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很疯狂,那个年代丢弃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无异自毁前程。他很感动,还不等我踏上广州这片热土,就把房子给我租好了。
那是在天河区龙洞的一间民房,里面啥都没有就四个字——家徒四壁。
我喜滋滋地买这买那添置家用,把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没有了收入我却还穷大方,在付钱这活儿上我的积极性可圈可点,开始几次他还跟我抢,到后来也就袖手旁观甘之如饴了,反正每次他也没抢赢过我。
当然他也给我买过礼物,那时候特流行一种黑色金丝绒的发圈,边上镶着一圈闪闪的钻,材质不同价格区别也很大,便宜的两三元贵的要七八十。我看着眼热恳求他送一个,他带我去选,精品店挂了一排,他问我要哪个,当然贵的要漂亮,但我不好意思拿那个最贵的,暗暗估摸一下选中那个五十的,嘴上却说“随便你。其实都差不多,买便宜的好了。”
他伸出手,取下一个-五-块-的!!我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浑然不觉。
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对钱的支配和吝啬度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那只是一个发圈,而在我,是他对我的估价。其实也没错,在他这,我确实太便宜了。
其实吧,这些都不是事。有事的是什么呢?
两个人终于能够在一起了,还有什么不能够原谅和遗忘的呢。我觉得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我对自己在衡阳那一晚的表现很不满意,我们完全可以演绎得美好一些。
奇怪的是,这时候他倒庄重多了,我们的关系呢,简直可以拿冰清玉洁来形容了。这不合逻辑啊。
这事儿还是有些儿难以启齿,但是我觉得两个人应该开诚布公,于是开口问他,他沉默好久,才艰难地回答:“你忘了我说过不能对你怎样,你真的没发现?”这个时候我才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回想那次厮打里有过的身体接触,有了些恍然大悟。问题太严重了,难道是我的尖叫?他还算厚道,告诉我他以前跟一女生交往过,他这事跟她有关跟我没关。
太离谱了,大海捞针的几率啊。但这不是小说不是电影,这就是事实,我思考了很久才理清,这世上还真有ED啊。
他去治病,带回一堆中药。我细心地为他煎药,煎到第3副,药罐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响,我从玻璃窗上看到形只影单的自己,突然对生活有了不满,每天每天的拖地洗衣抹桌子等他下班,还有就是看着自己带来的积蓄越来越少,这难道就是我舍弃一切来追求的爱情?这就是所谓的举案齐眉的全部内容?
晚餐他说去小食街吃,我实在忍无可忍,摆一排的青菜,往开水里一窜,然后浇上汁液,偶尔吃一两回也算了,天天吃,胃里都寡淡得泛酸水。前一天吃饭是我请,按规律今天轮到他出钱,难道请我吃一顿稍微昂贵一点的食物会死吗?但我还是比较艺术地说不想吃饭好像不饿。结果,他倒好,到外面端了个盒饭回来自己吧唧吧唧地吃了。
他埋头吃饭的样子一点也不优雅,农村的人都这样吃相吗?我突然有些疑惑,这个人是我爱着的那个司马相如吗?我惊恐地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爱他,这种感受让我非常烦躁,于是我想出去走走,也许这样可以压制住心里这个邪恶的念头。他问我去哪,我说这么久没上过网,去网吧玩玩。他的神情好奇怪,死活不肯。本来我心里有气,再加上看到他刚吃过还没来得及抹去油光的嘴一张一合,哪里还顾得上装贤淑,一把甩开他。他一直跟着我走到网吧门口,然后拖住我,很诚恳地告诉我,你别上网了你的号我把密码都改了。我吃惊地看着他,我把qq密码给他,是因为我许久不上网,要他替我收朋友发来的消息,结果他竟然毫无预告把密码改了。
我并非有多好的修养,只是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在网吧门前丢人,我狠狠地瞪他良久,一言不发地打转走了回去。
那天晚上我们各怀心事,辗转难眠。半夜,我的胃病犯了,他听到声响赶紧过来,我那胃痛老毛病,痛痛就能过去,可是女人吗天性就爱贩卖疼痛,有人在身边当然哼哼唧唧的更夸张。他吓得六神无主,赶紧出门买药。通宵营业的药店并不多,他出去很久才回,气喘吁吁的想是跑了不少路,进门把药往床上一放就端热水给我。
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他却满头大汗,那一刻,我为自己的狡诈而羞惭,胃已经都不痛,样子还得做啊,乖乖把药吃了。在我吃药的时候,他很郑重地跟我说了几句话:明天我到公司就把你密码改回来,以后吃饭钱都由我出,你不要再帮我洗衣服了所有的衣服都是我洗。还有,我要是身体一直没好你可以随时离开我。
