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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艳符 [打印本页]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00:33
标题: 艳符
艳符(纪实小说)
       八九年中秋过后不久的某天早晨,我正在郴州火车站协作路的一家小餐馆吃早餐。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唯独选中我,向我讨要一元钱。她穿着还算整洁,不像要饭的乞丐。她身后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也不说话,显得有呆滞。
      我即刻便给了这个姑娘一元钱。也没探问什么。
     中饭,我还是在那家餐馆吃,因为老板是熟人。我正吃饭的当口,老板娘神秘兮兮地凑到我对面,问我愿意帮帮那两个女人吗。我问她:为啥?她简要说了:"她俩从广东回老家湘西,在郴州站下来喝水,就上不了车啦。你帮忙送她俩回家吧。"她说话时一脸肃穆的表情,说完后淡淡一笑,似乎在暗示什么。
      那时我虽然二十多岁了,对"女人"还琢磨不透,只是出于善良的本性考虑,帮帮人也还是可以的。
      上世纪的八九年,往返广州的火车拥挤程度相于一口大锅里煮肉。在中途站能上车的概率很小。除非有下车的旅客,一般来说是不开门的。
      我和她们是搭坐晚间的304次广州至怀化列车。她俩没有行李,我只带一个小小的旅行包。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叫了两个朋友帮忙。
      她俩是我朋友硬生生从窗口塞进去的。
     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旅行中,就像经历一次人间的炼狱。压根别想什么座位,站在过道中还经常有过往旅客和卖东西的服务员推搡、挤糅。人就像是生在水中没有根底的蒿草。
      妇女的身体状况还好些。这个女孩晕车,总是往我身上靠,我的上衣满是她呕吐的污渍。那个妇女几乎不说话,脸色凝重得像一尊佛。我不能理解她们之间的隔阂。

      在怀化下车后,我们在站前街的小滩上匆匆吃了一份三元钱的快餐。那位妇女似乎不满意,嘟哝着什么,女孩子朝她翻了下白眼,表现出厌恶的态度。不过在换乘汽车前,我还是买了蛋糕和当时还比较奢侈的饮料健力宝。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着,近黄昏时才到达目的地,一个叫"山口"的地方。我不知这是乡名还是村名。不过用在这个地理位置上还是很合适。这里是一片不大的平坝,刚好扼守着进山的公路。
      女孩的家就在公路边上,倚靠山坡的一幢吊脚楼。那妇女家也不远,她俩在人民公社时是一个生产队。那个妇女离开我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很多细节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这个姑娘家还是很热情,她家两个姐姐和姐夫带着小孩都来了。晚饭只两个菜,一个是水煮的、被霜打以后蔫蔫的白菜;另一个是秋后被霜打再也长不大的青椒炒腊肉。腊肉是一年四季放在柴火上熏得墨黑,如果不滴油我根本猜不出这是腊肉。腊肉的份量在菜中稀少,在微弱的光亮中捜索到一两片腊肉也不好意思去夹,因为还有两个小孩在饭桌边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在米饭很好吃,是用红薯和米一块在柴火上慢慢煮熟的。

      她家对面的小村子当晚放电影,她们家在那里摆了好几条长凳,听说都是摆放在靠近放映机边上的好位置。女孩穿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民族服装,走起路来银铃会叮叮当当。她非拉我去看电影不可。可我没有那份心。
      我不去,大家就都不去看电影了。围坐在火炉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其间我也吹吹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姑娘也有小伙子。我希里糊涂地把带来的一条万宝路派出去六七包了。
      很晚了,主人问我洗不洗脸,面对小半盆水里放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我说"你们先洗吧",这一家人全部是用这一条毛巾洗的脸。
      我当晚和她两个姐夫及一个小孩一同睡在姑娘的闺房一张大床上。这可能是她们家最好条件的招待了。这个房间最现代化的东西是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我盖着的被子是它的作品,由花花绿绿不同的布料拼制而成;枕头也是由不同布料拼制的、塞满了谷糠。
      那晚我压根儿就没睡。姑娘到这个房间里拿了两次东西,她走着调唱着那首<妹子找哥泪花流>,踩着地板吱呀的响声就像老鼠叫一样。而且我还要面对两双臭豆腐一样的脚。后来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很精制的小包,放在鼻前一嗅,还真香,这种香味不单纯是植物的香味,更像人体的香腺中分泌出来的奇异的香味。

