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关窗户的时候,看到一天乌云黑沉沉压在头顶,闪电和雷声在黑云中翻滚轰鸣,最后一道闪电“咔嚓”一声炸响在房顶,巨大而刺眼。无双心下一惊,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跟着雨点混合着冰雹急遽地坠下来。
无双拿起电话,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折腾了好几次,最后打给了老瑞。老瑞听到无双在电话里一直抖,一直抖,老瑞说,等着,我马上到。
车在城南堵住了。城南的下水道疏通不及,水漫上来,整个城南漂泊在一片汪洋中。这已经是自去年夏天后第二次水漫城南了。城南是老城区,住户多,工厂多,近两年正在拆迁,翻修,但进展缓慢。
老瑞想绕道,但很快就听到其他方向开过来的司机说,堵住了,到处都堵住了。老瑞在车里给无双打电话,刚通了没几句,就断了。老瑞嘟哝了句国骂,知道一定是暴风雨把电信公司的线缆吹断了。无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着话筒,像抓着水中的一根稻草。无双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她觉得此刻老瑞的声音有如天籁,尽管她痛得什么都听不清,尽管老瑞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但她知道,老瑞肯定还在话筒那边。无双的泪跟窗外的雨一样,滂沱,但无声。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高峰期,城南的车才通了。老瑞敲开无双的门,看到一夜之间无双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精神萎靡。老瑞给了无双一个拥抱,无双疲惫地靠在老瑞肩头,闭了眼睛。
老瑞等无双睡着后,才去了团里,安排完一些事情后,老瑞坐在办公室看着今天的晨报发呆。老瑞想,晏无双这傻丫头,这一关怕是难过。
今天的晨报赫然刊登着本县前副市长XX昨晚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该副市长在进去前曾负责本县的经济、文化这一块。老瑞唏嘘着,想起三年前的那场文娱晚会。那天,无双的川剧《穆桂英挂帅》受到了该副市长的热烈赞美。该副市长正值盛年,知识渊博,幽默风趣,很是平易近人。当天副市长当着许多人的面表扬:这个晏无双啊,不简单,有英气,有豪气,小小年纪竟有53岁穆桂英的老辣。一圈的人都笑着点头附和。
晚会后,副市长与民同乐,搂着晏无双跳了两曲慢四。大厅里,两人起承转合,配合默契,如行云,似流水,男帅女靓,丰姿风流,很多人多年后还印象深刻。
此后不久,关于无双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尤其是在无双有了一个私生子之后。但老瑞明白,无双还是当年那个无双,这一点,一直没变过。有些人有些东西,无论外界怎样折腾,但骨子里永远不会改变。
老瑞只是担心,无双一个人拖着孩子,今后怎么过?无双还年轻,再找一个合适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孩子这么执拗,重情,怕是心结难解。
无双在家里呆了两个月,再来上班时,团里已经濒临解散。旧体制下的种种生存状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双铁定了跟着老瑞,两人合伙搭了个野班子,走街串巷,风里雨里讨一份生活。无双没有让老瑞失望,里里外外一把抓:洽谈业务,主持节目,上台表演,结账布台,无双都是一个绝对称职的好帮手。
老瑞一千个一万个放心无双,只是一样,无双再没唱过那出《穆桂英挂帅》。
那是在乡下的一个野台子,人散尽后,无双喝了点酒,跑到山上去敲那口破钟,无双对着月亮唱:聚将钟啊,聚将钟催的我两耳轰。穆桂英我多年不听那战鼓响啊,穆桂英我二十年不闻那号角声。想当年,我跨马提刀......
那晚,很多人都听到村子上空断断续续的咿呀唱腔,如泣如诉,荡气回肠。
老瑞暗舒口气。
日子在忙碌和平淡中慢慢滑过。无双一直没有再婚。而老瑞,也遭遇了人生的一些沉痛。老瑞的老婆在病后第三年终于无憾而去。
转眼又是一年重阳。这天无双邀请老瑞来家吃饭,席间,老瑞举杯,无双,再找个人吧。无双嫣然一笑。无双拉老瑞起来,音乐响起来,一曲经典的慢四舞曲——《梦入桃花源》。老瑞浑身僵硬,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又窘又笨的样子。
无双带着老瑞,踏着节拍翩翩起舞,无双笑着问,老瑞,我是不是老了?
老瑞在灯下细细地打量无双,良久,拉过无双,拥她入怀,感慨:怎么会呢,无双,你一直都没变,一直都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