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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许老不许死 [打印本页]

作者: 范闲 时间: 2014-3-13 20:05
标题: 许老不许死
倪晓躺在床上幽幽的说道，小猴子，我又老了一岁了，怎么办？

那些年倪晓生日的时候，总是会重复这句话，当时秦欣给的答案都是不同的。秦欣陪倪晓过了五个生日，也回答了五次不同的答案。

倪晓属猴，秦欣也属猴，不同的是倪晓这只猴比秦欣这只猴早出世了12年，每次倪晓喊秦欣小猴子的时候，秦欣总是会说，还好你是只漂亮的母猴，不是母猩猩。

这辈子还能再见倪晓是秦欣完全意料不到的。他想过很多个重逢的地点和情景模式，可是任秦欣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重遇倪晓居然是在那座城市的机场，更巧的是班机降落的时间相差无几。

第一次见倪晓的时候，倪晓穿着的是一件紫色的改良旗袍，倪晓个子很高，那天让秦欣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种压迫不光是身高上，而是倪晓身上散发出来的耀眼的光芒。

最后一次见倪晓的时候，倪晓穿着的是一件紫色的中山装，那天茶室的生意很好，好到让秦欣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倪晓忙来忙去。那天是倪晓的生日，也是秦欣陪倪晓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我们结婚吧!等到茶室打烊，整个空间开始寂静的时候，秦欣说道。没有鲜花，只有一枚定制的戒指，戒指的内环里刻着一组数字，680531.数字没有其它的涵义，只是倪晓的生日。

结婚，你家老头子会同意吗？结婚，那我女儿怎么办？倪晓没有接过戒指，只是用手抚摸着秦欣的脸庞。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

你不老，就算你老了，我也一样爱你，秦欣说道，那年秦欣23岁，杜拉斯的《情人》迷倒了一堆文学女青年。等到秦欣33岁的是时候才知道，那句话对一个上了年纪，而且不喜欢文学的女人，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苍白无力。

当秦欣的父亲输完最后一栋房子开始借高利贷的时候，秦欣已经离开那座城市2年了，父亲和母亲也已经离婚，这点上，秦欣觉得父亲还算是一个男人，至少没有让讨债的人找母亲的麻烦。

当固执的父亲把赌博当成事业的时候，秦欣和他开始了第二次激烈的争吵，父亲和上一次一样，同样是一记耳光，不同的是，上一次秦欣没有辩驳。

给我十万，我带着妈妈离开。秦欣说道。

上一次秦欣说，我要和倪晓结婚，你们给我买个房子就可以了，换来的只是一记耳光。

这一次，秦欣除了一记耳光，还换回来了十万块钱，秦欣没有和妈妈一起离开。因为妈妈说，她哪里也不去，就算死也要死在这座城市里。

最后一次和倪晓通电话是在秦欣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他想，如果倪晓可以陪着自己离开，就算再苦他也不怕。

电话那头很嘈杂，倪晓说，我在忙呢，等会再说吧，秦欣说好吧。可是秦欣没有挂断电话，几秒后秦欣听到电话里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说，是那个小孩给你电话吧，他老子已经落难了，那小孩也没什么花头了。

那座秦欣呆了23年的城市，让秦欣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好感，江边的风散发出一阵阵恶臭，高楼密布的让人感觉到窒息。

小猴子，你什么都给不了我的，我要结婚了，这是秦欣最后一次收到倪晓的短信。秦欣看完后删除短信，拔出了手机卡。

再见，总有一天。

远远近近里，城市高高低低间，六年里秦欣只给母亲打了六个电话，六年里秦欣只是零散的知道一些关于那座城市里还在的人的消息。父亲已经贱卖了石库门的老房子，重新开始做着正当生意。倪晓到底还是没有结婚，只是给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好像回了老家。当年的小伙伴们，有的发了财，有的坐了牢，有的一如往昔，有的早已不知所踪。

六年里，秦欣在陌生的城市里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在那座城市唯一的好处是，只要你花钱，就不愁没有女人，只要你花钱，女人就会给你周到的服务。一开始秦欣和那些女人上床的时候，脑海里还会浮现出倪晓的影子，可渐渐地影子越来越淡，直到有一天秦欣发现不管怎么努力，也回忆不到倪晓清晰的脸庞。

从业务员开始，秦欣把那座陌生的城市跑成了熟悉的家园。父亲终于给秦欣打了个电话，回家吧，我和你妈妈都老了。

回家，秦欣愈发的不知道家在哪里，是当父亲把秦欣的房子抵押给高利贷公司的那一刻开始，还是当父亲和母亲拿到离婚证书开始，又或者从那年秦欣登上离开那座城市的飞机开始，秦欣突然对家这个字感到陌生，陌生到可怕。

当年的老房子是家，再后来父亲给秦欣买的房子是家，甚至倪晓那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也是家，因为那些都是给秦欣带来温暖的地方，可是现在回家，家又在哪里？