      次日遭遇的事情加快了我的离开。我早上离开她家不远,就被一帮人捉到所谓的"大队部"。他们好像事先就埋伏在这里,手里有鸟铳和麻绳。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好在这姑娘的父母及时赶来,解救了我。

     当天中午,这姑娘和她两个姐夫送我到公路上等过路班车。我问她那个妇女是什么人,她只简短地说"巫婆"。看来她不愿多说什么。我问她这里的人为什么要抓我时,她只笑笑,没有回答。
      不过我从她的笑中已经找到了答案,当地的人都不愿意本地方的漂亮女子跟上一个外地人,即使他们得不到,这个姑娘在本地也是一道风景、一个文化的符号。这里每年都有一些文化活动,跳摆手舞,听姑娘们那银铃般的声音,是山区男人最高级的精神享受。而自从打工潮兴起,这里的姑娘也如同山雀一样飞往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

       我有时会在睡觉时拿那个小香囊出来,在鼻子前放着,准能做一个好梦。即使我后来与妻子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妻子曾开玩笑地说"你有一个还不够,还要妃子?"这时我会很尴尬。内裤湿漉漉的,半夜起来很麻烦。
      可我总抵不住那香囊的诱惑,或者说我急切地想知道我精神奸污的那张脸。但是在"梦"这个朦朦胧胧的意识里,我始终只记住一些零星的片断而非过程。恍惚中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飘逸而至,却看不到她的脸。这有些像飞天,用"飞"这个动作,作为美的抽象表达。极不协调的是"她"往往会撸起裙子,让我看到那条大红花的裤子。这样的裤子在当代已经毫无肉欲感。但作为历史的穿越之物,它可能延伸到另一朝代的潘金莲或另一个民族的摆手舞。
      我有时会感觉"性"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个触点。这个触点即使很远也可以通过梦来完成。

       这个梦有很多的空格,我不便说。
       时间跨入到二000年。一个在道上混的朋友邀请我去吉首玩。玩,在这个年代是一种文化。"玩"不带宾语的,宾语的隐语是"女人"。带宾语的可以是美食、山水等等。我的"玩"可以缩小到蚂蚁,看它们搬家、交媾等等。

      我从车站前不远处的河滨公园前经过。突然,一个女子一把抓住我,大声呼喊"他强奸我,他强奸我。"正是下午四五点钟,过路的行人和公园里下棋的老人都围观起来。其中有几个见义勇为的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在所里,开始简单的问话,她和我并没分开。民警问那女人"犯罪现场、时间、证人、证据"等等,那女人都答不上来。可是我受到了诬蔑,我必须要搞清事实。民警把我带到另一间办公室,告诉我"这名卖淫女我们收容教育了几次,出来又干起了老本行。不过她都是在和嫖客完成了性交易以后开始敲诈,数目不大,我们也不好处理。绝大多数嫖客会选择沉默。这次的行为我们会作处理的。"
      随后,我记下了警察的电话,同时也把我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留在派出所。
     我没有跟朋友讲,觉得这样很没面子。万一他们认为我真有其事呢。
     回到家时,一直低烧不断,且不思饮食。我怀疑自己是否患有禽流感。到几家大医院查,都说正常。
      晚上很难捱,于是又想到那个香囊。我小心翼翼地从箱底翻了出来,趁妻子熟睡了,偷偷地放在鼻子边上……
      奇妙的幻觉出现了,还是那个着白色轻纱的女子,可我看到她掀开裙子的时候,腿上满目疮痍,她在怒斥我。我不知如何辩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醒来后,一身全湿透了。

