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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抗战小说】《黄河殇:1938·花园口》 [打印本页]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3
标题: 【抗战小说】《黄河殇:1938·花园口》
第一章 燃烧的土地

1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四月初,“台儿庄大战”胜利捷报传来,举国欢腾万民同庆,抗战中心武汉连夜举行火炬大游行,彻夜狂欢庆祝胜利。但是随后形势急转直下,日本人大举反攻,徐州前线局势岌岌可危。

    局势恶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日本飞机开始实施对后方城市的大规模空袭。四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是日本“天长节”,也就是日本国民庆祝天皇裕仁诞生日。头天日本电台宣称,为了以胜利向天皇陛下祝寿,日本飞机将毫不留情地轰炸支那(中国)城市武汉,直到把它从地图上抹去为止。

    这是残暴的日本强盗向这座人口稠密的华中大城市公开发出的第一张死亡名片。对于生活在武汉三镇的我父亲一家和数百万中国人来说,和平的日子屈指可数,敌人的节日成为他们的受难日,他们无法逃脱一场来自天空的血光之灾。

    上午八时,日本海军重型轰炸机十八架,在三十六架战斗机掩护下气势汹汹地朝武汉方向扑来。气焰嚣张的日本电台还威胁说,这将是一次“无区别”大轰炸,无区别的意思就是不用区分军事和民用目标,换句话说就是进行一场随心所欲的野蛮屠杀。五个多月前首都南京陷落,武汉就成为国民政府的临时抗战中心,不仅国家机关和战争大本营迁至该市,各国驻华使团、外交机构和来自全国各沦陷区的内迁机关、工厂学校和民众团体亦云集武汉三镇。对日本人来说,武汉不仅是长江中游的交通枢纽和战略要地,更是中国抗战的心脏,摧毁中国必得先摧毁武汉,摧毁中国抗战必得先摧毁武汉抗战。

    这就是日本人发誓要把武汉“从地图上抹去”的原因。

    根据汉奸提供的情报,日本人事先已经对驻守汉口机场的中国空军了如指掌,不仅掌握这些部队的番号和动向,知道这些部队对外号称三个战斗机大队,实际上只有不超过十几架作战飞机,而且刺探到这些飞机多已超期限服役破损严重的军事机密。抗战十个月来,以弱击强的中国空军已经濒临消耗殆尽的境地,因此占据绝对优势的日本人非常自信,在强大的日本护航机群面前,中国空军的残兵败将还不得赶快逃得远远的吗?

    这一天,覆盖在华中地区上空的积云忽然散开来,一轮红日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笑脸来。九时许,我十二岁的父亲邓述义正在汉口圣保罗小学的教室里背书,他至今记得那天上的是一堂国文课,国文先生诵读的课文是《论语》。

    这时候城市上空响起刀子一般尖利的空袭警报。

    圣保罗小学是一所教会学校,校址在汉口的英国租界里,这条马路现在仍然叫做鄱阳街。学校标志是一座尖顶教堂,每逢周日汉口的教友便要来到教堂做礼拜。抗战之初,教堂尖顶被涂抹上红白相间的十字标志,这是在华的外国机构按照国际惯例向交战双方表明的中立立场。但是空袭警报一响,课堂秩序还是大乱,小学生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纷奔出教室,挤在乱哄哄的操场上看热闹。

    有个眼尖的同学最先发现敌机,他尖叫起来:啊……日本飞机!我父亲循着同学手臂望出去,他果然看见一群像马蜂一样的小黑点出现在太阳下方。后来这些黑点渐渐爬高起来,一直爬进太阳里,叫人感到有些恐惧,好像太阳已经变成一个恶毒的蜂巢。

    日本飞机眼看就要逼近这座不设防的城市。

    忽然低空传来一阵沉重有力的马达轰鸣,又有同学惊呼起来:快看啦……飞机!于是我父亲赶快掉转脑袋,他看见从江岸火车站方向飞来一队银光闪闪的飞机,当机群呼啸着掠过城市上空的时候,他们都看见飞机翅膀下面有一枚醒目的青天白日机徽。

    中国飞机升空迎战了!

    抗战以来,老百姓最大心愿莫过于盼望自己军队快快强大起来,好把万恶的日本强盗赶出中国。这一天他们的愿望部分地得以实现。我父亲说,从前中国飞机少得可怜,听说汉口机场的飞机多是用来蒙骗日本人的木头飞机,一旦敌机来犯天空便很难找到中国飞机的踪影。但是这次不同。随着雷鸣般的马达震撼长空,他看见一队又一队中国战机升空迎战,其数量之多,阵容之庞大前所未见,已经大大压倒敌机,好像一夜之间战争天平已经倒向弱势的中国一方。

    我查阅当时的报刊史料,以证明父亲的讲述并非一厢情愿的想象。《国民党空军抗战实录》(中国档案出版社1994年版)载:“四·二九武汉大空战”中国空军出动新式战斗机达六十四架,占据绝对优势。另一本《蓝天碧血扬国威——中国空军抗战史料》(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载:中国空军四大队、三大队和五大队共起飞苏制战斗机“伊尔15”、“伊尔16”……共计六十四架,分别从汉口和孝感机场起飞迎敌。

    这真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场面啊。

    父亲说,学校立刻沸腾起来,学生欢呼雀跃激动万分,许多老师仰望长空热泪滚滚,他们期盼的复仇时刻终于到来了。地面人们目送排出战斗队形的中国机群直插蓝天,然后以排山倒海雷霆万钧之势向着不可一世的残暴敌人扑去。

    其实日本人的情报并没有出错,汉口机场确实只有十几架中国战斗机,而且由于长期苦战和缺少零配件,这些伤痕累累的飞机战斗力大减。但是令日本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苏联(俄国)援华空军也就是斯大林元帅派出的“苏联志愿军”已经秘密抵达中国,两个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战斗机大队连夜转进武汉外围的孝感机场,成为这场出奇制胜的抗日大空战的绝对主力。

    于是“四·二九武汉大空战”变成日本侵略者的一场噩梦。

    这天武汉民众万人空巷,人们不顾危险涌出家门,百万民众在地面为中苏空军呐喊助威。抗战以来,凶恶的日本飞机在中国天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地轰炸中国城市和村镇,把成千上万吨炸弹倾泻在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头上。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天作恶多端的侵略者终于受到正义的惩罚。当第一架日本重型轰炸机拖着滚滚浓烟坠入长江并溅起高高水柱时,久埋在人们心中的仇恨立刻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怒吼把武汉三镇变成埋葬日本侵领略者的汪洋大海。

    但是疯狂的日本人并不甘心失败,他们的战斗机拼命开火抵抗,试图掩护轰炸机突围。尽管中苏空军的密集炮火不断击中敌机,打得敌机起火爆炸,还是有几架漏网的敌机蹿至武汉上空扔下炸弹,炸毁一些房屋并导致地面民众伤亡。

    激动人心的武汉大空战历时约四十分钟,中苏空军击落日本重型轰炸机十架,战斗机十一架,自己也损失十二架飞机,牺牲多名优秀飞行员。中国飞行员陈怀民在负伤之后驾机撞击敌人,成为血洒长空的抗日英雄;苏联飞行员舒斯捷尔也英勇撞击敌机不幸牺牲,被授予苏联功勋飞行员称号。

    当日,武汉举行声势浩大的庆祝集会和民众游行,史称“四·二九空中大捷”。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4
2

    我父亲直到天黑才兴冲冲地赶回家,他一跨进家门立刻就被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吓呆了。

    客厅里闯进来许多人,有认识的,像表哥肖三哥、肖二哥,也有许多不认识的陌生人。来人有的穿着肮脏的工作服,有的干脆打赤膊,有人站着,也有人蹲着;有人胳臂上吊着绷带,绷带还在往外渗血,也有人脸上头上还粘着血糊糊的泥土,把原本十分干净整洁的客厅弄得脏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难闻的汗臭和血腥气味。

    我父亲的家是一幢坐落在汉口英租界内咸安坊的三层小楼,这幢小楼至今还在,地名仍然未改,但是主要产权已经收归当地政府所有。1995年我代表父亲同武汉有关部门洽谈剩余产权问题时,看见这幢历经岁月沧桑的小楼外表依然坚固,内部却早已面目全非。需要说明一下,我父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名字叫张松樵,又名邓旋宗,他的身份是武汉裕华纱厂的老板,在湖北省算得上一个声名显赫的实业家。张松樵平时多数时候并不待在家里而是住在江对岸的武昌,因为他老人家爱厂如命,要是机器不响他就睡不着觉。这天他刚好返回汉口休息,因此家里才贸然闯来许多陌生人。这些人都是厂里的工人,好一阵我父亲才弄明白,原来日本人把炸弹扔进原料场,炸死一名搬运工,伤了十几个人。

    在我父亲记忆中,这是日本飞机第二次空袭武汉。头次大约在春节过后,因为规模不大;炸弹都落在江水里,城市和工厂均安全无恙。但是空袭还是导致厂里多名女工受伤,她们都是因为惊惶失措许多人挤下楼梯来自己摔伤了,还有人因此落下残疾。但是这次不同了,日本人的炸弹终于落到厂子里,并且炸死了人。

    来人显得很烦躁,他们都是武汉当地人,脾气都很火爆,敞着喉咙说话,往地上大口啐痰,也有人把辛辣的河南旱烟抽得叭嗒叭嗒响,令屋子里烟雾腾腾空气混浊不堪。但是没过多久人们忽然安静下来,他们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好像滚雷一样在头顶上响起来。

    人们赶紧站直身子,毕恭毕敬鸦雀无声。

    长辈都说,我爷爷张松樵其实是个小个子,身长不到五尺,换算成今天的计量标准也就一米六十左右吧,但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却是人们心目中财富和资本的象征。据武汉市工商联协会撰写《张松樵传》载,张松樵“声音洪亮,办事果敢”,“耳垂肥大,双臂过膝”,民间说法就是“有异人相”。在我们家里如今仅存的几幅老照片中,张松樵的老人骨骼突出面容清癯,一张刀劈般的窄脸上几乎没有肉,跟鱼鹰差不多。他还生着一只像犹太人那样巨大的鹰钩鼻,让人感到有些惊奇和意外,我至今弄不明白的是,我爷爷的遗传特征是如何得来的?又如何那么快就从他的后代们身上消失了?墙上老人没有回答。张松樵依然目光炯炯犀利如炬,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夺人气势,隔着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长河严厉地注视着他的子孙们。

    这一天张松樵走下楼来,我父亲看见他父亲身后紧跟着一个形影不离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脚步很轻,亦步亦趋,简直就像张松樵的影子一样。他就是工厂主管(厂长)肖老大。肖老大按辈分应是我父亲的大表哥,但是却比他年长三十多岁,他不仅是张松樵的亲侄儿,而且还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和家族接班人。本来这场由空袭造成的伤亡事故并不一定非得老板出面来解决,日本人扔下炸弹并不是中国厂方的责任。但是值此战争时期,张松樵还是决定亲自走下楼来同他的员工共渡难关。张松樵当场宣布给予死者家属优厚抚恤,招收家属进厂工作,伤者予以治疗,治疗期间工钱照发。来人得到满意答复,千恩万谢地离开小楼,肖老大当即派人把老板的决定写成告示张贴在工厂里,以此安抚人心和消除空袭带来的混乱。

    在当时的官方宣传中,徐州会战还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后方报纸天天都有胜利消息登出来,给人造成一种形势大好和捷报频传的印象。张松樵却对此感到不安。如果中国军队果如报纸宣传那样天天打胜仗,日本飞机还敢那样猖狂,那样肆无忌弹地深入中国后方轰炸吗?准确说身为纱厂老板的我爷爷并非具有军事才能而是出于一个资本家的本能嗅出敌人迫近的危险气息的,所以当客厅里只剩下肖氏兄弟时,我的小学生父亲听见他父亲忧心忡忡地对这群侄儿说:你们说一说,武汉到底守不守得住?

    原来肖氏兄弟都被派出去打探时局,也就是刺探军方消息。战争时期来自军方的消息都被严密封锁,如果你想获得真实战况当然不能靠读报纸,只能想方设法去打探。肖二哥长期跟新闻界打交道,他汇报说,根据可靠人士透露,徐州会战并没有取得重大进展,并且形势相当不妙,失败恐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肖三哥在军界拉拢了许多酒肉朋友,他探听的消息也证实战局已经恶化,据悉中国军队正在向中原方向撤退,而李长官(李宗仁)准备撤离徐州。日本人占领津浦铁路后,下一步势将进逼武汉。

    此时张松樵在北方投资的石家庄大兴纱厂已经落入敌手,日本人宣布包括大兴纱厂在内的中国工厂都是“敌产”,予以强行没收。而从各地沦陷区传来的坏消息也无不令人心惊胆战;日本人用刺刀对中国工厂实行“甄别”,如果工厂主拒绝与占领军“合作”,你的工厂立刻就会被冠以“敌产”罪名没收。如果你被迫同意合作,替日本人工作,那么你就等于把自己变成一个可耻的汉奸走狗。

    张松樵半晌无语。

    我父亲虽然不大明白大人们所面临的严重危机,但他也感觉到家庭处境不妙。

    这时候肖老大说话了。

    肖老大垂着手,表情恭敬而谨慎。他小声汇报说:党部有个绝密消息,听说上面正跟日本人和谈,如果和谈成功,兴许战争就可以停止了。

    张松樵瞪大眼睛说:你认为和谈有几多希望?

    肖老大两手一摊说:党部李主任说,关键是谈条件。但是眼前日本人攻势正盛,恐怕凶多吉少啊。

    肖老大最后一句话再次令张松樵陷入难以掩饰的失望之中。很显然指望和谈是件靠不住的事,俗话说“远水难解近渴”,更何况战争主动权不在中方而是掌握在日本人手中。良久儿子终于看到父亲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神情,他用一种决断的语调吩咐肖老大说:去年首都陷落,我把部分备用机器运往四川,就是为了预防形势恶化。本来我还想再等等看,但是眼下看来是不能再等了,等到日本人打到武汉就来不及了。你马上动身往上江走一趟,把重庆那块土地买下来,做好工厂搬迁准备。

    “上江”是湖北话,湖北人自称“下江人”,所以湖北以上的四川和重庆就统称“上江”。其实早在去年“七·七事变”刚爆发,未雨绸缪的张松樵已经亲往上江地区的重庆和成都考察,沿途调查农村生产情况,收集商业情报,选取厂址和洽谈购买土地等,同时还与民生轮船公司签订了整体迁厂的意向性合同。年初,张松樵又抢在其他同行之前先行一步,把少数备用机器和生产物资提前转移到重庆。

    然而台儿庄大战的胜利极大地鼓舞后方民众,令他们欢欣鼓舞产生错觉,以为胜利曙光将要升起,中日战局将会出现一个根本性转折。甚至还有国内报纸乐观地预测说,日军将会退回卢沟桥,停战协议不日就要签字生效,和平即将到来等等。于是张松樵又把重庆建厂的工作停下来,等待局势转变。不幸的是,他等来的却是日机轰炸武汉以及前线战局恶化的种种不祥之兆,促使纱厂老板下决心重新启动搬迁计划。

    次日一早,忠心耿耿的肖老大就登船出发了。

    随同肖老大一同前往上江的还有一群精明强干的纱厂骨干,他们统统都是被称作“九头鸟”的湖北佬,既有厂长帮办(即助理)、采买,也有经验丰富的工程技术人员。当肖老大一行搭乘的小火轮慢吞吞地消失在烟雾迷蒙的长江深处之后,张松樵便多出一件心事,常常领着儿子登上黄鹤楼驻足眺望。长江烟波浩淼水天一色,“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诗人的千古浩叹令人遐思无限,我父亲回忆说,当时他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念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来都走了,几时才能再来黄鹤楼?

    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直到徐州战败,肖老大却音讯全无。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5
3

    就在敌人大举进攻,抗战局势不断恶化之际,一架中国政府专机从外地飞临武汉,飞机上搭载的要人是蒋介石夫妇。

    由于天气恶劣,这架美国生产的波音客机遭遇强气流干扰,盘旋在武汉上空无法降落。机长报告说,接地面紧急通知,飞机将改降九江机场。

    蒋介石没有说话,他始终表情严肃莫测高深,夫人宋美龄则紧挨丈夫身边,不时向舷窗外张望,看得出有些担心的样子。机舱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因为熟悉蒋介石的侍卫人员都知道,这位大人物没有表情的表情就是最严重的表情,所以他们个个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飞机改变备降姿态,机长大幅抬升机头,飞机发出沉重轰鸣,欲奋力冲破气流涡漩和厚重云层的阻碍。一只玻璃水杯跌落在地板上,发出粉身碎骨刺耳声音。乘客仿佛都被一只恐惧的大手按倒在座位上,他们听见飞机翅膀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抗议声。

    蒋介石依然正襟危坐,双手拄牢手杖,对跌碎的水杯和恶劣天气视而不见,好像飞机安危与己无关。对这位大权独揽的统治者来说,如今令他身陷险境的不是天气,而是战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视察过的徐州前线。确切地说,徐州战事已经不可挽回,他刚刚向第五战区发布了撤退命令。

    可以预料,徐州全线撤退(不是战败)必将在危机四伏的国民政府中再次引发强烈地震。“七·七事变”以来短短十个月,日本人势不可挡地占领半个中国,首都南京以及天津、北京、上海、石家庄、太原、济南等大城市相继沦陷,全国声讨责难之声一片。不仅那些居心叵测的反对派和倒蒋势力连连发难,就连坚决支持抗战的正义人士也痛心疾首地质问说:照此下去,再有十个月,我泱泱中华岂不被彼蕞尔小国灭亡不成?

    蒋介石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来。

    他是个职业军人,准确说是个军人政治家,从不惧怕战争和武力威逼。他懂得战争此消彼长的奥秘,打仗不是做算术,一加一并不一定等于二。日本人十个月占领半个中国就等于二十个月一定占领全中国吗?非也,那不过是别人用以反对他的借口而已。

    回顾抗战来的风雨历程,真可谓一波三折风云变幻,个中内幕外人难以知晓。抗战爆发之初,国际社会出面调解,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来回穿梭于东京和南京之间,经过反复斡旋于去年十一月达成四条秘密《停战协议》;一、承认满洲国,缔结防共协定;二、取缔反日排日活动;三、废止自由飞行及冀东特殊贸易;四、中日双方军队退回“七·七”事变前的停火线。连当时看过协定内容的“亲日派”领袖汪精卫也大惑不解道:如果只是这些条件,真不知日本为何要开战啊?

    中日停战近在咫尺。

    只有蒋介石心中清楚,谈判桌上的成果来自战场,因为日军在上海地区遭遇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神话破灭,说明阻止甚至挫败日本侵略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但是随着外交谈判紧锣密鼓地进行,停火协议眼看就要签字生效之际,淞沪战场却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日军在杭州湾登陆成功,直接导致守军全线溃败和首都南京陷落。军事胜利令日本人的狂妄野心膨胀到顶点,他们不仅大大抬高停战要价,重新修改前四项条件,还增添“华北、内蒙自治”和“偿付巨额战争赔款”两条。连看过条款的德国陶大使也只好悲观地表示,国民政府……不可能接受如此苛刻之停战条件。

    外交谈判破裂,战争继续的结果就是徐州会战再次以中国军队全面失利而告结束。

    飞机终于冲出云层,摆脱强气流干扰,飞行变得平稳起来。乘客纷纷松了一口气,机舱里开始有了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侍从室主任林蔚将一份急电呈送委员长,电报是四川省政府代主席王赞绪和川康绥靖行署主任邓锡侯联名发来的,大意为四川后方热烈一致欢迎中央政府入川抗战,但是因为巴蜀之地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加之民众愚昧负担沉重,一时难以接纳数量巨大的政府机关和内迁人员入川,恳请中央体谅苦楚,给予足够时间,暂缓入川云云。

    蒋介石嘴角轻轻颤动几下,说明他内心有了几分怒气,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简短指示:回王、邓电,务请诸公以抗战大局为重,从速做好中央政府迁都准备,切望万勿延误。

    年初,“四川王”刘湘病死武汉,蒋介石错误判断形势,以为四川群龙无首,迫不及待地任命张群入川主政。不料四川诸侯联合抗命,群起抵制张群入川,迫使蒋介石不得不取消任命。而今国民政府滞留武汉,迟迟不能迁都重庆,正是双方僵持不下,四川方面一再借故拖延的结果。

    林蔚小心地说:四川方面放言,如果中央派员强行空降,当以枪炮侍候之。

    蒋介石冷冷地说:孙猴子能逃出如来佛手板心吗?你先把电报发出去,压一压他们再说。

    事实证明,那些乌合之众的地方军阀远不是蒋介石的对手,不久之后委员长采用封官许愿和暗中分化的谋略瓦解了四川人的枪杆子联盟。到抗战结束,蒋介石基本上削平西南各省军阀势力,在抗战的名义下完成第二次统一全国的“北伐战争”。

    抗战的核心问题依然是领导权问题。随着战场上一败再败,国民党内部裂痕四现矛盾重重,蒋介石铁腕统治一再削弱。以副总裁汪精卫为首的“亲日派”空前活跃,他们联合各方势力积极活动,虎视眈眈伺机夺权,不难预料,一旦徐州撤退的消息公开,反对派一定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自国民政府建都南京以来,蒋介石两次被迫下野都是他的政敌汪精卫积极“倒蒋”的结果,虽然委员长最终渡过危机重返政坛,却也威信大损不得不有所顾忌。问题是当前日本人攻势猛烈步步紧逼,必欲置国民政府和他本人于死地,如果此时汪精卫再次发动党内政变逼他下野,他这个三起三落的委员长还有机会起死回生吗?

    飞机在云雾中穿行,马达发出雄壮有力的歌唱。舷窗外面的云层逐渐稀薄起来,雪白的云絮像羊群一般向后掠过。心事重重的蒋介石仍在自己的思绪里。

    国民党原本是个中西合璧的大杂烩,“三民主义”就是滋生党内斗争的最大温床。从某种意义上说,党争甚于战场,党内敌人比公开敌人更危险,更具威胁性,日本人不可能灭亡中国,但是以汪精卫为首的反蒋势力却能把蒋委员长赶下台,从内部把他打败。

    现在蒋介石再次面临两面作战的困境。

    南京失陷后,利令智昏的日本人以为大功告成,竟然抛出所谓“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府声明,也就是臭名昭著的“第一次近卫声明”。事实证明日本政治家大多是目光短浅的好战之徒,中国首都被占领并不等于中国灭亡,就是目前中国未被占领的剩余领土也超过日本面积二十多倍,难道你发表一个首相声明国民政府就不存在了吗?几百万中国军队的坚决抵抗就自动消失了吗?何来“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呢?真是一群自欺欺人的战争狂人啊。蒋介石多次东渡日本,深知大和民族欺软怕硬的所谓“武士道”精神,日本人的战力极限为动员二百万军队,而中国至少能够动员二千万大军,这就是说如果把日本比喻成一条蛇,那么中国就是一头大象,蛇能吞下大象吗?

    所以抗战必须坚持下去,这是中国的惟一出路。总结抗战十个月的经验教训,蒋介石得出的结论是,谈判桌上的胜负归根结底在战场上。如果你不想打仗,那么你一定要打个大胜仗,你不要战争,那么你一定要坚决应战。去年历时百余天的淞沪抗战不仅让狂妄的日本人吃到很大苦头,而且差点迫使日本代表在停战协议上签字,这就是“以战逼和”的成效。一个“逼”字,折射出抗战初期蒋介石对日作战的核心战略思想。

    两个月多前,蒋介石下令调集六十万大军实施徐州会战,表面看是阻断敌人打通津浦铁路,但是大本营的深层意图仍然是迫使日本人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为此中国军队一度在台儿庄正面击破日军精锐的第五、第十师团主力,取得著名的台儿庄大捷。可惜胜利旗帜未能如愿高举下去,日本华北、华中两大派遣军实施南北夹击,第五战区不得已放弃徐州,实施战略大撤退。虽然从理论上讲徐州会战不应算作失败,因为我军主力并未遭敌合围,保存实力有利于长远抗战,但是国内舆论和人民群众不会这样看待问题。撤退意味着更多国土被敌人占领,更多人民沦为亡国奴,所以撤退就是逃跑,汪精卫和反对派决不会不利用这个机会发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任何一次前线军事失利都将导致政治危机,都会把蒋介石推上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

    飞机开始盘旋下降,乘客产生头晕耳鸣的失重感。忽然机身重重一震,随即颠簸不已,乘客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

    九江机场到了。蒋介石把手伸给夫人,夫人挽住丈夫,两人会心一笑。夫人款款起身,柔声说道:

    大令,我们已经安全了,上帝会保佑中国的。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5
4

    特务头子戴笠一大早赶到戒备森严的东湖官邸来见校长。

    他被告知,校长昨晚会见客人,凌晨刚刚睡下,因此戴笠只好坐在接待室耐心等候。但是不多久他又被告知,校长已经起床了,要立刻见他。

    蒋介石端坐在书房里,这位令人生畏的统治者此时看上去气色不错,身穿府绸薄长衫,脚蹬圆口布鞋,目光炯炯表情平静,丝毫看不出他只睡了两个小时。据说蒋介石睡眠极少,头脑清醒精力旺盛,并且从不在衣冠不振或者精神不佳之时接见下属。戴笠一身鬼魅之气,这个特务头子横行天下,惟独畏惧蒋介石决不是没有理由的。

    戴笠赶来是要把两份重要情报呈送校长。

    一份报告是伪华北政府首脑王克敏率所谓“中国临时政府”代表团赴东京访问,日本人给予该伪逆以接待外国元首的礼仪并大肆宣传,而有几个西方大国的外交官竟然也出现在东京机场的欢迎仪式上。另一份报告则是报功,王克敏的助手,华北汉奸头子、省主席高凌尉被军情局秘密特工刺杀。

    两份情报带来截然不同的两种滋味;亦冷亦暖,亦喜亦忧,如打翻五味调料盘,令蒋介石眉头紧锁心情复杂。第一份情报表明日本人已经开始大造“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国际舆论,试图制造一个以汉奸傀儡政府取代合法的中国政府的事实。本来这不过是日本人导演的一出闹剧,不值一驳,然而值得重视的倒是“有几个西方大国的外交官到场”,这个迹象究竟透露出什么信号来,是否表明某些西方大国的立场开始发生变动?难道自私自利的西方人已经对艰苦抗战的中国国民政府失去信心,转而与日本人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

    第二封电报来得很及时,正好给了所有甘心卖国投敌的汉奸走狗一个严正警告,相信王克敏之流包括那些暗藏的投降派定会吓出一身冷汗来。当然事实上电报内容并不完全准确,高凌尉并没有当场被击毙,他只是受了重伤,拖至第二年才死于医院。

    蒋介石沉吟片刻,指示戴笠将汉奸头子被爱国人士击毙的消息披露给报纸,并继续监视敌伪动向。心领神会的戴笠刚刚退下去,侍卫长进来报告说,苏联(俄国)驻华大使鲁姆甘兹先生求见委员长。

    蒋介石换上一身威风凛凛的黄呢统帅制服,头戴圆顶军帽,腰佩中正式短剑步入会客厅。蒋介石接见外国使节一向极有讲究,值此抗战期间,服装便是一件重要道具,他要通过这种外交形象向国际社会传达一个确定不移的信息,那就是自己的领袖身份不可动摇,蒋委员长是中国军队的最高统帅。

    苏联大使是个机敏而圆熟的职业外交家,操一口流利汉语,他按照西方习惯拥抱中国委员长。蒋介石微微皱起眉头,但这只是一瞬间的表情,他的脸上很快堆出亲切友好的笑容来,并向苏联大使祝贺“四·二九空战大捷”的共同胜利。其实蒋介石并不喜欢这个长着一对蓝眼珠的肥胖俄国人,他甚至不喜欢所有西方人,他始终认为西方人身上有种难闻的动物气味。

    苏联大使赶来是向中国委员长通报本国政府一项最新建议;为了切实保障中苏战斗友谊牢不可破,斯大林大元帅和伟大的苏联政府建议向中国正式派遣军事顾问团,以帮助中国军队更加有效地掌握苏联武器与侵略者作战。这个建议将是苏联政府考虑向中国提供三笔共计二亿五千万美元贷款的前提条件之一。

    委员长还是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不过他的微笑开始变得有些僵硬,有些凝固起来。抗战以来,只有少量苏联人被允许在中央军里担任军事顾问,主要任务是帮助训练中国军队掌握苏式武器。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苏共向一贯以反共著称的蒋介石政府提供国际援助完全是出于形势所迫,斯大林此举决非出自国际道义而是从本国战略利益考虑。因为俄、日历史上为不共戴天的宿敌,中国抗战等于帮了苏联人大忙,当时几乎所有的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包括英、法、德、意当然还有那个强大的投机主义者美国,他们都希望看到野心勃勃渴望扩张的日本人进攻苏联而不是中国,中国人抵抗越坚决,战争越持久就越是拖住日本人后腿,使得日本人无法放手进攻西伯利亚。

    但是苏联人决非傻瓜,即使帮助中国符合本国利益他们也不愿意做赔本买卖,因此他们的援助当然是有附加条件的,此刻苏联大使理直气壮地提出派遣军事顾问团就是要求回报。苏联顾问来华决非摆设,他们理所当然要求享有某些特权,比如进入大本营指挥中心,介入政府核心机密,甚至不排除要求掌握军事指挥权等等。蒋介石感受到这种悄悄逼近的红色威胁。如果说俄国人到来之前他比较欢迎德国军事顾问的话,除了德国慷慨军援等物资原因外,还因为希特勒的反俄反共立场与他不谋而合。那么苏联人是什么货色呢?他们是共产党的老祖宗,是被西方世界视为“赤祸”的共产党发源地和大本营啊!

    蒋介石还是雍容大度地微笑着,把瞬息万变的内心活动掩藏起来,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见委员长种种假面具后面的铁血意志。中国抗战迫切需要武器,需要国际援助,蒋介石眼前最大的敌人是来自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还有他在党内的反对派汪精卫,所以他必须联合一切国际力量,哪怕对昔日仇敌共产党作出最大让步也再所不惜。委员长是个大国领袖,政治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惟有利益至上是不变的原则。蒋介石当场对苏联大使表态,国民政府当然不反对友好的苏联政府派遣军事顾问团来华助战,不过光靠顾问团是打不了胜仗的,所以请大使先生转告尊敬的斯大林阁下,请贵国尽快批准贷款条约,这是打败日本人的惟一正确途径。

    苏联大使满意地离去,蒋介石伫立窗边没有表情,他凝视苏联人的汽车消失在东湖官邸湿漉漉的树林小道深处,然后转过身来下达两条紧急指示。一条是命令军政部长陈诚,立即采取严密措施,绝对不允许苏联人接触任何有关国家利益的核心机密。

    另一条是密令特务头子戴笠,秘密监视所有来华苏联人,防止他们同国内共产党串通起来危害党国利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6
5

    一阵凄厉的防空警报如同鬼哭般响彻天空,把坐在汽车里闭目养神的国民党副总裁兼国民参议会议长汪精卫吓了一跳,幸好前面有武装卫士开道,才把汽车领进一处防空洞紧急躲避。随着日本人在地面节节取胜,日本飞机明显加强对武汉三镇的袭扰,让人感到战争脚步正在迫近这座九省通衢的华中重镇。

    汪精卫,名兆铭,字秀新。原籍浙江绍兴,生于广东番禺。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孙中山同盟会,是国民党元老和创始人之一。青年时代的汪精卫是个狂热的革命志士,他矢志献身共和,推翻清朝帝制,为此不惜参与行刺清朝摄政王载沣,因行动失败被捕入狱。在大牢中他面对死亡慷慨高歌,写下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慷慨歌燕市,

    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负少年头。从历史遗留的照片看,汪氏堪称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人称“民国四大俊才”之一,并且学识渊博诗文俱佳,因此有人评论说汪精卫从政实在是个历史错误,他手中应该掌握笔墨纸砚而不是国家政权。汪精卫曾经深得民主先驱孙中山器重,当时国民党内有“文才汪精卫,武将蒋介石”之说。1925年孙中山病危,汪精卫执笔起草《总理遗嘱》,内有名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传世,可见此辈才华决非浪有虚名。关于孙中山是否指定汪精卫为接班人史学界仍存争议,但是孙中山去世后由汪精卫继任国民党领袖和执掌大权却是一个不争的历史事实。然而好景不长,后起之秀的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异军突起,他利用北伐成功之机和手中掌握的军权毫不客气地取代汪精卫,一举登上民国统治者的宝座。枪杆子打败笔杆子,这不是汪精卫的个人不幸,而是一切号称共和制的国家政权从无到有的必由之路。

    在国民党内,汪精卫始终以孙中山正统接班人自居,但是他每次上台都被军人赶下台,因此同军人政治家蒋介石势如水火,他领导的反对派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倒蒋运动,蒋、汪之争就成为抗战之前国民党内最主要的派系斗争。但是政治失意并不是汪精卫走向亲日派的必然原因,大量史料表明,汪精卫从亲日派走向卖身投靠并非偶然,他在留日期间就已经接受“亚洲须由日本来领导”的强权观点。他曾在许多文章和演讲中反复阐释“欲做先生,先做学生”的所谓强国理论,认为日本人请来西方人做先生,才有了明治维新的日本,中国要富强壮大,应虚心拜日本作老师,那么“今日之日本必将是明日之中华”。如果说日本侵华之前汪精卫言论尚属一家之言路,尚未对国家利益造成根本危害的话,那么随着抗战爆发,他竟然不顾日本大举侵略中国的严酷现实,仍鼓吹中日亲善互相提携,散布和则两利,战则两伤等等对日妥协言论,则说明他的立场已经站到了国家与民族的对立面。另有证据表明,汪精卫集团早在抗战之前就同日本人保持秘密外交渠道,并且始终没有中断过。

    当然汪精卫也有例外表现。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蒋介石成为众矢之的辞职下野,汪精卫被推选出面主政。此时登台的汪精卫一反常态,哪里还有一丝“亲日派”或者“和谈派”的影子,他简直就是一个热血沸腾的抗战派、反日派和国粹派!他不仅到处发表演讲声援爱国学生,大声疾呼起来抗战,而且不辞劳苦亲自慰问前线军队,号召人民救国救亡收复失地,要不是军权仍被蒋介石牢牢控制,恐怕全面抗战早几年就打响了。许多学者指出,汪精卫这种看似反常的积极表现并不能表明他的亲日立场有所转变,恰恰相反,抗战只是党争手段,一旦大权在握,谁能保证这个包藏祸心的国民党魁不会把全国人民的抗战大业统统出卖给日本人呢?

    幸好这天日本飞机没有发动大规模空袭,只有一架侦察机飞临武汉上空侦察,直到中国战斗机起飞它才赶快飞走。但是汪精卫并没有急着赶去开会,他索性来到江边上悠闲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又重新登车出发。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7 20:27
6

    等到汪精卫渡过长江来到武昌军事大本营,有关国防议题的会议已经结束,与会政府大员、各部委员和高参正在陆续离开会场。人们纷纷给尊敬的汪副总裁让路,脱帽致敬,因为这位元老级的国民党领袖不仅身份显赫位高权重,而且还是当今党内惟一能同蒋介石平起平坐的政治巨头。

    汪精卫气宇轩昂从容不迫,他当然是有意来晚的,会议内容他事先已经知晓,是通过有关土地改革、征兵和惩处汉奸几个文件。头天军委会电话还特意强调说,委员长将亲自会晤汪议长,恳请汪议长务必拨冗按时出席。

    汪精卫不由得冷冷一笑。

    一般来说,前线战事顺利蒋介石是不会主动约见他的,但是吃败仗就不一样了,军事失利是蒋介石的软肋,越打败仗他在党内的筹码就越少,就距离下台越近。从这个意义上说,日本人跟汪精卫是同一战线的同盟军,他们在前线战场上帮助汪精卫削弱乃至推翻蒋介石统治。

    抗战以来,蒋介石推行“以战逼和”的抵抗路线,汪精卫主张“以谈促和”的柔性战略,这两条针锋相对的路线表面看似对日策略不同,本质上还是领导权之争。如果蒋介石到处打胜仗,打得日本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成为民众拥戴的统帅和抗日英雄,那么一惯大唱反调的汪精卫岂不等于自掴耳光自掘坟墓,自绝于党和国人吗?所以蒋介石的失败就是汪精卫的胜利,反之亦然,说明国民党内两大势力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激烈程度。

    如今前线已有徐州战败的风声传来,令汪精卫精神亢奋如沐春风,说明日本人又给蒋介石出了一道难题。当然蒋介石决不会轻易承担罪责,他是头老奸巨猾的九尾狐狸,惯于玩弄金蝉脱壳的花招,比如首都南京失陷,他该辞职下台以谢国人,不料却以撤职处分一批高级将领搪塞过去,那些浴血奋战的军人成为蒋介石玩弄权术的替罪羊。但是汪精卫以守为攻信心百倍,他相信形势对他有利,这就是说,不动声色的汪副总裁一旦出手必然一击致命。

    会议室一侧的小门悄然打开了,露出一条通往中国政治铁幕的后台幽径来。蒋介石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对来客伸出手来作欢迎状,关切友好之情溢于言表。汪精卫也快步趋前,双手一齐伸向那个同床异梦的党内政敌,两人表情愉悦握手言欢。这是抗战初期蒋、汪举行多次秘密会晤中的一次。

    这天汪精卫直到天黑以后方才离开武昌军委会。

    历史表明,1938年的汪精卫距离实现其政治目标仅有一步之遥,他不仅获得主持“中政会”(即国民党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大权,控制中央党部、国民议会以及多个政府要害部门,还得到蒋介石“不拒绝谈判”的让步,加速同日本人进行幕后交易。蒋介石企图通过妥协来缓和反对派的逼宫,事实上他将不得不吞下自己酿下的苦酒,因为汪精卫绝不会满足于获得部分权力,他觊觎的正是蒋介石统治宝座。

    当载有这位国民党大人物的汽车悄悄隐没在朦胧夜色中,另一轮与日本人的秘密和谈即将开场。我们将会看到,此时距离汪精卫公开投入日本人怀抱,沦为遗臭万年的卖国贼还有短短半年时间。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8 09:49
第二章 “下克上”
1

    昭和十三年(公元1938年)五月,也就是抗战爆发之后十个月,两路侵华日军在中国战场实现胜利会师。

    “七·七事变”日本华北派遣军登陆天津大沽港,然后一路攻占包括热河、察哈尔、河北、山西、山东以及豫北在内的北方数省,他们只是后来才在徐州以北的台儿庄遭遇开战以来的顽强抵抗。另一路稍晚在上海吴淞口登陆的华中派遣军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在淞沪战场付出伤亡近十万人的惨重代价之后才逐渐打开局面,掌握战场主动权。如今这两路相距千里的日本大军终于打通津浦铁路,将南北战场连成一片,这就意味着日本太阳旗已经升在比日本岛国大几倍的中国土地上。

    此刻两位意气风发的日本总司令骑在各自战马上,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微笑地注视对方。日本将军都是小个子,他们身披同一制式的黄呢斗蓬,腰挎御赐军刀,连仁丹胡都修理得一模一样,看上去好像一对孪生兄弟,事实上几年后他们也将一同排上日本甲级战犯的名单。将军身后紧跟着军乐队,乐队之后是仪仗队和战斗部队排出的威武方阵,当将军向对方行举手礼致敬的时候,军乐队便开始奏乐,士兵一齐发出欢呼,日本记者纷纷涌向前去拍照,记录下这个所谓的“历史性时刻”,并把“徐州攻克”的重大新闻抢先发回国内。

    尽管此时中国大地还在流血,士兵脚下的泥土还在震颤,城市还在被战火无情吞噬,死亡阴影笼罩广大乡村,说明前方战斗还在激烈进行,但是日本人庆祝胜利的心情早已迫不及待。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内寿一大将客气地对另一位华中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大将表示:您辛苦啦。感谢华中派遣军及时对敌人实施攻击。

    ■大将答谢:华北方面军的战绩值得好好学习啊。

    寺内大将:不过敌人还没有完全歼灭啊。

    ■大将:是啊,请多多努力吧。

    仪式完毕,两位总司令共同出席记者招待会,军方发言人向记者发布徐州会战的战绩称;支那(中国)军队已经遭受决定性打击,皇军歼灭敌人第五战区主力三十万人,俘虏数万人。

    有记者问:皇军下一步将进攻武汉吗?请阁下予以证实。

    ■大将答:这是军事机密,恕不奉告。

    一位西方记者:请问阁下,你认为贵军会占领重庆吗?

