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父亲十多岁就出来闯荡,没有文化,更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是那时一大家人,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父亲作为长子,弟妹还小,于是父亲小小的年纪就帮爷爷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可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父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但他要让他的弟妹们去上学。最终只有三叔和姑姑上完小学,当然,那个年代能小学毕业那也是了不起的。
父亲除了下地干活外,空闲时就把山里的核桃柿饼板栗等山货翻山越岭的挑出山外去卖,换一点棉絮,粮食什么的,然后再挑回家接济。
但是,家里的山货总是有限的,一大家人就那么一点薄地,粮食是最大的问题。
卖山货时父亲看好了我们现在的村庄,那是个半原地带,有不少荒坡。于是父亲选择了给村上的大户无偿打工,报酬是可以在村上的荒坡上开一片地,种点粮食接济老家
每到收获季节,父亲要往返多次,翻山越岭,把开荒打下的粮食一担担的挑回了老家,接济着老家的一大家人。
十几年过去了,渐渐地父亲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父亲也就在这个村庄落了脚。为此父亲得把姓氏改随了大户,多么地屈辱呀。
也就在这个时候,三十岁的父亲娶了不到二十岁的母亲。
母亲的家也在大山的深处,外公养了四个女儿却没有儿子,生活的艰辛,使得他不得不把两个女儿送了人。当有人把父亲介绍给他的大女儿时,不管他的大女儿答应否,外公一口答应。好歹父亲的形象还让母亲多少有些宽慰。于是,父亲娶了个小媳妇,外带一家四口。
当他们的儿子刮刮坠地的时候,那个哭声给这个奇特的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可以想象,一家人视这个男孩为掌上明珠,这个男孩就是我。
对于外婆外公我是没有印象的,因为在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外婆外公相继离世。但从小开始,母亲给我灌输的就是外公外婆是多么多么地疼我。
母亲讲过:我家门口有一水潭,外公一不留神,刚学会走路的我竟跌跌撞撞地跑到水潭玩,并一下子掉进了水里,外公跳进水里把我抱起,其他人闻讯赶来接过我就往家里跑,等发现没事并换好衣服后,才发现不见了外公,跑去一看,外公还呆呆地站在水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我的小名。
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感动得我鼻子直发酸。所以在心里我的外公外婆就是我的爷爷奶奶,真正的爷爷奶奶却是那样的陌生。
(四)
在我朦胧纪事的时候回过一趟老家,那年姑姑要出嫁。
姑姑排行老五,爷爷奶奶给姑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茶花。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姑姑越长越漂亮,当媒人把姑姑介绍给在镇政府当差的一个小伙,那小伙一眼就看上了姑姑,于是那小伙成了我未来的姑父,最终姑父当了镇长。
我是长孙,奶奶第一次看见长孙很是开心,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拿给我,可是我并不领情,那时候和奶奶很是生疏。好歹有姑姑和小叔也宠着我,小叔带我上山采野果,抓小松鼠。我玩得很开心。
这是第一次回老家也是第一次看见奶奶,在模糊的印象中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总是唠里唠叨的围着我转,吃饭总是给我夹菜,好像她喜欢吃的她的孙子就一定喜欢吃。
第二次见奶奶就是奶奶房子烧毁后,父亲把奶奶接到了家里。那时我刚上小学。
其实母亲对奶奶并不好,所谓的好其实都是一些表面现象。本来我对奶奶就很陌生,加上母亲经常在我耳边嘀咕,我对奶奶的感觉从冷漠演变到反感。有心的母亲总是把想说的话从我的嘴里表达了出来。搞得父亲很是头疼,那个时候真不懂事。终于有一天,父亲打了我,为此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看看儿子和儿媳吵架,奶奶坚决要回老家,无奈,父亲还是把奶奶送回了老家。奶奶暂时和老二住在一起,那时候,二婶已经过世了。
第三次见到奶奶是我上了大学后的事情了,这辈子就见过这三次。
这时候三叔已经当了一个国营企业的厂长,也许三叔觉得有权有势了,在家说话腰杆也硬了,于是把奶奶接到了省城。
奶奶听说他的长孙就在省城上学,很是开心,于是叔叔带话我去了他家见到了奶奶,奶奶很高兴,我试着和奶奶和奶奶亲近,但心里总是亲不起来。叔叔想让我周末和表弟表妹一起去带上奶奶到动物园还有公园去玩玩,表弟表妹明确表示不想去,我也顺水推舟以物理系课程重作业多为由婉辞。
奶奶在三叔家住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后来知道也是是三婶不容。三叔在单位威风凛凛,像只老虎,在家虽然也是老虎,可偏偏三婶却是武松。
相信父亲是个孝子,也相信叔叔们都是孝子,偏偏父亲娶了母亲,叔叔娶了婶婶,对于奶奶,父亲可以容纳容忍,母亲就不一定,叔叔也可以容纳容忍,婶婶就不一定,正可谓:爹可以忍,娘不能忍,叔可以忍,婶不能忍。
(五)
大学毕业,我分到了外省的一家央企的研究所。 当我成了家,并有了孩子后,我从研究所调到了一个新成立的企业,几年时间那个作坊式的企业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并在行业中小有名气,我呢从一个技术员做到了企业的老大。那时候也刚到而立之年。
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这点无可厚非,只想在事业上做得更好,却偏偏却忘却了自己的根。
我经常回西安,西安有我的业务。那时候西沪高速还没建成,有多少次我的车沿312国道路过麻街岭,我知道穿过麻街岭,在野人沟的尽头,那个叫着天上的地方,有我的奶奶,还有我的两个叔叔。
父亲经常回老家,他告诉我,野人沟现在已经有路可以通车,汽车可以通到山腰,我也清楚,我要回一趟老家,司机绝对不敢说二话的。可是,可是,唉……..
