子,是同一块布料。袁来把烧成了的施霓瓷人儿给她带去上海读书。那瓷人儿,简洁地只有一个低头女学生的造型,脸上五官也没有。那瓷人儿,除了发梢像弯弯月亮的那一蓬头发上了素雅的青色,又在鬓角处一点微红,余下便是通身的白洁光滑。 袁来说,写意胜过工笔。袁来说,青与白,胜过姿色万千。施霓问,“那点红是什么……”袁来说,“是我给你戴的花儿……” 几年以后,一幅名为《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大型瓷板画,在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引起强烈轰动,作者是袁来。画面上,大片大片的青色垫底,仿佛草原,又仿佛天空,青色之上大片大片盛开的红,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仿佛怒放的鲜花,又仿佛燃烧的流云。 胭脂泪啼妃字于2013年5月8日 (谢谢观赏,未完待续) |
霓 碎 寒来暑往。施霓寒暑假回景德镇去找袁来,都未再见。 “袁来跟怪侠老郑到瑶里深山学艺去了……”作坊里的工人们好心回答施霓。施霓到瑶里,逢人便问老郑。她到了高岭,人家告诉她,“老郑到绕南去了……”她到绕南,人家又说,“老郑呀,带了一个后生到湖田去了……”她到湖田,人家又说,“老郑么,好像是回作坊做事去了……”施霓又到作坊寻人,还是没见到。人家又说,“袁来和老郑到南河那边去了……”“到三宝去了……” 施霓没找到袁来,每次寒暑假回景德镇,她还是会去看望袁来他妈。有一回,施霓在袁来家院子里看见一对圆腹细颈的青花瓷瓶,画面场景十分熟悉,她心里一动,就看住了。瓷瓶上画的就是眼前的院子。一根瓷瓶上画的是院子里一棵树,那本是棵枣树,但瓶子上画的那棵树却结满了比枣子大的累累青梅;树荫下有一只挺神气的竹马凳。另一根瓷瓶上画的还是院里那棵树,青梅杳无,院中枝叶零落,竹马凳孤零零一动不动。 施霓问袁来妈妈,“您还操心着画瓷器呢?”袁来妈说,“我老的眼睛都看不大见呃,这是袁来画的……”施霓心里涌起波涛,嘴里再无声音。袁来妈要把这对瓷瓶搬进袁来房里,施霓默不作声跟进去。袁来房里有很多白胎瓶和白胎瓷板,也有一些画好了的。施霓在书案桌上发现袁来写的一首诗《原来是你》:“细腻纯净的少女,你有洁白的身体和灵魂,你将浓情融水,柔敌千斤,可塑成材;光泽美好的少女,你有天生的丽质和慧心,你将理想放飞,三生变幻,来日如玉。哦,原来是你,我心中的美少女,你赐予我千般追逐的苦痛,只为来日与我相依,共享那涅槃世界的繁花神奇!……” 施霓不再寻找袁来。但回景德镇,仍旧去看望袁来妈妈。陪她坐坐,吃一顿她烧的饭菜,遇见袁芬回来,抱抱她的小孩。施霓从此只字不提袁来。 施霓年少的理想是读中文系,后来却学的是营销管理。第一堂专业课,她记得老师说的第一句话是,“学营销,要做到七个字,胆大心细脸皮厚……”施霓觉得非常不堪。施霓爱上写诗。她也写《原来是你》,一首接一首。“谁在青梅树下无猜相遇?谁骑在竹马上回眸,言笑晏晏,两情依依?原来是你。”“谁将清芬诺言,冷冷信手丢弃?谁在他乡路口,独立深秋寒风里?谁让记忆燃烧成灰,灰烟散尽无凭据?原来是你……” 施霓有个大学同学叫褚匹夫。他作学生自我介绍时说,“吾家乡为圣人家乡,圣人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众师生笑翻,唯褚匹夫神色不改,天生是学营销的好材料。褚匹夫在大学最后一年开始猛烈追求施霓。他对施霓说特别喜欢读她写的诗,是她的肉粉。施霓疑惑地看着他,感觉肚里很饱,饱到欲翻而嗝。施霓总觉得褚匹夫周身味儿不对,躲也躲不及,但他追得无穷猛烈。施霓因此无端添了反胃上嗝的毛病。有一天,褚匹夫虎背熊腰杵在施霓面前,给她说,为了表达他对她诗意的崇拜,他也开始写诗了,取了个洋气的笔名叫“皮格”,他献给施霓一首《原来是霓》:“闪烁的霓虹,靓丽的青春,你是我的女神。多么幸运,与霓相遇在这美丽的城市。牵你的手,吻你的唇,你是我的专利。多么美好,与霓一路同行到老……”施霓先是为褚匹夫“皮格”的笔名笑得跌喘,看了他写的《原来是霓》,立马又肚腹饱胀欲吐,她脸一沉,将诗还给他,“你不要瞎写,恶心不恶心?”拂袖离去。褚匹夫锲而不舍追上来,用一种带圣人乡音的洋泾浜上海话说,“你不用小瞧阿拉,阿拉也是上海户口……” 施霓的父亲是个一心想回上海的苦命下放知青,他医术高超,能医治百病,却治不了命里注定。施霓在上海读了四年书,毕业想回景德镇的打算加剧了他的肝硬化病情发展。他在床上骨瘦如柴躺着,大睁双眼不肯咽气!施霓的妈说,“你要死就快些去,去了你就可以腾云驾雾回上海……”但施霓的爸并不听她的,他是生不如意、死不瞑目! 褚匹夫喜从天降地随施霓回了景德镇,他特意带了户口本,以备施霓爸弥留之际验明他户籍上海的正身。褚匹夫在施霓爸的病榻前再一次用洋泾浜上海话说自己来自圣人之乡,饱读诗书,如何如何。