    寺内傲慢地说:是的,我认为那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位司令官开怀大笑,笑得空气颤抖不已。

    西方记者:司令官先生,外界流传日本代表正在与中国政府谈判,请问这与贵军的行动矛盾吗?

    寺内大将皱起眉头,他很不高兴地说:告诉诸位,这里是战场,皇军不接受谈判,只接受投降。

    西方记者追问:目前西方国家有许多关于贵军违反《日内瓦公约》和以非人道方式虐待战俘的报道,请问此次战役的俘虏将会受到何种对待?

    寺内大将生气了,他厉声说:这是敌人造谣……你们将会看到皇军以怎样一种仁慈的方式来优待支那俘虏。

    这天各国记者果然在野战医院看到一群正在接受治疗的中国伤员,他们大多身体虚弱营养不良,表情恐惧而惊慌。日本军医耐心细致地为他们治疗,还有天使一样的日本护士小姐推着小推车,到处为伤员敷药和包扎伤口。

    在战俘营,记者也亲眼目睹中国俘虏得到人道对待的场面,他们不仅正在大嚼白面馒头,而且还能喝上肉汤和洗上热水澡。记者当场拍摄许多照片,发回许多报道,有力地驳斥了外界关于日本军队残暴虐待和杀害中国战俘的种种传言。

    西方人对于日军残暴本质的深刻认识当等到三年之后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他们不仅任意处决西方战俘,比如砍头、腰斩、活埋、火刑、挖心剖腹、喂狼狗、做刺刀靶子等等,而且制造多起史无前例震惊世界的大规模虐俘暴行,比如著名的“巴丹半岛死亡大行军”、“穿越马来西亚死亡丛林”、“修筑泰缅铁路”等等。根据战后不完全统计,亚洲战场至少有九万多名盟军战俘成为日军暴行的牺牲者,伤残者无数。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8 09:49
2

    与徐州沦陷同时,一架涂有国际红十字机徽的美国运输机在徐州前线机场徐徐降落。

    从机舱里钻出来一群趾高气扬的西方绅士,他们有的穿军装,有的穿西装戴礼帽,这些神态优雅的西方人个个身挎照相机,有人胸前还挂着望远镜,好像这里不是血腥屠杀的战场而是旅游观光一样。西方人受到日本军人隆重接待。日本人为他们举行简短欢迎仪式,然后客人分乘几辆军车,一路扬尘向徐州战场驶去。

    这是一个来头很大的国际观察团,团员中既有西方各国驻华武官,也有美、英国防部官员、武器专家和新闻记者。他们此行目的当然不是观光,而是实地考察中日战争,并对日本人的战争能力做出恰当评估。日本人虽然十分恼火却不敢得罪这些居高临下的西方人,因为他们在国际贸易中有求于人,所以无法拒绝西方国家的强硬要求。根据战后披露的文件,三十年代美国一直是日本最大的军火供应商,抗战爆发后两国军火交易额更是连创新高,达到战前的十倍以上。另外美国还是日本最主要的废钢铁来源国,来自美国的废钢铁占日本全球采购总量的百分之九十,而澳大利亚则是日本最大的铁矿石供应国。当然还有宝贵的石油、稀有金属、化工原料等等,同西方国家的贸易额占日本对外贸易的百分之九十五。也就是说,如果西方国家发起一场全球制裁的话,资源贫乏的日本人连一个月的战争也难以维持。

    客人沿途看见,飞机投下的重磅炸弹直接命中中国的城镇和村庄,还有各种威力强大的高爆炸弹、镁粉烧夷弹以及大口径航空机枪有效地摧毁中国人的防御工事,粉碎守军的抵抗意志,而这些用于屠杀中国人的先进武器和装备大都印有“USA(美国)”字样。仅以横行天空的日本战机为例,三分之二的航空发动机都是来自大洋彼岸美国工厂的产品。

    日本人还向客人展示了攻坚武器的威力。

    在一门一一五大口径野战炮的连续轰击下,一堵高大坚实的中国城墙轰然倒塌。日本军官骄傲地对客人说:没有任何工事能够抵御皇军炮火的攻击。而事实上这种大口径野战炮正是美国军火销售清单上的供货武器之一。

    在川流不息的日军车队中,西方客人满意地看见,无论是拖曳大炮的卡车还是运兵车,吉普车还是摩托车,包括主战坦克和装甲车辆,其输送强大动力的发动机均为美国货。数据资料表明,抗战初期侵华日军的技术装备中,平均每百辆汽车、坦克和装甲车中就有九十六台发动机和关键技术为美国制造。野心勃勃的日本人借助美国和西方的现代科技入侵贫弱落后的中国大陆,然后通过最血腥和野蛮的抢劫掠夺来向美国人支付美元,从这个意义上说,惟利是图的美国人同样是这场罪恶战争的帮凶和获利者。

    在一辆被击毁的坦克跟前,西方武官考察了日本坦克的性能构造,然后得出结论是,尽管日本获得了美国发动机,但是他们制造的战车至少还要等五年才能赶上西方军队。然而当他们得知日本坦克兵为了消灭敌人在起火坦克中坚持打完最后一发炮弹,最后被活活烧死的故事后,日本军人服从命令、效忠天皇和不怕牺牲的武士道精神给西方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位日本将军接见西方观察团。客人向主人提出许多问题,其中一个有趣的问题是:日本士兵为什么使用老式步枪而不装备冲锋枪(自动步枪)?如果使用美国制造的冲锋枪,其单兵作战能力将因此提高三倍以上。

    日本将军当场命令一队士兵向客人表演射击技术,日本制造的“三八式”步枪在士兵手中弹无虚发,表明他们个个都是神枪手。然后演练刺杀格斗,士兵个个精神抖擞吼声如雷,一齐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刺向假想敌的胸膛。日本将军这样自豪地回答客人:日本武士将以决死的战斗精神去杀死每一个敌人,他们不需要冲锋枪,那是胆小鬼的武器。武士渴望把刺刀刺进敌人胸膛。

    西方人目瞪口呆。

    事实上日本人直到太平洋战争后期的1945年才开始生产冲锋枪,总共生产了一千支,但是尚未来得及装备部队天皇就宣布投降了。究其原因,并不完全归咎于日本将军思想保守墨守成规,而是因为日本实在是个资源贫乏的岛国。有人算过一笔账,如果日本士兵全部换成冲锋枪,他们将在短短数月内耗尽全国的弹药库存。

    西方人离开徐州以后又马不停蹄地飞往武汉,继续对中国军队进行考察,然后把对中日两军的对比结论以及战争前景判断写出书面报告呈交各自政府。西方观察家认为,日本军队的战斗力尚不足以威胁西方大国在亚洲的利益,中国军队虽然落后,但是他们人数众多吃苦耐劳,必将极大地消耗日本军队。西方人对这场亚洲人之间的战争持有的普遍观点是:幅员广大的国土将成为蒋介石政府抗战的有力武器,日本人占领中国全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长此以往,中国和日本必将互相消耗两败俱伤,日本人的胃口将被中国这头巨大猎物撑破,除非中国人自己选择投降。

    结论是,适当增加对华援助,牵制日本人的扩张野心;同时继续卖给日本人军火,推行“亚洲人打亚洲人”的国际战略方针。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8 09:51
3

    昭和十三年(1938年)初,徐州会战打响前夕,日本内阁召开会议研究对华战略。与此前有所不同的是,原本不轻易露面的天皇裕仁决定亲自主持会议,由此开创大本营御前会议的先河。此后凡是有关“圣战”进程和内政外交的重大决策都须提交御前会议讨论,并由天皇本人亲自裁决。

    需要指出的是,日本君主立宪制同欧洲宪政有着本质区别,欧洲皇室是名义上的皇位制,即仅具象征意义而没有实权,比如英国宪法明确规定,最高权力归议会,即使高贵的英国女皇也无权干政。然而日本宪法则规定,天皇不仅是国体象征,还是陆海空三军统帅,握有战争终裁权。换句话说,日本天皇并非虚设,他的个人意志对于国家命运具有决定性作用,历史证明,正是由于天皇的全力支持才加速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步伐,日本发动的全面侵华战争以及偷袭珍珠港、出兵东南亚无一不是得到天皇的亲自御批。因此从任何意义上说,日本人所谓“议会制民主国家”不过徒有其名而已,究其实质仍是封建帝王的皇权统治。

    此时欧洲上空战云密布,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中国战场并未如日本人期待那样“三个月解决战斗”,而是呈现出一种缓慢持久的胶着态势。天皇对此深感焦虑不安。大臣被告知,高贵的陛下常常为战事所忧夜不能寐,令众臣诚惶诚恐深感自责。当然这个被日本国民顶礼膜拜的“天照大神”(日本人认为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化身)当然是为日本怎样才能尽快实现侵略野心而忧心忡忡。

    在部分内阁大臣看来,战争迅速扩大的后果已经超过战争最初的设想,因为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们认为,解决支那(中国)问题的要领不是全面占领,而是逐步分化,中国版图实在太大,日本吞并中国无异于蛇吞象,因此对中国实施每一次军事打击的目的都不是表面占领——占领是徒劳的,而是肢解。通过反复肢解把中国分割成若干个互相独立并由日本控制的宗主国,以实现“大东亚共荣”的长远目的,就像日本吞并台湾、朝鲜和中国东北那样。实现这一战略目标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也许几十年,也许几代人,为此他们提出在军事打击的同时应加强与蒋介石政府秘密谈判,迫使对方接受“华北自治”等多项苛刻条件。

    但是日本将军却没有耐性。

    军人的舞台在战场上,他们等不了几十年,甚至连几年也等不及,他们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因为明日的辉煌和功勋将不属于今天的军人。日本人世世代代渴望拓展疆域,垂涎东海对面的广袤大陆,这是大和民族野心勃勃的东方帝国之梦。以陆、海军大臣为首的日本将领坚决反对和谈,他们极力渲染说,中国这头古老的大象已经病入膏肓,只需一记重锤就能将它送进坟墓。随着中国首都南京被占领,日本将军的野心空前膨胀,仿佛“王道乐土”的美梦马上就要实现一样。既然前方将士浴血苦战高歌猛进,后方国民一致拥戴“圣战”,内阁有什么理由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呢?将军们发出威胁,如果内阁企图实施谈判,军队首脑将集体辞职。

    尖锐的“战”、“和”对立严重妨碍天皇的判断力。

    在御前会议上,文臣武将唇枪舌剑互相指责,令天皇裕仁绷紧脸缄口不语。当时有种说法是天皇陛下正在饱受一种神经系统紊乱的综合症折磨,使得君临万方的日本君主看上去精神萎靡目光呆滞,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头人。当然天皇是不能随便在群臣面前发表言论的,他的声音被称作“玉音”,要被宫内大臣记录下来,当作圣旨传谕四海。直到御前会议结束,掌玺大臣宣布天皇退朝,裕仁还是未开金口,不免让文武群臣深感疲惫和失望。但是天皇临出门时却意外地说话了,陛下的“玉音”不是针对某人,甚至与御前会议无关,而是随口吟诵一首出自他祖父明治天皇的俳句诗:四海之内,皆兄弟。

    茫茫海内,相争何为?吟毕离去,扔下那些摸不着头脑的群臣面面相觑。

    据说裕仁天皇多次在御前会议上引用其祖父的俳句诗。明治天皇是裕仁心目中的崇拜偶像,他吟诵祖父的诗句就等于曲折表达自己的内心不满。内阁大臣诚惶诚恐连夜开会,最终同将军达成妥协,形成方案呈送天皇批准执行,这就是近卫内阁“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所谓政府声明(即“第一次近卫声明”)出笼经过。该文件的发布表明文官内阁不再反对战争全面扩大和升级,而军部则向内阁保证,“徐州会战之后两大(中国)派遣军保持各自态势,以暂不扩大战面为一般方针,汉口作战可能在明年(1939年)春天发动。”(《大本营陆军部》,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但是军人战车的驱动往往不以政治家意志为转移,徐州会战的炮声尚未停息,大本营“暂不扩大战面”的禁令就被华北派遣军打破了。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8 09:51
4

    正当徐州激战之际,陇海铁路的出海口连云港忽然遭到日本舰队的海上进攻。

    本来徐州一失,连云港便成孤城,失陷只是时间问题,因此当地守军和居民大多已经撤离。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日本舰队却排出包括航母和舰载飞机在内的强大阵势,短短几小时便宣布占领连云港,缴获大批海运物资和民用船舶,当天向大本营发出报捷电。

    但是海军这个“辉煌胜利”却大大激怒了陆军。本来陆军奋战数月好容易打通津浦铁路,将孤立无援的连云港变成囊中之物,华北派遣军所以并不急于攻城,是因为在寺内总司令看来连云港就像一只锅里的鸭子,放在那里也不会飞走。不幸的是,煮熟的鸭子偏偏飞走了,偷走总司令胜利果实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军死对头,以帝国老大自居的海军舰队。

    其实此前海军已经多次制造类似越权进攻的事件,严重侵犯陆军的利益。年初华北派遣军进攻山东,海军派出舰艇抄海上近路抢占青岛,宣布将这座重要的海滨城市占为己有。此事一度引发两军冲突,险些酿成流血事件。

    在古代日本,“下克上”专指地位低下的一方冒犯权贵而大逞威风,也就是造反的意思。但是进入近代,“下克上”的意义悄然演变,成为日本军人集团干涉政治和自行其是的重要精神口号和理由。

    昭和五年(1930年),日本内阁决定与英、美妥协削减海军舰只。首相滨口雄幸招致军人行刺身亡。刺客被判处极刑,刑前发表慷慨激昂的爱国演说,一时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而天皇观看根据刺客故事改编的戏剧之后,公开表示对这位“下克上”的刺客抱有好感。

    滨口遇刺不久,右翼军人在东京策划武装政变,企图建立军人内阁以实现对支那(中国)全面入侵,史称“三月事件”。当局逮捕大批政变分子,奇怪的是政变者并未受到严惩,甚至免予军纪处分。原来赦免政变分子的命令来自日本皇宫,天皇裕仁成为军人“下克上”的最大保护伞。

    三月事件风波尚未平息,日本陆军就在中国东北发动震惊世界的“九·一八事变”。事变第二天内阁驳回陆军紧急出兵的提案,确立“不扩大”方针。但是军人根本不予理睬,日本关东军、朝鲜军联合出动,不到一百天就占领了相当于日本国土两倍半的东北全境。

    部分有远见的日本政治家深感危机迫近,时任首相的若规礼次郎在内阁会议上痛心疾首地说:此战一开,则日本国无宁日矣。可见得他已经预见到对华开战是一条不归路,将给岛国民族带来灭顶之灾。无奈此时的日本军人就像阿拉伯神话中那个从瓶子里放出来的魔鬼,要阻止它已经为时晚矣。

    此后日本政局持续动荡,军人大行其道为所欲为,肆无忌弹地制造出一系列旨在推动法西斯军人集团上台的武装流血事件,比如“十月事件”、“血盟团事件”、“五·一五事件”、“帝人事件”、“神兵队事件”、“十一月事件”、“相泽事件”等等。昭和七年(1932年),日本年轻军官数百人发动政变,全面袭击东京首相官邸、警视厅、日本银行、政党本部,枪杀内阁首相犬养毅。昭和十一年(1936年),驻守东京的日本近卫第一师团发动兵变,公然杀死曾任首相的内阁大臣斋藤实和高桥是清以及教育大臣渡边等多人,开创军人武力干政的先河,史称“二·二六事件”。

    “下克上”一时蔚为风气。

    本来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擅自行动和越权作战为军纪所不容,但是“下克上”已经像一种愈演愈烈的流行病,使得日本军队像脱缰野马不受约束自行其是。寺内总司令向东京拍发电报进行控告,同时派人向海军提出抗议,更有年轻气盛的师团长派出坦克部队开往连云港向海军示威,但是一向傲慢无礼的海军哪里把陆军放在眼里。舰队司令一声令下,军舰上的远程大炮昂起黑洞洞的炮口,舰载飞机排出密集队形从天空呼啸而过,海军陆战队筑起工事严阵以待,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一场流血内讧眼看难以避免。

    东京大本营紧急派出特使前往调解,调解结果是华北派遣军退回徐州,海军维持占领,“连云港危机”暂时得以化解。事实上东京的袒护立场最终成为妨碍日本帝国走向胜利的绊脚石,1942年美军进攻瓜达尔卡纳尔群岛,时任南方军总司令的寺内寿一请求海军运兵船支援,海军则以各种理由予以拒绝,加速瓜岛守军覆灭。

    寺内总司令对大本营的偏袒态度深感愤慨,既然大本营无力约束海军,那么陆军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下克上”的受害者和牺牲品呢?历史表明,这个看似同中国战局无关的“连云港事件”却将对1938年的抗战进程产生深远影响,它的直接后果是刺激华北派遣军自行其是越权行动。尽管大本营命令“保持各自态势,暂不扩大战面”,但是野心勃勃的寺内总司令根本不打算服从命令,他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东京绝不会惩罚打胜仗的将军。幕僚支持总司令的决心,他们说;占领支那(中国)是陆军的责任,所以怎么做都不过分吧。

    徐州会战接近尾声,两大日本派遣军实现胜利会师,前来增援作战的华中派遣军陆续撤回南方战区,北方战场开始呈现短暂的平静局面,一道蓄谋已久的秘密命令被下达了。下达命令的是总司令本人,他对参谋长口授电文道:致电土肥原贤二将军,华北派遣军命令如下……

    对多数经历过东北沦陷的老百姓来说,日本奴役下的沦陷区如同一座人间地狱,中国人稍有不从即被抓进特务机关,轻则严刑拷打,重则砍头喂狼狗。而指挥东北特务机关的“奉天特务长”就是臭名昭著的日本甲级战犯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职业间谍头子,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1913年以陆军上尉身分来到北京“坂西公馆”(特务机关),自此开始其长达数十年的特务生涯。在西方人撰写的《世界间谍史》里,土肥原被列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间谍之一,因为他的间谍活动已经“影响和改变了亚洲的某些历史过程”,有的西方学者则干脆将其喻为“日本的劳伦斯”(劳伦斯为英国著名间谍)。从照片上看,这个凶残的特务头子外表却更像一个踌躇满志的日本商人,他身穿条纹和服,蓄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日式仁丹胡,五官肥大面孔松弛,神情和蔼笑容可亲。当然这些都是伪善的表面现象,史料记载,仅“九·一八事变”之后短短几年,土肥原指挥东北特务机关就逮捕和杀害中国抗日军民达数万人之多。

    土肥原是日本关东军里有名的“中国通”,他不仅能说一口道地的东北土话,熟读中国史书,熟悉中国历史风情,而且长期活跃于动荡不宁的中国北方,出入于北京、天津、沈阳的官邸豪宅,收买汉奸,培植亲日势力,搅乱政局,惟恐天下不乱。当年声名狼藉的女间谍川岛芳子就是土肥原一手培植的亲信。从辛亥革命到抗战爆发前的二十多年岁月里,大特务土肥原无孔不入地插手中国发生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比如挑动直皖战争,浑水摸鱼坐收渔利;插手直奉战争,扶持奉系军阀张作霖,以突然中止银行兑换来致使北洋政府纸币作废,颠覆北洋政权;但是仅仅四年之后他又亲手策划了炸死张作霖的“皇姑屯事件”。土肥原还参与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扶持成立伪“满洲国”,一手导演末代皇帝溥仪出逃的政治丑剧;阴谋策划华北自治独立,试图把华北诸省从中国版图上分裂出去;挑起种种事端,为侵华战争制造借口等等,真是劣迹昭彰罪恶滔天。

    昭和十一年(1936年)抗战前夕,土肥原的特务生涯走到尽头,他忽然奉调回国并且改任军职。西方观察家对此大惑不解,在他们看来,土肥原指挥的满洲特务机关日趋活跃,其特殊作用无可替代,日本军部何以将其调离担任并不擅长的军职呢?多年后内幕曝光,正是土肥原权力太大为所欲为令东京大本营深感恼火,于是奏请天皇将他调任回国。改任军职的特务头子失去用武之地,他先被任命担任东京近卫师团指挥官,后任第十四师团中将师团长。土肥原的意外调职使得他的死对头,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据说蒋介石闻知此事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竟一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第十四师团在日本中部的宇都宫市编成,亦称“宇都宫”师团,是“七·七事变”后最早登陆华北的主力部队。当时华北守军多是些战斗力不强的杂牌队伍,比如原西北军、东北军等等,特工出身的土肥原指挥第十四师团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把一份份胜利捷报源源不断地发往华北派遣军和东京大本营。按照命令,隶属于第一军的土肥原师团作战范围当止于黄河北岸的豫北,其任务是屏护徐州作战的侧翼安全。所以直到徐州会战临近尾声,这支三万人的大军才慢吞吞地抵达豫、鲁交界的濮阳县城,此时他们距离硝烟弥漫的徐州城尚有数百里地之遥。

    濮阳古渡口为豫北往来鲁西的咽喉要道,也是中国军队防守的薄弱区域,黄河对岸为山东重镇菏泽。土肥原举起望远镜观察,他看见枯水季节的黄河袒露出大片干涸的河床,正是渡河作战的大好时机。但是山东地面属于第二军作战范围,第十四师团没有得到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的渡河指令,无权越界作战,于是土肥原遗憾地放下望远镜,下令返回濮阳城休整。

    但是一份急电改变队伍的前进方向。

    发报人不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而是远在徐州的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寺内寿一大将。总司令的命令只有短短一行字:渡过黄河,坚决占领菏泽。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5
第三章 国破山河在
1

    裕华纱厂原址坐落在武昌临河路,就是今天的武昌临江大道一带,二十世纪初这里还是一片荒凉滩涂,最早有个英国人在江边上建起一座制铁厂,后来投资者竞相效尤,我爷爷张松樵就是第一批在荒滩上填土造地建厂创业的中国人。据《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载:民国十年(1921年),张松樵离开官办的湖北棉布丝麻局,个人出资三十万大洋,另筹资金二十万,一共五十万元……于次年创建武昌裕华纱厂。

    建厂之初的裕华纱厂规模中等,拥有一万纱锭,两百台布机,这就是今天仍坐落在武昌原址上的湖北纺织界龙头企业“武汉裕大华纺织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当时纱厂都采用老式蒸汽机发电,工厂每天都要产生大量炭渣、铁渣和工业垃圾,通常的处理方式就是将垃圾直接倒入长江,任由滚滚江水冲走。张松樵当然也不可能具有超前的环保意识,他的裕华纱厂也跟别家工厂一样往长江里倾倒垃圾,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但是后来有一天,这个不安分的工厂主忽然做出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他要利用工业废渣来建造一道围墙。

    按照他的计划,这道未来的工厂围墙高宽均达十余尺,几乎等同于一座城墙。在许多人看来,这个决定显然是心血来潮之举,工厂虽然建在江边,但是别家工厂不也建在江边吗?别家工厂为什么不去修建围墙呢?虽说用自家生产的炭渣铁渣不花钱,可是施工花费的大量劳动力却是要计算成本的。但是张松樵固执己见,他一旦做出决定别人便很难改变,何况他是老板。

    两年过后,一道矗立于江滩之上规模宏大的工厂围墙平地而起,远看犹如一座逶迤雄伟的古代城堡。其间有个小插曲:本来土建工程师欲将墙体设计为普通围墙,但是张松樵不同意,他找来各种水文资料,请人计算出长江历史上的最高水位,然后要求工程师修改图纸。张松樵说,如果围墙不能防御百年不遇的洪水,我花一大笔钱何用?结果裕华纱厂就变成一座工业城堡,一座独立的城中之城。这道独一无二的人文景观在当时武汉三镇很轰动,市民争相前往参观,一家当地报馆发表记者文章讥讽说:这个从柏泉乡出来的泥腿子资本家大概要建造一座千年城堡……还奉劝他把扔进水里的钱捞起来,替穷人多盖几间草房吧。

    不管舆论如何褒贬不一,处于漩涡中心的张松樵不为所动我行我素,他绝不是那种容易妥协和随波逐流的人,他老人家信奉的格言是“宁可千次枉带雨伞,不可一日变成落汤鸡”。我理解作为旧时代创业者的我爷爷,他生于乱世之末创业艰辛,须时时谨慎小心不敢稍有疏忽大意,否则他的一生心血都将付之东流。

    不幸的是,张松樵的“雨伞理论”果然应验。

    《湖北文史资料》载;民国二十年(1931年),长江中下游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号称“十里洋场”的汉口中山大道、六渡桥水深数米,著名的江汉关只剩下钟塔尖顶,今天的汉正街一带棚户区皆被洪水席卷而去。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荆楚大地尽成泽国,武汉三镇断电断粮,灾民啼号其状甚惨。仅湖北一省,死于水灾者达二十万人,灾民数百万。

    我父亲说,当时汉口咸安坊的楼房已淹没一楼,全家退至二三楼坚守,幸好大水没有继续上涨,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惟一的奇迹出现在裕华纱厂。

    当整座城市皆为洪水所困死气沉沉时,惟有裕华纱厂的烟囱依然冒出滚滚浓烟,围墙内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工人有条不紊地加班生产,呈现一派热气腾腾的生产景象。工厂不仅派出船只把员工家属接到厂里安顿,还投放数十船馒头熟食救济当地灾民。

    裕华纱厂由此名声大噪,产能和资本迅速扩张。后来《张松樵自传》提及此事,自云修建工厂围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事情之一。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6
2

    围墙虽然挡住滔滔洪水,却没能挡住比洪水更加凶恶的日本鬼子。

    当时中国民族工业刚刚起步,外国商品铺天盖地而来,尤其是被称作“东洋货”的日本纺织品大举进攻中国市场,一度形成垄断之势。日商资金充裕,采用先进的纺织机器,产品质优价廉,很快把国产纱布逼入绝境,许多纱厂纷纷宣告破产倒闭。

    张松樵的抗日战争由此而起。

    早在清朝末年,洋务派主帅张之洞在湖北创办纱、布、丝、麻四局,开中国近代纺织工业之先河。张松樵曾在其官办纱局任主管(厂长),他最早悟出商战之道其实就是质量之战,说到底是科技之战,所以他从创办裕华纱厂之初就把目光锁定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欧美纺织工业。

    民国十年(1921年),张松樵力排众议,决定斥巨资购买英国最负盛名的“布拉特”牌纺机。当时英国名牌纺机价格比日本纺机足足高出一倍,且附有种种垄断供货的苛刻条件。许多人对此不理解,他们说张先生您何必非贵不买呢?难道您乐意花冤枉钱吗?张松樵耐心向他们解释说:东洋人模仿欧美人,所以东洋人是学生,他们的技术始终只是二流。我们不能图便宜向学生学习,而要直接向老师学习。

    为此他高薪聘请欧洲留洋归来的留学生担任技师,广揽人才,工厂开办短训班,聘请洋工程师前来授课,老板同员工一样老老实实做学生。他还立下许多厂规,比如无论工人还是职员,进厂须经定期培训,考试不合格者辞退;上工后仍须月月考核,考核不合格者辞退。他自己身体力行,将技术人员尊为上宾,一时间学习和钻研技术在工厂蔚为风气。

    父亲告诉我,武汉地区气候炎热潮湿,那个年代没有空调,英国纺机落户武汉水土不服,对产品质量影响很大。张松樵请来专家会诊,摸索对洋机器进行本土化改造,后来他们加装一种可以人工调控的蒸汽喷嘴,有效解决了棉纱断头的质量问题。生产实践使张松樵大彻大悟,他认识到一切舶来品须经消化吸收,决不能照搬硬套或者“食洋不化”。他为此组织技师对生产流程进行全面改造,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

    当时裕华纱厂的竞争对手除了国内同行,主要是日本人开办的“东洋布行”(纺织厂)。建厂之初张松樵便做出一个深谋远虑的决定,在进口英国机器的同时购买部分日本设备和配件,由于有了采购机器的正当理由,张松樵就能亲自前往上海和青岛的日本工厂进行实地考察。这样一来,他不仅摸清对手底细,还顺手“牵”回不少宝贵的生产技术和经验。后来他又与中间商“泰华洋行”合作,于民国十二年(1924年)分两批派遣得力助手肖老大等十多人前往日本留学,身份是“商业研修生”,专攻纺织技术和营销策略。只是后来裕华纱厂全面崛起名声大噪,如梦初醒的日本人这才连忙撕毁合同,中止与其签订的合作计划,但是为时已晚。

    张松樵独到的经营策略和战略眼光由此可见一斑。

    至抗战爆发前夕的1936年,武汉裕华纱厂的主力产品“红赛马”、“绿赛马”棉纱和“万年青”棉布均为当时国内家喻户晓的国货名牌,质量全面赶超东洋货,产品远销华北、华南、西南以及南洋群岛各国。国产纺织工业迅速崛起,国产纱、布的市场份额逐年上升,已经对东洋产品形成优势,而裕华纱厂也从建厂之初的一万纱锭扩展到四万五千纱锭,布机五百台,工人达二千四百余人,生产规模名列当时湖北省私营纱厂第四位。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6
3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春天,一位神秘来客造访了戒备森严的武昌东湖官邸,他的意外到访注定要成为一根导火索,从而引得蒋介石大动肝火怒不可遏。

    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

    本来陶大使是个受人欢迎的尊贵客人,他不仅是德意志帝国驻华全权代表,同时也是蒋介石夫妇的私人朋友,为当时西方大国中为数不多对中国持友好态度的外交官之一。但是此刻这位国民政府的老朋友却并非为友谊而来,他不得不遗憾地照会蒋委员长,德国政府决定召回在华军事顾问团,单方面中止两国之间所有合作项目,其中包括已经签订的购买军火合同。

    蒋介石当场愤怒地砸碎一只玻璃水杯。

    对于身陷困境的国民政府来说,德国人的背叛不啻于从背后插上一刀。1931年日本悍然侵占东三省,站在中国一方伸张正义的国家既不是标榜民主楷模的英美各国,也不是社会主义苏联,恰恰是后来成为法西斯邪恶轴心之首的希特勒德国。德国政府给于中国全力支持,不仅派出军事顾问帮助中国进行军事改革,提高军队战斗力,还免费接收中国军官赴德国受训,出售以及无偿提供德式武器和军火援助,帮助中国政府制定对日作战计划等等。直到抗战爆发之前,国民党中央军拥有的先进装备大多为德国制造。

    但是这种国际援助并不能说明德国是个主持正义的国家,国际交往没有是非,更没有永远不变的立场,惟一的原则是利益使然。当初德国人反对日本侵华,目的并非主持公道而是为了避免“使他们的战略野心发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希特勒语),也就是妨碍未来轴心国联盟的全球战略计划,所以当“卢沟桥事变”爆发德国大使立即投入全力斡旋,据说希特勒亲自带口信给日本天皇,试图说服日本不要在中国扩大战事,而应将注意力用于对付“来自北边的危险敌人——共产党苏俄”。陶大使始终以双方盟友的身份在东京与南京之间进行穿梭外交,斡旋一度出现和平曙光,东京方面同意停战撤军,和谈眼看就要成功。

    但是这一切努力随着南京陷落而化为泡影。

    其实蒋介石对德国人的背叛未必没有心理准备,秘密情报显示,“七·七事变”前德国就与日本秘密签订反共防共的《柏林协定》,随着意大利加入三国联盟渐成雏形,这样日本人就后来居上,在德国的全球利益天平上挤掉中国,使得国民政府成为轴心国联盟条约的第一个受害者。屈辱和悲愤令中国委员长一时情绪失控,欲将手中水杯扔向德国大使,只是最后关头那个物体改变方向落在地板上,杯子发出的响亮爆裂声充分传达出中国首脑不可遏止的怒火和抗议。当然在外交场合中这种失态并不是力量的象征,因为任何不符合外交礼仪的言行都将被视为对文明的冒犯和亵渎。其实蒋介石很清楚,德国人离开只是一个信号,表明中国在未来国际社会中的处境将会越来越艰难。国际社会果然对德国人撕毁合同背信弃义反应平淡,一位正在喝下午茶的英国外交官用懒洋洋的腔调评论说:是吗?希特勒干吗要帮中国人的忙……他们早该离开了。

    弱国无外交,落后要挨打,国际社会毫无公理可言,侵略成性的日本人并未受到制裁,相反他们依然到处受到尊敬,顺利地从英美和西方各国采购到急需的战争物资和原材料。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却拒绝把军火卖给中国,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担心节节失败的国民政府偿还不起巨额债务。

    根据战后公布的文件,抗战爆发前的1937年,中国政府的财政预算(国民生产总值)仅有四亿美元,以四亿五千万人口而论,人均不足一美元(见黄仁宇《中国大历史》,三联书店1997年版)。而不到一亿人口的日本国民生产总值则为六十六亿六千万美元,是中国的十五倍多,人均为中国的七十倍!其中仅军费开支就达九亿二千万美元,超过中国全部政府预算的二倍多!而日本钢铁产量是中国的二百倍,石油提炼为中国的一百五十倍,年生产飞机近二千架,中国为零;大口径火炮七百四十四门,中国为零;坦克三百三十辆,汽车九千五百辆(设备能力三万辆),造船能力四十七万吨,造军舰五万吨,已拥有战舰二百余艘,其中大型航空母舰六艘,位列世界第三,如此等等。(见《中国抗日战争系年要录·统计荟萃》,海军出版社1988年版)

    中日国力对比,由此可见一斑。

    1938年,中国外交部长王宠惠前往白宫拜会罗斯福总统。当时美国刚刚走出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的阴影,从某种意义上说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恰好成为加速美国经济复苏的有力杠杆。中国外长对美国政府长期卖给日本人军火,还有数量巨大的废钢铁、石油和战略物资表示强烈不满,罗斯福总统则以他一惯的睿智和安详表情回答中国客人道:欢迎贵国也来参加购买,我们美国人做生意从来一视同仁啊。中国外长说:但是我们没有美元,请问总统先生能不能贷款给国民政府,或者同意以农产品相抵?罗斯福哈哈一笑说:没有美元不要紧,银元也是硬通货呀。

    历史惩罚了自私自利的西方人。

    仅仅一年之后二战爆发,以及三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西方列强损人利己的“靖绥”政策终于使他们不得不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外交会见尴尬收场,德国大使蒙受羞辱,为此提出相应的口头抗议。但是随后一件更加令人难堪的事情发生了,蒋介石当场啐了一口,骂出那句著名的粗话,然后扔下客人拂袖而去。会见险些酿成外交事件。好在德国人背信弃义在先,撕毁合同在先,卑鄙无耻不讲信用在先,两国既已做不成朋友,蒋介石就是有不文明不礼貌的举动也都无所谓了。

    德国大使离去当晚,中国外交部紧急约见英美法意等七国西方外交官,向国际社会重申中国政府抗战三原则:决不接受任何外国调停;决不停止战斗;决不缔结任何停战协议,除非日本军队撤回“七·七事变”之前的停火线。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7
4

    建成于1905年的陇海铁路西起甘肃兰州,东至江苏连云港,全长一千二百一十四公里,与另一条横贯南北的大动脉京(北京)汉(汉口)铁路在郑州交汇,由此形成以郑州为枢纽的近代中国铁路纵横交错的大格局。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郑州,由于其铁路枢纽地位而更添举足轻重的战略意义。