那一年夏天,九十多岁的奶奶过世了,接到弟弟的电话,我平静极了,弟弟和父母一起回老家给奶奶送葬。我却以单位忙为借口没有回去。没有再看上奶奶最后一眼。
当弟弟晚上打来电话告诉我母亲病到在老家,并被送到了县城的医院。我连夜驱车和妻子,儿子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赶到了县城的医院。
其实这次,完全可以回老家看看,给刚下葬的奶奶坟上烧张纸,添把土,可是我却没有,待母亲病愈后,我只是给前来探望的叔叔婶婶们一笔钱,以老家山里手机没有信号为由离开了。
那时候儿子还没有上学,于是带上老婆孩子在西安,青岛,北京,玩了二十多天。
(六)
这么多年,我常常在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为什么和奶奶是那么陌生?
从小没有和奶奶一起生活过,本身就有一种距离感,亲近不起来。加上母亲的影响,母亲虽然对父亲她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对子女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是对婆婆确实不能让人原谅,母亲的行为影响着不懂事的孩子们。但是作为父亲们,你的懦弱无形中迁就了母亲们对婆婆的不孝。
而 作为孙辈的我对奶奶的冷漠,有一个最不能忽视的原因,那就是:自卑!
从小在家里虽然是娇生惯养,可是在村上,却受到的是嘲讽 。
人们总认为农村人憨厚朴实,其实农村人有个致命的劣性:那就是鄙视比自己更弱势的群体。他们总觉得他们在弱者面前高人一等。
父母都来自于山里,在村人的眼里山里人是最下等的,他们喊出的山里人明显的带有蔑视的意思。现实中也更是如此,村里分粮食,分瓜果,包括分地分到我家都是最差的。就连家里的宅地也是一块远离村庄水洼地。听父亲讲,那块地是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抽空填平的。
那时的我,把内心的自卑化作一股怨气,我的那个村子房子都盖在一处崖,我躲进崖上的树丛中用弹弓把村人家后院的尿盆一个个打碎,和村上孩子打架我是绝对不会服输的,那时我是一个十足的坏孩子。
不懂事的我为我是山里人的后代感到自卑耻辱。所以当奶奶来到我家讲着一口山里话的时候,我很反感排斥。
这种排斥与冷漠一直在心里潜移默化,不自觉地影响到我的行动。
(七)
常言要体会长辈的艰辛,只有在你有了孩子以后。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也随着孩子的一天天的成长,那种固有的藏在内心深处的血缘骨肉之情渐渐地浮出,那种不能割舍的亲情慢慢地滋长,使得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前年,二叔病故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和父亲一起回到了老家。
这是我这生第二次回到老家。
正如父亲所说,野人沟的路可以通车到山腰。我们一行从山腰爬到那个叫做天上的地方用了一个多小时。
二叔躺在棺材里,身上裹满绫罗绸缎。相信这样面料的衣物,二叔只有到死才享受得到。
父亲和叔父们老泪纵流。。。。。
我不明白这大山里怎么有这么个规矩,就是人死后下葬的日期要由巫师来定,巫师一番掐算:下葬的日期明年的今天!
我问父亲,父亲说:你爷爷死后,三年后才下葬的!也就是说,爷爷死后,在老屋里爷爷躺在棺木里的遗体整整陪伴了奶奶三年!
晚上在奶奶留下的屋子,父辈们和我刚认识的同辈的堂弟堂妹们相聚在一起。于是我知道了老家的一些事情。
在父辈里就二叔最命苦,当二叔娶了二婶,二叔是多么地开心呀,第二年当他们的女儿呱呱坠地的时候,二婶也没顾得上看她的女儿一眼就撒手人寰。
妻子的离去让二叔先是变得沉默寡言,进而老实的二叔成了脾气暴躁,固执蛮不讲理的一个怪人。
二叔没有再娶,他含辛茹苦的抚养他的女儿,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二叔给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女婿不愿把自己这一生就葬送在这叫做天上的地方,终于带着二叔的女儿下山了。
本来奶奶和二叔一起住,奶奶帮他带孩子,也包括四叔的孩子也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当二叔的女儿和女婿下山了后,孤苦伶仃的二叔变得脾气更加古怪暴躁。他把奶奶撵出了家门。四叔家的四婶本来就不会容纳奶奶,奶奶住进了村上废弃的牛棚里。
三叔和父亲拿钱回家给奶奶盖房,设计为三间,二叔不可思议地跑过来吵闹:为什么盖三间。老太太过世后这房子怎么分?三叔目瞪口呆,父亲抡起巴掌给二叔一个嘴巴才平息了吵闹。
房子盖好后,奶奶一直就住在那里。几十年了,直到临终。这期间姑姑姑父经常上山陪伴奶奶。
也许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变老,母亲和三婶对奶奶也变得孝顺了,尽管父母及三叔三婶想把奶奶接出山外,可奶奶已经老了再也出不了山了,于是他们经常回去看望奶奶,给奶奶带些好吃的,穿戴的,并在老家小住一段时间,那时候奶奶是最开心的……
一年后,二叔下葬,我们都回去了,隐约记得:在二叔的棺木旁,摆着一对纸质的童男童女,更有意味的是:几个纸质的女人也陪伴着二叔。
哎,一声叹息!二叔年轻丧妻,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死后却是妻妾成群的。
丧事完毕的第二天。父亲以家族老大的身份,带领家族几十号人,祭拜了祖坟,祭拜了爷爷奶奶。
默然在奶奶的坟前,内心的悔愧让泪水涌出眼眶,心里暗暗地想:总有一天,你的长孙也会到天堂里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