施霓爸留了最后一口气问他,“你们家是不是还留着吃生大蒜的乡习?”褚匹夫一愣,再一拍大腿,“嗐,这都好说!施霓嫁到我们家,我就戒大蒜!” 施霓的爸并不宽慰地撒手去了,终究是意难平,不如意,却又奈何?施霓和褚匹夫毕业之后就结了婚。她在新世界商城日化柜台做销售督导。褚匹夫坐在家里写诗,他说他必须从事高深的脑力劳动,方不辱没其才华。褚匹夫又让施霓去应聘做售楼小姐,说是据他的犀利眼光,上海的楼市马上就要疯了,卖房子比做销售督导赚得多很多!施霓现在时时都会作呕,她一边干呕一边冷冷对他说,“你忘记了吗?我才是写诗的人!”褚匹夫点一根烟,把满嘴的蒜味喷过来,“你忘记了吗?你他妈跟我睡的时候都不是处女!你他妈也不是正宗上海人!我日你妈的臭娘们儿!”褚匹夫和他爹、他妈全家都吃大蒜,用大蒜卷那种屎黄色的干煎饼。施霓是吃米饭长大的,褚匹夫的妈吊着肥脸说,“上海大米贵得很……你要是给俺怀上大孙子了,就给你买米煮饭吃。” 施霓一直好好地反胃作呕,去医院检查,又什么毛病没有。褚匹夫结婚以后开始脏话连篇,大蒜照吃不误!不过,褚匹夫每次想和施霓行房前总是自觉地拼命洗嘴,用上好的高露洁牙膏,一遍又一遍洗嘴,他越洗,她越逃,他越洗,她越呕。褚匹夫牛高马大力大无穷,施霓根本逃不了。她被压在他身下,一下一下干呕不止。褚匹夫停下,双手捂住自己口鼻闻一闻,愈加恼羞成怒地折磨施霓,嘴里恨恨,“疯子,疯子,你这个臭娘们是个疯子,你敢不从我……”有时候又癞皮狗似地,“施霓,施霓,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求求你爱我,我是爱你的诗人皮格啊……”施霓在干呕的间歇,咒一句“你是个瘫子,你是个瘫子……”他们谁也不知道,他骂她是“疯子”,她咒他是“瘫子”,日后两厢应验,句句成谶。 施霓更不知道,她在上海与褚匹夫结婚的那天,在她的故乡景德镇,有个正在走红的青年陶瓷艺术家,他正和一帮男男女女的业内精英人士在卡拉OK厅里豪饮欢聚,他一改平时的低调矜持,他霸占着话筒,风流倜傥地又声情并茂地反复唱同一支歌,那首歌叫做《童年时》—— “童年时, 我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 你与我永远心意也一样。 何时能再与你家乡中相见天未亮? 我这里每晚每朝也会对你想一趟。 童年时, 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 你要我替你采花插襟上。 何时能再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 每次我看见野花也会对你想一趟。 童年时, 我与你打千秋想要攀月亮。 你说过要我将心挂天上。 何时能再与你打千秋飞到星月上? 每次我看见星星也会对你想一趟。 童年时, 我与你将颗心刻到花树上。 你说过两个痴心永守望。 何时能再与你一双双走到花树望, 再看看这两颗心有无永远相向?” 唱歌的人是袁来。 胭脂泪啼妃于2013年5月13日 (谢谢观赏,未完待续) http://player.youku.com/player.php/sid/XMzY0OTc5ODM2/v.swf |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2 09:38
为何疯癫?
施霓被褚匹夫逼着去应聘当了“海上明月”楼盘的售楼员,上海的房产楼市果然如火如荼 ...
锦瑟 发表于 2015-10-22 11:40
袁来,施霓,还有机会么?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2 12:00
多谢分享~您说他俩还有机会么?
锦瑟 发表于 2015-10-22 12:21
我说这得看“匹夫”的卑劣程度,我担心那家伙自己得不到的就毁掉或者从中作梗,不过那家伙会瘫的。{:1_ ...
北原 发表于 2015-10-23 10:24
这婚没离成,后患无穷啊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3 16:33
盛世浮沉A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3 16:34
明天要上一天六小时的课,所以就提前发一章,明天不来更新了。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7 09:13
瓷父化骨为泥
景德镇瑶里,这赣皖边界风光秀丽的一处避世之地,青山相拥,绿水环绕,她正是景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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