    抗战爆发,日本人攻势凶猛,接连占领河北、山西全境,进而威胁郑州,位于郑州城北花园口的黄河铁路桥就成为扼守京汉线的惟一咽喉要道。黄河铁路桥全长近五千米,桥墩多达一百座,全钢架结构,由比利时公司设计建造,素有“天下第一桥”之称。如果该桥被敌人夺取,不仅郑州大门洞开无险可据,而且敌人还将沿京汉铁路直趋中国抗战心脏武汉,于是大本营命令一支番号为新八师的贵州部队紧急开赴郑州,担任大桥守备任务。

    蒋在珍,中将师长,号丕绪,贵州桐梓人,贵州讲武堂毕业。蒋在珍早年追随贵州军阀王家烈,后来投靠四川军阀刘湘,再后来接受南京政府改编,率领新八师北上抗日。据说当时许多战区都不肯接收这支来自西南边陲的杂牌队伍,致使该师一直辗转广西、湖南等地,后来北方形势吃紧,这支备受冷落的贵州队伍才找到守备黄河大桥的用武之地。

    时值豫北战局趋紧,日本人逼近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北上火车只开到新乡为止,有传言新乡不日也将弃守。日本飞机频繁飞临黄河上空侦察,既不投弹,也不扫射,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很有可能对大桥进行偷袭。新八师对此提高警惕,除了将主力推进至黄河北岸构筑工事,还对过桥行人严加盘查,以防敌人便衣部队混过桥来。

    初春的一天早上,从郑州驶来一列火车,当大口喷吐蒸汽的机车在桥头缓缓停稳之后,一群身穿黄呢大衣神情严肃的长官从车厢里走下来,然后径直登上大桥视察。等得到消息的蒋师长连忙赶上桥时,人群已经走到大桥中央指指点点。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长官独立桥头巍然不动,强劲的河风不时撩起他的黄呢披风,使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像一尊雕像。

    蒋在珍认出来,他就是令人敬畏的蒋委员长。

    原来这是蒋介石专程前来视察黄河大铁桥。由于事先保密,许多第一战区将领都蒙在鼓里,他们紧跟在委员长身后,对委员长的来意不免浮想联翩。他们猜测委员长的突然驾到一定同北方战场的形势有关,也许还同他们脚下这座大桥的命运有关。但是答案并未写在领袖脸上,因为委员长除了令人生畏的严厉表情外,还有就是一如既往地莫测高深。

    这时候意外敌情忽然发生了。

    一架日本飞机从河边钻出来,这架低飞的敌机紧贴着大桥横梁呼啸而过,机翼掀起的巨大气流竟然将一个哨兵刮下河去。幸好这是架侦察机,没有空袭和扫射投弹,令桥上的人们虚惊一场。众人旋即簇拥委员长返回桥头堡。在新八师指挥部,蒋在珍进行简要汇报,委员长未作指示,倒是总参谋长何应钦提出几个有关桥北敌人活动的问题,蒋师长一一作答。何总长是贵州人,他听出蒋师长地道的贵州口音,得知新八师来自他的贵州老家,态度顿时亲热起来,临走还拍着蒋师长肩头说些鼓励话。

    后来蒋介石一行来到黄河南岸桥头,这里竖有一座清光绪年间的铸铁纪念碑,刻有纪念碑文曰:大清国铁路总公司建造。京汉铁路,由必国公司助工。工成之日,朝廷特派太子少保、前工部左侍郎盛宣怀,一品顶戴、署理商部左丞唐绍仪行告成典礼,谨镌以志。时在光绪三十一年十月十六日。蒋介石表情沉重,短暂伫立于铁碑跟前,旋即登车离去。

    很快大本营下达炸桥命令,人们的猜测部分地得以证实,委员长果然决心放弃黄河以北地区,他是来同这座“天下第一桥”告别的。一队工兵在桥墩上安放新式的“TNT”炸药,由于桥墩太过坚固,第一次爆破竟未倒塌。工兵只好再次进行爆破,才将黄河大铁桥彻底炸毁。无桥可守的新八师暂时原地待命,师长蒋在珍随即离开驻地京水镇前往武汉养病。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8
5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农历清明刚过,笼罩大别山区西马寨的千古宁静就被一声巨大的爆炸打破了。一个放羊娃亲眼看见一架翅膀上涂了膏药的日本飞机像只黑色大鸟掠过明亮的天幕,然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撞在山头上。当得到消息的村民赶到后山时,飞机已经摔得七零八落,树林里到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飞机碎片。村民找到两个驾驶员的尸体,他们都变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但是其中一人手腕上牢牢锁着一根铁链,与铁链相连的则是一只完好无损的黑色皮包。

    村民惊讶之余都感到兴犹未尽,如果这两个日本人没有摔死的话,他们应该开口对大家讲点什么,比方飞机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们要到哪里去?那只黑皮包为什么要锁在手腕上?如此等等。一个村民当众砍断铁链,当他打开那只神秘的黑皮包时,人们不由得大失所望,因为皮包里面除了几张写满弯弯曲曲像蚯蚓一样的日本字的薄纸片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飞机撞山的消息很快传到山下乡公所,乡长大人亲自坐着滑杆赶进山来,他责令村民把死人和战利品统统都送到县里去。西马寨距离县城足足有一天路程,村民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死人和一只飞机尾巴抬出深山老林,半道上有人想起那只黑皮包,于是又从草丛里捡出来交给政府。

    村民获得一笔抗战奖金。

    日本人发现飞机失踪后,立即派出侦察机到处寻找,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发现失事飞机的下落。直到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日本人扫荡大别山区,才因汉奸告密在西马寨找到失踪两年的飞机残骸。残暴的日本人对村民进行血腥屠杀,并将村子夷为平地。

    武汉大本营十万火急派来专家对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进行检查,他们喜出望外地发现,原来这架意外坠毁的日本飞机竟然是一架信使专机。抗战之初,无线电通讯易遭监听破译,一般重要文件往往都由飞行信使专门传递,那个把自己同公文包锁在一起的日本人就是一名来自东京的飞行信使。当时徐州会战还在激烈进行,东京大本营向中国前线发布一道绝密命令,内容为徐州会战结束之后,两大派遣军各自巩固战线,不再扩大战面。

    文件被火速送往武汉。

    中国大本营如获至宝。经情报机构分析鉴定,确认文件属实,排除敌人投送假情报的可能性。战略家一致认为,这道东京命令至少说明下面两个问题:第一是日军战线过长,战力疲软,暂时无力发动新攻势。第二是不排除存在和谈的可能性,表明日本内部仍有和谈的声音在起作用。日本人这一最新动向无疑给激战正酣的中国战场带来种种变数,透露出某种战事趋缓的微妙迹象,中国高层透过硝烟看到一线停战希望,有人甚至开始对战争前景恢复乐观态度。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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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会战尚未结束,蒋介石急飞郑州召集军事会议。

    会议由第一战区总司令程潜主持,总参谋长何应钦代表大本营宣布《武汉会战纲要》。与会将领均来自北方各战场,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迷惑不解,不明白部署武汉会战为何不选在南方的武汉战区却在北方的郑州战区,否则不该叫做“中原会战”更恰当么?

    随着何总长对大本营会战纲要的宣读和解释,人们心中的疑团逐渐解开,原来这是一场南北相连唇亡齿寒的整体防御战。如果把武汉会战比作一座堤坝,那么这座堤坝的要害恰恰不在华中而在中原,因为一旦郑州失守,北方日军将沿京汉铁路长驱直入夹击武汉,所以确保中原不失正是保卫大武汉的首要前提。为此何总长下达措辞严厉的命令;第一战区须以战略要地开封和郑州为中心,沿陇海铁路展开防御,拒敌于归德(商丘)、鲁西一线,确保武汉侧翼不受威胁。

    蒋介石面色肃然,目光如炬。

    古人云“得中原者得天下”,正是因为中原战略地位如此重要,国民政府才调集重兵布防,仅第一战区部队就达五十个师,另有中央军主力薛岳兵团三十万人马,筑成多重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问题是中原地区一马平川无所遮拦,有利于敌人机械化部队运动作战,所以蒋介石为此深感忧心忡忡。这天委员长没有声色俱厉地训斥什么人,而是耐心地给部下讲了两个故事。

    一个是不久前发生的台儿庄大战,重创日军精锐师团的部队除了中央军和战斗力较强的桂军,还有武器装备堪称最落后的川军。川军出川抗战之初,军纪松弛口碑很差,人称“草鞋兵”或者“双枪兵”(步枪、烟枪),以至于许多战区都不愿接收。但是川军知耻后勇终于打出军威国威,令国人刮目相看。

    第二个故事是明朝万历年间倭寇屡犯沿海,这些倭寇海盗作战十分勇猛,善使双刀,其战术为三十人一队,背靠背互相掩护,常常打得明军大败。大将军戚继光总结破敌之法,创造一种“鸳鸯战阵”;十二人一队,三队为一哨,每队有长枪手四人,藤牌手四人,“狼筅”(一种扫除障碍的兵器)手二人,“■钯”(一种火器)手二人。此种战阵要求每个士兵须有勇猛精神,服从铁的纪律,紧密配合进退有序,如果一人擅自后退或者逃跑,必将导致战阵出现缺口而失败。后来这种“鸳鸯战阵”果然大获全胜,倭寇绝迹不敢再犯。

    委员长脸色渐渐严厉起来,他说,连武器落后的川军尚能打胜仗,至少说明第一,日本人不是不可以打败的;第二,你们各位同样也能够做到。告诉你们,这一回我就是来当戚大将军的,你们都是我的“鸳鸯战阵”,当年戚大将军定下铁律,士兵后退,立杀无赦;军官后退,士兵可诛。丢失阵地,将军撤职;杀敌用命,全队受奖。你们就把这条纪律看作我蒋中正的战前训示吧。

    将领人人肃立,个个内心震撼,他们毫不怀疑这是委员长立下的军令状和生死状。几个月前号称“山东王”的韩复榘被撤职法办,随即以“抗战守土不力”的罪名公开枪决,这就是铁腕的力量。

    一个侍卫官匆匆来请委员长听电话。

    当蒋介石重返会场时,在他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一丝喜气洋洋的阳光来。将领纷纷猜测,也许该有什么好消息吧,否则一向莫测高深的委员长决不会如此喜形于色。

    果然,蒋介石向会议宣布一个令人振奋的喜讯,国民政府全权代表孙科和杨杰从莫斯科来电,苏联政府宣布向国民政府提供第一笔五千万美元贷款,全部用于购买苏制军火,包括中国急需的作战飞机、坦克大炮和轻、重机枪等等。这是自抗战以来中国政府获得的最大一笔国际援助,并且苏联人还慷慨地接受中国政府以农产品和矿石原料来偿还贷款。对于艰苦抗战的中国政府和军民来说,这笔重要援助无异于雪中送炭,难怪连一惯不苟言笑的委员长也因此心情激动喜不自禁。

    事实上很快苏联政府又将贷款额增至两亿五千万美元,此后直至1941年德国入侵苏联之前,苏联一直都是中国抗战最大的军火贷款国和经济援助国。统计资料表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中国共获得国外贷款五亿美元(不包括租借物资),苏联对华贷款占一半,高居各国贷款首位。并且苏联给予中国全部是军火贷款,而西方国家的十七笔贷款则多数限制为民用和非军事性用途。国民政府用苏联贷款先后购买苏制作战飞机五百三十六架,坦克八十二辆,高射炮二十门,防坦克炮一百三十门,野战炮三百四十门,机枪三千九百二十挺,汽车七百二十二辆,各种炮弹一百零五万发,子弹四千零三十六万发等(见《中国抗战时期的国际援助》,上海人民出版社)。上述军火还不包括苏联政府提供的无偿军事援助在内。

    与会者无不心情振奋,他们从苏联的国际援助中看到打败日本侵略者的一线曙光。不管怎样说,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小小日本兵力有限,以中国人力资源加上源源不断的国际援助,日本人的侵略野心终难得逞。

    但是蒋介石并没有让他的将领过分乐观,他指着地图上仅与郑州一河之隔的豫北地区,那里有一支代表日军进攻的蓝色箭头。委员长警告说:你们千万不要忘记,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他们随时可能发动进攻。比如这股占领濮阳的敌人,它一旦进入中原来就很危险,你们一定要密切监视它的动向。

    何应钦在一旁小声提示说:那是土肥原贤二第十四师团。

    蒋介石点点头说:这股敌人虽然只有一个师团,但是他随时可能威胁我军侧翼,打乱我军部署,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会毕,蒋介石当天返回武汉。

    登机之前,委员长再三嘱咐部下:陇海铁路为我军防守之生命线,一旦截断则郑州危矣,而郑州失守,则武汉必然不保。请切记在心。

    飞机转眼间飞走了,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机场,还有地面频频招手的人群。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9 09:20
7

    我有幸采访卢老先生完全是由于朋友卿光亚的引荐。

    卿光亚父亲卿云灿老将军毕业于黄埔五期,官至国民党中将军长,生前为重庆参事室参事。卿光亚得知我正在写作一部有关豫东抗战的长篇作品,他对我说,你去采访卢老先生吧,他正是你需要的人。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春,我敲开重庆卢老先生家门。

    卢老大名卢继东,河南邓县人,重庆参事室参事。我面前这位九十二岁高龄的老人是个标准的职业军人,他身体硬朗,腰板挺直,性格率直,记忆力惊人。卢老告诉我,他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及南京陆军大学参谋班,抗战期间转战华北战场和中原战场,历任第一战区郑(州)中(牟)河防守备及陕(州)灵(宝)闵(乡)河防守备司令部作战科长,黄河决堤的花园口、中牟赵口均在其管辖职权范围以内。卢老1949年参加起义,曾任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教官。

    卢老说,抗战前政府实行义务兵制,抗战之后才改为招兵制。军队竖起招兵牌,就有爱国青年和吃不饱饭的穷人来当兵,当然也有抓来的壮丁,总之成分比较复杂。那时候有的队伍规定新兵晚上睡觉不许穿裤子,当然不是为了讲卫生,而是防止新兵逃跑。

    打仗时子弹还是很充足的,每个士兵都有百十发不等,如果力气大还可多背一点。但是炮弹却很少,其他重武器基本没有。当兵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常常要喝稀饭,吃不饱,穿得也不好,所以军纪比较差。有的地方把过境军队的枪缴了,过境之后再发还军队,这样尴尬的事情到处都发生过。

    我问:士兵战死有何待遇?

    卢老回答:当兵的人最可怜了,一旦战死疆场,既没有抚恤金,也没有阵亡通知书,当然更谈不上什么烈士待遇等等,有的长官甚至连士兵姓名岁数都弄不清楚。下场好一点的找民工掩埋,算是入土为安,打了败仗那些尸体就全扔了,听天由命吧。相反各级长官都要敛财,方法就是吃空缺,比方一个连有一百二十人编制,实有八十人,那四十人的空缺就被连、排长装进腰包里。

    “七·七事变”时,卢老驻防北平,他说第一次遭遇日机空袭,中国守军队没有高射机枪,日机就肆无忌弹横行天空。日本飞机一直飞到电线杆那么高,追着人群扫射,连飞行员的脸都能看得清楚。

    在地面上,日本坦克更是横冲直撞耀武扬威,步枪机枪对它根本不起作用,相反坦克炮火倒是很凶。那时候中国军队没有平射炮(战车防御炮),对敌人坦克束手无策,所以一见到坦克只好拼命逃跑。卢老说,直到抗战后期的1944年他才第一次见到平射炮,中央军一个军才配备四门。

    另一位炮兵专家廖季威老人告诉我,蒋介石政府从1938年在湖南组建战防炮团,但是因为数量太少,难以对付敌人坦克。

    我想起一个问题,二战期间各国的阵亡将士都有统计,有名有姓,备有档案可查。当了战俘的,也有战俘名单。犹太人被杀害六百万,其中百分之九十受害者都有记载,好让后人纪念。可是中国究竟阵亡多少军人,多少民众死于战争?还有多少官兵成为敌人战俘?其中遭到日本人残酷杀害有多少,生还多少?还有大批战俘被运往日本做劳工,后来下落不明,这些人数共有多少?中国何以一本糊涂账,以至于今天连起诉日本战争罪都难上加难?

    卢老摇头叹息,苦笑不答。

    光阴荏苒,发生在上个世纪的抗日战争已经成为一段遥远的历史,由于种种原因,大多数战争亲历者和当事人未能说出真相就去到另一个世界,把许多遗憾和谜团留给后人。值得庆幸的是,1938年的抗日军官卢继东亲自参与和见证当时那场震惊世界的黄河大水事件,当他老人家跨越将近一个世纪的沧桑岁月来到我的面前,就成为带领我走出历史迷宫的一座醒目路标。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2
第四章 鬼子来了
1

    二战结束四十多年后的1986年,日本最具影响力的报纸《朝日新闻》以“我记忆中的二战”为题,发表一封战争亲历者来信,在日本引发强烈反响。至次年八月,读者来信多达四千余封,其中选发一千一百余封,以《战争》为题结集成书。于是日本各家出版社也不失时机地推出若干战争亲历者的回忆、见闻、故事、书信等等,在日本社会掀起一股“回忆二战”的文化热潮。

    “昭和五年(1930年),我刚满七岁,穿上盼望已久的小学生第一套黑色校服,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学习背诵当时流行的校歌:和大哥哥肩并肩,我今天上学堂。

    感谢士兵,感谢士兵,

    他们为国战斗,战斗为国。“规定我们小学生每天要向天皇照片鞠躬敬礼,天皇照片被置放在每所学校门口最神圣的位置上。历史课和德育课是背诵《天皇敕语》,老师教育我们:忠诚于天皇是每个日本国民的最高美德。学校假日选在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天皇诞辰、神武天皇纪念日、陆军节、海军节等等。”(铁口成志,六十三岁,东京退休职员)

    “昭和十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市礼堂举行柔道拳击对抗赛,赛后放映电影。千人礼堂挤得满满的,系着黑带的日本选手和戴着拳击手套的美国选手上台,自始至终观众给柔道选手鼓劲,大声斥骂拳击选手……最后柔道选手取得胜利,全场欢声雷动。接着放映电影,是满洲事变(即九·一八事变)的战斗场面,我军占领地方地盘,升起太阳旗,全场观众鼓掌,群情激奋,高唱国歌《君之代》……我认为进行战争理所当然,打败外国人也理所当然,我们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我们从小对于日本在战争中获胜,以及我们长大要当兵没有半点怀疑。为战争而生的日本人就是这样造就的……”(古泽敦郎,六十二岁,北九州市退休社团人员)

    “有人质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反对战争?我想,是因为国民并不怀疑国家政策。国民已经被教育得对上面做出的决定不抱怀疑……通过教育宣传,日本人从心底里养成优越感,赞美战争,蔑视其他国家和民族,终于推动战争。”(熊井雅男,六十六岁,东京退休者)

    “满洲事变爆发,报社立即开始为陆军军用飞机募捐,用小学生节约零花钱为飞机捐款来掀起国民的捐款热。捐献的飞机被命名为爱国号……中日战争爆发,报社又举行有奖征集军歌活动,入选歌曲有行军歌《手持膺惩的枪剑》、露营歌《不立军功死不休》、《视死如归》,后来还有《日之丸进行曲》、《送出征士兵》等,在日本军队中产生很大影响。

    “大东亚战争爆发,新生儿命名流行出征、征服的‘征’字和胜利的‘胜’字,直到今天,我看到四十岁左右的人叫这种名字,总是心口作痛。”(吉田彰男,六十五岁,日本电报电话公司退休职员)

    “……体检时军医突然对我说:‘明天回家去。’我大吃一惊,‘身体哪儿不好吧?现在让我回家,太见不得人了。’‘这是命令。’真是比把我的脑袋割了还要难受啊。

    “被命令回家一共两个人,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不能参军的男子不是日本男儿。我达到了士兵体检的第二类乙种标准,现在却被命令回家,太可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家,我几次来到火车车厢的门外踏板上,心想还不如跳下去死了算了……”(长屋义雄,六十一岁,爱知县退休公务员)

    “我家正好对着鹿岛神宫的大门,有一天,大队士兵的靴声咚咚地从门前经过,一边挥舞拳头高喊:明日必死!明日必死!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人哽咽着回答我,他们要驾飞机去撞沉美国人的军舰。原来这是特工队员到鹿岛神宫去做最后的参拜。很久以后,我才听说这些特工队员都是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当时心中堵得难受。后来每当我看着与当年特工队员同龄的上高中的儿子,就不由得不想,我们现在没准正奔向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的战争哪!”(大场满子,四十七岁,琦玉县,家庭主妇)

    “老兵折磨新兵,在军队里被叫做‘课目’。他们先喊一声:摘下眼镜!站稳了!接着铁拳飞来,打得鼻青脸肿。连第二天早上喝酱汤也钻心地疼,满嘴的牙都打得东倒西歪。再来,钉着三十六颗大头钉子的军鞋改成的拖鞋、棍棒、木枪都成了打人工具,这不是‘课目’而是纯粹殴打了。还有被罚双手举枪哈着腰站在杂物柜下面……永远有施暴的理由,‘动作太慢!’‘态度蛮横!’‘眼神不对!’等等,总之只要想打人,什么理由都可以。(稻永仁,七十四岁,退休中学教师,佐世保市)

    “入伍后,第一个训练是游泳。把我们像捉鱼的鱼鹰似的用绳子捆起来,突然从船上推到水里,呛得没有呼吸了,才拉上来缓口气,然后又被推到水里。军衣冻成冰。当新兵的时候,脸蛋子被人用毛竹、皮拖鞋打得不成人样。真不知爹妈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怎么想。日本兵厉害的理由就在于此,军队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只要干,就能成,不成是因为没有干,没有干着试试这种想法。(伊藤真治,六十三岁,退休教师,岐阜市)

    (注:载《日本人眼中的二战》,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

    “七·七事变”之前,日本只有十五个常备师团,但是战争爆发当年就激增至四十个师团,到太平洋战争后期更是扩展到号称三百个师团。在当时只有不到一亿人口的日本,征召数百万士兵就意味着这个岛国所有能拿动步枪的成年男人都得上战场。要不是日本举国一致效忠天皇和拥护战争,我们难以想象,一个岛国民族何以迸发出如此惊人的战争能量以至于险些改变亚洲和世界历史进程的。

    战争是个恶魔,这个恶魔深藏在日本国民心中。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3
2

    我的朋友樊建川是个抗战文物收藏家。

    他在闻名全国的四川大邑县“刘文彩地主庄园”近旁建起占地数百亩的“建川(私立)收藏品博物馆聚落”,投资达数亿元,其中规模最为宏大的当数抗战博物馆,分为“共军抗战馆”、“国军抗战馆”、“美军馆”、“日军馆”、“汉奸馆”、“俘虏馆”等,馆藏文物展品达数十万件,其规模已经超越国内同类博物馆,堪称首屈一指。

    建川博物馆还珍藏有大批从日本和海外搜集回来的战争资料,包括书刊、画报、专辑、专刊、号外、报纸、宣传画、政府文件、军方文件、命令、电报以及日军官兵的战地日记、书信、照片、作战记录等等,简直就是一座研究日本侵华罪证的档案文库。对我来说,这些战争文物弥足珍贵,因为它将为我重新审视那场金戈铁马的抗日战争提供另一种视角,那就是循着日本人的眼光读解战争,使我得以找到许多隐藏在战争背后的事实真相,揭开一些至今仍然困惑着我们的历史谜团。为此我要格外地感谢博物馆主人樊建川,他破例向我开放这些尚未对外公开的历史资料,朋友C君是个日语教师,他志愿担任我的翻译,使我得以进入大半个世纪以前作为我们民族凶恶敌人的日本人的战争世界。

    资料记载,“支那事变”(即“七·七事变”)发生之初,日本各大报刊争相派出随军记者(或特派员)多达二百余人,其中仅《朝日新闻》一家就达八十余人,日本军方也紧急招募或者培训战地记者约一百名。这里需要加以说明,随军记者同战地记者并非一回事,随军记者是随军采访的记者,身份还是老百姓,而战地记者却是军队编制,换句话说就是做记者工作的军人,随时都要拿起枪来战斗。随着中日战争扩大以及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战地记者激增至二千余名,这些主要以笔和照相机为武器的日本军人转战中国乃至亚洲战场,成为日本帝国主义操纵舆论和蒙蔽民众的主要宣传工具。

    当时日本军方称其为光荣的“笔部队”,而战地记者就是所谓“笔武士”。

    我查阅战争初期在日本影响最大的几家报纸杂志,比如《支那战争周刊》、《大东亚圣战特辑》、《每日前线快报》以及《朝日新闻》、《每日新闻》、《读卖新闻》等等,都能读到战地记者发自中国战场的消息、报道、特写、通讯、纪实等等文章,可以想见这些踌躇满志的“笔武士”是怎样活跃在侵略和屠杀中国人民的战场上。比如一个署名“清水岩太郎”的战地记者在回忆自己走上战场经历时写道:战争爆发……中学生是多么富有理想啊!一唱起国歌,浑身的血液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和河边君、野岛君都是好朋友,本来野岛君要到欧洲留学,河边君很有希望加入职业俱乐部,而我父亲则希望我继续上大学深造,但是我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光荣入伍……体检时我们三人都达到了甲等一级,我们真是幸运者啊……记得那时候女同学私下里都很羡慕我们,我收到过“此去必如盛开的樱花之飘逝”的美好祝福……(《圣战之路·大东亚圣战特辑之九》)

    我深感震惊,这样一场野蛮、血腥和非正义的侵略战争,在日本记者眼里却是那样令人向往,充满神圣的献身激情和民族自豪感,我相信这恰好就是日本天皇和法西斯军国主义的罪恶之一。事实上整个二战期间,充斥日本国内美化侵略战争的绝大部分战地报道和照片都是出自这支“笔部队”的所谓赫赫战果,至战争结束,在战场上“玉碎”的“笔武士”多达数百人。在我大量查阅日方资料过程中,这个署名“清水岩太郎”的战地记者屡屡引起我的注意,因为该记者在中国战场不仅表现异常活跃,从战争爆发到次年,他在日本国内主要报刊上发表战地报道和通讯文章多达数十余篇,而且他的报道内容主要为华北战场土肥原第十四师团所谓“战绩”,据此推断他应为派驻该部队特派专员(记者)。

    我大喜过望如获至宝,因为第十四师团恰好是豫东战役的日军主力,也就是我在本书中最迫切需要了解的凶恶敌人。中国方面迄今所能发现有关第十四师团在这一时期活动的历史资料不仅相当有限,而且大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该记者最后一篇战地报道发自“中支那”即今天的河南省,时间为1938年6月,内容是土肥原部队攻占开封城,此后“清水岩太郎”的名字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猜测只有两种解释比较合理:一种是因故去职,不再担任战地记者。另一种就是“玉碎”,也就是死了。

    作为侵略军组成部分的“笔武士”以笔作刀,起到挥舞屠刀的日本武士难以起到的美化战争和毒害日本人民心灵的作用,但是如今这些“精神战果”却作为不容抵赖的铁证把日本侵略者牢牢钉在历史耻辱柱上,为我们重新认识过去那场战争提供新的事实依据。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4
3

    1938年春天,土肥原指挥第十四师团匆匆结束豫北扫荡,开始强渡黄河。

    “七·七事变”爆发当年,从日本军方公布的所谓“战绩”来看,侵华日军的“优胜者”应当非土肥原第十四师团莫属。这支主要由学生、市民和农民组成的侵略军深入中国腹地最远,攻占中国城市最多,击溃敌军数量超过自身十几倍之多,但是伤亡人数却最低等等,创造一系列战场奇迹。因此一些狂热的日本报纸就把该师团吹捧为“支那克星”,也有人将土肥原贤二称作“模范师团长”,不一而足。事实上第十四师团自塘沽登陆以来,一路攻陷天津、北京、石家庄、保定、运城、太原、长治、新乡等大小城市数十座,扫荡河北、山西、河南数省,而他们的对手大多弃城而逃,并没有形成真正坚强有力的抵抗。土肥原的战绩引起许多师团长嫉妒,有人将他的胜利归咎于运气好,或者不战而胜,因为当第十四师团在华北战场如入无人之境时,声名赫赫的坂垣第五师团却陷入惨烈的平型关伏击战,而第二军也不幸遭遇像台儿庄那样的强劲抵抗,两个主力师团伤亡惨重一度后撤。但是上述说法到底有欠公允,毕竟第十四师团征战数千里,攻城掠地战果累累,难道全都因为交了好运的缘故吗?

    个中秘密只有土肥原自己清楚,那就是他大半辈子在中国的特务生涯派上用场。号称“中国通”的土肥原自认为是个政治军人,不像大多数日本将军头脑简单,除了打仗对敌人一无所知。比如驻防河北的东北军将领万福麟,自“西安事变”后一蹶不振,根本无心打仗,土肥原就事先派人同他达成秘密协议,只要退避三舍虚晃一枪,皇军决不攻击他的队伍。于是万福麟果然按照协议放弃保定和永清地区,退过京汉铁路相安无事。同样的例子还可见诸冀北保安司令石友三、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商震等等。这就是为什么抗战伊始,华北数省未经激烈抵抗就迅速沦陷敌手的主要原因。土肥原对这些遭受排挤的杂牌部队又打又拉,后来许多人公开投降日本人,变成助纣为虐的“皇协军”都与这个前特务头子的暗中策反不无关系。

    但是寺内总司令一道严厉命令改变了第十四师团的进军方向,土肥原不得不转而踏上黄河对岸的山东土地。关于派遣军意图和师团今后任务,他和幕僚作过种种猜测,一致认为最大可能就是攻占菏泽为止,以保持策应徐州和屏护派遣军侧翼安全的作战态势,也就是继续执行牵制性作战的任务。

    黄河枯水期大大有利于日军渡河,对岸守军仅作短暂抵抗便匆匆撤退了,于是鲁西南重镇菏泽城就在侵略者面前暴露无遗。菏泽盛产牡丹,素有鲁西“牡丹城”之称,但是这座千年古城更是中国军队的辎重基地和物资中转站。情报表明,第二十集团军下属第二十三师已在城外严阵以待,当土肥原下令坦克大队搭载搜索大队(营)全力前进,务必击溃敌人夺取该城时,参谋长担心后续部队有可能跟不上,导致攻击乏力增大伤亡。但是土肥原毫不担心,他轻蔑地说:对付这些支那人,我看两个大队足够了。

    参谋长提醒他说:可是空中情报表明,荷泽以南还有东北军三个师啊。

    土肥原哈哈大笑,他说:我敢打赌,万福麟除了撤退什么事也不会干,请执行命令吧。

    日本大军兵临菏泽城下。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4
4

    昭和十三年(1938年)5月,东京《每日前线快报》上发表战地记者清水岩太郎发自山东菏泽的报道,其内容为采访一支“皇威荡荡”的坦克部队。记者满怀激情地写到,帝国坦克大军强渡黄河,像一道钢铁洪流滚滚向前。当他正在采访时,与高中同窗河边俊也不期而遇。

    日本一直沿用古代幕府征兵制,划地征兵,第十四师团在日本宇都宫市编成,官兵大都是乡党、同学、邻居和熟人,甚至还有不少兄弟、父子和亲戚在同一部队服役。但是由于师团作战范围很大,平时难得有机会见面。记者以欣喜的口吻写到,分别将近一年时间,河边君已经升任坦克车长,他身穿皮夹克,头戴威武头盔,腰间别着小手枪,眉宇间透出英武之气,简直就像日本人崇拜的电影明星吉田茂。坦克兵骄傲地告诉老同学,他指挥的“044”号坦克在攻克河南新乡的战斗中还获得一枚荣誉奖章。

    这是一篇夹杂个人感受和随意性较强的战地报道,在记者笔下,日本侵略军制造的战争苦难和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种种暴行统统不见了,只剩下“皇军”铁骑到处耀武扬威和攻城掠地的胜利场面。记者写道,随着天空飞机俯冲轰炸,浓烟笼罩了敌人阵地,菏泽城内燃起冲天大火来。早已跃跃欲试的坦克部队开始出击,“044”号坦克一马当先,炮筒高高扬起,钢铁履带扎扎转动,开足马力直扑敌阵。记者不惜铺陈许多溢美之词来美化侵略军:河边君从炮塔里露出半个身体来,坚毅有力的脸被仇恨怒火燃烧着,就像英勇赴死的日本武士一样。他真是宇都宫高中的骄傲啊……飘扬着太阳旗的坦克像下山猛虎……云云。

    这篇刊登在日本《每日新闻》上的战地报道完全以侵略者的眼光视角和感情立场为我们展示那场发生在大半个世纪以前的攻城战斗。战场呈现一边倒之势,日军坦克不断击溃试图抵抗的敌人步兵,机枪猛烈扫射,大炮不停开火,而敌人手中的步枪对坦克根本不起作用,所以他们除了失败逃跑别无出路。记者写道,战斗只持续几小时就结束了,空气中到处漂浮着淡蓝色的硝烟,据说日本坦克手已经习惯这样快速的突击战术,他们管消灭敌人叫作“打猎”,车长一面呼吸田野的新鲜空气,一面从容不迫地指挥射杀猎物。

    我从中国出版的史书中查到,公元1938年5月14日,日军攻陷菏泽,守军第二十集团军第二十三师进行了顽强抵抗,师长李必藩中将、参谋长黄启东少将英勇殉国。一位曾在第二十集团军作战部任职的抗战老人对我说,日本人的进攻决非轻易得手,他们当然是在付出重大代价之后才占领菏泽城的。

    尽管日本记者大肆渲染侵略军的所谓重大胜利,我们还是不难从“笔武士”的战地报道中发现真实战场的冰山一角。记者写道,当日本军旗在残破的菏泽城头猎猎飘扬时,他惊讶地得知敌方战死者中竟有一位手持步枪的支那将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中国人的决死精神赢得日军的尊敬,指挥官下令把尸体交还敌方。记者为此得出结论说:虽然战死的支那将军像个武士,但是他的部下却很怕死,我相信这是敌人必然失败的根本原因。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5
5

    土肥原下令向派遣军发出报捷电。

    本来一旦占领菏泽城,第十四师团即告胜利完成任务,因为按规定山东地面是第二军的作战范围,土肥原只是临时渡河来支援而已。但是没容他喘过气来,司令部里电话铃声大作。

    土肥原拿起话筒,立刻“嗨”地绷直身体,脸上的惊讶表情将一对金鱼眼撑得滚圆。他听出来对方并不是派遣军那帮装腔作势的参谋幕僚,甚至也不是他的直接上司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而是那个以独断专行著称的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寺内寿一大将。

    寺内总司令是个来头很大的上级,他出身于日本显贵的寺内家族,其父寺内正毅为日本第十八届内阁首相,他本人曾任内阁陆军大臣,连当朝的近卫首相也要让他三分,所以飞扬跋扈常常令下级敢怒不敢言。此刻总司令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傲慢,他无需征求下级意见,再次下达一道出人意料的简短命令;放弃菏泽,立即向南转进,切断陇海铁路。

    根据最新情报,徐州当面的薛岳兵团正沿陇海铁路筑起多道战线与日军对峙,他们身后便是被称作“兵家必争之地”的开封和郑州,那里囤积有更多中国军队随时准备进行支援。至此土肥原方才如梦初醒,他明白总司令的意图显然是要将第十四师团作为一支奇兵,从侧背长途偷袭中原地区,切断陇海铁路,堵住薛岳兵团退路。土肥原不由得感到一阵气紧。因为如果达到上述目的,敌人北方防线便名存实亡,夺取开封、郑州犹如探囊取物,问题是第十四师团必须孤军深入数百里,单独对抗十倍以上的中国大军。更重要的是,他将面对的中原之敌不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杂牌军,而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中央军精锐兵团。这简直是个疯狂和不可思议的赌注啊!但是他不敢对抗总司令的意志,只好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师团是……单独转进吗?

    总司令当即给予肯定回答。

    土肥原身体晃动一下,有些站不住了,他知道此前东京大本营有令在先,华北派遣军不得逾越徐州以西战线,而总司令却命令他长途奔袭数百里外的陇海铁路,须知越权进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于是他只好婉转地表示说:据卑职所知,中原至少有数十万敌军啊!

    总司令立刻毫不留情地敲打这个前特务机关长,他冷冷地说:阁下害怕支那人吗?怪不得阁下行动迟缓,不希望是这个原因吧。

    土肥原后背上立刻渗出冷汗来。

    他从总司令话中听出了一种威胁的意味来。在华北派遣军中,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同总司令寺内寿一的尖锐矛盾已是公开秘密,第十四师团隶属第一军建制,土肥原是香月清司的老部下,是公认的“香月派”,如果总司令迁怒于他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如今第十四师团渡过黄河立足未稳,如果一旦未能达到目的或者遭遇意外失利,岂不等于授人以柄,这个“擅自越权进攻”的罪责难免落到他的头上。于是土肥原绝望地抗辩说:请允许卑职向第一军司令官请示吧。

    总司令大怒,在那一头申斥道:混蛋!这是阁下在接受派遣军总司令的命令吗?你听着,如果第十四师团不能完成任务,阁下将被立刻召回东京。

    电话挂断。

    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很快得知此事,他两次向派遣军提出抗议,均遭驳回。此时军司令官权力已经被架空,他甚至指挥不了自己的部下,而土肥原则明智地选择了服从。战后出版的《大本营陆军部》载:华北派遣军两次命令第一军增调第十四师团主力东进,协助第二军进攻,但第一军未予执行。土肥原指挥官……冒着被追究越权责任和敌人围攻的风险去发动一场新的战役。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6
6

    国土沦陷,敌人逞凶,菏泽淹没在一片血泊之中。

    数百被俘官兵被敌人驱赶到一座空地上集中,一个挎战刀的日本大佐带着翻译官噔噔地走过来,连比带划地吼叫一通,可惜那些硬梆梆的日本话俘虏听不懂。翻译官是个猴脸台湾人,讲一口蹩脚的国语,他把大佐的话翻译过来,大意就是皇军天一亮就要出发,去进攻驻守山东的支那军队。大太君说,你们这些俘虏,统统都要转移到城外去。

    俘虏一听就炸开锅,日本鬼子所说的转移就是要将他们赶到城外去屠杀,敌人此类暴行数不胜数。俘虏高声抗议:我们不走!死也要死在城里面!