衣服当然不会真的让他洗,毕竟他上班我无所事事,吃饭钱由他出,这点他还是言出必行。
好日子过了一天,到了周末,他在家休息,手机轻轻震动一下,他拿起翻看,我问是谁,他说没谁手机定时呢。哦,司马相如,你可真不适合说谎哪。我不再问,两耳支起,当手机又发出细微的蜂鸣,我飞快地跳过去一把抓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一条关怀备至的短消息。
他想夺过去,我哪里肯依,推搡之下手机摔下来,电板甩出老远,他飞快捡起。
我不再争夺,冷静地盯着他,你觉得这事会这样过去吗要么好好把手机给我要么好好带走你的手机。
他犹豫了一会,把手机交给我。
我打开收件箱,里面数十条信息,分别来自三四个不同的号码。(这个蠢货啊,竟然一条都不删,未必留着以后随时翻看以聊寂寞?)我一条一条看,全是些你在干嘛注意身体天气凉了多保重此类欲盖弥彰的废话。今天这个号码往来最密切,前两天晚上还发司马你在干吗呢。
他的回复——没干什么,坐在房间里看一本好书。
太滑稽呵,那个时候确实坐在房间里——和我坐在房间里的床上情真意切地回顾往昔展望未来呢,我真不知道他可以抽空去回复信息的。
就像是被刀扎进去,我的心好痛啊。
我很当然破口大骂,骂人不是我的强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他一直低头不说话。一个人的战争非常无趣,就像牟足了劲的拳头挥出去全落在棉花上,我被他的没有反应彻底搞疯了,盛怒之下跑进厨房,一脚飞起,药罐翻了几个跟头,黑色的汁液横流。。。
我冲他大叫一句你一辈子都别想好你就性无能。说完这句,我被自己的恶毒给吓住了。后果可想而知,我像那个药罐一样被摔在地上。
我一向识时务,不再撒泼吵骂,但我心中充满仇恨。
他知道自己铸成大错,向我忏悔很久。最后他说你比我大一岁,就算求你就让着我行不。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我隐瞒年龄的事他早已经知道,居然一直没揭穿,这人真能忍啊。年龄有什么好撒谎的呢,一岁之差把自己置于不堪的地步。
我清清楚楚看到我们之间,那层漂亮的纱给揭开,看穿了,就丑陋了。都不是那么高洁的人呐,学什么文君相如的美丽传说呢。
我开始质疑自己,这种质疑是痛苦的,是对自己的从前完全否定。我打电话给我的闺蜜,她们在电话那头咆哮——他丑也算了还那么抠他抠也算了还比你小他小也算了还有病他有病也算了还不坚贞你真的没救了。
唉,我大概真的没救了。可我那么真诚地爱过他,爱过那个在网上谈笑风生的司马相如,爱过临街卖酒的千古美谈。为什么佳人成了家人后,所谓的才子不过是颗破菜籽。
清理书桌的时候,我看到他父亲的来信。原文不大记得,内容是希望他找个年纪尚轻的女孩最好是小个三四岁,一则年龄比他大的女人经历太多,再则男女生理差异,恐怕对将来生活不利,因此不赞成我们交往。我轻轻弹了弹那张信笺,摇头感叹,小农意识啊。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还以为我会生气呢。我才24岁好不,正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还就被他们弃之如敝履了。
晚饭时我问他,上次你写信回去家里什么意见。他想了一下,没来信呢。这小子说谎技巧怎么没一点长进,神态总是这么不自然。我不再多问,知道这是我与他最后一次晚餐。
知道以后不再相见,我的态度有着久违的友好,他未察觉我的异样,被我的温柔感染,也报以柔情。
我感觉他身体与前不同,你这一个疗程完了?
他立马放开我,啊,还差两天,算了,都这么久了,也不急这几天。
两个人泄气似的睡下。好歹也是相遇一场哩,就这样了无声息地结束实在有些遗憾,反正我又不要把高尚二字刻进自己的墓志铭,这么一想吧,就对他动手动脚起来,他很严肃地制止我,这不好,我们的日子长久呢,不能为这一时毁了将来。
这下我对他彻底失去兴趣,不再理他,在黑暗中盘算明天的行程和要带走的物什。东西真不少,每一样都舍不得哩。。。愁肠百结,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他刚出门我就跳下床,我头脑清醒手脚麻利,该带的收走不该带的扔掉,我一边收拾一边为自己惊叹,未必早就在心里计划走,要不收拾东西如此得心应手?
故事都在这里了。
后来呢,他给我发过一次邮件,他说是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可以当做他的绝笔。我只记得其中一句——“都不要再虚伪了,你总是装作很在意而我总是装作很不在意。”那句话像颗子弹,狠狠地打穿了我。
那封信写得特别好,真的特别好,竟然让我愧疚万分竟然让我很长时间不敢登录邮箱。雅虎邮箱啊,超过半年不登陆就给冻结了,后来激活,里面的信件全没了。
看着空空的邮箱,我仿佛成熟了,终结一条道路唯一的方式就是走完它,从此之后断了这个念想,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