再回到那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在机场回家的路上，母亲一路上说着话，她给秦欣介绍着这座城市的变化，当年熟悉的路变成了隧道，当年熟悉的老房子变成了高楼大厦，当年是熟悉的人早已物是人非。

父亲开车来接的秦欣，只不过这个从奥迪A6变成了捷达。父亲老了，两鬓已经斑白，眼神也变得开始黯淡浑浊，话语也变得多了起来，一路上都在埋怨着交通。

倪晓怎么样？这是秦欣背着父亲问母亲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还想着她啊，前段时间她来你爸爸的酒店了，只不过呆了几天就走了，好像是回老家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在那边谈朋友了没有，要是没有，妈妈给你介绍一个吧，就是你黄阿姨家的女儿，长得很漂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过几天安排你们见个面。

妈，我的事情你别管了，这次回来看看你们，我还要回去的，那边的生意没办法放下的，要不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我老了，也不想离开这座城市，不管你怎么恨你爸爸，可是他终究是你的爸爸，我是他的妻子。

以下这段话有点拗口，但是就是那一刻的状态。秦欣母亲一直不知道秦欣已经知道当年秦欣父亲为了让倪晓离开秦欣做的手段，而秦欣一直都知道母亲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这一刻，秦欣也只能装着不知道母亲知道这件事。

于是在沉默了一会后，秦欣笑了笑，对母亲说道，妈，你放心吧，那边的生意比这里好做，那边的气候也比这里好，在那边也呆习惯了，回来后感觉真冷啊。

其实那件事，你真别怪你爸爸，如果她当时要是拒绝，你爸爸还真拿她没办法，可是那个女人实在比你大的太多了，你当时是爱她的我知道，可是你现在想想，你还爱她吗？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淡忘就是情感。

儿子啊，如果可能你还是回来，我和你爸爸真的老了，或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走的，就怕到时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母亲总是感伤的。秦欣没有说话，搂着母亲，母亲的皱纹又多了很多。

母子聊天和父子聊天的内容和方向总是大相径庭的。

回来三天，秦欣只和父亲简单的聊了会天，大多数都是围绕生意上的事情。

倪晓当年的茶室已经变成了酒店，秦欣家当年的酒店变成了马路。唯一没变的是这座城市的空气依然浑浊不堪。当年的小伙伴得知秦欣回来后，一行人聚了一次餐，大家都醉了，醒来后，秦欣躺在宾馆里，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容貌像极了倪晓。

秦欣到底还是没有带走母亲，更没有带走一丝丝怀念。他答应母亲每年都会回来看望她。而父亲就说了句话，你那个地方离澳门很近，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秦欣在30岁的那年谈了一次恋爱，对方是一个比秦欣小六岁的女孩。秦欣像一个父亲一样的宠着那个女孩，秦欣有时候想，如果换位下，那个女孩就是当年的自己，而自己就是当年的倪晓吧！这一切都像一个轮回一样。

在33岁那年，秦欣准备带女孩去见父母，女孩子同意了。

现在的电影越来越难看，这也不能怪编剧无能，怪导演恶俗，其实人世间很多的故事都是狗血一样无聊苍白，有时候就连惊喜都是那么的雷同。

机场卫生间的门口，秦欣看着机场里面的广告牌，女孩在里面。

秦欣怎么也想不到，与倪晓的重逢居然是在洗手间门口。

你好吗？你好吗？

重复的问，却没有答。

我回家，你也是回那里？

很多小说和电影电视剧里对久别重逢总是会有大段的文字描写，从心理活动到对方的穿着打扮，以及煽情落泪的对白。只可惜这次真没有那些。

秦欣只和说了不超过五句话，女孩就出来了，同时倪晓迅速的从我身边走过。

她是谁啊？刚你在和她说什么?女孩问道。

问航班信息的，我直接让她去看显示屏了。秦欣回答道。

在秦欣和女孩订婚的那天晚上，父亲和秦欣来了一次对话。

我知道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有些话我就不重复了，父亲说道。父亲还是喜欢喝咖啡，只是当年的黑咖啡变成了普通的雀巢。

那你想说什么？秦欣喝着白开水，淡而无味。

倪晓得了癌症，有时间你去看看她吧！

父亲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画面，他以为秦欣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惊讶，会流泪，甚至会夺门而出径直跑去医院。

几秒的沉寂后，秦欣开口了，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放不下她，就这么简单。父亲说道。