    翻译官叽叽咕咕地讲了一阵,大佐就发火了,翻译官赶紧翻译说:大太君说,你们这些混蛋!你们有什么资格死在城里?你们要是像个真正的军人,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

    俘虏立刻泄了气,他们听懂日本军官的话至少包含两层意思,第一是死在城里的人必须是战士,而不是俘虏。第二是俘虏不值得尊重,他们将像牲口一样被任意屠杀。日本兵涌上来,明晃晃的刺刀一阵乱捅,将俘虏强行赶往漆黑一片的城外去。

    时值立夏,经过一冬生长的麦子正在进入灌浆成熟期,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像乳汁一样香甜的小麦气息。很快俘虏发现,押解的日本人并不太多,看守也不十分严密,加上天空没有月光漆黑一团,让人们重新开始燃起生存的希望。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逃跑,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只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像鱼儿一样游进黑夜的大海,日本人再凶恶也是枉然。有的俘虏率先行动起来,他们悄悄挣脱捆绑,眨眼工夫就钻进路边的庄稼地不见了。更多俘虏受到鼓舞,争先恐后地解开绳索,然后飞快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等到日本人发现俘虏队伍像火炉上的冰块一样迅速融化时,那些幸运的逃亡者已经不知去向。残暴的日本人枪杀了来不及逃跑的俘虏,当凄厉的枪声和受难者的咒骂惨叫渐渐平息下来,大佐军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和满意的微笑,然后下令收兵回城。

    一些俘虏终于逃回自己人阵地,他们的生还简直是个奇迹,更重要的是俘虏为中国军队带回来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敌军即将对山东境内的第二十集团军发动大规模进攻。这个情报受到前线指挥官的高度重视,立即上报上级和战区总部。

    几个小时以后,武汉大本营获悉日军这一重要动向,总参谋部除命令第二十集团军高度戒备严阵以待外,同时还命令郑州第一战区往山东方向调动兵力,随时准备支援第二十集团军作战。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0 09:47
7

    战后日本出版的陆军战史证实此事,称第十四师团故意放走俘虏去向中国军队报告日军进攻山东的假情报。原来这是诡计多端的土肥原玩弄的一个花招,他派出一支小部队向山东境内做出大张旗鼓的佯攻姿态,而师团主力则偃旗息鼓地朝着数百里外的中原腹地隐蔽疾进。

    1938年5月中旬,一支日军快速部队忽然出现在河南民权地面上,随即与守军发生战斗。日军接连占领民权县城西北的野鸡岗、石楼、楚庄寨和内黄集等地,其前锋推进至距离民权火车站不足千米的李家集。在日本指挥官的望远镜里,一条乌黑的铁路已经隐隐可见,而火车拉响的汽笛声则像潮水一样在暮春的豫东大地上涌来涌去,刺激着日本人的贪婪胃口和野心。

    交通大动脉陇海铁路近在咫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1 09:25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4-2-12 09:47 编辑

第五章 风云突变
1

    湖北棉纱大王张松樵是二十世纪中国历史造就的传奇人物,他的发家史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艰难成长的历史见证。《裕大华纺织资本集团史料》(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载:张生于清朝同治十一年即公元1872年,卒于1960年,享年八十八岁。他一生历经坎坷磨难,是我国民间纺织业的开拓者之一。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裕大华资本集团已经发展成为中国内地最大的纺织王国,分别拥有武汉、重庆、西安、成都、石家庄、广元、台北等多家大型纺织厂,另有铁路、矿山、码头、银行、学校和房地产投资等等。湖北裕大华集团与沿海申新(荣氏)集团双峰鼎立,并称中国纺织界两大巨头。

    许多人或许不理解,何以我爷爷张松樵姓张,而他老人家的后代比如我父亲和我却姓邓?关于家族姓氏的来历,多数人只知道裕华纱厂老板名叫张松樵,却不知道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邓旋宗。在这个有关姓氏来历的故事后面隐藏着张松樵乃至我们家族鲜为人知的身世之谜。

    父亲告诉我,我们邓氏家族并非湖北原住民,张松樵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太曾祖母是从中原地区逃荒来到湖北的灾民。我在史书上查到,清朝道光元年(1821年)至同治年间,黄河大水多次溢道,其中尤以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河南中牟决口为甚,洪水冲垮大堤达三百余丈,淹没州、县二十余个,中原一地流离失所者甚众……

    据湖北《汉阳县北泉乡志》记载:清咸丰年间,有河南妇女邓彭氏携一邓姓男孩流落北泉乡万子山村……该村张姓乡民无子嗣,遂将其收养,改姓张。

    这个“河南妇女邓彭氏”就是我爷爷张松樵的老奶奶,邓姓男孩就是我的曾祖父,张松樵的父亲。上述文字记载的就是我们邓氏家族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风雨中走过的艰难坎坷的迁徙历程。

    张松樵七岁进城讨饭,小小年纪做过学徒、伙计、帮工、管账,历经大半个世纪的艰难创业最终成长为湖北棉纱大王,这是一个有关财富和命运的世纪传奇,也是我在另一部传记作品里将要讲述的家族故事。张松樵一生娶过三房太太,前两房分别是他的救命恩人,杂货店老板女儿和上海一位徐姓买办的千金小姐,她们所出子女也就是我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姐妹都姓张,是所谓“正姓”。前面说过,张松樵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叫邓旋宗,此为“祖姓”,也就是“邓彭氏”从河南老家带来的祖宗姓氏。父亲说,曾祖父去世早,曾祖母过世之前把儿子叫到跟前,此时张松樵已经发迹,曾祖母念念不忘嘱咐儿子的一件大事就是,你是俺河南老邓家的后人,你得为老邓家“三代还姓”,要不俺老邓家就要断子绝孙啦。“三代还姓”是一种古老的中原习俗,指被外姓收养的男孩可在第三代恢复祖姓,所以“三代还姓”就是关系河南老邓家薪火相传的祖宗大事。

    曾祖母去世这年张松樵已经五十二岁,他为了遵从母命决定迎娶第三房太太,而这位未来的女主人注定将以生儿育女为己任,完成重续家族香火的重大使命。于是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上,一个来自湖北仙桃名叫柳韵贤的纺纱女工走进张家,她年轻美丽生气勃勃,使邓氏家族得以延续。

    柳韵贤是个穷苦的船家女,十六岁那年随父亲来武汉运棉花,父亲不幸染病暴卒,她和妹妹无家可归,遂入裕华纱厂做工。许多纱厂前辈告诉我,当年武汉裕华纱厂有女工两千多名,可谓巧女如云争奇斗艳,谁要一枝独秀技压群芳可以说比登天还要难。但是来自仙桃水乡的船家女柳韵贤是个例外,她不仅天生丽质心灵手巧,而且创造出一系列奇迹更是无人能比,被当时人们津津乐道。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纺纱女工最重要的技术工作就是捻接断头,俗称“捻纱头”。那时候纺纱机极易产生断头,由于一台机器能同时纺四百支纱锭,这么多纱锭一齐飞转起来就像天空下雨,不仅把人搞得手忙脚乱目不暇接,而且纱头未捻好还会大大影响棉布质量。于是工厂常常都要针对问题组织技术大赛,张松樵带头向东洋人学习管理,每次大赛必定亲临现场,以倡效尤。

    纱厂前辈告诉我,通常情况下,熟练女工捻接纱头平均用时约需十秒钟,学徒工为十五秒,只有最优秀出众的女工才能将这个工效提高到五秒钟。但是进厂不到两年的年轻女工柳韵贤一出场就技惊四座,她平均用时三秒钟,眨眼功夫就创下全厂之最。许多挡车工一辈子都用双手捻纱头,柳韵贤却能毫不费力地单手捻,不仅单手捻,而且两只手同时捻接两根纱头。到后来,她还能表演双手和嘴同时捻接三根纱头的特技,简直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一时引起轰动,被武汉报馆誉为“纺纱奇迹”、“赛裕华”等等。通常一名女工巡看一台纺纱机还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柳韵贤却能独自巡看两台机器,而且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纱厂前辈感叹地说,有幸目睹柳韵贤巡纱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啊,她像传说中的月光仙子,步履轻盈身姿飘逸,春风一样在机器的丛林中巡游穿行。

    张松樵一下子惊呆了。

    从那一刻起,上帝抛出的命运红线落入张松樵心头,令他无可逃遁。据说张松樵向他的纺纱女工求婚时只有一句话,他说:给我生一群儿子吧……我一辈子对你好。

    柳韵贤从档车女工变成我奶奶只有十八岁,她果然不负厚望一连为丈夫生下三个健壮儿子,其中第二个邓姓儿子的血液就一直流进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血管里。因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说,俺们都是河南老邓家的香火传人。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日本飞机轰炸武汉,战争脚步越来越近。这一年张松樵已有六十六岁,柳韵贤三十一岁,而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我父亲邓述义只有十二岁。

    我的家族大难临头。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1 09:27
2

    徐州战败,蒋介石在党内地位岌岌可危。

    如果说抗战使蒋介石的声望一度达到顶峰的话,那么随着首都南京陷落和战场节节败退,委员长的威信已经一损再损跌入谷底。而以汪精卫为首的反对派则趁机步步紧逼,叫嚷要检讨什么“对日战略的重大失误”,“十个月武力抗战的严重后果”等等,迫使蒋介石承担军事失利的重大责任,并不得不口头向中政会申请处分。反对派占了上风,得寸进尺地提出实行“党内弹劾制”,毫无疑问这是用心极为险恶的伏笔,是党内夺权的预谋,接下来就该轮到汪精卫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幸好拥蒋派奋力反击,令弹劾决议案不了了之。汪精卫欲借日本人之手来达到夺权目的,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蒋介石呵呵冷笑,他要用一个大大的军事胜利来回击日本人,同时巩固自己在党内的统治地位。

    外出视察军队的蒋介石半夜才返回武昌东湖官邸,不料睡下不久随即被人唤醒。由于领袖长期患有神经衰弱症,睡眠受扰最易暴躁,所以通常没有人胆敢在他休息时候去惊动这位大人物。但是这天不一样,当他刚开始昏昏欲睡时一只手轻轻摇醒他,蒋介石睁开眼睛,看见是夫人宋美龄。

    夫人抱歉地告诉他,前线有重大敌情,何总长白副总长已在官邸等候多时。对蒋介石来说,睡不睡得着觉都是一种特权,谁叫他是君临天下的委员长呢?

    在客厅里,焦急等候的何总长向他报告说,接第一战区急电,一股来路不明的敌人出现在豫东民权县附近,正在逼近陇海铁路,已与我军发生战斗。

    民权为我军战线后方,这个突如其来的敌情显然大出蒋介石意外,他瞪着眼睛厉声问道:这股敌人究竟从哪里钻出来的?有多少兵力?番号是什么?他们有何作战意图……嗯,都搞清楚没有?

    白崇禧答:第一战区刚刚得到报告,第八十八师一部已经与该敌人交火,暂时还没有更多敌情报告。

    蒋介石眉头紧锁,身为军队统帅的他当然十分清楚陇海铁路的战略意义,一旦铁路被截断将直接威胁薛岳兵团三十万大军退路,进而威胁开封和郑州。令人不解的是,此时徐州会战刚刚结束,日本人有可能大举进攻吗?这是寺内寿一玩弄的花招还是进攻中原的信号?从战略上讲,敌人立即发起新战役的理由并不充分,难道他们真要不顾一切与我军决战?还有东京那个“不得逾越徐州战线”的命令又当作何解释呢?

    种种疑团在脑海翻滚,令蒋介石一时难以作出判断,只把画满问号的目光投向他的参谋长。何应钦指着作战地图解释说:根据情报,目前徐州当面的华北派遣军尚无大规模调动迹象,而北上增援的敌华中派遣军主力也在陆续撤回长江以南地区,种种迹象表明,敌人近期大举进攻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白崇禧补充说:从敌人失事飞机上缴获的文件来看,东京把重新进攻的期限定在秋季或者明年是可信的。一来敌人战线太长华北空虚,黄河以北地区仅有一两个师团维持占领,给我敌后兵团相当大的游击空间。二是敌人刚刚占领徐州地区,按说需要一段时间巩固战线,休整部队和补充弹药给养。

    蒋介石没有说话,他从逻辑上倾向于同意总参谋部判断。客观地讲,日本人一时还不具备继续进攻的条件,他们战线背后存在若干不利的战略因素和困难,除非他们有意对此视而不见。至于这股来路不明的敌人究竟目的何在,仅仅是干扰还是试图切断我军退路,有待前方进一步查明。由于陇海铁路的安全关系重大,蒋介石指示总参谋长说:电告第一战区,火速查清敌人番号和规模,尤其是要查明敌人目的和任务,同时调集部队坚决彻底予以歼灭。

    此时包括蒋介石在内的中国大本营均未意识到,日本人一个穷凶极恶的战争阴谋已经悄悄迫近,寺内寿一和他指挥的十几万侵略军将疯狂挑战中国人民的抗战意志和民族生存的最高利益。随着两位总长相继离开,东湖官邸恢复平静,蒋介石服下几粒安眠药,重新上床与失眠症作斗争。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1 09:28
3

    1931年“九·一八事变”前夕,一份来自日本关东军的秘密报告称,中国军队与帝国皇军的差距……当在三十年以上。而西方军事家估计,如果加上社会制度、民族文明素质、受教育程度以及科技、经济发展等等因素,这个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

    蒋介石痛定思痛,决心大力改造中央军,全面提升其战斗力,以期缩小同西方列强包括日本军队的差距。在这个风起云涌追赶世界潮流的时代背景下,一支具有示范效应的“德式师”应运而生。

    当时德国陆军被公认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们拥有先进的武器,优良的装备,钢铁般的意志,绝对服从的纪律,当然还有发达的工业技术和国家生产力作为后盾等等。“德式师”体现了国民政府决心向西方学习的变革思路。国民政府大量向德国采购先进的武器装备,聘请德国顾问对中央军进行严格训练,完全按照德军的作战模式分批组建若干支精锐的“德式师”,总之蒋介石的最高目标就是要把穿草鞋的中国军队打造成世界一流的现代化军队。

    按照德军标准,一支机械化摩步师通常要配备数百辆汽车,上千辆摩托车,百余门野战大炮和自行火炮,另有数目不等的坦克装甲车担任突击掩护任务。德军士兵装备有冲锋枪、钢盔、呢军大衣、皮靴、毛毯、照明手电、防风眼镜、刮胡刀片、行军帐篷等等,军官甚至还配备照相机和收音机。中国是个亚洲穷国,当时人均收入只及日本六十六分之一,德国一百二十分之一,美国二百分之一。如果照搬德军标准,那么装备一个“德式师”的军费开支足可以武装十几个师甚至更多中央军,很显然如此庞大的军费远远超过国库承受力。但是面对虎视眈眈入侵在即的日本人,捉襟见肘的国民政府还是痛下决心,不惜血本拨出重金购买德国装备,最初计划改造二十个德式师,后来因为经费严重不足缩减为十个师,到抗战爆发时,基本完成改造的德式师只有不足原计划的一半。

    号称“天下第一师”的中央军第八十八师就是其中的幸运儿。

    第八十八师前身为广州黄埔军校卫队,北伐战争中则是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的贴身卫士营,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卫士营扩编为“首都警备师”,所以人们干脆将其称之为“皇家御林军”。第八十八师追随蒋介石征战南北,无论军阀混战还是苏区“剿共”,以及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该师均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赢得“天下第一师”的美誉,后来名扬天下的“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即出自该师第五二四团。

    经过改造的“天下第一师”果然面貌一新:官兵头戴德国制式钢盔,军官配备德国驳壳枪,班有国产仿捷克造轻机枪,连有机炮排,师有重炮营,配备大口径榴弹炮、野战炮和汽车、摩托车等等。在德国顾问的强烈要求下,德式师还破例配备先进的无线电台,用以加强通讯联络和机动作战能力。第八十八师官兵在待遇上也大大优于其他中央军,不仅薪水翻倍,许多军官还被优先选派到德国留学,可以说精英荟萃人才济济。

    然而德式师毕竟不是德国而是中国军队,自然难免打上许多中国特色的印记。2000年我采访原南京国防部中校参谋邢李政老人,老人告诉我,德式冲锋枪闻名天下,但是冲锋枪的一个缺点就是耗弹量惊人,往往一支冲锋枪所耗弹药超过一个步枪班,所以当时国防部只允许采购少数冲锋枪来装点门面,而德式师的主要武器还是国产“汉阳造”步枪。据说当时国防部对德式钢盔和水壶大加赞赏,因为钢盔除了威武军容外,还能起到有效保护头部减少伤亡的作用,而水壶则能解除士兵行军作战的干渴之苦,并防止因喝脏水而引发的肠道疾病,当然一个更重要和人所共知的原因是价格便宜。但是呢大衣和军用皮靴却没有受到青睐,国防部认为这些装备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并且价格不菲,所以蒋委员长亲自批准采购钢盔水壶而将呢大衣和皮靴从采购清单上划掉。

    1938年春天,一股来路不明的日军出现在豫东民权县城附近,第八十八师第二六四旅奉命反击,火力强大的“德式师”一通炮轰就把日军打退十几里。根据日军还击的火力判断,这股敌人没有携带重炮,也无坦克装甲车掩护,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小股渗透部队,其规模不会超过一个大队(营)。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1 09:28
4

    新八师师长蒋在珍接到副师长朱振民电报,告知集团军下达紧急命令调往豫东前线驻防,于是提前结束养病匆匆从汉口返回郑州。

    徐州会战前夕,大本营将全国划分为若干战区,统一指挥对日作战,其中尤以郑州第一战区位置最为重要,管辖兵力也最多,除中央嫡系外,还有许多来自各省的地方抗日军队。派系一多,难免关系复杂,发生互相扯皮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再所避免,比如这支来自贵州的新八师名义上归属第二十集团军节制,但是该师无论部队建制还是指挥权都完全保持独立,听调不听管,这便是民国初期地方军阀体制延续的结果,也是中国特色。第二十集团军为原西北军,也是个临时单位,总司令商震上将为晋军将领,麾下都是那些从华北战场上退下来的军队如东北军、西北军、鲁系、奉系、皖系等等。抗战初期日本人大肆宣扬在华北取得的所谓“惊人战绩”,比如一个中队(连)击溃中国军队一个团,一个大队(营)消灭一个师,他们的对手都是上述这些装备落后战斗力低下的杂牌队伍。这次新八师接到的命令是限期开拔到豫、鲁交界的考城县驻防,原驻地京水镇由河防军刘和鼎部接管。

    蒋师长一眼看穿这道命令背后隐藏的图谋和那张老谋深算的狐狸脸。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军队吃粮当然全靠驻地筹措,富裕之乡的郑州郊区理所当然就是新八师的米粮仓。而豫东考城则是一个以黄涝和风沙盐碱闻名的不毛之地,你换到那里驻防不就等于喝西北风吗?河防军本来驻防中牟、考城一带,军长刘和鼎与商震总司令关系密切,这只皖系老狐狸一直觊觎新八师驻扎的京水镇,必欲取代而后快。

    地盘之争关系重大,虽无枪炮硝烟,其激烈程度不亚于战场。蒋师长一下火车就直奔商震官邸,他向总司令大倒苦水,比如战区拖欠薪饷达数万元啦,春季补充新兵和装备未到,部队缺员严重啦,恳请总司令先予解决然后再行调防。但是上述各项恰恰都是最令上级长官头疼的难题,因为抗战爆发国库空虚,连中央军都发不出薪饷,各省财政更是捉襟见肘,集团军是个空架子,哪来经费满足新八师的要求呢?兵员得不到补充则是普遍现象,有的部队缺员高达一半,所以总司令清楚这是蒋师长在同他讨价还价,集团军显然难解新八师的燃眉之急。

    蒋师长还带来一封来头很大的私人信件,写信人是蒋师长的贵州同乡、黄埔一期毕业的何绍周将军。何将军时任另一支贵州部队师长,他在信中极力为同乡说项,使得总司令更加左右为难。官场有自己的潜规则,怎么说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因为这位何将军还有一个特殊关系,他是总参谋长何应钦将军的亲侄儿。

    于是新八师的调防命令就无限期拖延下去。

    进入五月,随着徐州会战失利,中原形势骤然紧张,一道由战区总司令程潜上将签发的调防命令下达新八师。程长官是个元老级大人物,连蒋委员长都得让他三分,这回蒋在珍再也顶不住了,他没有胆量同总司令讨价还价,只得服从命令准备开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新八师准备撤离郑州,将京水镇拱手让给刘和鼎之际,豫东方向的考城县忽然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当地驻军遭遇数目不详的日军进攻,考城宣告陷落。

    由于敌情不明,战区命令新八师暂停调防原地不动,已经先期开拔的蒋师长率领第一团就在开封城外修筑工事等待命令。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1 09:29
5

    大名鼎鼎的特务队长“肖金刚”奉命赶赴前线。

    肖金刚本名肖乾龙,是原西北军中威震敌胆的侦察英雄。特务队直属战区长官部,专门执行各种特殊任务,比如潜入敌后捕俘、爆破、暗杀以及偷袭敌人指挥部等等,相当于今天的特种部队。官兵均为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汉,人人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队长肖金刚身经百战屡建奇功,民国十九年(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那时他还隶属于西北军,有一次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敌营,把中央军一个团长装进麻袋扛回己方阵地。古北口长城抗战,他亲手把两个日本兵的脑袋像捏鸡蛋一样捏碎,从此赢得“肖金刚”美誉。

    肖金刚赶到指挥部已经傍晚,一股浓郁的战斗气氛扑面而来。他看见作战室灯光通明,电台嘀嗒发报,参谋神色紧张跑进跑出,预示前方正在进行不同寻常的军事行动。一个戴眼镜的情报处长把他领到地图跟前介绍说,昨天地处黄河南岸的考城县城忽然遭到数目不详的敌人攻击,这股敌人不仅有坦克装甲车开路,而且还附有多门火炮。现在指挥部迫切需要弄清楚的是,这股敌人来自何处?有多大规模?隶属哪个师团?番号是什么?他们意图何在?与民权方向的偷袭之敌有何联系?武汉大本营也对这股敌人极为关切,要求不惜代价尽快摸清敌情。情报处长用手指在考城上空划了一个圈,然后斩钉截铁地下令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抓个俘虏回来,而且必须是个日本军官。

    对抗战时期的侦察兵来说,深入敌后捕俘等于虎口拔牙,不仅因为敌人十分狡猾,防守严密难以下手,而且日本人往往极为顽固,宁可自杀也不当俘虏,所以令肖金刚深感任务棘手。他向指挥部提出,找些敌人军服化装做掩护,但是指挥部却没有现成的日本军服,正在焦急之际,一位中年长官掀开门帘走进来。长官身穿一件白衬衣,说一口南方话,情报处长赶紧向他汇报,长官想想说:我记得政工部还有一些日本军服,原先是剧团演戏用的,让他们赶快送来。

    后来肖金刚才知道,这位雪中送炭的长官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伐名将,第一路总指挥李汉魂将军。

    化装成日军的捕俘小组顺利潜入敌阵,这天他们运气实在不错,很快抓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日本俘虏。肖金刚满心喜悦,眼看任务完成,正要下令撤退时,不料俘虏却开口说起中国话来。原来他是个专门替日本人喂养战马的台湾军夫,就是所谓的“二鬼子”。据俘虏交待,日本军马共有数百匹,粮草都堆放在小学堂内,他们来自黄河北岸,走了很远的路程。至于日军队伍人数多少,都有哪些番号,携带哪些装备,任务是什么,台湾军夫一概摇头不知,令侦察兵空欢喜一场。

    黑夜的大海开始退潮,眼看东方天际现出一丝淡淡的鱼肚白,肖金刚呼吸沉重起来,一颗心越来越冷。因为天亮以后侦察兵将被迫撤退,捕俘行动不得不中止,可以想见这个失败的结果对于侦察兵来说意味着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战场上的成功,有时靠勇气,有时却得靠运气。就在肖金刚已经不抱希望,正要下达返回命令之时,埋伏在前方的侦察兵忽然发出信号,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果然,公路上很快出现一对雪亮的灯光,随着马达声由远而近,原来是一辆迷路的日本吉普车送上门来。

    喜出望外的侦察兵一拥而上,当场活捉车上的日本人。

    这次自投罗网的俘虏没有让人们失望,汽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一个身穿黄呢军装的日本联络军官,军官携带的公文皮包里面装有指挥部急需的作战地图和文件。

    特务队胜利完成任务,受到上级嘉奖。

    经查明,攻击考城县和出现在民权地面的敌军同属一支部队,他们得到的作战指令十分明确,那就是直插陇海铁路,坚决切断薛岳兵团的退路。该股敌人不是一个大队(营)或者联队(团),甚至也不是一个旅团(师),而是一直盘踞在黄河北岸虎视眈眈,素有“支那克星”之称的土肥原第十四师团。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2 09:48
第六章 运筹帷幄
1

    民国时期的荆楚大地,战祸频仍百姓遭殃。

    武昌裕华纱厂曾经遭遇两次较大战火,险些成为军阀混战的牺牲品。一次是民国十四年(1925年),北伐军进攻武汉,大火将厂房烧毁近半。北伐军入城后还强征“胜利税”,导致生产大幅萎缩,经营利润严重亏损。

    另一次则是民国十九年(1930年)爆发的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桂(李宗仁白崇禧)大战,战火殃及半个中国,武汉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对企业家来说,发展生产的前提是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问题是各路军阀才不管老百姓死活,他们热衷于争夺地盘扩大势力,打败仗的军队纵兵抢劫如狼似虎,打胜仗的军队同样毫不留情搜刮民脂民膏。军阀混战大半年,导致大批企业破产倒闭,裕华纱厂也奄奄一息举步维艰。但是日本人开办的东洋纱厂却不受中国内战影响,他们有租界保护,有本国政府的治外特权,工厂大门口甚至还派有海军陆战队站岗,所以日本商人乘虚而入大举抢占市场,把弱小的中国民族工业逼进死角。

    于是中国市场多次出现“花贵纱贱”的雪崩行情。

    “花贵”是指作为生产原料的棉花价格飞涨,而作为产品的棉纱却价格一路下跌,市场俗称“雪崩”。大肆制造这种市场混乱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些居心叵测日本商人,他们借中国内战大肆哄抬原棉价格,低价抛售棉纱,其罪恶用心就是一举挤垮中国纱厂,达到垄断中国市场的目的。

    刚刚起步的中国纺织业遭此内忧外患的沉重打击,不仅许多中小纱厂纷纷破产关门,连一些名气很大的企业也陷入困境,不得不宣布停工停产。此时的裕华纱厂亦不能幸免,工厂负债累累,资金周转不灵,当债主登门逼债时,昔日的众多追随者已经不知去向,跟在张松樵身边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工厂主管肖老大。这时候我爷爷说了一句名言,他对我奶奶说:人是打不倒的,除非你自己倒下。

    那时候已经没有人相信张松樵还能不倒,他就像一棵树干被掏空的老树,很难抗拒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即使在忠心耿耿的肖老大看来,裕华纱厂的倒闭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除非出现奇迹。只有一个人仍然坚定地站在张松樵一边,她就是我奶奶柳韵贤。柳韵贤问她的丈夫:工厂关门以后你去做么子呢?

    张松樵答:回柏泉乡种地,或者再去讨饭。

    柳韵贤忧郁地笑笑说:我不怕跟你讨饭,但是讨饭能讨回来你的工厂么?

    张松樵不解地问她:你有么法子?

    妻子把一只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推到丈夫跟前,那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全部私产,包括金银首饰、房产和银票(存折)。她坚定地说:你一定要熬下来,时间就是我们的救兵。

    张松樵变卖掉所有不动产,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一个声名赫赫的大实业家,过大年时险些无米下锅,可谓到了山穷水尽和重操打狗棍的地步。但是裕华纱厂始终没有停产,工人不领工资而以棉纱去换大米,职员不发工资发棉布,大家与老板同舟共济共渡难关。肖老大购进“贱纱(东洋纱)”织布,然后把产品卖到偏僻的西南内地去,在市场上同日本人“打游击”。次年内战结束,一家私人银行终于贷给张松樵一大笔钱,裕华纱厂得以起死回生重振旗鼓,否则我家族的历史也许到此为止。

    张松樵的人生格言就成为我们家族的座右铭。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老人家就是以这种永不言败的坚强姿态为我们子孙后代树立一个人生榜样。

    但是1938年春天,战火再次逼近武汉,日本鬼子来了。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2 09:49
2

    蒋介石在郑州的警告不幸言中,土肥原不仅过河了,而且锋芒所指正是中原我军的生命线陇海铁路。

    委员长面前浮现出一张目光狡诡的肥胖面孔来。

    他对这个前日本远东特务头子可谓并不陌生,他们毕业于同一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27年蒋介石下野后曾与土肥原会面,领教过这位日本同学的狂妄、阴险和狠毒。由于土肥原领导的满洲特务机关日愈成为国民政府的心腹大患,蒋介石密示戴笠:“严防此贼,伺机除之”,只是因为日本人防范严密,戴笠未有机会下手。令蒋介石始终费解的是,日本天皇何以御批特务头子当师团长,这不是等于派陆地人员指挥驱逐舰吗?蒋介石相信自己再专断也不会糊涂到派戴笠去前线指挥打仗。

    作战室里已经聚集着一群高级将领,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屏息敛气,很显然敌人长途偷袭的情报令他们深感震惊和意外。本来日军占领徐州后已经停止前进,前线呈现两军对峙的平静局面来,但是土肥原的铤而走险却如石击水,令本已明朗的局势变得扑朔迷离。蒋介石缓缓扫视众人说:你们都说说,土肥原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何应钦答:总参谋部认为,这说明华北派遣军不甘心与我军对峙,寺内寿一要不顾一切在薛岳兵团背后打进一颗棋子,强行切断陇海铁路,然后逼我军决战中原。土肥原就是这颗不自量力的棋子。

    军政部长陈诚大声说道:日军表面上占领华北广大地区,但是兵力十分空虚,在此背景下土肥原师团再次犯下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卑职以为这正是我军一个难得战机,应集中兵力聚而歼之。

    副总长白崇禧则进一步指出,去年我军制定“北方阻击,南方出击”的战略方针已经奏效,避免在华北战场与敌决战。而第十四师团自华北登陆以来没有打过像样的硬仗,土肥原又为非职业军人出身,难以对我军战力作出正确判断,所以现在到了让敌人加倍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蒋介石仔细倾听将领发言。

    中原战区风云突变,看来华北派遣军根本不打算服从东京大本营那个“不得扩大战面”的命令,寺内寿一的战争野心像匹脱缰野马,他要自行其是地行动,独自攻占中原甚至武汉。蒋介石在心里蔑视敌人,但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委员长口气平静地询问白崇禧:土肥原区区一个师团竟敢单独冒进,深入我中原战区腹地,难道他不怕被我军一口吃掉吗?

    白崇禧答:自抗战以来,敌人以师团为单位的作战格局已经形成,他们狂妄地认为我军绝无击破或者全歼其一个师团的战力。仅以土肥原第十四师团为例,该敌人长驱直入华北各省达数千公里,并未遭遇大规模战斗和重创,卑职认为我军反击的战机即存在于此。

    蒋介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在各省地方军队中,他最赏识的将领莫过于眼前这个被称作“小诸葛”的白崇禧。长期以来,军界有种流行说法是:中国有三个半军事家,共产党占两个(林彪刘伯承),国民党一个半(白崇禧孙立人),可见得白崇禧的军事才能世所公认。蒋介石任命桂系将领白崇禧出任举足轻重的副总长之职,足见得对其才华的器重。

    蒋介石又问:若我军未能吃掉土肥原,当如何?