      我朋友知道了我的事,打来电话。他很详细地说起了那个女子的故事。
     "小倩嘛,去了广东大沥打工,开始在工厂干,后来去了一个夜总会做服务员。那时我也在大沥。按道理我们当地的女娃到十七八岁都谈恋爱了,可她没有。我们老乡在一起时都议论她是不是黄花姑娘,有人说她假装正经,也有人说她想招一个倒插门的男人。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在包厢里被一个男子下了迷药后强奸了。按说这样的事一般人都不会声张,可她把这事闹得很大,听说出事时她还真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她家是那儿的?"
     "凤凰,山口。"
      想念一个人可以成为一生的信仰,即使这不是爱,也让人景慕。
      我没有把她和我帮助的那个女孩等同起来,因为我没有给予她任何承诺。我只是想善与恶怎么会互为因果。
      这样想着时候,我决定把那个香囊打开。我那么庄严地,像是举行一个仪式。虽然我无数次地在梦中对一个未知的女人的身体进行过实践,而此刻,我肃穆地像掀开女人的头盖布,我亲吻这香囊的时刻像是亲吻着谁的额头。
      香囊打开的时候,一股气息弥漫开来。一个小黄纸人在残香中已度过多年,我感受着他的无奈,也感受着他的幸福。一个小纸人作为生命的信息活在某人的心中,必定受到她的祝福和祈祷。这也许是我活到现在的理由。
       现在我要中止这一切了。
      我买了一只公鸡宰杀后,把血淋在香囊上,淋透,直至没有一点点香味。然后把纸人烧成灰烬。
      这晚的梦里只有鸡鸣此起彼伏。

     我想赎回对一个女人的罪孽,为她求求情。于是拨打警察的电话。警察告诉我"她死了!"
       "她怎么死的?"
       "她的情节还不构成犯罪,就是说她的动因并不明确,按规定在二十四小时內必须放人,因此我们把她放了。没想到她当晚就割脉自杀了。"
       对吸毒者的心理我知道,吸毒者不会轻易自杀,原因是她的幻觉延续地满足着自己的愿望,在生活中不能实现的都可以在幻想中实现。自杀,对吸毒者意味着突然的惊醒和清晰,就像一个基督徒得到了主的允许。

      我急促坐飞机到铜仁,朋友在机场接我。
     他不知道我来的目的。
     晚上,酒醉饭饱以后话题又转移到女人。谈到小倩时,他们一脸的不屑。原因是小倩根本看不起本地的男人。说了几门本地的亲事都吹了。
      "这小娘们,在本地拉客都拉外地客。"甲说。
      "你不懂,她患有艾滋病,她不想传染给本地人,她要害外地的有钱人。在她眼里来这里旅游的都是有钱人。"乙说。
       "她有艾滋病这事我也知道,她进了几次笼子。听说公安也拿她没办法。"甲说。
        "公安跟她说了,一次敲诈不准超过一千元。不知是真是假?"乙说。
        "不过这次在我大哥身上发生的事是有些奇怪。"甲看着我说。
        "听所里公安说,她把我当成当年送她回家的那个人了。"我故意编话,往这上面引。
       "不会,不会。人家对她恩重如山,那还会害人家呢?"甲说。
       "那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乙说。
       "我还打了他呢,不过那小子吹牛吹得真好,吹得我手痒痒的想揍他。没有他的激发我那能有今天?"说着,他捋了捊衣袖,一副流氓的作风。不过,这个流氓以前做过我的马仔。


2014,6,20初稿于惠州



作者: 愁啊愁    时间: 2014-7-7 05:05
看完了,对故事有些小迷糊……
作者: 水烟    时间: 2014-7-7 09:01
很吸引人。有诡异的成分。
作者: 水烟    时间: 2014-7-7 09:02
作者试图想表达一个什么呢
作者: 里西湖的王维    时间: 2014-7-7 10:05
喜欢.吊诡的故事,引人思考.大时代,小人物.悲惨的命运.艳符作用于人心,是知识分子的精神意淫,对一代人来说却一种败坏的力量. 短短几十年,我们已进入全面堕落的世界
作者: 怜花绣屏    时间: 2014-7-7 10:06
我迷糊
作者: 残雪    时间: 2014-7-7 10:48
一段经历的沉淀。感觉没有放开去写,有些因由的交代不到位。
文字尝试表现社会发展中弱势群体悲欢沉浮,这一题材的文字主题比较难把握。
经济发展过程中,难免泥沙俱下,国门打开对落后地区冲击和影响优劣掺半,这是不争的事实。
问好{:soso_e160:}{:soso_e157:}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4-7-7 11:06
好的小说总能给人留下一些扼腕叹息,而不是嬉笑
这个无比操蛋的时代,这个没有记忆留存的时代,这个道德沦丧的时代,必然有一个个不堪脸孔给人悲情
这个小说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压抑的情调,好的好不起来,不好的始终延续当场,这味道太久没有见到了
相对那些有意无意的回避眼光,作者用笔刀割开世道脓疮,这个悲悯情怀让那些回避者的脸没地放
大概这世道并非是绝对失望的,香囊毁了,只是一个感觉的灭失,飞去问询是对香囊的一个交代
有某种情怀是不因香囊纸符灭失而灭失的,但那种毁灭人的道场依然存在,这大概就是文字存在的意义吧