为什么我要放下？秦欣反问道。人生有很多道理都是模棱两可的，一个是放下，一个是担起，这俩样在秦欣父亲眼里。秦欣永远是反方向的。

每当电影电视里人物情绪酝酿很久后，总是会来一场爆发的，也有像马景涛那样，每一场都会爆发，咆哮这个东西，秦欣不擅长。

我明白，也清楚，但是我放不下，不知道你能理解吗？秦欣递给了父亲一支烟，还是以前的牌子，特醇白色万宝路。

我能理解，但作为你的父亲，我依然保持我的意见，看倪晓最后一次吧，然后回来和茹燕好好过日子吧。

秦欣每次和父亲说话总会觉得很累，那种累以前是让人后背出汗，现在的累是因为父亲老了，无聊的废话开始变得越来越多。

谈完倪晓的事情后，秦欣就开始做一个倾听者，倾听者父亲这些年的故事，哪怕那些故事秦欣早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得知了，但秦欣还是愿意听着，他心里很明白，父亲是真的老了。

你来了！

我来了！

没有任何的煽情，也没有任何的惊讶，秦欣和倪晓两个人就像十几年的夫妻一样，简单的打着招呼。

倪晓没有选择化疗，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茂盛，只是失去了光泽，索性倪晓戴着帽子，大半截长发服帖的贴在后背上。陪我出去走走吧？倪晓微笑着，秦欣赶忙把轮椅推了过来。

人民医院的后面有一个大草坪操场，两旁种着法国梧桐，可惜是冬天。

子宫癌，和你的偶像一个病，倪晓依然的笑着。当年你偶像去世的时候，你打过我电话，哭的稀里哗啦的，真不知道你当初在想什么，一个和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去世，你竟然能哭成那样？倪晓伸手摸了摸秦欣的头。倪晓坐在轮椅上，秦欣则坐在木椅上，顺理成章也是习惯使然，秦欣把头搭在了倪晓的腿上。

医生怎么说，据说偶像当年要是早定把子宫拿掉，或许生命还可以延长好几年的。你的情况是什么？秦欣问道。倪晓的手很温暖，也很漂亮，可惜倪晓不会弹钢琴，只会打麻将。

等下周的报告吧，如果可以，那就拿掉，能多活几年多好啊？如果不行，那只能认命了，我这条命当年在北京就应该没有了，这些年也算是赚了。

秦欣知道倪晓说命是因为当年她在北京的故事。再牛逼的写手作家离开生活，那肯定是写不出好文字的，同理，生活远远比文学要精彩。就如同倪晓当年是黑老大的女儿，参加过贩毒，后来因为她父亲事发后，父亲和哥哥承担了全部的罪名，倪晓才捡回了一条命，倪晓到上海的那一天，正好是她父亲和哥哥枪决的那一天。

活着真的很好，老狐狸，秦欣忍不住说出来当年在床上的称呼。

是啊，小男人，当年很多人说我这个老菜皮玩弄了这个小男人，可是当最后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比糊涂账嘛？倪晓更加灿烂的笑着。

秦欣爱倪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和倪晓之间说话很舒服，无论什么话题，两个人总能在九曲十八弯中找到共同的一条前进路。

你要结婚了吧？小猴子！倪晓整理了下帽子，眼睛本来有点散开的光芒，这时候聚集了起来。

等几个月吧，秦欣说道。

你是等什么呢，等我拿到报告后，看看我还能活几年还是几个月吗？我的小猴子，如果是那样，我很高兴，但也很失望，高兴是，这些年我在心里还有那么点地位，失望的是这些年你骨子里还是没变，你父亲输在了性格过于圆滑，那么你就输在性格过于耿直，你啊，真不像老秦家的种。
此刻的倪晓就像一个心理分析师一样，而秦欣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蜷缩在被子里需要倪晓抱着才能睡着的孩子。

不是的，南方那边还有点事要处理吧？秦欣在失态后的短短几秒钟，迅速的调整着心态，言不由衷的说道。

是那样啊，那么我也高兴，也失望。高兴的是你长大了，知道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失望的是你撒谎的时候，眉头还是喜欢弄成一个川字，其实你不像梁朝伟的。

秦欣突然站了起来，从倪晓背后抱着了她，眼泪没有控制住，鼻子也没有控制住，就像当年没办法实现给倪晓承诺一样，秦欣从小声的抽泣，慢慢的开始大声，接着开始没有了声音，只有倪晓能感觉到，肩膀湿了。

秦欣在回到南方后一个月，终于等到了倪晓的报告，倪晓很幸运，医生说如果控制得好，再活个一二十年没问题。

秦欣在举办婚礼的当天，发了个短信给倪晓，八个字：“这辈子许老不许死”。倪晓也回了八个字：“下辈子你生我才生”。

作者: 范闲 时间: 2014-3-13 20:05
靠，当初写完后自己都没看，刚才一看一堆硬伤，修改了半天。

作者: 风飘飘 时间: 2014-3-14 01:28
好小说都是修改出来了呀。

作者: 梧桐花开 时间: 2014-3-14 10:18
每次看，都会有感动。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14-3-14 16:06
姐弟恋动了真情，父母唤的确温暖

作者: 金缕衣 时间: 2014-3-16 14:54
依旧爱看，看时光中不能执手相握的深重。。。{:soso_e163:}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4-3-17 21:35
这辈子，就这么长。
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该爱着自己想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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