    白崇禧稍一思忖答:那就坚决将其击破或者赶过黄河,消除中原心腹大患。

    蒋介石背着手离开座位,他感到自己内心正在被某种东西,准确说是被一种取胜的欲望和激情涨满。如果说在抗日战场上委员长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以战逼和”,遏止日本人攻势变被动为主动的话,那么在党内政治斗争中他同样急需一场鼓舞人心的重大胜利来渡过信任危机,巩固统治地位,给汪精卫和所有反对派迎头痛击。所以中原这一仗的重大意义不仅仅在军事上,更是一场政治仗,不仅要打,而且必须取胜。

    委员长转过身来,厉声宣布说:总参谋部马上制定豫东作战方案……我要求你们,调集精兵强将,坚决全歼这个送上门来的土肥原师团!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2 09:50
3

    对亲日派领袖汪精卫来说,1938年春季的日子注定不大好过,因为反复无常的天气和动荡不宁的形势都令他身心备受折磨。

    潮湿天气最易引发枪伤,因此汪副总裁往往要靠止痛药来坚持工作和同病痛作斗争。枪伤是一位神秘刺客的礼物,曾经以行刺满清摄政王誉满天下的革命志士汪精卫不幸也为刺客所刺,真乃天下一大奇闻。抗战前夕的1935年,国民党召开中央全会,一个假扮记者的爱国青年突然连射数枪,汪精卫当场血溅中央大礼堂。虽然后来汪精卫经抢救大难不死,但是多年之后最终还是这个陈旧枪伤要了他的命。尽管有关刺客身份动机以及幕后指使的谜底始终迷雾重重,然而汪精卫心里明白,他的亲日派主张和言论就是招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遇刺后的汪精卫表面有所收敛,实则却把亲日言论加紧付诸实施。据战后披露文件表明,起初蒋介石对于在香港秘密进行的中日和谈暗中控制,谈判代表必须分别向蒋、汪进行汇报,只是到了后来形势变化,蒋介石穷于应对战争,党内大权旁落,谈判渠道逐渐为汪精卫所控制,才有了后来的高宗武秘密访日、上海“重光堂会谈”和轰动一时的汪精卫出走事件。

    与烽烟四起的抗日战场相比,在香港秘密进行的中日和谈几乎可以用“惨淡经营”来形容。中方代表高宗武赴日谈判的答复被日方一拖再拖,变得遥遥无期,日方态度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越来越傲慢无理,说明日本人正在对谈判失去兴趣。检讨对日战略,汪精卫认为抗战恶果已经全面显现出来,同强大的日本人拼武力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个惨痛教训难道不是为抗战十个月来的严峻形势所证明吗?因此抗战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回到谈判桌上来,哪怕再屈辱的条件也必须接受。中国历史上“卧薪尝胆”、“韬光养晦”的例子不胜枚举,即使伟大的成吉思汗入主中原和满清铁骑入关,最终不也被大汉民族的五千年文明潜移默化地同化了吗?因此中国军队再不可主动出击,不要刺激日本人,避免出击越多失败越快。

    这就是汪氏三大政治主张之一的“和谈救国”论。

    但是昨天江对岸的武昌军委会再次传出风声,中央军又要主动出击,在中原地区打一场大规模战役,令汪精卫心情陡然凉了半截。由于没有军权,汪精卫说话不算数,对军人奈何不得。但是指挥不了军队不等于坐视不管,汪精卫强忍伤痛,下令召集在武汉的国民党中央执委开会,准备问责大权独揽的蒋委员长。他决心针锋相对捍卫党权,与蒋介石军人集团斗争到底。但是通知发出去却只有半数中政会委员到场,原来军队实行沿江戒严,轮渡停开,许多人无法过江来出席会议。

    孙中山在世制定“以党治国”的基本国策,从理论上说国民党中政会当是最高权力机构,以此体现党的一体化领导作用。问题是蒋介石掌握军队,军人才不管你什么鸟委员会,枪杆子就是一切。汪精卫不得不费了很多口舌才在中政会上通过一份决议,要求以蒋介石为首的军事委员会在进行重大行动之前须向中央进行汇报,批准之后方能实施,否则就是藐视党中央。不料一江之隔的武昌军委会却拒绝接受,军人轻蔑地把决议文本退还给秘书处,而且不附加任何解释。几天之后中央党部秘书竟然在街头挨了一顿暴打,警察局破不了案,只好不了了之。汪精卫吃了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自家肚子里咽。

    抗战初期的国民党第二号人物汪精卫暗中磨刀霍霍,隐藏在抗战阵营待机而动。汪氏多次对人提及,有朝一日上台执政,第一要务就是清洗军队,将枪杆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2 09:51
4

    号称“天下第一师”的中央军第八十八师龙慕韩师长接大本营命令,十万火急转进豫东,投入围歼日寇第十四师团的战斗。

    龙慕韩,字汉臣,安徽人。黄埔一期毕业,陆军中将,出身官宦世家,“祖父为其取名慕韩,乃仰慕公卿圣人韩非子之意也……”。据《黄埔同学志》载,龙慕韩学业优异表现突出,升任学兵第六分队长(见习少尉)。当时黄埔军校学术氛围浓厚,经常开展外军战术理论研讨活动,龙慕韩是坚定的拥德派,他撰写多篇论文雄辩地论证德军战术的先进性,并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例,指出如果不是某些不可预测的因素介入,奥匈帝国必将击败英法联军。结论是中国军队应向德国而不是苏俄学习,强大国防才能御侮于国门之外。

    学生观点引起校长蒋介石的注意,他不仅在百忙之中亲自阅读学生论文,还单独召见龙幕韩对其大加鼓励。此时为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国共关系处在同床异梦的微妙阶段,蒋介石暗中控制军队,在黄埔军校大力培植个人势力,因此龙慕韩一跃成为校长的得意门生,后来被校长亲自点名留校任教官。此后龙慕韩刻苦钻研军事,短短几年时间从少尉教官升至中校副总教官,成为当时有名的战术理论家。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龙慕韩结束教官生涯,追随原黄埔军校教务长张治中将军开赴上海前线作战,任第八十八师上校团长,他把课堂上的战术理论运用于实践,从而开始铁马金戈的战场之旅。

    随着国民政府大力推进军事改革,第八十八师率先完成现代化改造,成为中国军队中一支独秀的“德式师”。1937年抗战爆发,第八十八师先后参加震惊世界的淞沪大决战和南京保卫战,浴血奋战重创日军,而龙慕韩因为作战英勇指挥有方,连续升任少将旅长和副师长,不久又成为这支军威赫赫的“天下第一师”中将师长。

    接受大本营任命当天,正在前线的龙慕韩接到一个特殊电话,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校长亲自从武汉打来的。蒋介石语重心长,对学生谆谆教导勉励有加,龙慕韩听到领袖声音,“如闻天音,不禁声泪俱下”,誓言决不辜负校长教诲,披肝沥胆报效国家,马革裹尸再所不辞。

    1938年5月,日军第十四师团偷袭中原腹地,威胁陇海铁路,第八十八师中止在河南洛阳的布防任务,因有第二六四旅已在民权附近投入战斗,龙师长火速率领直属部队和第二六二旅搭乘军列,星夜兼程开进豫东前线作战。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2 09:52
5

    随着大本营一声令下,飞行员俞世城少尉所属空军“中正机队”连夜从汉口转进中原待命。

    中正机队为抗战时期空军大名鼎鼎的王牌机队,人称“空中御林军”,究其来历当追溯到抗战爆发前夕的1936年。当时国民政府已经意识到全面抗战不可避免,遂以庆祝蒋介石五十大寿的名义在全国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献机祝寿”运动。以十万大洋折合一架飞机计算,各省以及海外爱国华侨总共捐献飞机达四十多架,这些飞机编成一个阵容整齐的战斗机大队,蒋介石亲自命名其为“中正机队”。

    抗战初期,凶恶的日本强盗把广阔的中国天空变成他们肆意横行的之地,蜂拥而至的日本飞机不分昼夜对中国城乡狂轰滥炸。根据战后材料披露,中日两国空军战力对比如下:截至1937年6月,日本拥有各式作战飞机约二千七百架,编成九十一个航空战队,拥有六艘航空母舰,并且每年还能生产作战飞机一千五百八十架,舰船五十万吨,汽车坦克一万辆,大口径火炮七百余门……

    同时期中国空军共有飞机六百零三架,其中约二百架为教练机和不能作战的老旧飞机,实有战机约三百架,这些战机大多为英、美、德诸国一次大战后淘汰的老式飞机,许多战机因为缺少零配件而无法起飞……

    (以上数字见诸《中国抗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息年要目·统计荟萃1931——1945》,海军出版社1988年5月版)抗战头三个月,中国战机损失高达三分之二,尽管英勇无畏的中国飞行员前仆后继不怕牺牲,涌现像“空军军魂”高志航、驾机撞击敌舰的沈崇诲、空军勇士阎海文、红武士刘粹刚、飞将军乐以琴等等,他们创造一次又一次以少胜多的空战奇迹,击落敌机超过自己损失,但是中国飞机终究越打越少,难以抵挡敌人进攻。敌机像乌云一样源源不断地涌来,最终遮盖中国天空。落后的中国不仅缺少航空工业,同时也缺少购买战机的宝贵外汇,所以飞机损失一架少一架。而日本投入战场的飞机却从“七·七事变”的八百架迅速增加到一千二百架,最高时达一千五百架之多!到二战结束的1945年,日本年产飞机能力已达空前规模的一万架之多,位居世界前列,虽然这种穷兵黩武的军工生产仍然没能挽救侵略者的失败命运。

    中正机队由空军最优秀的飞行员组成,著名空战英雄李丹桂曾任该机队大队长,他在1938年“二·一八武汉大空战”中率队击落日机十二架,自己壮烈殉国。几经南北征战,机队人员换了几茬,有空战经验的老飞行员所剩无几,俞世城少尉就是在这个抗战的紧急关头提前从航校毕业参战的。

    抗战初期,苏联政府援助中国的“伊尔-15”和“伊尔-16”战斗机堪称当时世界上的先进战机,性能较日本飞机占优。伊尔-16为双翼战斗机,虽然速度稍慢但是转弯半径小,并且火力强大,飞行员给它起个威风凛凛的外号叫“雷神”。俞世城少尉驾驶的伊尔-15则是一种单翼轻型战斗机,速度快操纵灵活,装有四联高速机枪,人们亲切地称呼它为“闪电”。由于我方战机数量少补充困难,尽管多次取得过出色战绩,但还是难以抵挡敌人疯狂进攻。老飞行员传授经验说,日本飞行员单机缠斗技术并不出色,如果一对一空战,中国飞机往往并不居于下风。但是日本人惯于实施空中“狼群战术”,他们常常以数倍兵力进行围攻,或者偷袭地面机场,许多中国飞机甚至来不及起飞就被敌人击毁了。

    公元1938年春天,年轻的“中正机队”奉命进驻河南周口机场待命。时值抗战节节失利的艰难岁月,日本侵略者丧心病狂大举进攻中原,我军民浴血战场顽强抵抗,俞世城和他的战友决心英勇战斗不怕牺牲,用胜利的旗帜为祖国和人民支撑起一片碧澄万里的晴朗蓝天来。6

    半夜时分,铁甲列车的炮手林大福被一阵紧急号声惊醒,他看见驻地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而铁路上已经传来蒸汽机车启动的巨大轰鸣声,于是赶紧推醒双胞胎兄弟林二福起来登车出发。大林和二林都是南洋爱国华侨,他们服役的军队是一支抗战前夕中国大本营秘密打造的新式部队——铁甲列车纵队。

    所谓“铁甲列车”,顾名思义就是在火车轮子上安装大炮和防护装甲,使其变成能沿千里铁路线运动作战的活动炮台。二十世纪初叶,欧洲战场就出现铁甲列车的雄壮身影,一次大战期间英法联军在著名的凡尔登战役中出动多批铁甲列车,以猛烈炮火给予德奥军队沉重打击。在十月革命的俄国,斯大林甚至下令给红军铁甲列车装备一百毫米口径大炮,然后开往白俄罗斯、乌克兰和外高加索镇压那些反对革命的敌人。铁甲列车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打得素以剽悍和作战勇猛著称的哥萨克骑兵丢盔卸甲望风而逃。

    于是铁甲列车就有了“陆地巡洋舰”的美誉。

    国民政府在北伐成功之后从德国购进两列铁甲列车,命名为“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随后又仿制多列,正式成立铁甲列车纵队司令部。中山号铁甲列车由一至两台蒸汽机车牵引,时速可达五十公里以上。列车底部安装有旋转炮台,装备德国克虏伯八十八毫米口径大炮多门,可对敌人目标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射击。由于蒸汽机车牵引力强劲,铁甲列车除了由战斗部和弹药车厢组成外,还可加挂多节步兵支援车厢。1931年蒋、冯、阎中原大战,蒋介石派出铁甲列车北上增援,它们一路势如破竹横扫京汉铁路和陇海铁路,为国民政府平定中原立下汗马功劳。

    1938年春天,抗日战争进行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土肥原第十四师团渡过黄河深入中原战略要地,武汉大本营下令铁甲列车“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火速开赴前线作战。双胞胎兄弟大林和二林满怀民族仇恨,他们与全体官兵一起向战旗庄严宣誓,不消灭来犯的日本强盗绝不下战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09:48
第七章 “泰山行动”
1

    千里陇海铁路西起甘肃兰州,东至江苏连云港,犹如一条钢铁大动脉横贯中国大地。铁路东线有座不起眼的四等小站叫罗王寨火车站,距开封城只有十几公里,是开封火车站的卫星站,平时只停靠临客和货车,因此车站只有一名站长和几名员工。抗战爆发铁路运输吃紧,特别是1938年初徐州会战打响之后,上级为了确保铁路安全,给车站派来一班守备队。但罗王寨火车站地处中原后方,且与人烟稠密的罗王寨村子相邻,守备队基本上无事可做,站岗放哨都很松懈。

    进入五月,麦田开始由绿泛黄,预示一个美好的丰收季节即将到来。车轮铿锵周而复始,碾碎黑夜迎来朝霞满天的黎明,这天早晨东方天际刚刚现出一丝鱼肚白,打着哈欠的站长同往常一样准时走出办公室,点亮手中的信号灯准备接站,因为再过十分钟就有一列火车将要进站。

    这时候一队穿黄军装的日本兵忽然出现在站台上。

    对于毫无防备的铁路员工来说,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根据上级通报,日本人应该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徐州,而开封城近在咫尺,铁路照常运行,和平的日子还在继续,没有人向小站发出警报,甚至连战争迫近的迹象都没有,日本人就来了。难道他们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不成?站长手中的信号灯落在地上。守备队更是为麻痹大意付出代价,岗哨还在睡梦中被敌人杀死了。

    日本人占领了火车站,他们换上中国守军的灰布军服,强迫站长向火车发出安全信号。此时进站的是一列运兵车,车厢里的中国官兵做梦也想不到这座后方小站已经悲惨地落入敌手,他们都把武器留在车上,然后空着手走下车来喝水洗脸活动腿脚。而那些伪装得并不高明的守备队员或者藏身于车站内,或者三三两两混迹于人群当中。其实这些敌人只要一开口说话立刻就会露出马脚。可是在这样一个看上去与平常的暮春早晨,经过长途跋涉的中国官兵个个身体疲惫睡眼惺忪,没有人对这座落入敌手的四等小站起疑心。当时有位长官要上厕所,卫士让守备队领路,冒牌的守备队员当然不敢不服从命令。但是当长官解手出来戏剧性一幕却发生了,这个日本人不是立正敬礼而是习惯地鞠了一躬。长官奇怪地瞪他一眼,嘴里嘀咕道:这小子!怎么跟日本人一个鸟样?

    上午八点,住在开封城里的守备队长开着一辆巡道车跟往常一样缓缓驶进车站,他看见向自己敬礼的部下一夜之间全都变得很陌生。正疑惑间,一把阴险的刺刀从背后插进身体,当他意识到这是一伙凶恶的敌人时,生命正在弃他而去。他至死也没有弄明白,这个致命大错究竟是怎样铸成的?

    当天晚些时候,一列开封发出的军列发现铁路前方有异常情况,警惕性很高的司机及时刹车,才避免发生一场列车倾覆的重大伤亡事故。不料工兵抢修铁路时忽然遭到来自车站和村子里的机枪扫射,指挥部这才得知罗王寨火车站已被敌人偷袭,陇海铁路因此中断。

    这个意外敌情立即通过电波传到武汉。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09:49
2

    敌情送达大本营时,蒋介石正在东湖官邸招待客人。

    这天晚上委员长情绪很好,嘴角浮起难得的笑容,兴致勃勃地发表有关抗战形势的即席讲话。委员长的客人都是一些制服笔挺的外国军人,他们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社会制度和阵营的大国,其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国民政府的朋友和支持者,来华帮助中国抗战,但是这些外国人本身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却是十分对立的,甚至互相敌视,他们就是美国援华空军飞行员和苏联空军志愿队指挥官。

    作为东道主的蒋介石态度十分鲜明,无论何国何人,也无论何种政治立场意识形态,只要站在国民政府一边帮助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他一律统统欢迎。抗战初期,中国在国际上的处境举步维艰,日本人大肆侵略而未受制裁,这一时期国民政府最重要的国际盟友当数共产党苏联。莫斯科不仅公开谴责日本的侵略行径,还派出精锐的航空志愿队支援中国抗战。蒋介石从内心讲并不喜欢共产党领袖斯大林,但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他不得不委曲求全,把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红军指挥官奉为上宾,委任他们担任国民政府的军事顾问。

    但是蒋介石骨子里也不喜欢英美白人,这些欧洲殖民者的后代个个盛气凌人优越感十足,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世界的主宰一样。虽然英美政府拒绝援助中国,但是一些具有正义感和自由精神的民众和个人却自发前往中国抗战,克莱尔·陈纳德空军上尉就是其中之一。陈纳德上尉是位个性十足和倍受争议的飞行员,在美国空军中被视为不受欢迎的另类,被上司勒令提前退役,他带着一份雄心勃勃的冒险计划来到中国,渴望实现自己的英雄梦想。他的空中计划受到蒋介石重视,准确说是因为蒋夫人宋美龄女士慧眼识英雄,因此小小的美国退役空军上尉得以成为国民政府的座上宾,蒋介石不仅授予陈纳德空军中校军衔,还委派他担任自己的空军顾问。这一年未来的美国空军英雄陈纳德已经四十八岁,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无名之辈,此时距离实现他著名的“飞虎队计划”并因此登上梦寐以求的将军宝座。还有好几年。

    很快两群外国军人就在如何运用歼击机战术和空中打击力量的问题上争论起来。美苏两国军队因为文化传统和社会制度的原因对战争理解有较大差异,陈纳德更看重飞机性能和个人技术,苏联顾问则强调机群配合和集体战术运用。蒋介石像个和蔼慈祥的大家长,他耐心倾听双方意见,不置可否地点头微笑,夫人宋美龄则在一旁为丈夫充当临时翻译。委员长愿意这样别人以他为中心,也喜欢这些外国人像孩子一样当着他的面争吵不休。这时候侍卫长悄悄进来报告,总参谋长有重要军情汇报,于是主人站起身来离开会客厅。

    何应钦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他带来的急电表明,开封以东一座火车站遭到敌人袭击,造成陇海铁路暂时中断。委员长眉毛微微跳动几下,他看见地图上这座陷落敌手的小车站如同一根骨刺,刚好卡住进出豫东的咽喉要道。他问何应钦:查明敌人规模了吗?

    何答:暂时没有情报,但是估计这股长途偷袭之敌规模不会太大。我已命令第一战区立即收复火车站,限二十四小时恢复通车。

    蒋介石放下心来,他随即指示说:陇海铁路沿线都要加强警戒,防备敌人再度偷袭。同时严令各主力部队火速抵达战区,尽快形成对敌人包围之势,以免土肥原狗急跳墙。

    总参谋长遵命而去。

    当神情自若的委员长重新出现在外国客人面前时,人们停止争论,向主人投去探询的目光。蒋介石笑容满面地对客人说:尊敬的各位先生,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军已经在北方战场上包围一股敌人主力部队,正在予以歼灭之中……我还要告诉各位,你们都是我和我国人民敬仰的空中英雄,我相信你们刚才争论的区别仅仅在于击中敌机部位有所不同而已。今晚我要正式宣布一个决定,中华民国政府决定授予在座各位青天白日宝鼎勋章一枚,以表彰你们为中国抗战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次日全国各家报馆都在显著位置刊登蒋委员长为苏联援华志愿队和美国飞行员授勋的消息。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09:50
3

    运载“天下第一师”的军列刚刚驶出开封就停下来,前方传来罗王寨火车站遭袭的消息。

    师长龙慕韩感到事发突然十分吃惊,因为仅仅数小时之前军列途经郑州,他还随同军长宋希濂一道前往拜会第一战区总司令程潜长官,得知民权方向敌军已被击退,战事正在朝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开封城外怎么就会发生敌情了呢?经过短暂思考,他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试探,经过交火,听出对方火力并不十分密集,也无重武器还击,可以断定敌人只是一小股长途奔袭部队。他立即用电话向军长请示,建议趁敌人立足未稳,立即发动进攻收复罗王寨火车站。

    龙师长的建议得到批准。

    随同师部转进的是主力部队第二六二旅,该旅刚刚经过休整补充,每连新增加一个机炮排,配备德式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官兵斗志高昂弹药充足,更何况以数千人马对付敌人一支偷袭部队当然绰绰有余。龙师长一声令下,潮水般的大军立即下车集结,杀气腾腾地沿铁路推进,很快就把火车站团团包围起来。

    战斗一开始就呈现敌我悬殊的一边倒之势,敌人虽然拼死战斗困兽犹斗,但是终难抵挡“天下第一师”的强大进攻。我军很快突破敌人外围阵地,官兵摧枯拉朽气势如虹,眼看就要冲进车站全歼负隅顽抗的敌人。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到指挥部。

    此时战场上枪声密集炮火震天,对方的声音透过一根临时架设的军用电话线传来,像蚊子一样嗡嗡叫。对方含含糊糊地说:龙慕韩你不要打了,兰封那边有情况,你马上过去增援。

    龙师长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着急分辩说:战斗再有一两个小时可望胜利结束,怎么能说不打就不打了呢?

    耳机里的浙江口音立刻变得尖细起来,对方生气道:你还听不听我的话……龙慕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啊。

    “喀嗒”一声挂断电话。

    龙慕韩后背立刻渗出冷汗来。他这才明白,对方竟然是他的校长,军队最高统帅蒋介石。蒋介石常常会把电话打到前线直接指挥部队,此为其中一例。龙慕韩感到懊悔万分,怎么一开始没有听出校长的声音来呢?

    改正错误的惟一办法就是执行命令。

    正在进攻的官兵忽然听见紧急撤退的号声,纷纷停下脚步互相张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持续不断的号声还是坚定地向他们传达来自上级不容违抗的意志。军令如山倒,第二六二旅只好放弃到手的胜利,然后绕过罗王寨火车站连夜开进兰封县城。

    大势已去的日本指挥官本来已经下令烧毁军旗,全体“玉碎”效忠天皇,忽然得到报告说中国军队正在后退。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日本人大惑不解,猜不透对方到底玩弄什么花招。但是不管怎么说,中国人主动撤退不是个坏消息,致使垂死挣扎的日本人获得意外的喘息之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09:50
4

    第八十八师撤走次日,才由郑州战区十万火急抽调一支部队开上前线,同时抵达战场的还有肖金刚特务队,他们的任务是配合主力部队收复被敌人偷袭的火车站。

    肖金刚听见沿途参战官兵讲着让人听不大懂的南方话,他猜想这是一支来自南方的地方部队而不是中央军,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后来他被领到一位佩戴中将军衔的指挥官跟前,看见将军正在询问一个当地村民。村民是个放牛老汉,曾经亲眼目睹火车站发生的激战,并且已经被惊天动地的炮火吓坏了。将军的南方话老在舌头上打转,所以他什么情报也没有问出来。肖金刚赶忙立正敬礼说:报告长官,战区特务队奉命前来报到。

    长官皱起眉头抱怨说:程长官派给我的支援部队就是你们几个人吗?野战炮呢?还有弹药、粮草和挑夫都在哪里?

    肖金刚知道将军误会了,连忙解释说:特务队的任务是捣毁敌人指挥部,活捉俘虏缴获文件,因为长官部急需弄清这股敌人的情报。

    长官这才缓和脸色,当下彼此交流情况。肖金刚得知师长姓蒋,部队番号为贵州新八师第一团,该团先前是用作开封外围防御的,没有配备重型武器,师部和另外两团人还驻扎在郑州郊区花园口。蒋师长感叹说,好在敌人只是一小股偷袭部队,否则这样手忙脚乱地投入战斗,难免遭受重大损失啊。

    特务队傍晚进入前进阵地。

    经验丰富的侦察兵悄悄爬上铁路,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钢轨上监听,他们听见从火车站方向传来一阵阵潮水般的嘈杂响动,伴随着清晰的金属敲击,说明敌人正在抓紧抢修工事。

    由于战区派来的炮兵下半夜才能抵达前线,进攻被延迟到黎明发起。随着我军炮火怒吼,地动山摇空气瑟瑟发抖,敌人阵地立刻被炮弹爆炸的火光映亮,车站房屋燃起大火来。炮击过后,数百名士兵开始冲锋,他们个个猫着腰,沿着铁路两侧快速向前推进。

    敌人开始还击,许多金属弹丸拖着尖锐的哨音掠过田野上空,肖金刚听出敌人火力并不十分猛烈,那不过是十几支步枪和几挺轻机枪在射击,说明敌人已经遭受重创,只需一鼓作气即可全部消灭。

    新八师顺利占领火车站扳道房,肖金刚看见敌人阵地上并没有扔下武器和尸体,甚至连激烈抵抗的痕迹也不明显,说明敌人很可能是主动撤退的。这个反常情况立刻引起他的警觉。一个老侦察兵的直觉告诉他,这股被团团包围的敌人是不大可能主动放弃阵地的,他们应该寸土必争直至全体“玉碎”,除非他们另有阴谋。令肖金刚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敌人能耍什么阴谋呢?难道引诱我军深入?可是敌人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须知我方有一个主力团啊!

    敌人沉默,战场陷入一种短暂不祥的死寂。

    忽然一阵微风从敌阵方向刮来一种异样和飘忽不定的声音,在杂乱无章的战场上转瞬即逝,但是它还是被老侦察兵那双赛过侦听器的灵敏耳朵捕捉到了。肖金刚听出那是受伤军马发出的痛苦嘶鸣声,而且不止一匹,说明我方炮兵很可能击中了敌人军马的藏身之地。

    他立即大大警觉起来。

    根据日军条令规定,军马队一般只配属到步兵大队(营级),用以驮载弹药、粮食和重型武器。此前情报表明敌人只是一小股偷袭部队,没有军马和重武器,难道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大大增强了兵力?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这股附有军马队的增援敌人很可能拥有火力强大的重机枪、迫击炮和小钢炮,甚至还有平射炮,因为驮载这些重型武器和弹药就是军马队的任务,它们将给进攻的中国军队设下一个可怕的死亡陷阱。肖金刚脸白了,他跳身起来发出警告,试图阻止我军官兵贸然进攻。

    但是晚了。

    阴险的敌人撕下伪装,一张由轻重武器织成的火网无情地笼罩进攻者的队伍。紧跟着炮弹也从天而降,由若干门迫击炮、山炮、野炮和平射炮砌成的死亡之墙转瞬倒塌下来,狰狞的烟雾像平地涌起的黑潮把中国官兵的血肉之躯裹挟而去。当日本人展开冲锋反击时,他们人数之多简直像蝗虫一样,令中国官兵大吃一惊措手不及。毫无疑问,时间之手悄悄改变了战场的力量对比,当中国军队的情报还停留在二十四小时以前时,狡猾的敌人已经连夜得到增援,致使这场本无悬念的歼灭战变成突围战。

    新八师进攻失利,蒋师长负了轻伤,退出火车站等待援兵。肖金刚好容易找到一个从罗王寨逃出来的村民,从他口中获得的情报证实,占领火车站和村子的敌人已经增至上千人,还有若干马匹和大炮。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09:51
5

    反攻失利的消息在大本营引起震动,蒋介石连夜飞往郑州督战。

    当怒气冲冲的委员长出现在郑州机场时,程长官和幕僚们表情严肃侍立无声,但是这回委员长并没有责备谁,只是告知他们立即召开一个联席作战会议。在地下作战室,出席会议的第一战区将领惊讶地看见,随同委员长一起到来的不仅有何应钦、白崇禧、陈诚、钱大钧、林蔚等一干中央大员,而且还陆续拥进来一大群军服华丽马刺闪亮的黄埔名将刘峙、薛岳、胡宗南、汤恩伯、俞济时、李汉魂、关麟征、黄杰、桂永清、宋希濂、郑洞国等等。人们立即感到形势的严重性,如果仅只是收复一座小小的火车站,何需召集如此之多的中央军嫡系将领,说明一场战略大决战迫在眉睫。

    会议一开始,总长何应钦指着地图上代表敌人的蓝色箭头解释说,现已查明,深入我军后方的土肥原师团以豫东考城、东坝头为据点四处出击,已在多处地方与我军发生战斗,其中最远一股敌人竟然偷袭我战略要地开封附近火车站,致使陇海铁路中断,中原形势起了决定性变化。日本人的战略野心就是吃掉我薛岳兵团三十万大军,然后一举攻占中原郑州,进而南下武汉。何总长指出,抗战以来我军战力已有大幅提升,敌军远道而来后方空虚,实际战斗力大大下降,而土肥原师团孤军深入铤而走险恰好为我军集中优势兵力歼敌创造一个最有利的战机。

    何总长话音刚落,一位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小个子将领霍地站起身来,他身姿笔挺表情坚毅,用人们不大习惯的南方话铿锵请战说:卑职未能完成收复罗王寨火车站任务,深感汗颜。恳请再给卑职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若不胜,愿受军法处置。

    他就是刚刚吃了败仗的新八师师长蒋在珍。

    蒋介石已经记不起这个曾经驻守黄河大铁桥的贵州师长,何应钦连忙低声介绍,蒋介石这才点点头,脸上浮起一种满意的笑容来。他对蒋在珍作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始训话。

    委员长声音平静,声调不高,但是在将领听来却如雷贯耳。他先是表扬蒋师长说,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各位都要像蒋师长这样身先士卒,大天下而小个人,为国抗战奋勇杀敌再所不辞。先前川军的饶国华、王铭章已经为各战区做出榜样,现在有蒋师长不怕牺牲主动请战,决心收复失地,说明新八师是一支真正的爱国部队,一定能为抗战做出应有贡献。

    委员长话锋一转,回到豫东会战的任务上。他指出敌酋土肥原已经犯下三个致命错误;第一,长途奔袭孤军深入,完全脱离后勤补给基地。第二,按照常识,一支军队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补给的话,其携带的弹药、粮食、汽油最多只够维持一周作战。如果战斗激烈,这些物资还将提前耗尽,这就意味着土肥原师团如果得不到华北派遣军救援,他难以坚持一周以上。第三,远在徐州方向的敌华北派遣军必将遭遇我军坚决阻击。豫东前线我军已经布下三道坚固防线,而且还有陇海、京汉两大铁路干线支撑,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战略预备队和粮食、武器、弹药等等,寺内寿一凭什么那么自信一定能替土肥原解围?难道我团团包围的数十万大军就不能在一周内吃掉这股弹尽粮绝的敌人么?

    会场肃静,鸦雀无声。

    委员长顿了顿,他目光炯炯地环顾众人,声调陡然高起来:抗战以来,中国军队屡战屡败,国土沦丧,民怨沸腾,非尔不战,乃力所不逮也。现在委员长眼前终于出现一个难得的转机,这是黑色的历史天空现出的一线曙光,他必须牢牢把握机会,决不允许胜利从手中溜走。蒋介石声色俱厉地警告与会将领说:大本营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消灭来犯的土肥原师团!此战关系重大,只许胜,不许败,全体参战部队必须奋勇作战,任何畏缩不前私自后退者丢失阵地者都将就地正法严惩不贷!

    最后由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发布作战命令。

    大本营决定组建一支强大的豫东兵团,下辖中央军十五个甲种师约十五万大军,其中包括号称中国“两大王牌”的主力,即由南京中央教导总队改编的第二十七军和前身为南京警卫师的第七十一军,正式启动以打通陇海铁路和围歼土肥原师团为目的的豫东战役。任命薛岳为前敌总司令,前敌指挥部设在开封。而第一战区各部队则负责阻击徐州方向的增援敌军,保障豫东兵团的战斗顺利进行。

    大本营将该战役命名为“泰山行动”。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0
第八章 诱敌深入
1

    抗战初期,战云笼罩下的武汉三镇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凋敝破败和物资匮乏,相反呈现一种回光反照的畸形繁荣来。当首都南京和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相继沦陷之后,地处长江中游的武汉就成为国人逃避战火的避难所和安全岛。国民政府和外国驻华机构临时迁往武汉,由来自东北、华北、华东各沦陷区的政府机关、党派群团、工厂学校以及数目庞大的战争难民所组成的流亡大军也从四面八方汇集武汉,从而使得这座原本并不十分拥挤的华中大都市呈现一种人满为患的爆炸趋势。携带金银财宝的富人占据了城里的饭店宾馆,许多人还在租界抢购别墅洋房,依然过着一掷千金和仆役成群的奢靡生活。当时日机轰炸尚未给这座城市造成实质性破坏,加上华南沿海尚未陷落,从香港、澳门走私的各种西方商品充斥黑市,所以只要有钱无论什么奢侈品包括英国皇室的专用香水都能买到。汉口“大世界”夜总会依然灯火通明,歌星舞星艳星的马路广告漫天飞舞。只有当战事渐渐逼近,荷枪实弹的城防团在武汉街头垒起沙袋修筑工事,这才提醒人们和平日子好景不长,日本侵略者的脚步声已经隐约可闻。

    人口膨胀带来的最紧迫问题是吃饭。

    1938年南方大旱,原本称为“米粮仓”的华中各省赤地千里,灾民纷纷离乡背井外出逃荒要饭。如果灾害发生在和平年代,各级政府当可组织民众抗灾自救,或向富裕省份调集粮食号召赈灾,或向国际社会呼吁救援等等。可是值此兵荒马乱,日本侵略者步步紧逼试图灭亡中国,前方打仗需要粮食,后方救灾也需要粮食,在当时生产力低下,即使丰年粮食也不富裕的中国,哪有多余存粮救济灾民呢?一些省份官商勾结趁机囤积粮食哄抬物价,一面是灾民饿殍遍地惨绝人寰,另一面则是奸商囤积居奇财源滚滚,于是各地相继发生抢粮风潮,军队出动弹压,射杀灾民无数。

    我父亲说,汉口出事那天是个阴雨天气,街头到处都是积水,行人举着油纸伞低头赶路,马路上跑动的多是人力黄包车,偶尔也有一辆小汽车急驶而过,向道路两旁溅起肮脏的泥水来。放学时我父亲看见从江汉关方向噼噼啪啪跑过来许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老人孩子,他们都在激动地大声嚷嚷,弄得人心跳加速。他跟着跑了一阵,才明白他们都是赶去“恒昌米店”买米的。

    “恒昌米店”门外早已人头攒动,有消息说米店夜里从四川运来数船大米,但是米店大门紧闭,并无开门营业的迹象。买米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不耐烦,大吼大叫捶打大门,但是店内仍无动静。于是就有一些更加狂躁的年轻人开始砸门,还抬来一根粗大的圆木,居然把一座厚实的大门撞得松动起来。正在这时一队挥舞警棍的警察跑步赶来驱散民众,人们正在火头上,同警察发生肢体冲突。事态激化的后果是激怒的人群不仅缴了警察的械,还把一个警察扔进河水里。等人们砸开米店,赫然看见仓库里大米堆积如山,于是抢米事件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消息一经传开,更多人赶来加入抢米者的行列,抢米风潮殃及武汉多家米店。不久全副武装的军队开来镇压,枪声一响,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立刻就炸开锅。被子弹击中的人仆倒在地,鲜血同淅淅沥沥的小雨汇合在一起,惊恐万状的人群在逃命中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抗战八年,中国天灾人祸不断,被饥饿疾病夺走生命的民众难以统计。有学者估计这个数字接近战争死亡人口,也有人认为高于战争死亡人数。有一组可供参考的研究数字表明:抗战结束中国人口比抗战前的1937年减少约五千万,加上八年期间应当正常增长的人口,两个数目相加当在一亿上下。

    这笔天文数字的血债必须记在至今仍不认罪的日本侵略者头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1
2

    蒋介石调集精兵强将,决心不惜代价歼灭送上门来的土肥原师团。他派出两位总参谋长赶赴开封前线,蒋介石对薛岳下达的手令只有短短六个字:不成功,则成仁!

    在外人眼里,中央军应该都是蒋介石嫡系队伍,没有远近亲疏和内外差别之分,其实不然。中央军非铁板一块,国民政府派系林立,“党中有党,派中有派”,比如国民党四大家族蒋、宋、孔、陈分别掌握着戴笠军统派、复兴社、陈(立夫)氏“中统派”、“CC派”、何(应钦)派、陈(诚)派、宋(子文)氏税警派、孔(祥熙)派等等,这些党派组织同军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同为蒋介石心腹的黄埔嫡系也大有区别,比方“江浙帮”陈诚就远比其他将领更加得势,因为江浙帮大都来自蒋介石老家,许多人还与蒋氏沾亲带故,他们自然成为亲信中的亲信,核心中的核心,一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也就不足为怪了。

    豫东会战伊始,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龙慕韩师长忽然接到一道来自武汉的指令,要他“暂时脱离第七十一军建制,配属第二十七军指挥”。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这不过是指挥系统临时变动而已,何况命令来自大本营,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深谙官场内幕的龙师长却暗暗吃惊不小,他对这两支同为国民党王牌军的派系背景再清楚不过,第七十一军被公认是“何应钦派”,而第二十七军则属于“陈诚派”,“何”、“陈”两派争斗激烈,大本营为何偏偏要将第八十八师配属给不怀好意的老对手第二十七军指挥呢?这不是明摆着有人在背后捣鬼吗?