作者: 水烟    时间: 2014-7-7 11:36
嗯。这个可以挖掘成一个长篇小说,一定很好看。
作者: 桃花灿烂    时间: 2014-7-7 12:01
一个香囊引发的血案,问好诗人。
作者: 穿越梅岭    时间: 2014-7-7 15:24
{:soso_e160:}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11
令箭 发表于 2014-7-7 11:06
好的小说总能给人留下一些扼腕叹息,而不是嬉笑
这个无比操蛋的时代,这个没有记忆留存的时代,这个道德沦 ...

我很欣赏你对文字的评析,能换位思考,对文本采取的态度是梳,就是说能基于故事的特殊性而加入自己的理性思维,而不是一味苛求作品应该承载太多的意义和道德判断。我很少写小说,在语言表达和思维上可能还受到诗歌的影响,对细节的刻画还欠缺。我尽力想使小说成为一种呈现的语言,而没有象征的指征和价值的负荷,读者对小说的阅读就更有创造性,可以结合自己的经历对文字作判断。
       今天我游览了一下本版一些诗歌的评论,很多人是把自己的模式用在他人的作品中,而不是基于作品本身去梳理。每件作品都是因为作者的偏向而产生特色,有些作品的理性成分多一些,势必会在感性成分上弱化。如果对作品的要求太过全面,反而作品会不伦不类。
      谢谢令箭光临!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18
水烟 发表于 2014-7-7 09:02
作者试图想表达一个什么呢

读者对作品的感觉就是作者的表达。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1
愁啊愁 发表于 2014-7-7 05:05
看完了,对故事有些小迷糊……

小迷糊是不是因为闻到了香囊?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3
里西湖的王维 发表于 2014-7-7 10:05
喜欢.吊诡的故事,引人思考.大时代,小人物.悲惨的命运.艳符作用于人心,是知识分子的精神意淫,对一代人来说却 ...

你喜欢,那我以后就多写些小说到南亭来。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4
怜花绣屏 发表于 2014-7-7 10:06
我迷糊

我也迷糊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5
残雪 发表于 2014-7-7 10:48
一段经历的沉淀。感觉没有放开去写,有些因由的交代不到位。
文字尝试表现社会发展中弱势群体悲欢沉浮,这 ...

谢谢你仔细阅读!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6
桃花灿烂 发表于 2014-7-7 12:01
一个香囊引发的血案,问好诗人。

下午好!创作丰收!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28
穿越梅岭 发表于 2014-7-7 15:24

敬茶!
作者: 猪小仙儿    时间: 2014-7-7 16:36
可以跟贴吗?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7 16:39
猪小仙儿 发表于 2014-7-7 16:36
可以跟贴吗?

你说呢?

作者: 逍遥风    时间: 2014-7-7 17:34
本帖最后由 逍遥侠 于 2014-7-7 17:36 编辑

两个字:触点。
这个触点可以存在于很多方面,现实中敏感的或不敏感的、重视的或忽略的、公开的或隐密的……作者只是触动了这个触点的开关。读者可思可悟。
作者: 离离    时间: 2014-7-7 18:17
那个女子没有认出是当年的小伙子。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突然想听你讲自己的那些故事了。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4-7-7 19:52
罗柏林 发表于 2014-7-7 16:11
我很欣赏你对文字的评析,能换位思考,对文本采取的态度是梳,就是说能基于故事的特殊性而加入自己的理性 ...

你怎么写是你的事,我怎么读是我的事,我不能改变你怎么去写小说,正如你无法改变我怎样去读
读完了,写两句,也就结束了,读错了不合心意这很正常,担待吧
{:soso_e160:}

作者: 罗柏林    时间: 2014-7-14 18:57
离离 发表于 2014-7-7 18:17
那个女子没有认出是当年的小伙子。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突然想听你讲自己的那些故事了。

你说对了,我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能比你看过的小说还要精彩,但我缺乏写出它的能力和耐心,所以很多故事会深埋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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