    原来早在郑州开会之前,第二十七军军长桂永清就向委员长当面请缨;所辖之铁军已秣马厉兵,摩拳擦掌,官兵热血贲发……一举歼灭土肥原师团主力,当为学生之神圣使命。云云。

    蒋介石深为嘉许,勉励有加。不料军政部长陈诚又以集中兵力作战为由,建议将先期抵达的宋希濂第七十一军配属给桂永清统一指挥,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宋、桂都是黄埔一期毕业生,同为中央军主力和王牌军长,两人还是特务组织蓝衣社的核心人物,与贺衷寒、康泽、戴笠等人一道并称“十三太保”,都是国民党军界的后起之秀。论战力两支部队不分伯仲,论地位两人均为红得发紫的少壮派宠将,只是二人眼下境遇稍有区别,南京失守后宋希濂受到蒋介石呵斥,一度遭受冷遇;而桂永清则在湖南大力整训部队,推行新式练兵运动,打造现代化军队,深受蒋介石赞赏和器重。

    军政部长的建议果然起了作用,蒋介石考虑再三最终决定由第二十七军担任主攻,但从维护第七十一军建制出发,他从武汉发布命令时只将其中最精锐的第八十八师暂时划归桂永清指挥。这样桂永清不仅彻底超越竞争对手,而且还得到宋希濂一个主力师。如果此役大胜,一举消灭日本王牌土肥原师团,第二十七军理所当然誉满天下,中国抗战的头号功臣非桂永清莫属。相比之下,第七十一军被釜底抽薪,三师人马只剩下两师,宋军长就是有心担当重任杀敌立功,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是签署命令的那个人却是校长,宋希濂敢怒不敢言。年轻气盛的宋军长还是忍不住在随后召开的开封作战会议上拍案而起,发泄胸中怨愤和不满。薛岳总司令出面调停,他一句话就熄灭了宋希濂的怒火,总司令意味深长地说:校长下令调走你一个师,恐怕还是给你宋军长一个面子呢。

    宋希濂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如果校长索性把第七十一军撤销,剥夺他的权力,他这个军长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第七十一军不是他宋军长的军队,第二十七军也不是桂永清的军队,都是校长和国民政府的中央军。直到若干年后已经成为国民党战犯的宋希濂在监牢里依然对这段往事耿耿于怀,他写道:蒋直接命令第八十八师划归第二十七军指挥……这是桂永清他们在老头子(蒋介石)面前搞的鬼,心里不乐意也只好忍受而已。(《宋希濂自述》,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年版)

    大战前夕,大本营临时调整军队战斗序列,第八十八师的上级指挥单位发生变更,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小插曲却为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乃至龙师长命运变化埋下一个重要伏笔。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2
3

    大军东进,十万火急,敌情传报,刻不容缓。第八十八师连夜转进兰封县城,前卫部队当日即在城外与日军遭遇。

    气壮山河的豫东大战全面爆发。

    战斗一开始双方便展开殊死搏杀,战场立刻呈现白热化状态。师长龙慕韩亲自赶到前线,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已有数百名敌人在坦克掩护下气势汹汹地向我军扑来。敌人气焰十分嚣张,他们自恃有坦克开路,连腰都不弯地举着太阳旗冲锋。见此龙师长不由得暗自庆幸校长电话的英明决断,要不是第八十八师及时赶到,敌人一旦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参谋长报告说,炮兵已经赶到,随时准备射击。龙师长大手一挥,命令全体齐射,坚决消灭这股敌人。

    狂妄的敌人哪里知道,此刻他们的对手不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地方杂牌军,而是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天下第一师”。我军大炮怒吼起来,冰雹般的炮弹飞向敌人,很快就有一辆坦克中弹瘫痪,其他坦克见势不妙纷纷掉头后撤。与此同时,我军步兵的轻重机枪一齐射击,强大的火力风暴顷刻间席卷敌人步兵,敌人遭受重创,攻势很快崩溃,扔下一大片尸体豕奔狼突。

    我军官兵岂能轻易放走敌人,指挥官一声令下,已经运动到侧翼的突击队快速出击包抄,他们像一张兜捕兔子的大网张开来,眼看就要把那些逃得慢或者来不及逃命的日本鬼子统统装进网里。这时一辆敌人坦克突然调转车头赶来救援,车上机枪小炮一齐开火,许多突击队官兵躲避不及纷纷中弹倒下。龙师长不由得两眼喷火心急如焚,因为两军短兵相接大炮已经不起作用,如果不能打掉敌人坦克我军必将遭受更大损失。危急时刻一个人影忽然从敌人坦克侧面一跃而起,机智沉着地扔出一捆集束手榴弹,随着浓烟腾起,敌人坦克被炸中油箱,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初战告捷,敌人大败而逃。第八十八师取得毙敌百余人,击毁击伤坦克多辆的重大胜利。龙师长心情激动精神振奋,他在前卫团长陪同下亲自走进战壕里接见炸毁敌人坦克的有功之臣。出乎将军意料的是,站在他面前的英勇无畏的战士竟是个娃娃脸的腼腆军人,名字叫高敬远,是个从军校毕业还不到三个月的见习排长。将军不禁啧啧称赞,勉励有加。龙慕韩曾在黄埔军校任教官多年,他主张建军之本在于武装精神,在于提高军人素质。所以他指挥的第八十八师,非军校毕业生一律不得提拔担任军官。换言之他认为一个优秀的见习排长就是未来的将军,统帅的起点就是排长。高敬远的沉着冷静充分说明敌人坦克并不可怕,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完全可将其击毁,要是全师官兵人人都能像这个见习排长一样,那么消灭土肥原师团乃至打败日本侵略者决非一句空话。龙师长当即下令提升高敬远为正式排长,立功受奖,军饷提升一级。

    吃了败仗的日本人恼羞成怒,频频调动兵力发动进攻,敌我双方在兰封城外展开拉锯战。不久我军各路主力陆续赶到,豫东战场大军云集战云密布,只待部署完毕对敌人发起总攻击。这时候一辆军部开来的军用三轮摩托车驶上阵地,把一份军长命令送达龙师长手中。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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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威赫赫的中国王牌第二十七军前身为南京中央教导总队,下辖四个“德式师”和直属部队,近五万人,无论其规模还是装备均创下中国军队之最。1937年蒋介石南京阅兵,留德归来的桂永清亲自驾驶一辆德国三轮摩托车开道,率领部队列队通过阅兵台。中国官兵一律头戴德式钢盔,胸挎德国冲锋枪,腰间挂着德国制式牛皮子弹盒,其不可战胜的威武气概与欧洲德军如出一辙,因此有人干脆将这支王牌军称为“中国党卫军”。

    但是中国毕竟不是德国,黑头发的国人也非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何况这些装备还大大打了折扣。比如除了军直属部队配备摩托车和汽车外,部队官兵主要还是依靠双脚行军走路,这样对外宣称的“机械化师”当然就有些名不副实。又比如本来大本营应德国顾问要求为“德式师”配备无线电台,当时即使在西方军队中电台也远未普及,而中国大多数军队乃至兵团级单位也没有一部电台,1937年川军两个集团军(兵团)出川抗日,一去半年无消息,究其原因是缺少先进的通讯工具。可是“德式师”的电台很快被搁置起来,原因是缺少进口电池,所以传递命令主要还是依靠传统的人工方式来完成。

    1938年5月,第二十七军派出一辆三轮摩托车,前往第八十八师传送军长桂永清的紧急命令。这道命令被写在一张纸烟盒背面,内容为第八十八师立即放弃兰封县城,向东北方向的红庙阵地转移。由于这项命令十分重要,关系到全军作战部署的成败,所以军部专门指派一位姓秦的通讯参谋执行任务。秦参谋将命令装进公文包,摩托手发动马达,三轮摩托车驶出军部箭一般绝尘而去。

    命令于当天中午顺利送达第八十八师指挥部,秦参谋得到龙师长签字作为回执,许多目击者都看见那辆德国制造的三轮摩托车一溜烟开出阵地,然后消失在道路两旁即将成熟的滚滚麦海之中。但是摩托车从此再也没能返回军部,秦参谋和摩托车手一起失踪了,后来人们在田野里找到摩托车残骸和两具烧焦的尸体,才据此推测他们可能遭遇空袭不幸牺牲。

    这道军部命令却使正在指挥作战的龙师长眉头紧蹙颇费踌躇。

    本来下级服从上级天经地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何况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敢拿军长命令当耳边风呢?然而问题在于,第八十八师转进兰封是校长亲自下达的电话指示,那个严厉的浙江口音犹在耳畔,令龙慕韩一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如果第八十八师的上级长官还是宋军长,他当可悄悄加以请示,但是现在已经换成桂军长,桂、宋不和为人所共知的秘密,他绝对没有胆量去碰这个钉子。

    龙慕韩站在作战地图跟前思考。

    情报表明,来犯的土肥原师团十分狡猾,其主力盘踞在黄河岸边考城一线,这个位置恰好不利于我优势大军运动围歼,说明土肥原对于全线压上还是有所顾忌。桂永清下令放弃兰封的目的恰恰在于调动敌人,以兰封城为诱饵诱敌深入,而第八十八师即将转移的红庙阵地就是这只口袋的袋口,一俟土肥原钻进去就好扎紧口袋断其退路。

    公正地说,这是一个相当有气魄的作战部署,即使他心存芥蒂也不得不佩服桂永清的大将风度,敢于主动把敌人放进城来决战。可是兰封为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他拿不准校长会是什么态度。既然他是校长信任的学生,就该替校长守好兰封县城,万一校长不同意怎么办?可是他绝对没有胆量越级禀报委员长,于是左右为难的龙幕韩只得悄悄派人把命令呈送老长官第七十一军宋军长知晓。派去的人很快回来说,宋长官只说知道了,别无他话。

    这就是中国官场的奥妙。只说知道了,就是不表态的表态,如今第八十八师已不归宋希濂指挥,他只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否则就是手伸得太长,犯了官场大忌,所以怎么做还得龙师长自己拿主意。龙幕韩召集幕僚商议,参谋长谏言道:桂军长现在是师长的长官,谁敢不服从长官命令呢?再说军长奉命全权指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的命令等于就是校长命令啊,如果将来校长怪罪当以军长命令为凭。

    龙慕韩停止犹豫徘徊,决心执行军部命令。他指示副官在《陆军第八十八师作战日志》上详细记录军部命令到达的时间、地点、传令人员、命令内容以及执行时间,该作战日志现存于南京国家第二档案馆。

    但是仅仅一个月后,“天下第一师”中将师长龙慕韩因放弃兰封而招来杀身之祸,被扣上“擅自逃跑”的罪名押送武汉执行死刑。当枪决龙慕韩的枪声响起几十年之后,历史为我们留下许多破绽百出的问号;既然军长桂永清下令诱敌深入,为何被枪毙的人却是龙慕韩?既然龙慕韩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率部参加抗战以来多次重大战役,难道蒋介石不了解他的学生,犯了用人失察的错误,把“天下第一师”交给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指挥吗?蒋介石为何亲自下令枪毙他信任的学生,大全独揽的委员长有何迫不得已的难处和不为人知的苦衷?凡此种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历史常常是一团乱麻,整理它需要时间,好在当事人为我们留下一些断断续续的线索和文字记载,从而使得厘清这段无头公案成为可能。

    第八十八师于命令到达当天放弃兰封县城,转移到红庙阵地准备战斗。后经查明,兰封县城至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处于无人防守的真空地带,说明狡猾的土肥原心存狐疑并不肯轻易上钩。直到次日下午,敌人才小心翼翼地开进城来,随即在兰封城头和火车站升起象征占领的太阳旗。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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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土肥原师团占领豫东要地兰封之后,一直守候在作战室的寺内寿一总司令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立即给第十四师团拍发电报指示说:你部必须不惜代价坚守兰封县城,尤其要保证火车站不被敌人占领,直到派遣军主力到达为止。

    第一军军长香月清司也指示土肥原说:你应派出坚强有力之部队增援罗王寨火车站,不使敌人打通陇海铁路的企图得逞。

    本来生性多疑的前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对这场深入中原腹地的冒险行动一直顾虑重重,所以始终将其主力猬集在考城、东坝头一带的黄河沿岸,小心翼翼步伐缓慢。派遣军对于第十四师团的战斗进展很不满意,多次来电催促土肥原坚决进攻。寺内总司令更是怒不可遏,斥责土肥原为“不称职的军人”,甚至警告说如果贻误战机他将为严重后果负责。

    兰封守军忽然撤离县城去向不明,这个意外情况令一向老谋深算的土肥原提高警惕,种种迹象表明中国人主动放弃兰封是个陷阱,目的当然是引诱他继续深入。可是他的师团渡过黄河长途奔袭数百里,目的不就是为了切断陇海铁路,与敌人决战中原吗?他相信中国人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把一座空城摆在他的面前,等于下了一道挑战书。

    现在轮到土肥原举棋不定。派遣军得知这一情报大为高兴,督促土肥原立刻大举压上,寺内总司令甚至打了这样一个自豪乐观的比方:战争是实力的较量,如果陷阱是为兔子设下的话,那么大象会在乎吗?帝国皇军就是这头无往不胜的大象,它会把设下陷阱的敌人无情踩死。

    土肥原经过短暂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倾巢出动,这就是为何过了二十四小时日军才姗姗来迟占领一座空城的原因。

    不久各路情报纷纷传来,先前消失的敌人主力果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红庙,更多中国军队也从不同方向拥来。空中侦察表明,土肥原面对的敌人至少是他的几倍之多,而且还有大批中国军队集结在洛阳和武汉,他们只需四十八小时就会沿着京汉、陇海两大铁路源源不断地开上来。现在最令土肥原担心的是部队携带弹药给养最多只够维持一周,如果战斗激烈,炮弹可在两天内打光,坦克则会因为汽油告罄而变成一堆废铁,耗光弹药的日本官兵只能与敌人拼刺刀。如果出现那样局面的话,日本人的末日就来临了。

    化装成中国军队的侦察兵捕捉到两个掉队的俘虏。根据俘虏口供,土肥原得知原来兰封守军正是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而中国战斗力最强的两大王牌主力第二十七军和第七十一军正在开上战场,这个重要情报如同一座泰山险些压垮了日本将军的战斗决心。身为特务头子和“中国通”的土肥原曾经多次告诫部下:当你面对一百个中国士兵,只要你像个真正的日本武士那样视死如归,他们立刻就会转身逃跑。但是如果你的敌人是黄埔军人,那么你只有一个选择,要么杀死他,要么被他杀死。华北登陆十个月,第十四师团扫荡的都是那些战斗力低下一触即溃的地方杂牌军,现在他终于要面对真正的强敌——黄埔军人。

    土肥原对参谋长下达作战命令:以第二十八旅团坚守兰封县城和火车站,直到派遣军到达为止。另以师团直属部队和第二十七旅团火速增援罗王寨火车站,师团司令部就设在那个地名叫做罗王寨的小村子里。

    参谋长佐野忠义大佐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身为职业军人的参谋长和许多军官私下不大瞧得起特工出身的土肥原师团长,他们认为这位将军更像一个不懂规矩的日本“浪人”,常常自行其是和不按军事大纲来指挥作战。比如大敌当前,他已经犯下分散兵力的第一个常识性错误,即把两个旅团分散开来作战。他的第二个错误更是匪夷所思,不是把师团部摆在战略位置更加重要的兰封县城而是前出到狭小的罗王寨火车站,何况师团长本人也决意上前线冒险,这样战法真是闻所未闻啊。事实上后来的战斗结果证明,土肥原正是犯了非职业军人的致命错误以至于兵败如山倒,连他本人也险些成为中国军队的瓮中之鳖。但是一惯刚愎自用的土肥原毫不理会参谋长的激烈反对和抗议,他冷冷地说:这是指挥官的命令,请执行吧。

    至此,日军第十四师团一分为二,分别进入兰封县城和罗王寨火车站。中国大军随即蜂拥而至,把敌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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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一觉醒来得到报告说,日本人已经占领兰封县城,与先前偷袭得手的罗王寨火车站互为犄角之势,令他不由得大为震惊。按照大本营的设想,中国大军当以兰封县城为据点,像磁铁一样吸引土肥原师团前来进攻,然后一举围歼之。可是薛岳居然不执行命令,擅自把战略要地兰封扔给敌人,这岂不是变主动为被动吗?

    但是开封前线的薛岳总司令大声叫屈,他把电话打到武汉来告状说,都是桂永清不听命令,自作主张放弃兰封县城。蒋介石更是火上浇油,他训斥说你是总司令嘛,怎么不向我报告?

    薛岳大诉其苦,他说第二十七军自恃王牌老大,不把前敌指挥部放在眼里,建议削减其部分权力,将第八十八师重新配属给第七十一军,使得两大主力互相制约,配合作战云云。

    蒋介石立刻警觉起来,他从薛岳总司令的不满中嗅出派系斗争的熟悉气味来。薛岳同何应钦关系密切,他当然不会乐见“陈诚帮”的桂永清坐大。蒋介石打断薛岳话头说:你告诉我,桂永清现在什么位置?龙慕韩在哪里?我军对敌人采取何种反制措施?

    薛岳一一回答。

    蒋介石仔细审视地图,他看见虽然土肥原占领兰封,获得一块立足之地,表面上看暂时达到切断陇海铁路的战略目的,但是如此一来其主力就完全暴露在我大军的攻击范围之内。桂永清第二十七军主力已经全部抵达兰封前线,尤其第八十八师抢占红庙阵地是个相当坚决的行动,断敌退路,形成关门打狗的包围态势。加上我军拥有京汉、陇海两大铁路优势,正将援军和重型武器源源不断地运上前线,相信这就是桂永清敢于主动诱敌深入和逼敌决战的信心所在吧。

    蒋介石略略放下心来。

    本来战场形势风云变幻,自古打胜仗并无一定之规,如何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进攻还是防守,阵地战还是运动战,主动放弃还是坚守城池,哪个局部放弃,而哪个局部又须坚守等等,这些都应当由前线指挥官自己决定,统帅不宜过多干涉。事实上任何战略战术都可融会贯通灵活运用,不好说哪种战法一定高明,只有打胜仗才是硬道理。

    但是蒋介石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内心恼怒。

    尽管黄埔嫡系都是他的亲信和学生,他却无法容忍他们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桂永清连放弃兰封这样重大行动也不向他报告,长此以往岂不是连他这个校长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身为中国领袖的蒋介石深谙治人之道,那就是必须随时敲打下级,让他们心存敬畏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

    蒋介石把电话打到第二十七军指挥部。

    校长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轻松,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在询问敌情和听取汇报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很生气地对桂永清说:对了,我打电话叫龙慕韩替我看守兰封县城,他的第八十八师怎么跑到红庙去了……你告诉他,赶快给我收复失地,将功折罪,否则我要按军法从事。

    桂永清立刻大汗淋漓。

    校长的怒火不仅针对龙慕韩,同样也把他逼上悬崖,除非大获全胜,否则他们都难逃上军事法庭的下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5
第九章 太阳浴血

随着天气炎热起来,北方打仗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各种蜂起的传言和小道消息在几百万人口的华中大都市武汉上空漫天飞舞,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人们关心的问题已经不是前线打了什么胜仗,消灭多少日本鬼子,而是日本人几时打到武汉来。

    我爷爷张松樵当然也不例外。

    他老人家望眼欲穿的忠实助手肖老大还是没有消息,上江重庆的土地是否置办妥当,是否做好迎接迁厂的准备也未可知。更加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如果形势真的急转直下,日本人兵临城下,那时候且不要说迁厂,就连逃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时长江和汉水上没有大桥,武汉三镇之间往来全靠轮渡,规模较大的轮渡公司有“民生”、“兴华”、“祥云”几家。裕华纱厂自备一大一小两条轮渡,都是英国进口的机器船,大船能载二三百人,主要用于接送本厂职员上下班,取名“华安号”,人称“大华安”。小船精致漂亮,比现在的私家游艇稍大,那是张松樵从汉口租界到江对岸武昌上班的专用船,人称“小华安”。

    时局一紧张,这两条救命船对于张松樵一家的重要性就格外地凸现出来,它们是关键时刻人们逃离战火的希望。当时武汉过往军队频繁,不久前一支南方军队公开劫持轮渡为其长官运货,闹得船员罢工抗议,长江上数日没有轮渡载客,可见一旦战事逼近,各级政府、官僚、军队、警察没有哪盏是省油的灯,如果他们强征民船,你敢不乖乖地交出来吗?

    张松樵派人找来船长杨老大商议。

    杨老大是个正直豪爽的湖北仙桃汉子,跟我奶奶柳韵贤沾亲带故,深得老板信任。当他得知我爷爷顾虑之后,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两条船您放心,我会把它们藏得好好的,只要有我杨老大人在,“华安”号就万无一失。

    我父亲说,船长杨老大喜好喝酒,腰间随时挂了一只小酒壶,但是从来没人看见他喝醉过。他除了熟悉长江水道和驾船技术一流外,还会玩魔术,能把铜钱从左手变到右手,所以深受家中孩子们欢迎。杨老大一生都在长江上漂泊,从任何意义上说,裕华纱厂都是他的家,“华安号”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饭碗,要是工厂不幸破产倒闭,或者船被抢走,他一家人的衣食也就被江水冲走了。所以张松樵在关键时刻把保护船只的重任交给杨老大十分放心,他知道这两条船在杨老大心中的分量,忠心耿耿的杨老大将会不惜用生命来报答老板信任。然而战乱时代的个人能力终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战争就像毁灭世界的洪水,杨老大的忠诚到底还是没能保全张松樵一家仅存的最后希望。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杨老大带领助手驾船离开码头,把两条“华安号”藏进一处不为人知的偏僻港汊里。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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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发怒的消息如同一个炸雷,把兰封前线的龙慕韩惊得目瞪口呆。

    令他有口难辨的是,转移阵地明明是军长命令,是下级服从上级,可是校长却把板子打在他身上,令他感到万分委屈。难道校长不知道,如果没有上级命令,学生龙慕韩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擅自放弃兰封吗?只要校长一声令下,他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啊,那么校长为什么要误会学生的一片忠诚呢?

    军长亲自赶来第八十八师解释。

    桂永清比龙慕韩小两岁,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表人材,不大像冲锋陷阵的武将,倒像个礼仪周全的外交官。军长开诚布公地道歉说:对不起汉臣兄,让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会向校长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全部责任。请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背这个黑锅的。

    龙慕韩本身同桂永清并无矛盾,他没有想到身居高位的军长如此直截了当坦诚大度,于是心生感激前嫌冰释。他连连检讨自己说:桂军长,兄弟也多有不是之处,惹得校长发火。镇守兰封是校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本应及时向军长说明情况,但是兄弟我一时糊涂,以至于让军长受连累,还是请您多多海涵吧。

    军长离开后,龙慕韩思前想后,又悄悄去见老上级宋希濂。不料宋军长听完后说:你不是不知道校长的脾气,他老人家洞察一切,哪能不懂得诱敌深入的战术呢?我看如今让校长担心的是,桂永清自作主张把敌人放进兰封城来,到头来却又啃不动,岂不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弄得局面不可收拾,耽误了他老人家的战略大计。所以他要先给桂永清上个紧箍咒,激励三军用命,而这个紧箍咒就是你。

    龙慕韩闷闷不乐地说:转移阵地明明是桂永清下的命令,为何我要代人受过呢?

    宋军长耐心点拨部下说:在校长那里,谁对谁错由他老人家来决定,我们做学生的只能绝对服从。去年首都南京失陷,我的两个旅长阵亡,部队打到山穷水尽,整个战场大势已去全线崩溃,难道战败是我个人的责任吗?是我宋希濂没有尽力吗?非也。但是如果学生没有错,岂不是等于校长错了……你记住,校长不是法官,他老人家不是依据对错而是根据需要来做出决定,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龙慕韩说:桂永清向我保证,他要向校长解释清楚这一切。

    宋军长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感叹道:这正是桂永清的聪明过人之处。此战如胜,你恐怕再也难归还我第七十一军了。

    龙慕韩终于省悟,官场深似海,谁也无法掌握自己命运,就像你无法决定自己生死一样。他站起身来,对昔日的长官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宋军长,如今我龙某人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以死抗战,奋勇杀敌,不成功,则成仁。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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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复兰封的战斗全面打响。

    新任排长高敬远奉命担当决死队长,他的任务是进攻兰封火车站外围阵地,为主力部队打通陇海铁路扫除障碍。决死队就是今天的敢死队,一律挑选机智灵活和富有作战经验的老兵组成,除了装备步枪手榴弹以外,一个突出标志就是人人身背一把令敌人胆寒的雪亮大刀,看上去威风凛凛视死如归。

    被我军包围的敌人摆出固守待援的架势来,他们利用各种建筑物和民房设置火力点,连夜抢修地堡工事,试图把兰封城变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日军还在进入兰封火车站的铁路道口筑起连环防御地堡群,成为阻挡我军前进的拦路虎。

    经过火力侦察,高排长发现该地堡群不仅配置数量众多的轻、重机枪和掷弹筒,而且还能得到城内敌人的炮火支援,不难想象这场进攻战将会如何残酷和惨烈空前。

    大战前夕,豫东民众自动抬猪牵羊犒劳部队,激励官兵奋勇杀敌收复国土。上级为决死队备下丰盛大餐,亦称“壮行饭”,显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勇气和杀敌决心。然而这天高排长刚刚端起酒碗就看见师长龙慕韩直奔阵地而来,心中一惊酒就泼洒在地上。

    通常大白天高级将领不会轻易深入前沿阵地,因为敌人狙击手十分活跃,弄不好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龙师长径直走到决死队员跟前,高敬远连忙脚跟一碰,大声报告姓名职务。龙师长显然还记得这个击毁敌人坦克的小排长,他问:决死队准备好了吗?

    答:准备完毕,请长官检查。

    长官:明白你们的任务吗?

    答:消灭敌人火力据点,为主力部队开辟前进道路。

    龙师长满意地点点头,他指着隐没在淡淡雾霭中的兰封火车站说:决死队是我八十八师的尖刀,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今天我再给你们增添一道利刃,用古人的话说就是如虎添翼。

    人们这才发现随同龙师长到来的还有一队不声不响的喷火兵,他们手持一种黑黝黝像铁管一样的陌生家伙,原来这种外国生产的喷火枪是专门对付敌人地堡的先进武器和克星。

    龙师长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他哐当摔碎酒碗说: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士兵弟兄,蒋委员长下了死命令,必须打通陇海铁路,消灭土肥原师团……你们听着,我就站在前沿阵地督战,此战不胜,我龙慕韩跟你们一样,哪怕马革裹尸再所不辞。各旅、团长亦随部队一道作战,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违令者军法从事!

    战斗一打响果然异常激烈,大炮猛轰,轻重机枪扫射,队长带头冲锋,决死队员英勇杀敌,人人前仆后继决不退缩。从前中国军队火力较弱,尤其缺少攻坚武器,敌人一旦工事坚固就毫无办法,即使人多势众也打不下来。但是这回不同,中国军队的优势炮火首次压制敌人,大大削弱敌人火力阻击,加上喷火枪十分见效,长长的火龙出其不意地射出去,接连烧毁敌人几座地堡。决死队员士气大振,眼看就要攻破敌人阵地,这时候连长赶上前来。连长是个广东人,他挥舞驳壳枪冲高排长大吼大叫:限你半小席(时)消灭敌人,过了时间你去当兵,我来当决死队长。

    高敬远没有听懂,他奇怪地问:就是我当兵,您也还是连长啊。

    连长道:你他妈的怎么不懂人话?团长限我一小时,我限你半小时,过了时间你我都得去当兵。

    在战场上,没有人怀疑长官命令只是一种威胁,战争要诀就是拿生命作赌注,把一切不可能变成现实。没有退路的高排长一鼓作气,率领决死队攻进敌人阵地,经过惨烈肉搏,顽抗的日本鬼子被全部消灭。第八十八师扫清铁路外围障碍,切断火车站与县城联系,将车站内的敌人分割孤立起来。

    战斗结束前夕,连长不幸被敌人狙击手击中头部阵亡。师长宣布提升高敬远为连长,报请军部记大功一次,全连每人奖励一个月军饷。

    血红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交战双方均精疲力尽。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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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城外的罗王寨火车站,激战同样达到白热化程度。

    根据中方指挥部分析,土肥原很可能集中师团主力决战兰封,罗王寨火车站只是牵制阵地,不会投入太多兵力。因此中国军队相继投入两个主力师参战,试图一举消灭敌人收复失地。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日军不仅没有收缩防御圈,反而把阵地扩大到罗王寨村子四周,并且常常发动出其不意地反击,给进攻部队造成很大伤亡。指挥部为此深感焦虑和困惑,他们无法明白敌人抵抗为何如此强大,在这片弹丸之地的小小火车站,敌人到底投入多少兵力?究竟有几个步兵大队(营)?阵地如何分布?有多少门大炮?炮兵阵地设在哪里?指挥部位置何在?敌情不明的困难像座大山挡在中国军队面前,于是特务队长肖金刚再次临危受命,潜入敌阵侦察。

    如果说军人的职业是同死神打交道的话,那么侦察兵就是在刀锋上舞蹈,他们接受的任务往往隐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因此除了勇敢顽强不怕牺牲,还需胆大心细随机应变。肖金刚挑选两名经验丰富的侦察兵执行任务。天色渐晚,空气中弥漫着白天激战的硝烟,侦察兵在一个村民带领下来到罗王寨背后一片杂树林中。这里距离敌人阵地只有几百米,村民摸下一座黑黝黝的土坑,然后小心地掀起一块石板,石板下面立刻露出一个隐蔽的洞口来。

    原来这是一条通往村子的地下暗道。

    清朝末年中原闹匪患,村民为了躲避土匪掘出这条逃生暗道,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肖金刚带领他的侦察兵像一群机敏的土拨鼠,他们在暗道里爬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顺利摸进敌阵,然后躲进一座废弃的牲口棚里潜伏下来。

    等到晨雾消散,四周景物明亮起来,侦察兵这才惊讶地看见,原来敌人已经像变魔术一样把火车站和四周村子变成一座庞大的兵营。敌人不仅修筑许多暗堡和射击工事,以马蹄形的环状壕沟将各处阵地连接起来,还狡猾地利用地形隐藏部队,以便向我军发动突然反击。侦察兵经过紧张观察,把敌人许多不易发现的工事和火力位置都记录下来。突然有两只惊飞的小鸟引起肖金刚注意,他发现几百米外的树丛中有些异样,举起望远镜来一看,才看清竟然有一处伪装极其巧妙的炮兵阵地险些骗过侦察兵的眼睛。而当另一个侦察兵无意中将望远镜对准一间低矮民房时,他看见的景象更加令人难以置信,有个黑洞洞的怪物正好从民房窗口露出头来,原来那是一只阴险的坦克炮塔。肖金刚通过连续观察之后得出一个惊人结论,那就是敌人兵力已不下三千人之多!

    中午时分,枪炮声猛烈起来,那是我军为配合侦察行动发动的佯攻。这时候一个重要敌情骤然出现,大约一千多名敌人轰隆隆涌出村子,通过战壕进入火车站支援。肖金刚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这么多敌人简直就像地下暗河一样咕噜噜冒出来,如果这是敌人预备队的话,那么加上工事里的敌人,日军总数很可能不低于四千人!

    肖金刚不由得被自己结论吓了一跳。这就是说,敌人至少已达一个主力联队(加强团)规模,大大超过原先情报所说的一个大队。狡猾的敌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他们在跟中国军队玩瞒天过海的游戏,以便拖延时间等待救兵。侦察员个个心情激动,他们趴在牲口棚里大气也不敢出,盼望快快天黑下来好把这个重要情报送出去。

    白日的时光漫长得好象停滞一样,等到日头终于西沉,树木都拖上一条长长的疲惫身影,一个意外险情却突然出现了。

    几个敌人朝着侦察兵藏身的牲口棚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军官,他身穿黄呢军装,光着脑袋,腰间挎一把军刀。跟在后面的都是卫兵,他们扛着步枪,瞪大警惕的眼睛四处张望。牲口棚里的空气骤然结了冰,侦察兵个个子弹上膛匕首握在手中,肖金刚对战友比划一个坚决的手势,这就是说一旦暴露目标他就抢先开火消灭敌人,掩护战友把情报送回去。

    幸好敌人走到距离侦察兵不远的地方就站住了,也许是牲口棚里飞舞的蚊蝇和散发出来的恶臭阻止了日本人的脚步。敌人军官敞开衣领,显出一副轻松自若的样子,他当然不知道面前这座臭气熏天的废弃牲口棚里埋伏着几双警惕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枪口。这里是日本人的阵地后方,军官心情十分放松,他只是随便出来走动走动,抽支烟,透透空气,然后就解开裤裆站在树下撒尿。此时一束斜阳穿过树丛,像聚光灯一样不偏不倚地射在军官身上,肖金刚险些叫出声来,巨大的吃惊差点儿把他的眼珠撑得掉出来,因为此时侦察兵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敌人军官领章上缀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一颗金星。

    他是个少将。

    在日本军队里,军阶区分极为严格,联队长(团)为大佐,旅团长(师)为少将,师团长(军)为中将,决不可互相混淆。敌人少将的意外现身至少说明下述一个事实,那就是该股敌人指挥官级别为旅团长,据此推断,所属兵力至少应不低于两个主力联队。按照日军作战序列规定,主力联队可配属炮兵、工兵、骑兵、辎重运输大队等等,那么这股敌人兵力甚至可能达到创纪录的上万人,相信这才是中国军队久攻不下的真正原因所在。

    令侦察兵万分惋惜的是,他们如果不是身负重任,不敢轻易暴露目标,否则他们决不会错过这个亲手击毙或者活捉日本将军的天赐良机。是夜侦察兵原路返回阵地,重要情报被火速送达上级指挥部。武汉大本营对此极为重视,急调主力部队大举增援,同时蒋介石亲自下令刚刚抵达武汉机场的苏联重型轰炸机秘密出动,定要给予这股狡猾敌人迎头痛击。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18
5

    “空中战神”中正机队秘密转进中原某野战机场,埋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执行为轰炸机护航的战斗任务。

    新飞行员俞世城坐在机舱里彻夜未眠。

    对战斗机来讲,野战机场相当于临时出击阵地,因为那时候没有空中加油机,战斗机携带油料有限航程较短,所以必须提前进驻野战机场埋伏。但是进驻野战机场往往要冒很大风险,因为一旦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悲剧在抗战初期屡有发生。

    天色微明,电台传来暗号,表明我轰炸机群已经从后方机场起飞。战斗警报发出,马达发动起来,战机滑向跑道待命。俞世城少尉被指定担任队长僚机,他看见黑夜的大海正在退潮,东方天际开始被一缕晨曦染红,明亮的天空预示豫东战区将有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新飞行员不由得暗暗有些担心,因为战术教官讲过,缺少云层掩护的战斗机少了回旋余地,而日本飞机往往数量占优,晴天对担任护航的中国战机不利。

    七时许,电台再度传来暗号,表明轰炸机群已经接近战区空域。随着一声令下,中正机队全体出击,一架紧跟一架升空,大机群在空中完成编队之后,浩浩荡荡迎着朝阳向东方天际飞去。

    雷霆万钧,长空震荡,新飞行员俞世城满怀对敌人的深仇大恨,驾驶战机奔赴战场。不久领航长机开始摇晃机翼,这是发现我轰炸机群的信号。俞世城看见九点钟方向果然有一大群银光闪闪的亮点在迅速移动,激荡在飞行员胸中的战斗豪情顿时被点燃了。看啦,这是前来中国助战的强大的苏联轰炸机群;飞在上面是俗称“喀秋莎”的轻型轰炸机,它们像一群群体形修长的剑鲨在蓝色空气中灵巧地游动。飞得较慢的是这次行动的主力“伊留申-3”重型轰炸机,这种载弹量很大绰号“空中长须鲸”的庞然大物是苏联人最近投入战场的新式武器,它们看上去很像一头头乘风破浪的黑色巨鲸,足以令任何地面敌人闻风丧胆。两大机群在空中汇合重新编队,中国战斗机占据高空担任护航,轰炸机排出雁阵的“人”字队形紧随其后,中苏机群一往无前地直奔轰炸目标。

    飞临战区,地面发射红、蓝两色信号弹为机群指示敌人阵地。中苏机群再次变换队形,俞世城紧跟护航长机拉升高度,随时提高警惕准备拦截前来偷袭的敌机。轰炸机群则继续降低高度,它们好像回游产卵的鱼群那样首尾相衔,一架架从容不迫地拉开距离,轻型轰炸机在前,重型轰炸机押阵,然后开始表演苏军经典的“柯罗夫式”俯冲投弹。

    这是抗战以来中苏空军最为完美的配合作战。

    率先出场的轻型轰炸机贴着地面俯冲,简直快要擦着屋顶和树梢,然后在抬起机头的一瞬间将炸弹准确地扔在敌人头上。“柯罗夫式”就是超低空打击的意思。紧接着真正的战场主角登场了。翼展阔大的苏联重型轰炸机简直就是一座飞行在天空的炸弹仓库,它们不慌不忙地飞临敌阵上空,像排卵的鲸鱼一样姿态优美从容不迫,把那些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和燃烧弹源源不断地排出体外。一时间平静的空气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了,敌人阵地先是泛起一片耀眼的金色浪花,紧跟着升腾起蘑菇云来。飞机反复盘旋投弹,直到把弹舱清空,猛烈轰炸把敌人阵地变成一座岩浆喷发的火山,敌人就是没有炸死也会被岩浆活活烧死。

    中国飞行员亲眼目睹苏联飞机对敌人实施空中打击,深受鼓舞士气大振,俞世城和他的战友始终占据高空百倍警惕,决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因为往往越是临近战斗结束越是危机四伏,此时我机油料所剩不多,空战于我不利,而轰炸机目标大,航速慢,遭遇敌机更是后果难料。但是这天日本战斗机竟然没有出现,令飞行员大大松了一口气,中苏机群不受干扰地完成任务,然后编队胜利返航。

    不料战斗结束时发生一个意外,一架来历不明的外国飞机忽然闯入战区空域,令中国战斗机大吃一惊。等到他们如临大敌地赶上前去时,才认出这是一架美国双翼教练机,飞行员正在洋洋得意地向他们挥手致敬。原来这个胆大包天的美国人不是别人,就是日后注定要威震长空名扬天下的美国“飞虎队”传奇英雄陈纳德。热爱冒险的陈纳德中校作为蒋介石的私人观察员曾经多次驾驶教练机亲临战场考察,后来他对人提及,中苏机队的完美配合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这天当俞世城驾驶战机返回后方机场时,年轻飞行员心中不禁涌出一丝遗憾,他把亲手击落敌机的渴望留待下一次战斗。

    侦察兵潜伏在敌阵前沿,他们的任务是为我机轰炸指示目标。

    天亮不久,天空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达轰鸣,肖金刚连忙抬起头来,他看见南方天际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机群,很快像乌云一样遮盖了天空。老侦察兵几乎惊呆了,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这是我军大规模空袭,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这回轮到猝不及防的日本人乱了套。

    肖金刚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那些战壕里的日本兵像遭滚水浇了的蚂蚁一样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一个敌人指挥官挥动长刀,试图组织火力对空射击,然而地面短程火力对于飞机很难构成威胁,基本上无济于事。现在轮到中国人扬眉吐气了。侦察兵向空中反复发射信号弹,那些腾空而起的快乐的小精灵简直就是中国人民的喜庆焰火。

    随着飞机俯冲轰炸,日本人的微弱抵抗立刻被淹没在炸弹掀起的狂涛巨浪之中,而重型轰炸机的地毯式密集轰炸更是彻底粉碎了日本人逃脱打击的任何幻想。大地猛烈震动,火焰腾空而起,复仇女神快乐高歌,死亡精灵疯狂舞蹈,敌人工事变成废墟,断肢残体被高高抛向空中。中国官兵不顾危险站起身来高声欢呼,阵地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轰炸结束,侥幸没有炸死的敌人钻出地面来抢修工事,忽然几架战斗机钻出来,复仇的子弹如同暴雨一样倾泻在敌人头上,打得敌人血肉横飞哭爹叫娘。这种超低空偷袭是中国飞行员向敌人学习的结果,日本飞机常常采用这种回马枪战术杀伤中国军民,正好应了“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理论。

    2001年我在台湾访问,一位参加过收复罗王寨火车站的台湾抗战老人王大淦先生感慨万千地对我说:此战恐怕是抗战初期我军打得最为精彩的战役吧。我军抗日士气一点也不差,官兵不怕牺牲奋勇向前,如果所有战役都如此,恐怕日本人也不敢那样欺负我们了。

    另一位抗战老人邢复之先生说:收复罗王寨火车站当然与飞机轰炸分不开,如果我军一直掌握制空权,以后的战役肯定不会是那种结果。

    老人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沧桑的复杂神情。我相信他们想要告诉我的是,如果不是太多“如果”的话,中国早已不是今天的模样。但是老人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飞机轰炸摧毁了敌人苦心经营的防线,将阻挡我军进攻的据点暗堡和炮兵阵地统统夷为平地。接下来我军攻势如潮,官兵从四面八方冲进敌人工事,除部分大势已去的残敌向兰封方向突围逃窜外,多数日本鬼子不是已经被飞机炸死,就是被勇不可挡的中国官兵消灭。失地终于被收复,罗王寨火车站升起象征胜利的国旗来。肖金刚率领侦察兵直扑敌人指挥部,他们缴获的文件证明这股敌人果然是一个旅团(师)!

    后来打扫战场时,肖金刚意外缴获一件非同寻常的战利品,它是一把看上去极为考究和气度不凡的日本军刀。军刀被挂在一间卧室的墙壁上,黄铜刀鞘上雕刻着精美图案,刀柄上镶嵌着一朵象征高贵地位的金菊花。肖金刚心生疑惑,因为他知道金菊花是日本皇室的御用徽记,莫非这把刀竟是天皇御赐军刀不成?御赐军刀往往只赐予极少数高级将领,被视为“军人之魂”和至高无上的荣誉,那么这把御赐军刀的主人是谁?他为何连比性命还重要的御赐军刀都不及带走,难道他被打死了吗?

    侦察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寒气袭人的军刀来。当他看清刀身镌刻的一排日本汉字时,不禁大叫一声。

    原来这排汉字是——“土肥原贤二”。

    后经查明,敌酋土肥原贤二并没有被击毙,他在残部拼死掩护下仓皇逃脱,连御赐军刀都不及带走,其状之狼狈可想而知。敌人师团长险些被活捉的消息立刻通过电波报告大本营,御赐军刀也被火速送到开封指挥部,然后转送武汉,成为中国军队自抗战以来最重要的战利品之一。第一路总指挥兼第六十四军军长李汉魂将军曾在回忆录中详细记下缴获土肥原御赐军刀一事,他的抗战回忆录《铁衣曾照古中原》被收入《中原抗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战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一书中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47
第十章 撒旦的末日
  
  1
  虽然前方遗憾地没能活捉土肥原,但是缴获御赐军刀和收复失地的胜利还是大大鼓舞了蒋介石,他临时决定飞往郑州督战。

  这是蒋介石前所未有地一个月内第三次亲赴同一战区,许多幕僚对此均感突然,暗暗以为这是委员长心血来潮之举,其实他们很难理解这位铁腕人物此刻跃跃欲试的心情。蒋介石太需要这场胜利了,就像大旱之年的土地对雨水的渴望一样,他绝不能允许部下发生任何妨碍胜利的动摇和差错。

  飞机飞临夜色笼罩的郑州时,蒋介石看见下面的城市实行临时灯火管制,到处漆黑一片如临深渊,忽然感到怒不可遏。他一下飞机就大声质问前来迎接的程潜总司令:日本飞机并没有天天轰炸郑州,你搞得黑灯瞎火干什么,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让人民对抗战还有什么信心?嗯!

  程潜只好诺诺。

  委员长一发火,城市立刻有了光明,街灯一盏盏照亮马路,民房也映出星星点点灯火。一盏外国进口的防空探照灯也加入万家灯火的示威阵营,光柱直劈夜空,宛如利剑雄壮游弋。光明暂时驱散笼罩在蒋介石心头的阴影,他走进地下作战室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记住了,不打胜仗,不光郑州和武汉,整个中国都将漆黑一团!

  战区将领都是连夜从前线赶来开会的,委员长大驾亲临,谁敢等闲视之?所以他们个个都把身体坐得笔挺,诚惶诚恐聆听训示。军事会议的重点是总结收复罗王寨火车站的胜利,对下一步围歼土肥原师团的作战方案进行重新部署。鉴于敌人已被团团包围的态势,大本营决定实施分步作战:先把据守县城和火车站的敌人分割开来,然后集中兵力收复火车站,打通陇海铁路,最后对兰封县城实施总攻击。蒋介石随后进行长达数十分钟训话,领袖慷慨激昂满意褒奖有之,声色俱厉生气斥骂也有之,总之谆谆教诲和对胜利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令将军们深受震撼。许多人当场宣誓,决不辜负校长教诲,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薛岳总司令慷慨陈词道:卑职已下令将指挥部移至兰封前线,师长下旅部督战,旅长下团部,团长下营连,以此类推。三日之内若不能全面收复兰封,卑职甘愿领罪。

  另一位主力军长桂永清也立下军令状,若四十八小时不能攻克兰封火车站,打通陇海铁路,甘受撤职处分。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48

  后来关押在武昌洪山陆军监狱的犯人龙慕韩对人说,他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死在战场上。

  攻击开始前,军长桂永清指着地图上的兰封火车站对龙慕韩下令道:限你二十四小时,如果还不能消灭候车大楼内的敌人,我就亲自率队冲锋。

  兰封火车站是陇海铁路上一座运输繁忙的大站,豫东各县以及鲁西南菏泽、定陶、曹县的货物都要经过这里运往全国各地。敌人占领后将候车大楼、月台、机房、货场、煤水厂、职工宿舍以及四周民房统统变成火力工事,其中以候车大楼为主阵地,共有一千多敌人在此死守。第八十八师的战斗成败就成为收复兰封火车站和打通陇海铁路的关键之役。

  军长脸色平静,目光充满殷殷期待,语气中绝无一丝威胁意味,但是龙师长毫不怀疑军长的命令就是一纸生死状。他已经得知校长夫妇亲临郑州督战的消息,现在第八十八师必须破釜沉舟,不取胜,毋宁死。于是龙师长悲壮地脱下将军制服和高统皮靴,换上士兵的灰布军装走上前线阵地。许多年后一位九十岁高龄的原第八十八师副官王圣江老人告诉我,在全师官兵心目中,龙师长是个果敢坚毅和有勇有谋的指挥官,第八十八师所以名扬天下,成为响当当的“天下第一师”,长官贪生怕死畏敌如虎行吗?

  老人还告诉我一些关于龙师长的细节。

  龙师长在黄埔军校任总教官时,他的研究对象就是日本陆军,可以说他是中国最早的对日作战专家之一。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他率领部队开上前线,在大场、庙行主动反击,消灭日军一个大队,毙伤数百人,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南京军政部还把他的作战经验加以总结,汇印成册下发给各部队学习借鉴,南京陆军大学也邀请他给学员授课。

  抗战初期日军大举进攻,我军基本上取守势,只有以攻坚为主的豫东战役是个例外。面对敌人固守的兰封火车站,龙师长总结经验说,日军战术核心一言以蔽之就是主动进攻,“进攻”二字是日本人的灵魂。但是日本人也有致命弱点,那就是战术呆板雷同,很少灵活变化,比如敌人从哪里出击,往往原路返回,不肯轻易改变路线等等。他精心设计一个“引蛇出洞”的战斗方案,欲把敌人主力引诱出来予以消灭。

  这个计谋果然奏效。当敌人嗷嗷反击时,中国军队先以轻重机枪突然开火,封锁其退路,然后炮弹从天而降,冰雹一样落在预设区域内,炸得敌人鬼哭狼嚎伤亡惨重。接着第八十八师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冲进火车站,把敌人主阵地候车大楼团团包围起来。

  战斗立刻呈现白热化状态。

  候车大楼内的敌人负隅顽抗死战不退,他们从各个方向对外猛烈射击,中国官兵占领每一座工事,每一间房屋,每一个火力点都要经过反复争夺。往往进攻者冲进去,立足未稳就被敌人赶出来。日本官兵都被灌输誓死效忠天皇的武士道精神,他们尽管身陷绝境也不肯投降,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拉响手榴弹与进攻者同归于尽,因此战况之惨烈前所未有。直到太阳落山,眼看黑夜将至,候车大楼内的枪声依然没有停息下来。

  龙师长急红了眼,他亲率部下进入前沿阵地指挥战斗,不幸被敌人观察哨发现。几发迫击炮弹急速落下,当场炸死一名旅长,一名副旅长,还有参谋长和副官多人。硝烟过后,人们看见师长浑身是血从地上站起来,他只是幸运地受了一点轻伤,唯有烈士鲜血溅满将军征衣。其实龙师长此时大难不死未必幸运,假如他不幸壮烈殉国,那么在我们千古传颂的民族英雄榜上就会增加一位同赵登禹、佟麟阁、饶国华、王铭章、张自忠、戴安澜等等齐名的抗日英烈,一位光昭日月的爱国将领和流芳百世的民族楷模。问题是龙师长没有死,当死神与他擦肩而过时幸运之神也就弃他而去,这就是将军后来自言“最大错误是没有壮烈战死”的原因。

  龙师长目眦皆裂,命令师部卫士连投入战斗。

  卫士连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他们配备清一色德国冲锋枪,腰佩子弹盒,这些先进武器并非都是摆设,它们将在关键时刻大显身手,成为近战歼敌的秘密武器。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卫士连人人视死如归勇不可挡,德国制造的冲锋枪在近战中发挥超乎想象的巨大威力,密集子弹打得日本人毫无还手之力,那些手中端着刺刀身上挂满手榴弹的敌人刚一露头就被打得血肉横飞浑身都是窟窿。当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悄悄露头时,经过通宵激战的候车大楼内枪声终于稀疏下来,龙师长用力擦擦手腕上面目全非的手表,他看见那只细长的时针刚刚指向早晨六点,距离军长给出的最后期限还剩下半小时。

  敌人狗急跳墙拼死反扑,县城敌人也不断出城增援,这时一个紧急命令送达阵地,我军飞机即将飞临助战。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49

  武汉大本营总结收复罗王寨火车站的成功战例,再次派出轰炸机群轰炸敌人阵地。

  这天战区上空云层较厚,给护航机队增加了难度,因为像海浪一样翻滚的云团有利于敌机偷袭,所以战斗机一到达战区立即占据有利高度,飞行员个个努力睁大眼睛,唯恐被狡猾的敌机钻了空子。

  这时几架敌机果然从云层里钻出来。

  敌机像一群不敢光明正大的小偷,偷偷摸摸地紧贴云层低飞,企图偷袭我准备投弹的轰炸机。但是早已严阵以待的我军战机哪能让敌人阴谋得逞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数架战机立刻扑向敌人,天空中响起战机开火的隆隆炮声。

  其实这几架飞机只是狡猾敌人抛出的诱饵,他们往往先派少量飞机来引开我护航战机,然后以大队主力袭击我轰炸机或者运输机。抗战初期年轻的中国空军多次上当吃亏,几次著名空战都是因为中了敌人的“诱饵战术”损失惨重,所以中正机队早已识破敌人诡计,依然占据高空不为敌人诱饵所动。

  敌人主力很快出现了。

  三十多架敌机从东方飞来,它们借助刺眼的太阳光作掩护,气势汹汹地扑向中国轰炸机。飞行员俞世城从敏锐地发现敌机到辨认出这是敌人速度较慢的“中岛式”战斗机只用了短短几秒钟时间,他不由得感到纳闷,因为老式的“中岛式”战机属于敌人陆军航空兵,无论火力性能均不及我军的苏制战机,而日本人擅长以多击少的狼群战术,比如著名的南京大空战和淞沪大空战,日本人动辄出动上百架甚至更多飞机,可是这次他们在数量上也不占优势。俞世城不明白,敌人先进的海航“三菱式”战斗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在睡大觉吗?

  中国飞机立刻从高空扑下来,如猛虎下山勇不可挡。日本飞机发现我护航机队立刻兵分两路:一路迎上前与我机缠斗,另一路则企图寻机攻击我轰炸机。一时间近百架飞机在天空搅成一团,隆隆炮声响彻长空,到处都有飞机互相追逐,到处都有机关炮射击的红光闪烁。俞世城咬住一架敌机猛烈开火,被击中的敌机立刻冒出一股黑烟来,但是这个被击伤的法西斯分子竟然不顾一切冲向一架正在低空投弹的苏联轰炸机。尽管俞世城企图用密集子弹拦截这个空中强盗的自杀性攻击,但是为时已晚,敌机如同一枚歪歪扭扭的飞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然后撞上轰炸机宽大的腹部。随着一团火球轰然炸开,轰炸机凌空解体四分五裂,溅落的金属碎片化作一片燃烧的彩云。

  豫东空战以日本飞机的可耻失败告终。

  中苏联合空军击落击伤敌机十多架,自己亦有不小损失,俞世城少尉本来极有可能再击落一架敌机,但是关键时刻子弹打光了,只好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走。由于遭遇敌机突然袭击,轰炸机群难以实施准确轰炸,有的轰炸机被敌机击伤,有的来不及瞄准就把炸弹扔下去。为了避免更大损失和误炸自己人阵地,指挥部命令轰炸机群迅速撤离提前返航,轰炸行动被迫取消。

  新飞行员俞世城英勇击落击伤敌机各一架,获得一枚青天白日勋章。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0

  火力强大的铁甲列车“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首尾相衔地开赴兰封前线,炮手大林和副炮手二林坐在漆黑一团的车厢里,两人睁大眼睛耿耿难眠。

  这对双胞胎兄弟都是来自南洋的归国华侨,志愿为抗战效力,他们原本可以选择在后方城市做义工,或者参加陈嘉庚先生组织的南洋机器团,不用上前线冲锋陷阵。但是一次残暴的敌机空袭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方向。敌机不仅向广州投下许多炸弹和烧夷弹,丧心病狂的敌人飞行员还追逐手无寸铁的人群,向妇女和儿童俯冲扫射。仇恨像火焰一样炙烤他们的心脏,兄弟俩不顾一切地报名参了军,成为这支威力强大的铁甲列车部队的炮手。

  由于豫东战事日趋激烈,兰封火车站反复争夺拉锯,中国大本营命令铁甲列车十万火急星夜驰援,决心予敌致命一击。为防止暴露目标,铁甲列车实行灯火管制,沿途车站也一律实行戒严。大战前夜,归侨兄弟同所有参战官兵一样心绪起伏难以入睡,其实哥哥和弟弟已经进行过千百次的反复演练,他们动作准确配合默契,熟练掌握火炮射击的一切要领,所以他们丝毫没有胆怯或者畏惧,而是满怀胜利信心,欲将炮弹和仇恨一起填入炮膛,然后向着万恶的日本侵略者猛烈开火。

  车外天地混沌,车轮碾压在钢轨上发出永无休止的哐啷声。列车仅在郑州稍作停留,加足煤水后马不停蹄继续东进。随着战场越来越近,风把火药和硝烟的刺鼻气味刮进车厢里,仿佛提醒人们战斗的时刻就要到来。人们自动做起最后的准备工作:炮手检查各个战斗部位,装填手给炮弹装上引信,副炮手把炮膛擦拭一遍又一遍,让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车外。在运送步兵的车厢里,怀抱步枪的突击队员默默地抽烟,烟头火光此起彼伏,映亮他们一张张像岩石一样坚毅黝黑的脸膛。

  在开封车站,一群身穿灰布军装的长官登上列车,他们沿着拥挤的车厢视察部队,为首的将军还同士兵一一握手。当将军得知林氏兄弟都是主动放弃优裕生活回国来参战的南洋归侨时,不由得十分高兴,紧握住他们的手连连称赞说:全世界中国人同仇敌忾天下一心,何愁区区倭奴不能驱逐?

  官兵斗志高涨信心百倍。铁甲列车在黎明前的夜色掩护下悄悄抵达兰封前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起来。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0

  东方既白,曙光刚刚染红天际,两条钢铁巨龙突然出现在惊惶失措的日本人面前。

  本来日本人已经在路轨上设置许多障碍,铁道两侧还筑有坚固的地堡和沙袋工事,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中国军队竟然开来两列庞然大物的铁甲列车。铁甲列车不仅装甲坚固火力强大,而且前端装有专门对付路障的清障器,所以毫不费力就突破敌人封锁,把敌人苦心经营的防线统统碾得粉碎。

  这是一场在军事学上被称为“非对称性”的悬殊战斗。

  负隅顽抗的日本人本已苟延残喘,他们勉强支撑的战线就像一艘千疮百孔四面漏水的战舰,遭此致命一击立刻就像风化的岩石那样四分五裂了。其实阻止铁甲列车前进并非难事,就是把铁轨提前拆毁即可。

  兰封火车站注定要成为埋葬侵略者的坟墓。

  炮手大林全神贯注地观察敌情。前方出现一幢水泥楼房,楼里隐藏着敌人重机枪和迫击炮阵地,敌人试图以密集火力阻挡铁甲列车前进,但是敌人的垂死抵抗完全是徒劳的,因为那些机枪子弹击打在厚厚的钢板上就跟炒豆子一样不起作用。接连几发迫击炮弹落下来,有人负了轻伤,但是铁甲列车依然隆隆开进。大林感到自己内心积蓄的怒火像岩浆一样翻涌,他看见兄弟二林手握炮杆严阵以待,两人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决心把这些顽固的敌人统统送下地狱。

  复仇的大炮怒吼起来。

  一团浓烟腾起来,敌人火力顿时哑了,大林从观察镜里看见目标已经被炮弹准确击中,一些敌人的残肢断臂被气浪高高地抛向空中。随着大炮持续不断地猛烈轰击,那幢楼房就像泥糊的房子一样很快被狂风席卷而去轰然垮塌。

  忽然从公路上开来一辆敌人坦克,林氏兄弟眼疾手快,不等敌人开炮就瞄准目标抢先开火。敌人不可一世的铁乌龟顿时被掀个底朝天,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车厢里顿时欢声雷动,官兵都为战友取得的胜利倍感骄傲和心情激动。

  绝望的敌人不甘心失败命运,他们发动最后的疯狂反扑,派出怀抱炸药的爆破手企图炸毁铁甲列车。但是早有准备的我军突击队员纷纷跳下车来主动迎击,将敌人爆破手击毙在铁道线以外。同时潮水般涌来的主力部队也大举跟进扩大战果,消灭顽抗之敌收复阵地。

  日本人开始动摇了,他们眼看山穷水尽大势已去,终于放弃抵抗向城里逃跑。铁甲列车继续来回开动扫荡残敌,它们简直就是两条威风凛凛高歌猛进的陆地蛟龙,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把敌人藏身的堡垒工事轰成平地,把跑得慢的敌人送上西天。它们是中国军队一个回肠荡气的胜利宣言,宣告顽固不化的侵略者末日来临。

  当天,一面国旗终于高高地飘扬在兰封火车站上空。炮手林氏兄弟英勇击毁敌人火力点和坦克,受到上级奖励。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2

  龙慕韩师长奉命火速来见桂军长。

  军部设在路旁一座普通民宅里,军长背对房门,盯着地图埋头思考,龙师长不敢贸然惊动长官,只好站在门外耐心等候。军长转身看见门口肃立的龙师长,连忙紧握住他的手说:第八十八师打得很好,真是英勇无敌啊。等打完仗我一定要向校长汇报,澄清这个误会。

  军长的话令龙师长如沐春风委屈顿消。

  此时桂永清找他来是有用意的,兰封火车站收复,形势一片大好,第二十七军团团包围了兰封县城,问题是我军恰恰缺少攻城重武器。日军虽然残破,但是他们火力依然猛烈,而且还能凭借高大厚实的兰封城墙和建筑物顽抗,总之我军要完全吃掉这股敌人十分困难。军长指着地图说:你来看看,虽然我军把兰封城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但是最新情报表明,徐州方向敌华北派遣军主力已经开始救援行动。倘若我军久攻不下,势必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龙慕韩眉头紧蹙,他想起宋军长先前警告,校长担心正在于此,那就是把敌人放进城来却啃不动,以至于陷入被动。他一时猜不出桂永清有何高招破解这个难题。桂永清仿佛看穿部下心思,他淡淡一笑说:如果我要赶土肥原出城如何?

  龙慕韩困惑地说:他何以要出城?难道他不敢据城死守,与我军拼个鱼死网破吗?

  桂永清信心十足地回答道:只要我们给他一个暗示,他一定会弃城而逃,因为他是土肥原而不是别的什么日本将军。你看他连剖腹自杀的勇气都没有,在罗王寨火车站他不是已经狼狈地逃跑过一次,连御赐军刀都扔下了吗?这次我跟你打赌,他还会表演一次快速逃跑。

  龙师长将信将疑地说:既然难以围歼,当初为何要主动将其引诱进城,岂不等于多此一举吗?

  桂永清呵呵大笑道:德国哲学家有句名言,人不能两次?过同一条河流,因为此河水已非彼河水也。土肥原入城之前是一支来势汹汹的王牌师团,拥有完整的建制、强大火力和充足弹药,现在他们却是强弩之末,是一群自身难保的残兵败将,那些切断陇海铁路,包抄我军后路的战略企图已经统统化为泡影,难道这些都是多此一举吗?我军重新收复兰封县城的重大胜利不是意义深远吗?

  龙慕韩恍然大悟,他心悦诚服,连连点头称是。


  军长下令说:我军集中炮火轰击,你师立即猛攻东、西、南三门,留下北门赶土肥原出城。
  龙慕韩临出门请示说:兰封县城收复之后如何行动?

  军长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土肥原的命运最终掌握在校长手中,你我都服从命令吧。

  桂永清不愧为一代有勇有谋的抗战名将,他果然掐准土肥原死穴,驱逐战略大见成效。随着兰封火车站胜利收复,陇海铁路全线恢复通车,滞留在砀山、归德(商丘)前线的数十列军列源源不断地驶过兰封火车站,而郑州、开封方向的增援部队和军事物资也及时运达前线,豫东战场形势一派大好。在中国大军的乘胜进攻面前,敌人战线则出现彻底动摇的迹象来,支撑不住的土肥原眼看大势已去,终于放弃死守的决心从兰封县城北门狼狈逃窜。

  攻克兰封成为整个豫东战役的根本转折点。

  前线捷报传来当天,蒋氏夫妇立即离开郑州乘机返回武汉。委员长毫不怀疑,这一仗日本人输定了,他看见一片胜利曙光正在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3

  2003年深秋,我在河南朋友陪同下来到豫东罗王寨火车站。

  这是陇海铁路干线上一座陈旧和毫无生气的四等小站,尘封已久的候车室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窗台上落满灰土。据该火车站仅剩的两名留守员工说,因为高速公路兴起抢了铁路的饭碗,小站已经废弃好几年了。

  我向他们打听有关半个多世纪以前那场中日大战的情况,不料他们均对我摇头,表示一无所知。我看见历史的河流在这里停顿下来,两条锈迹斑斑的钢轨一直通向烟雾缥缈的岁月深处。罗王寨与火车站紧邻,准确说这座废弃的火车站算得上村落的组成部分,然而过去那场战争的痕迹在这个日渐兴旺起来的村庄里同样消失得十分彻底。我看见村里盖起许多新瓦房,也有公路和水泥桥梁,询问几位晒太阳的老年人,得知这里曾经因为战火、洪水和灾荒发生数次变迁,原先的村民早已四处逃荒不知去向,当然过去的事情包括缴获土肥原御赐军刀、飞机轰炸和侦察兵深入虎穴等等也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我不禁有些惆怅,放眼四顾,村庄树木萧瑟,田畴也很荒凉,抓起地上一把泥土,那不能被称之为沃土,而是一把无法捏拢成团的黄沙,说明这里曾经也是黄河故道。远处有一辆拖拉机正在隆隆作业,一缕黑烟缓缓腾起,在寒风中显示出一种寂寞而顽强的生机来。

  我们马不停蹄,风尘仆仆赶到几十公里外的兰考县城。

  全国解放后兰封与考城两县合并,统称兰考,今天的兰考县城就坐落在兰封战场旧址上。朋友告诉我,兰考从前是著名黄泛区,黄水漶漶,风沙漫漫,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如今这里虽然面貌大变今非昔比,却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可见得历史留给中原人民的包袱有多么沉重。

  我眼前的兰考是座黄土飞扬的豫东小城,以它的建设水准和规模而论恐怕不及我的家乡成都平原上一座普通乡镇,但是兰考名气很大,原因是这里曾经产生一位闻名全国的县委书记榜样焦裕禄。焦书记心中装着人民,唯独没有自己。我向英雄默哀致敬,我相信不论古今中外,哪怕再过一万年,英雄主义都是一种崇高美德,都将受到敬重和赞美。但是我此行目的不是学习焦裕禄,而是调查抗战初期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兰封之战。

  在兰考火车站,我看见这里正在扩建候车大楼和站台。我不厌其烦地向当地人询问抗战历史,有资料说仅火车站中国官兵就伤亡数千人,整个兰封之战中国军队伤亡达数万人之多,真是尸体如山血流成河啊。但是我的调查遭遇尴尬,因为不仅铁路员工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一脸茫然,就连当地住户竟也无人知晓。

  时光如梭,人去物非。当年日本人设置炮兵阵地的兰封古城墙早已被夷为平地,城墙旧址上建起机关宿舍,而日本人逃跑的北城门如今变成了焦裕禄展览馆和纪念广场。在县城中学,这里曾是日酋土肥原的指挥部,中国军队一度逼近学校围墙,距离消灭这个恶贯满盈的日本强盗仅有咫尺之遥。但是当地人对这些旧事不感兴趣,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摇着头说:那是我爷爷一辈的事情,他老人家去世都三十多年了,谁还关心那个呢?

  在黄河沿岸的三义寨和曲兴集,这是兰封战役的决战之地,曾经爆发中国抗战史上前所未有的坦克大决战和中日炮战。一个当地小贩剔着牙对我介绍说:都二十一世纪了,兰考是国家级贫困县,人人都在脱贫致富,先生你来点旅游品吧?

  一个白发老者说:这事儿我倒是听村里老人说过,不过打仗那年我才几岁,记不真切。

  我终于登上那座蜿蜒曲折的黄河大堤,此时夕阳西下,落日溅起万道金光,一派黄水跃然眼前。我看见黄河吼声如雷,挟光带电浩荡东去,一个白发老者在川上高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豫东战役距今已有大半个世纪,数十万抗战官兵为了民族存亡前仆后继赴汤蹈火,要不是他们英勇战斗死而后已,很难想象我们美好的祖国是否早已经沦为那个东洋岛国的殖民地。如今战败了的日本人顽固地把战犯牌位供奉在靖国神社里供其后人参拜,留下一段被大大歪曲的侵略史,而作为牺牲数千万人生命才赢得胜利的战胜国,我们却难以有力回击日本右翼的挑衅,因为我们没有来得及为抗战英烈中的大多数授勋,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甚至错误地把他们打入阶级斗争的另册。岁月的大手像轻风一样将他们的生命痕迹抹去,留给后人一段无法言说的历史空白。

  苍天在上,先烈英灵在上,身为抗战军人的后代,我发誓,今生今世当铺生命为纸,汲血管喷涌之炎黄浓血为墨,终生修补这片本不该塌陷的历史天空。我将以这种决不屈服的昂扬姿态,亦步亦趋踽踽而行,直至生命尽头!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7
第十一章 “活捉土肥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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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五月十九日,两架涂有中国机徽的美制“马丁式”轰炸机悄悄降落在浙江沿海的宁波机场,经补充加油后于当晚再次起飞。此时北方的豫东战役进行得如火如荼,徐州方向和长江下游的日本军队也蠢蠢欲动,这两架行踪神秘的中国轰炸机显然负有特殊任务,无人知道机上载有何物,以及它们的飞行目的地。地面人员看见飞机升空后没有向西返回汉口,而是径直往北方的公海方向飞去,机翼下面的闪烁灯光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中不见了。

  他们要去轰炸日本。

  凌晨二时许,轰炸机下方的黑暗中出现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机组人员深感振奋。经确认那是日本九州岛的长崎市,也就是七年之后将遭到美国原子弹毁灭的那座悲惨城市。飞行员看见,正在沉睡的日本城市依然灯火通明,全不像饱受战争之苦的中国城市那样断壁残垣漆黑一团。庄严的复仇时刻终于来临,机长一声令下,投弹舱徐徐开启,早已严阵以待的投弹手把空投物推出舱外。
  “马丁式”为当时中国空军航程最远、载弹量最大的轰炸机,单机载弹达一点零二五吨。也就是说,如果这两架飞机满载炸弹燃烧弹的话,它们足以把这座毫无防备的日本城市变成一片火海。但是我们看到,长途奔袭的中国轰炸机投下的不是发出死亡尖啸的钢铁炸弹,而是许多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被称作“精神炸弹”的传单和宣传品。

  这是一次象征性的空中远征,中国大本营将其定性为“人道大轰炸”,换句话说就是轰炸敌人精神而不是肉体。轰炸机先后飞临日本长崎、福冈、久留米和佐贺上空,总共投下一百万份传单,等到手忙脚乱的日本人拉响空袭警报,中国飞机已经完成任务胜利返航。轰炸日本的消息在国内引起轰动,国民政府和军方高层人士孔祥熙、何应钦以及各界群众数千人到机场迎接机组凯旋,武汉各界召开庆功大会,蒋氏夫妇亲自到会祝贺,中共中央和八路军办事处也派代表出席,并转赠毛泽东和朱德亲笔题写的锦旗。

  尽管中国飞机的远征行动令人鼓舞,但是当时仍有许多报纸发出批评声音,许多国人不满地质问道:轰炸机为何不携带炸弹?中日战争已经进行十个月,日本人占领半个中国并且进行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这个残暴的海岛民族难道不应当得到教训,不要让他们为侵略付出代价吗?如此以德报怨的“人道轰炸”是不是显得很可笑,就像自欺欺人的堂吉诃德一样,很让敌人看不起我们自己呢?

  更多读者尖锐指出,试想一下,如果轰炸机投下的是两吨多炸弹会怎样?难道炸弹对敌人的警醒效果还比不上传单吗?你们是不是太仁慈,对敌人还存有恻隐之心?你们为什么不替饱受敌人蹂躏的广大沦陷区人民想想,他们会同意你们千里迢迢去表示仁慈和道义吗?总之全国舆论沸沸扬扬,多数人对于“人道轰炸”不予认同,表示愤愤不平和坚决反对。

  其实本来空军指挥部拟定的轰炸方案是以多架(不是两架!)轰炸机夜袭东京,投下全部炸弹而不是传单之后掉头转飞苏联远东地区降落,机组人员取道新疆回国。但是这一方案遭到蒋介石本人否决。委员长意味深长地开导部下说:区区几架飞机岂能决定战争胜负,此行动乃我国民政府一个姿态。警告尔等,今日所投之传单,明日将变成一百万颗炸弹。

  军人出身的政治家蒋介石岂能不知道炸弹威力,但是他更加清楚中国的战争处境,说穿了这是一个弱国领袖身处两难境地的无奈选择。蒋介石既不能示弱,又不愿过分激怒强敌,他寄希望于日本对国民政府的善意行动做出积极回应,并为政治解决战争创造条件。说到底“人道轰炸”只是一场外交攻势,一个煞费苦心的和平姿态而已。

  然而野心勃勃和狂妄自大的日本人并不领情,国民政府的善意被反诬为“罪恶入侵”、“可耻挑衅”等等,引来日本人变本加厉地报复。但是“善恶终有报,只是未到时”,玩火者岂能逃脱历史惩罚?真正的复仇还要等到三年之后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飞行员同美国盟军一道跨越东海,痛快淋漓地用炸弹而不是传单回击万恶的侵略者,直到1945年两颗原子弹向日本人敲响战争丧钟为止。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1:59

  与轰炸日本几乎同时,收复兰封的胜利捷报传到后方,激起民众的欢呼热潮。

  抗战十个月来,中国军队英勇战斗抵抗侵略,但是并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胜利,即使轰动全国的“台儿庄大捷”充其量是一场成功的局部防御战而已,其胜利意义主要体现在精神而非战场上。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第三厅厅长的著名诗人郭沫若撰文指出:

  宣传周开始的第三天便遇着台儿庄的大胜利,当时的军事消息是作着这样的报道的:是役敌死伤二万余人,我缴获步枪万余枝,轻重机枪九百三十一挺,步兵炮七十七门,坦克四十辆,大炮五十余门,俘虏无数。敌坂垣及矶谷两师团主力业已被我歼灭。

  在今天看来,这消息是有点令人发噱的。事实是敌人从台儿庄一带作了战略撤退,以便作全面性的进攻,而我们的“军师”们却把它夸大起来,真真正正地作了“扩大宣传”。这本来也是“军师”们惯用的老套,然而在当时竟使一般人都被卷进胜利的陶醉中去了。

  ——《郭沫若文集》第九卷第55、56页。

  郭氏文章被日本报纸和军事机构大量加以引用,作为对中国宣传战的反击。事实上日军坂垣、矶谷两师团并未被歼灭,他们在随后进行的徐州会战中依然充当进攻主力,所以郭沫若对于国民政府的尖锐抨击并非强加不实之词。但是宣传战亦属战争的组成部分,只是宣传战不能代替消灭敌人,这就是尽管“台儿庄大捷”宣传得轰轰烈烈却依旧无法阻止日本人进军脚步的原因。

  但是收复兰封不同。

  1938年的豫东战役是抗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攻战,围歼战,而不是被动挨打的防御战。中国人民的死敌土肥原贤二及其第十四师团遭到十几万中国大军沉重打击:天上飞机轰炸,地面大军围攻,铁甲列车开路,官兵奋勇杀敌,完全收复兰封县城,重新打通陇海铁路,将这股气焰嚣张的凶恶敌人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敌人长途偷袭的战略计划遭到彻底挫败,连土肥原的御赐军刀都被我军缴获了,所以是否让他活着回去还得看中国人民同意不同意,这不是一场真正的军事胜利是什么?不是一个鼓舞全国人民斗志的大捷又是什么?难怪从郑州督战归来的蒋介石一阵风似的刮进大本营,一贯莫测高深的表情里竟然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
  

  总参谋长何应钦向委员长汇报说,徐州方向敌华北派遣军已有频频调动的迹象,估计全面战斗将在近日内打响。

  蒋介石皱起眉头来,他把地图上的形势研究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问大家道:你们不认为,这回寺内寿一动作有些迟缓吗?

  何应钦信心十足地回答:正是我军行动神速打乱敌人计划。不管怎么说,目前我军已经赢得这个关键性的时间差,现在寺内寿一就是倾巢出动恐怕也未必救得了土肥原。

  副总长白崇禧在一旁补充说:华北派遣军大举出动来解救土肥原,正好说明土肥原已经招架不住了。经过打通陇海铁路的反复激战,相信这股远离后方基地的敌人不仅已经遭受重创,而且其携带的作战物资已经接近耗尽,面临弹尽粮绝之境。

  蒋介石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上述判断。

  为此总参谋部提出两套作战方案:其一是将土肥原师团驱逐过黄河。一般说来这股敌人撤退到安全的黄河北岸,华北派遣军的正面进攻将随之停止,徐州战线的对峙局面也将重新得以维持。

  其二是坚决消灭土肥原师团。可以预料这是一场殊死决战,敌人必作困兽之斗,万一出现久攻不下的僵局,我军则会因丧失优势转而陷入腹背受敌和两面作战的困境,后果必将十分严重。

  蒋介石面色渐渐严峻起来。他看见土肥原背靠黄河,状如一只缩头乌龟,而我斗志高昂的中国大军则如阔步前进的巨人。现在他必须运用领袖的最高意志为处在十字路口的我军作出战略抉择:是稳妥作战穷寇勿追,还是一鼓作气围歼残敌?是维持来之不易的对峙局面,还是消灭土肥原“以战逼和”?何去何从,全听委员长定夺。

  仿佛为了映证白副总长对敌情的判断,一个参谋报告说,接第一战区报告,敌人炮火已较从前明显减弱,还有日本兵到处劫掠粮食,宰杀村民耕牛,说明土肥原师团确已弹尽粮绝。当蒋介石亲自要通第一战区总司令程潜电话时,一向行事谨慎的程长官也言词铿锵地表态说:土肥原是只煮熟的鸭子,我军就是吃也把他吃掉了。

  巨人的脚步不可阻挡。领袖对胜利的渴望因为信心充足而变得急不可耐,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达给千里之外的前线官兵:你们必须全歼土肥原残部,不许他们逃过黄河,无论活捉或者击毙土肥原,奖励一万元!

  命令下达,各路大军争先恐后乘胜追击,把敌人团团围困在一块只有十几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2:00

  据一本海外出版的回忆录披露,促使汪精卫出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个致命枪伤,因为汪意识到自己来日无多,所以下决心孤注一掷,完成脱离国民政府的历史性转变。我们权且把这种说法当作一家之言,但是抗战以来汪精卫伤势恶化健康每况愈下却是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

  这天早餐时令汪精卫气急败坏的却不是枪伤,而是新闻。

  打开报纸,各种欢庆胜利的新闻标题一齐沸腾起来,比如“我英勇军机空袭日本九州,轰炸机投下百万份传单”、“豫东我军大捷”、“大本营下令:活捉土肥原,全歼第十四师团”等等,有的报纸干脆推出喜气洋洋的套红号外,好像抗战马上就要胜利一样。

  汪精卫的胃口立刻被这些新闻标题填满了。

  对这位国民党魁和“和谈派”领袖来说,战场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敏感神经,都将关系他在党内的地位和权力。于是阴沉着脸的汪精卫连一口牛奶都没顾得上喝就匆匆赶往国民党中央机关临时驻地,紧急召集中政委常委会讨论局势。

  在国民党内,汪、蒋争斗势如水火愈演愈烈,核心问题当然是权力之争。相比于军人出身的铁腕统治者蒋介石来说,一向以民主政治家自居的汪精卫反其道而行之,大唱和平高调,大打和谈牌。他的理论是无论谈判也好,亲日也好,一切皆是手段,只有和平才是目的。古往今来,“不战而屈人之兵”难道不是政治家的最高境界么?为什么只有打仗才是爱国主义呢?但是全面升级的中日战争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完全背离当初他与蒋介石达成“边打边谈”的抗战共识。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政治是目的,战争只是手段,政治家的任务是实现其政治目的而不能被军人牵着鼻子走。对此汪精卫的主张十分明确,中国决无打赢战争的可能,中日实力相差悬殊,所以必须对日妥协,蒋介石必须下台,避免亡党亡国的历史悲剧重演。

  中常委气喘吁吁地赶来开会,他们一进门看见不是蒋总裁而是汪副总裁召集的会议,有人神情明显怠慢许多。在国民党内,“拥蒋派”阵营远比“拥汪派”强大,如果他们反对,即使汪精卫签署的文件也没有用,等于一纸空文。还有一些靠边站的国民党元老,他们反对蒋介石并不等于拥护汪精卫,在抗战问题上,许多人还是认可军事抵抗的。

  会议开始,汪精卫精神抖擞,将演说家的雄辩口才发挥得淋漓尽致。他阐述的观点是必须停止或者延缓战争步伐,大力推动和谈进程,这是抗战的唯一出路。因为觉醒的中国迟早会变得强大起来,但是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时间,怎样获得宝贵的和平发展时间呢?那就是除了谈判别无选择。等到中国强大起来,日本人自然会把侵略的土地乖乖地退还中国。

  汪精卫认为,所谓长期抗战不是三五十年而是一两百年或者更长时间。中国国力贫弱,但是五千年文化传统却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无论元代的蒙古人还是清朝的满族人,他们的铁骑不是都被无所不在的中国文化所包容、同化和消灭了吗?所以国人不要过于畏惧日本入侵,如果中日两国融合,究竟谁改造谁难道不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吗?

  中政会经过争吵终于达成一个决议,就是要求江对岸的军委会必须对前线战局作出说明,重申重大军事行动须经中政会批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对抗党中央,否则将严肃追究其政治责任。汪精卫还对紧随左右的中宣部长周佛海指示说:以党治国,以党权制军权,这是要害,你们要加紧宣传。权力之争向来都是中国政治的核心,是原则问题,我们决不能让步。我还要直接对广大党员演讲,向他们指出不要被蒋介石牵着鼻子走,抗战不能只有枪杆子,更要有一个健全的大脑,否则就会抗战误国!

  1938年春夏之交,汪精卫及其追随者利用手中大权不遗余力地制造舆论,公开鼓吹“和平救国论”和“抗战误国论”,在民族救亡大潮中掀起一股颇具欺骗性的黑色逆流。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2:01

  2005年,抗战老人孙绍朴如约同我在成都一家茶馆见面。

  这是个阴霾满天的春日,湿漉漉的空气令人压抑,但是出现在我面前的孙老却精神矍铄。孙老同多数四川人一样个子不高,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黢黑精瘦,目光炯炯有神,令人不敢相信他已是个八十八岁的高龄老人。

  孙老介绍自己是四川资中人,抗战爆发那年刚好满二十岁,在成都市中心著名的春熙路百货庄做学徒。国民政府来川招兵,民众在春熙路拉起横幅热烈响应,文艺队员在台上演戏唱歌,大学生演讲鼓动,看得台下的人群热血沸腾,孙绍朴一冲动就报名当了兵。

  老人说,当场报名的青年有三十多人,都是春熙路上的店员学徒,包括“德龙布匹庄”的伙计卿仕恒,俨然结成一个抗战救国的“春熙帮”。卿仕恒是他的乡党,平时跟他要好,报名下来两人都心情激动彻夜难眠。孙老说,他们参加的是“出川抗日义勇军”,不是地方部队,而是大名鼎鼎的中央军胡宗南第一军。成都民众开大会为新兵壮行,女学生登台献花,新兵披红挂彩,那份荣耀就跟中状元差不多。报馆记者前来采访,又是拍照又是请他们发表感言,新兵个个热血沸腾,说了许多豪言壮语,都登在那时的报纸上。

  出发那天是十二月中旬,前线刚好传来首都南京沦陷的噩耗,万众悲痛,给新兵出征蒙上一层悲壮色彩。新兵从成都步行到重庆登船,又经水路来到大城市汉口,受训的地名叫阳罗镇。孙老文化不高,但是记忆力惊人,他自豪地告诉我,中央军装备在当时国内首屈一指:每班有一挺轻机枪,连有重机枪,团有迫击炮。他扳着指头回忆说:士兵每人一支中正式步枪,二百发子弹,两枚木柄手榴弹,一把十字镐,一把工兵铲。还有洋瓷碗,一条毯子,但是没有水壶。冬天一套棉衣,夏季两套单衣,没有鞋,自家打草鞋穿。当兵一月六元钱军饷,比在百货庄当伙计还多呢,那时候一元钱可买三十二斤大米。如此等等。

  我问有没有钢盔?孙老摇头说:日本兵有钢盔,中国兵没有。我说您知道德式师吗?他说不知道。我说雨衣呢?他答没有。我问下雨怎么办?他说浇着呗,那时候打仗天天死人,哪里还顾得上下雨?

  教官训练极严格,比如瞄准必须屏住呼吸,射击三点一线,立、卧、跪姿一练就是多半天。冲锋得猫着腰,刺杀要快、准、狠,过障碍、跳木马、匍匐前进样样都不能马虎。尤其令孙老自豪的是,他扔手榴弹是全连冠军,能扔五六十米,顶得上一门迫击炮。

  转眼到了阳春五月,上级下达紧急命令,新兵结束受训,从汉口火车站登车开赴豫东增援。孙老记得很清楚,上战场这一天艳阳高照,马路两旁的红木棉和大树杜鹃开得热烈灿烂,汉口民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地欢送子弟兵出征,令他们再次激动自豪和热血沸腾了一回。新兵营清一色四川兵,共有五百多人,编为三个连。“春熙帮”编在第一连第一排,排长祝伯均少尉,四川资阳人,黄埔军校毕业,是他们军旅生涯中的第一位正式长官。

  随着车轮轧轧转动,繁华的城市和美好的和平生活被留在身后,北方战场和枪炮声越来越近,战争这头食人妖魔就要向新兵显露出狰狞面目来。

  另一位现居成都的退休火车司机,八十九岁的陈定化老人对我说: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我在汉口江岸机务段作司炉工,有一天上面来了命令,所有机车都集中往京汉铁路和陇海铁路运送军队。那些军队多极了,简直成千上万,还有各种坦克、大炮、武器和弹药粮食,没日没夜地运啦。人人都知道,这是打大仗,保家卫国啊!日本鬼子已经打到河南,侵略半个中国,不把他们赶走行吗?那时候我们铁路工人憋足一股劲,实在累不行了就趴在锅炉跟前打个盹,起来接着干活儿。就这样把几十万军队全都运上了前线。

  我同意一句经久不衰的口号:兵民是胜利之本。有了四万万民众拥护,还有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打败,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不能克服呢?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2:02

  父亲告诉我,武汉沦陷之前的最后那个春天,汉口昼夜过军队,武汉三镇简直变成一个流动的大兵营。

  来自南方各省的汽车和火车满载斗志高昂的抗日官兵,他们都要经过武汉这座交通枢纽城市然后源源不断地开往前线去作战。武汉是全国抗战的心脏,新闻界一向以嗅觉灵敏著称,记者嗅出前线出现不同寻常的军事动向,又有人从军方打探出豫东战场正在进行一轮鼓舞人心的新战役,于是报纸竞相报道渲染,掀起一轮又一轮期待胜利的热潮来。

  报载,全国著名的抗战剧团在进步人士田汉、冼星海等人带领下劳军义演,演员嗓子唱哑了,跳舞折了腿,许多人累出病来,但是他(她)们依然坚持演出热情不减。时任国民党军政部第三厅厅长的著名诗人郭沫若也不辞劳苦前往车站慰问,发表慷慨激昂的抗战演说,并当场赋诗表达对抗战将士的敬意。还有许多来自沦陷区的流亡学生和知识分子,他们满怀对家乡的深切怀念和浓浓的爱国之情拥向车站码头,以肺腑之声激励参战官兵驱逐倭寇收复国土。更有为数众多离乡背井的各地难民,他们以亲身遭遇控诉日寇暴行,激起部队官兵对日寇的深仇大恨。许多市民拉着子弟兵的手失声痛哭,老大娘把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和馒头塞在官兵怀里,一时间送子参军,送郎当兵的爱国行动蔚然成风。

  裕华纱厂工会也组织女工前往车站码头劳军。抗战时期国共合作,工会组织都有公开合法地位,比如裕华纱厂就有不止一家工会,既有共产党领导的赤色工会,也有国民党组织的白色工会,他们都打着为工人大众谋利益的旗号进行竞争,组织各种社会活动,宣传各种主义,争取工人群众支持等等,总之已经有那么一点点西方社会的民主味道。张松樵是无党派实业家,他老人家对政治活动一概没有兴趣,只重视劳动纪律和经济效益。他给工厂定下一条雷打不动的铁规,那就是工作时间任何人不得离开岗位,违者开除。

  但是工会组织劳军,军队并不都在工人下班以后到达武汉,这样就同工厂的劳动纪律发生矛盾。人人都知道张松樵是个说一不二的老板,除非他亲自批准,否则任何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正在为难之际,张松樵亲自走进工会来,他说:你们去吧,只要打败日本鬼子,还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呢?

  工厂铁规就这样被张松樵自己打破了。

  我父亲说,由于空袭学校常常停课,他就和同学偷偷跑去车站码头看过兵。对男孩子来说,战争永远都是他们最热衷的话题,军人和武器永远都是他们的崇拜对象。同学们常常为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争论不休,其中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到底有没有钢盔师”?

  抗战初期,武汉民众纷纷传说,有一支从国外训练的中国部队,坦克大炮数不胜数,官兵手持自动枪,头上不是戴灰布军帽而是一顶威武的黑色钢盔,简直就是天兵天将下凡,只要他们开上战场准能打败日本鬼子。可惜这支神乎其神的“钢盔师”只存在于人们口头,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支不同凡响的复仇之师。但是有一天奇迹发生了,我父亲在火车站看见一列即将开往北方的运兵火车,车厢里的士兵一律身缠武装带,胸前挂着自动枪,看上去威风凛凛与众不同。更重要的是,每个士兵头上都戴着一顶黑色的钢盔帽,毫无疑问这就是传闻已久的“钢盔师”。我父亲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掏出身上所有零花钱买来香烟分给士兵,唯一心愿就是渴望亲手摸一摸那顶神奇的钢盔帽。士兵满足了男孩子的愿望,当那顶混合着人体汗味和铁腥味的沉重钢盔被扣在我父亲头上时,那种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感几乎压垮了他。我父亲说,后来他悄悄把家里的铁锅扣在头顶上,想象自己变成了“钢盔师”,为此他没少挨母亲巴掌。

  威武的钢盔帽变成一个梦,这个梦就是装备世界上最好的武器,然后驰骋战场保卫家园,把日本强盗赶回老家去。仅仅五年之后的1943年,我的中学生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地参加中国驻印军,奔赴遥远的南亚古国印度受训并成长为一名头戴钢盔帽的坦克兵,驾驶美制“谢尔曼式”主战坦克走向烽火连天的中、印、缅战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3 22:04

  就在前线捷报频传,武汉三镇沉浸在一片胜利的欢乐气氛中时,张松樵派往重庆迁厂的肖老大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肖老大变得又黑又瘦,衣衫褴褛,但是他不可思议地带回来一支庞大船队。他同武汉失去联系的原因在于通讯落后,那时候四川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偏僻闭塞,许多山区不仅没有公路,甚至与世隔绝。根据肖老大调查,四川沿江地区都是传统的产粮区而非产棉区,纱厂需要的原棉仍需从遥远的汉中乃至西北购入,因此必须尽快改变当地人观念,帮助农民实施棉花种植计划。肖老大按照张松樵指示在重庆南岸一处地名叫做窍角沱的江边购买土地,开始新厂筹建工作。

  毫无疑问,工厂提前西迁要冒很大风险,肖老大就是这个冒险计划的忠实执行者,他从四川组织回来船队等于宣告西迁计划已经激活,引来一片愤怒的讨伐之声。由于日本人尚未开始进攻武汉,激战正酣的北方战场也远在千里之外,当时裕华纱厂的几家主要竞争对手:湖北第一纱厂、申新纱厂、震寰纱厂都按兵不动,他们怀了一种等待观望的侥幸心理把赌注押在形势好转上。一旦中日重开和谈形势趋缓,或者中国军队取得胜利,甚至不排除日本人在国际压力下停止进攻退出华北,提前迁厂的人不就吃了惊慌失措和误判形势的大亏么?

  反对声音首先来自工厂董事会。

  股东们各打各的算盘,他们作为中小投资人的代表,当然有理由反对工厂冒险。他们质问说,如今连蒋委员长和国民政府还在武汉,前线正在打胜仗,局势有望稳定,裕华纱厂有何必要提前搬迁呢?这不是明摆着决策失察和庸人自扰吗?何况抗战以来市场需求激增,我们何不抓紧生产多多赚钱却偏要坐失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呢?

  后来一些股东果然退出董事会,不是他们不信任张松樵,而是不愿意同他一道进行这场生死攸关的冒险。董事会的分化重创了一贯自信的张松樵,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这天黄昏的时候,一个女人的身影轻轻走到他跟前,女人说:我跟你到重庆去,还有我们的儿子,就是你的工厂还剩下最后一台机器,那个看机器的女工就是我!

  这个女人就是我奶奶柳韵贤。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4 10:40
第十二章 武运长久
  
  1
  中国飞机的人道轰炸在日本引发一场地震。
  近卫首相紧急进宫,诚惶诚恐向天皇陛下谢罪。裕仁天皇并没有当场责备首相,而是说了一些语调平稳的安抚话,并引用一首明治天皇的俳句诗,内中有日本民众熟悉的“八竑一宇,四海安定”的名句,借以表达天皇陛下对战争胜利的期待之情。

  近卫首相深受感动,他立即召开内阁“五相”会议,首先责成军部追究国土防空军的责任,撤换多名失职的高级将领;随后向全国颁布《战时防空法令》,以应对可能再次来临的敌人空袭。内阁会议还一致决定以陆相(陆军大臣)名义严厉训斥正在中国作战的两大派遣军,责成他们立即向中国沿海大举“扫荡”,占领和摧毁那些可能威胁日本的中国机场。同时责成海军派出更多的新式飞机协同陆军作战,务必一举歼灭中国空军,保障日本国土安全。

  鉴于日本已经受到中国远程轰炸机威胁的严重事态,内阁会议确认,有必要提前实施武汉战役,一举消灭蒋介石政府。内阁确认,只有在三大前提下日本的国家安全才能得到切实保障,那就是:第一,彻底消灭敌对的中国军队。第二,国民政府无条件投降。第三,把蒋介石赶进荒无人烟的大陆西部和沙漠里。

  蒋介石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中国飞机释放的和平善意不仅不被日本人接受,反而刺激他们更加丧心病狂地加快侵略战争步伐。日本人的贪婪和野心最终酿下苦果,直接导致太平洋战争爆发和走向自取灭亡。
  
  2
  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寺内寿一大将在五十九岁生日前夕同时收到两份来自东京的礼物:一份是大本营的训斥电,另一份则是陆军部的进攻命令。

  总司令把那份措辞严厉的训斥电看了一遍,然后轻蔑地扔在地上,他根本不在乎大本营那帮胆小鬼弄出来的训斥电,他们只能吓唬那些平民出身的师团长,而对于出身高贵的他则不起作用。须知寺内家族在日本声名显赫,连皇族也要礼让三分呢。

  那份以陆军部名义下达的进攻命令很明确,撤销“以徐州为界线”的命令,但规定华北派遣军的任务仅限于解救被围困的第十四师团,作战范围不得超过开封以西。

  总司令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进攻。

  一旦进攻的战车轰隆隆地开动起来,停不停下来或者什么时候停下来就由不得别人来作主了。总司令呵呵冷笑,现在华北派遣军已经获得进攻的权利,他将下令全面出击,直至消灭蒋介石政府,不管这个敌人是在武汉还是重庆。

  现在华北派遣军急需解决的问题是空中力量不足。

  在日本,空军分别隶属于海军和陆军,军部历来重海军而轻陆军,天皇亲自下令把新式战机和一流飞行员都配属给海军,所以陆军航空兵就不可避免地沦为战斗力低下的三流队伍。他们不仅飞机数量少,机型陈旧,而且飞行员技术也远不如海航兵,与中苏空军抗衡并不占据上风,这也是第十四师团始终被动挨打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孤军作战的第十四师团被敌人团团包围,土肥原通过电台频频呼救,试想如果没有一支强大的空中力量尽快实施紧急救援,这支弹尽粮绝的队伍恐怕难以坚持到地面援军赶到了。一想到号称“支那克星”的模范师团有可能遭遇全军覆没的悲惨下场,总司令就感到心情紧张不寒而栗。

  总司令别无选择,谁叫他指挥的陆航飞机不如人呢?要想获得强大的空中优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捐弃前嫌重修与海军的紧张关系。一向以傲慢著称的寺内总司令不得已放下架子亲自飞往青岛,主动登门向海军舰队司令官致敬。海军对陆军总司令的屈尊到访深感意外,因为即使海军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也不过区区中将啊。海军在青岛司令部铺上红地毯,组织盛大仪式欢迎陆军贵客,两位司令官热烈握手,共同检阅海军仪仗队。众多日本记者不失时机地拍下照片,向国内发回陆、海两军共庆胜利的消息报道。很显然寺内总司令的妥协没有白费,海军方面同意全力支持华北派遣军的进攻行动,陆军则投桃报李,对海军占领中国沿海港口城市表示默认。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4 10:41

  昭和十三年(1938年)五月,正在休假的日本舰队飞行员忽然接到紧急出击的命令。停泊在东海的航空母舰也进入临战状态,舰队驶进长江口,飞机升上甲板准备战斗。

  与此同时,台湾松山机场也呈现一片临战的繁忙景象,战斗机马达轰鸣整装待发,轰炸机满载炸弹驶出停机坪,地勤车忙忙碌碌穿梭往返,强大的海航机群如同箭在弦上,只等一声令下就将腾空而起扑向海峡对面。

  不料指挥塔传来命令,任务取消,全体人员休息待命。

  这天晚上传来一个悲惨消息,陆航机群又吃了败仗,被中苏联合空军击落十几架飞机。更为不幸的是,那些白痴一样的陆航飞机不仅被打得溃不成军,而且连他们的领队长机都被击落了,简直是帝国的奇耻大辱。海军飞行员有些明白过来,海军是日本帝国的骄傲,他们怎么能与那些吃败仗的家伙一道作战呢?

  海军期待用胜利来为陆军战友复仇。

  天亮后出击命令终于下达,随着短促而凄厉的战斗警报拉响,涂有海军机徽的日本机群相继升空,它们像被狂风驱赶的乌云一样在天空打着旋,然后向着西方天际隆隆滚去。海军飞机兵分两路:西路由西源司令官率领直扑武汉,轰炸中国的抗战大本营,并吸引中苏联合空军决战。北路则由第十三航空队司令官奥田喜久司大佐指挥,目标是对集结在中原战场和陇海铁路沿线的中国军队实施猛烈空袭。

  海军装备了当时日本最先进的“三菱式”舰载战斗机和“三菱九六式”重型轰炸机,这些飞机不仅速度快,航程远,而且火力强大,所以他们并未把中苏联合空军放在眼里。出乎西路西源司令官意料的是,他率领的机群在安徽境内遭遇中国飞机的坚决拦截,随着空战爆发,日本人并未占到多少便宜,除了少数飞机把炸弹扔到武汉地面上,其他许多飞机不是被击落就是击伤。当然中苏空军也在这场惨烈的空中保卫战中付出沉重代价,损失二十多架飞机,此后他们只好收缩兵力保卫武汉而无暇他顾。

  北路的奥田机队却因此获得可乘之机。

  奥田喜久司大佐是日本赫赫有名的王牌飞行员,日本国内称其为“轰炸机大王”,据说这个疯狂的法西斯分子曾在“九一八事变”中创造过把炸弹直接扔进沈阳烟囱的奇迹。这天他率领的机队没有遭遇任何拦截,大摇大摆地飞临中原上空,然后先后对陇海铁路沿线的郑州、开封和兰封实施大规模空袭。日本飞机的猛烈轰炸给猝不及防的中国军队造成重大损失,铁路和桥梁被炸断,车站上堆积如山的作战物资被炸毁,并且引起弹药爆炸,而这些宝贵的作战物资恰恰是中国军队发动总攻的必要保证。日本飞机还对缺少防空火力的步兵大肆进行低空扫射,机枪子弹好像犁地一样追逐仓皇逃命的人群,直到把他们牢牢钉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奥田机队只是在返航时才遭遇意外袭击,两架勇敢无畏的中国战斗机忽然从云层里钻出来开火,当场击落击伤日本重型轰炸机各一架。尽管偷袭飞机最终被蜂拥而至的护航战斗机击落,但是中国飞行员的战斗勇气还是给奥田大佐留下深刻印象。后来他得知,这些给日本人造成很大威胁的敌人是中国空军“中正机队”。

  仅仅一年之后的1939年,奥田大佐率队大举轰炸中国抗战大后方四川,他的飞机在我居住的城市成都上空被击落,而严惩这个不可一世空中强盗的勇士恰好就是他的老对手中正机队。奥田大佐坠机身亡,其部分飞机残骸至今仍为我的朋友樊建川所收藏。

  
  4
  很难想象,昭和十三年(1938年)被团团围困在黄河岸边的敌酋土肥原是一种什么心情。援军迟迟未至,眼看弹尽粮绝,据说土肥原一度很绝望,他此时就是有心突围也为时已晚,因为人数比他多几倍的中国大军不同意。当然绝望并不说明土肥原贪生怕死,日本人可以不怕死,但是无法容忍失败,因为死亡可以成就英雄,失败者却将沦为罪人。如果第十四师团全军覆没,这将成为日本战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土肥原就是切腹一千次也无法向天皇陛下谢罪。

  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将军频繁来电话询问战况,从语气里可以感觉到这位远在保定的军司令官焦急万分。他说:第十四师团能坚持住吗?

  土肥原答:我需要弹药、粮食、汽油,否则难以坚持。

  司令官问:你能向黄河北岸突围吗?

  土肥原回答他的上级,如果早两天还有可能,现在敌人正在发起猛攻,突围等于自杀。

  司令官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我立即飞往徐州,向派遣军请求增援。第十四师团一定要坚持住,拜托了。

  其实身为第一军司令官的香月清司早已无兵可调,他既调不动空军,也无权发动新战役,等于被大权独揽的总司令剥夺了指挥权。战役之初,香月清司坚决反对第十四师团冒险深入中原,但是总司令根本不容部下置辩,他傲慢地对部下说:凡是命令必须执行,今后请注意司令官的言行。

  从某种意义上说,决定土肥原命运的不是香月清司,甚至也不是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中国人,而是远在徐州的寺内总司令。

  当电话铃再次响起时,话筒里换了一个声音,土肥原身体一震,马上意识到对方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司令。寺内总司令好像无所不在的上帝一样,他的声音听上去威严、冷酷和不可抗拒。总司令说:明天飞机将空投物资,全力支援你师团作战。你的任务是拖住敌人,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派遣军主力到达。

  土肥原诺诺。

  总司令最后警告说:第十四师团不许突围!不许撤退!不许放弃阵地!即日起派遣军开始攻击,你们就是最前线!

  放下电话的土肥原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不禁感激涕零信心大增。他相信日本军队的强大和不可战胜的秘密正在于此,那就是他的背后站立着整整一个日本帝国。一旦日本机群隆隆飞临,孤军作战的第十四师团官兵得到补充和增援,就等于敌人末日来临了。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14 10:42

  战地记者亲眼见证飞机大规模空投的历史性时刻。

  清水岩太郎在发自中原的战地报道中激动地写道,由于师团连续作战,弹药消耗殆尽,许多大炮只剩下几发炮弹,坦克和汽车则因为缺少汽油再也无法开动。但是官兵士气仍然高昂,向敌人发动勇猛反击,前线多处阵地已经与敌人进行肉搏战。记者提到曾经报道过的坦克车长河边俊也,该军官现在已经变成一名步兵,因为他指挥的“044”号坦克不仅没有汽油,而且没有炮弹。听说炮兵也都纷纷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随时准备与敌人进行最后决战。阵地上还在流传这样一个消息,官兵爱戴的师团长亲自走进战壕,并以长刀劈杀一名敌人俘虏,这个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帝国官兵的斗志,他们决心不惜全体“玉碎”也要誓死捍卫师团的神圣荣誉。

  随着多日来淤积天空的乌云消散,天气终于转晴,空中传来沉重的飞机马达声,这是第一批赶来支援的日本飞机飞临阵地上空。日军官兵不顾危险纷纷站起身来欢呼,他们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烟火给飞机指示空投目标。记者注意到,排出整齐队形的日本机群都涂有海军而不是陆军飞机的标志,说明这是海军战友前来协助陆军作战,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啊。强大的海军机群轰隆隆地飞临阵地上空,那些小巧灵活的战斗机始终占据高空担任护航,体形庞大笨重的轰炸机和运输机则降低高度作低空盘旋。

  猛然间,一朵洁白的降落伞像盛开的花朵绽放在天空中。

  记者写道:这是一个足以令师团官兵万分激动的光荣时刻,随着更多降落伞的打开,那些装满子弹、炮弹、汽油、粮食、武器、药品的铁桶、木箱和包裹就像神话一样从天而降,纷纷落到我军阵地上。官兵们禁不住高呼“天皇万岁”,他们纷纷挥手向海军战友致敬,许多人还情不自禁地流下幸福的热泪来。官兵们从四处把这些同生命一样宝贵的空投物品收拢起来,然后以最快速度分发到各部队阵地上。也有少数降落伞被风刮到中间地带,指挥官就派出坚强分队迅速出击,最大限度地抢回这些来之不易的作战物资。

  牧村军曹的话代表广大师团官兵的心声,他对记者说,伟大的天皇保佑我军,天照大神(注:指天皇)的光辉必将照耀整个支那大陆。我神圣皇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日本出版的《大本营陆军部》证实,豫东战役期间日本海军飞机对被围困的陆军第十四师团进行长达一周的不间断空投补给,出动飞机达数百架次,空投弹药粮食和补给品达数百吨之多。这是中日战争爆发以来日本飞机首次实施这种全新的“立体补给”战术进行空中支援,从而打破中国军队的地面封锁,使得陆军官兵每天都以猛烈炮火还击敌人。
  
  6
  与海军飞机救援土肥原师团几乎同时,寺内寿一总司令在徐州发布命令,华北派遣军全线出击,实施以歼灭中国军队主力为目的的中原作战。总司令在下达给各师团的命令中毫不理会东京大本营关于“不得逾越开封以西”的限制,而是以一种坚定和信心十足的口气宣布:

  全力进攻!华北派遣军的目标是——郑州和武汉!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4 21:33
第十三章 前仆后继
  
  1
  蒋介石得知敌人获得空中补给的消息,身体顿时僵硬了。


  如果说此前大本营的全部决心和计划都是建立在一个众所周知的前提下,那么这个前提就是,土肥原师团最多可携带不超过一周的弹药粮食。

  但是这个陈旧的战场规律被飞机的出现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这是日本军队首创在战场上实施大规模空中“立体补给”战术,此前世界战史均无先例,即使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德军也要在一年多以后才开始向东方的日本盟友学习。“立体补给”战术的出现标志着传统的地面战争模式被打破,时空距离不再成为绝对和不可逾越的壁障,但是实施这种先进战术的前提是必须拥有一支强大和占据优势的空中力量。

  蒋介石先是深感震惊,随后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他几乎无法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残酷事实,那就是眼看就要被消灭的敌人居然起死回生了。

  总参谋长何应钦小心地汇报说:综合前线情报,总参谋部认为土肥原师团每天至少需要获得数十架次飞机空投,否则还是无法坚持二十四小时以上。对此我军应当采取双重打击的战术:地面加强攻势,尽快消耗敌人弹药,同时我空军必须坚决攻击敌人运输机,拦截和干扰敌人空投,这样双管齐下才能确保战役胜利。

  白崇禧补充说:我优势的地面部队要尽快穿插分割敌人阵地,与敌人近战混战,致使敌机无法准确空投。

  蒋介石眉头紧锁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身来,向众人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如果我军放弃歼灭计划,结果当如何?

  两位总参谋长不由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答:恐怕为时已晚。敌华北派遣军已经大举进攻,只有坚决消灭土肥原师团,才能转危为安扭转局势。

  委员长点点头,他并非真要放弃进攻,而是希望得到证实,背水一战是唯一选择。他转向新任空军总指挥钱大钧,厉声命令说:我不管你有多大困难,你必须立即向敌人进攻,一定要切断敌人空中补给线。

  抗战以来,制空权始终掌握在敌人手中,经过十个月激战我军飞机早已所剩不多,有战斗经验的飞行员更是人才奇缺,加上苏联援华飞机也只够勉强保卫大城市,谈何容易切断敌人空中补给线?况且近来敌机骤然加大空袭武汉密度,分散兵力更是捉襟见肘困难重重。但是领袖决心已下,钱大钧此前职务为委员长侍从室主任,他顺从地立正回答:是!卑职遵命,誓死完成任务!

  蒋介石重新立于作战地图跟前,心有不甘地盯着黄河岸边那块被我军团团包围的敌人阵地,简直有种咬牙切齿的表情。日本人仗着空中优势为土肥原输血,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骄横的敌人并不知道,国民政府也有自己精心打造克敌制胜的秘密武器,不到关键时刻决不会轻易派遣上阵。

  何应钦向他汇报说:开封前线指挥部报告,装备新型臼炮的铁甲列车“中山一号”与“中山二号”已经奉命进入攻击阵地;“铁锤”重炮团也在连夜向前线开进。还有代号“猛虎”的机械化坦克部队最迟将于四十八小时内到达指定位置,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蒋介石点点头,人们看见领袖的目光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直指那个躲藏在冥冥之中的凶恶敌人。这几支奇兵都是委员长手中的法宝和降魔剑,必将破除敌人施展的魔法,歼敌于黄河之滨。

  蒋介石一口气签署多道命令,然后吩咐侍从室主任林蔚:通知夫人,我要同夫人一道去汉口机场,慰问空军将士。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4 21:34

  “九一八事变”爆发之后,国民政府深知中日之战不可避免,紧急选派大批优秀人才前往西方留学,堪称当代“新洋务运动”。


  炮兵少将来凤山就是其中佼佼者之一。

  来凤山,广东潮州人,出身名门望族,祖上世代为官。清朝垮台天下大乱,青年来凤山投笔从戎考上飞行军校,开始戎马生涯。他先学习飞行,后因身体不适改行当炮兵,从此跟大炮结下不解之缘,成为北伐革命军中屈指可数的炮兵专家。他曾在蒋、冯、阎中原大战中指挥一营火炮轰垮西北军一个师的连续进攻,也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运用山炮抵近射击,直接摧毁日军据点,取得辉煌战绩。蒋介石称赞他为“我国民革命军之难得栋梁人才”。

  1935年,来凤山被派往英国留学,此行大大开阔了他的眼界,令其发出“西人如此日新月异,我辈如不努力学习现代之科技,华夏当无立足之地矣”的感慨。他如饥似渴地发奋学习,不仅各科成绩出类拔萃,还在军校组织的炮兵对抗演习中取得十胜一负的优秀战绩,被英国教官誉为“炮兵天才”。毕业时英国校方希望挽留他,开出优厚条件聘其留校,英国军方也赠送一笔路费,送他到欧洲各国游历考察,但是此时日本人对我华北虎视眈眈,中日战争一触即发,来凤山谢绝校方聘请,考察完毕立即踏上归程,被国民政府任命担任新式重炮团指挥官。

  二次大战是炮兵发展的全盛时期,炮兵以其强大火力成为世界各国陆军的宠儿,与今天导弹的重要地位相似。西方列强争相研制大口径火炮,比如日军有一一五榴弹炮,美军有一五五榴弹炮、一八〇榴弹炮,苏俄有二〇三口径大炮,希特勒德国更是梦想开发出能够打过英吉利海峡的超级大炮等等,这些大炮都被自豪地冠以“战场之王”的美誉,炮兵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中国从抗战前夕购进并仿造德国著名的伯虏克一〇五榴弹炮,这种远程火炮最大射程可达十一公里,是当时中国军队拥有的最大口径火炮,被誉为中国的“炮兵之王”。但是由于条件限制产量较少,这种新式大炮仅够组建少数几个炮团,来将军指挥的“铁锤”重炮团即为其中之一。

  “铁锤”重炮团曾在1937年南京各界抗战誓师大会上威武亮相接受检阅,令国人耳目一新深受鼓舞。国内报纸纷纷载文赞誉,称中国抗战和收复失地皆寄希望于此矣。国外也有报纸评论说:中国人追赶世界先进军事的步伐,由此可见其端倪矣。

  可以自豪地说,这是一支堪与西方列强比肩的现代化炮兵部队,不仅装备先进的大口径远程火炮,而且该团军官全部毕业于黄埔军校,主官都有国外留学的文化背景,接受过现代战争理论的熏陶,堪称一支高素质的新型军队。团长来凤山将军更是当时中国首屈一指的炮兵专家,全团官兵在后方同仇敌忾刻苦训练,他们在豫东战役的关键时刻奉命出击,像一柄高高举起无坚不摧的正义铁锤,担负起予敌致命一击的战场重任。
  
  3
  邱清泉,字雨庵,抗战名将。黄埔二期毕业,浙江永嘉人,曾与桂永清、宋希濂等人并称复兴社“十三太保”。邱清泉也是新洋务运动造就的精英人才,他留学于德国陆军大学,曾师从著名的“坦克战之父”古德里安将军,著有多种军事论文,被人誉为“一颗冉冉升起的耀眼将星”。

  据《邱清泉将军传》载,邱曾入上海大学研究社会学理论,其后受孙中山革命思想影响投考黄埔军校,三十岁即被提升为陆军少将。1934年国民政府公开选拔青年军官前往欧洲留学,邱清泉在考试中一举夺魁,成为名噪一时的军中状元,受到蒋介石亲自接见。邱清泉先入德国工兵学校学习,但是他对工兵不感兴趣,次年重新考入著名的柏林陆军大学,主修现代化军事课程。邱清泉在德国留学的最大收获是有幸认识了赫赫有名的坦克战专家古德里安将军,他拜读了古氏的坦克战著作,研究了当时刚刚在欧洲兴起的机械化作战理论,德国将军富有创造力和预见性的“闪击战”思想立即征服了这位来自东方的青年军人,他在为国防部撰写的军事论文中由衷感慨道:“如果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则将为机械化部队大出风头之时代矣”。邱清泉多次向古氏登门求教,至此追随古氏潜心钻研机械化作战,将古氏论著《重视坦克战》奉为经典。

  邱清泉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他给友人信中自述云:留德生活极为清苦,余日日早起出操风雨无阻,每每攻书苦读至深夜,亦不敢稍有懈怠也。青年军人邱清泉将国家安危和抗战责任牢记在心,三年如一日刻苦学习,广泛涉猎世界军事动态,并利用休息时间翻译许多军事文章寄回国内发表。当时许多公派留学生胸无大志,贪恋国外物质享受不思进取,邱清泉对此极为鄙夷。一次他得知某友人外出嫖娼,立即愤然与之绝交,还削发明志,表示不屑与这些蝇营狗苟之徒为伍。蒋介石听到驻德大使馆汇报后大为赞赏,指示使馆对邱清泉的学习生活予以关照。

  1937年初,邱清泉学成回国,此时日军入侵迫在眉睫,他以坦克战专家身份被委以重任,先任南京中央教导总队参谋长,次年南京装甲兵团改编为机械化第二百师,邱清泉担任“猛虎”坦克部队指挥官。当豫东战役进入生死决战的关键时刻,大本营一声令下,邱清泉立即率领这支威武雄壮的钢铁之师紧急开赴战场,驰援对日作战。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4 21:35

  进入五月,驻守汉口机场的中正机队连日来陷入苦战,战机平均日起降达数次之多,说明敌机来袭的频繁程度和空战的惨烈状况。许多飞行员因为连续作战而眼眶充血体力不支,还有人带伤驾机出战,每天都有生龙活虎的空中勇士消失在蓝天里一去不复返。在队部作战室,墙壁上有块挂满飞机编号牌的大黑板,人们每天都在关注上面的变化。如果哪架飞机当天不幸没有返航,人们就会自动为战友举行一个默哀仪式,然后把他的编号牌摘下来放进墙角的铁皮桶里。
  铁皮桶就成为这些年轻生命走向地狱的入口。


  这天武汉天气忽然变坏,云层覆盖下起雨来,飞行员奉命在队部休息待命。年轻人总是欢乐的,哪怕战争期间也不例外。他们围在一起吵吵闹闹打扑克牌,也有人抽烟聊天喝咖啡高谈阔论,但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不速之客就在这时候出其不意地走进他们中间来。

  新飞行员俞世城独自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在回想头天发生的空战,那是一场小规模遭遇战,他因为经验不足致使一架受伤的敌机逃脱。忽然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进来,他有五十多岁年纪,身穿青布长衫,拄一根拐杖,一颗光脑袋特别引人注目。男人身后紧随一位体态优雅气质高贵的中年妇女,她着一袭中式旗袍,披一条细纱坎巾,亲切地同飞行员打招呼。人们一下子惊呆了,直到随后空军总指挥钱大钧等一干将领拥入作战室,他们这才纷纷回过神来,赶紧跳起身来敬礼。

  俞世城紧张得无所适从,等他紧紧握住委员长伸过来的手掌,感觉很有力量,很受鼓舞,一下子信心大增。夫人的手却不一样:温润、柔软,既像母亲,又像情人,给了年轻飞行员极大抚慰。抗战初期蒋夫人曾任政府航空委员会要职,受到许多年轻飞行员崇拜,在中正机队,俞世城没少听老飞行员津津乐道地讲述开晚会和邀请蒋夫人跳舞的故事,第一夫人在年轻人心目中已经被罩上一层偶像的神秘光环。

  委员长目光坚毅脸色威严,他笔直地站立在屋子中央,以这种坚定姿态向人们传达出不可动摇的战斗意志和决心来。领袖说,你们都是真正的空中勇士,中国抗战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是打不垮的,中国空军是打不垮的,中国政府和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但是你们还要面对艰苦的战斗,因为你们的敌人暂时还很强大,他们还在野蛮地侵略我们家园,屠杀手无寸铁的民众,并且企图永久霸占我们这个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家。你们必须坚决战斗,把侵略者赶出中国,赶回海岛去!(鼓掌)

  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人口,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屈服,都拿起武器来战斗,侵略者是不可能征服我们的!你们很快将去完成一个重要任务,我对你们的要求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期待你们胜利归来,届时我将亲自为空军庆功!(热烈鼓掌)

  抗战期间蒋氏夫妇常常深入机场鼓舞士气,亲自过问空军的装备采购,说明大本营对空军的高度重视程度。但是中国毕竟太落后,空军太弱小,难以在战场上与强敌抗衡,这种被动局面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才得以彻底扭转。
  蒋氏夫妇离开后,空军总指挥钱大钧亲自布置任务,命令中正机队秘密转进豫东野战机场,伏击敌人运输机,坚决切断敌人空中补给线。总指挥宣布说:我将二十四小时守候在作战室,等待你们的胜利消息。

  这天傍晚,许多武汉市民看见我军战机冒着小雨相继起飞,很快钻进翻滚的云团里不见了。机群先向东方飞行一程,目的是迷惑敌人地面耳目,它们在大别山区上空忽然拐个弯,然后径直向北方飞去。这天中正机队没有像往常一样返回汉口机场,驻守机场的警戒部队把许多涂了油漆的木头飞机推上停机坪,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好像这些以假乱真的木头飞机都是真正的空军战机一样。

  临近天黑,中正机队飞临豫东前线代号为“R”的某野战机场,机群迅速降落然后就地隐蔽起来。

  
  5
  抗战爆发那年冬天,曾经是黄河故道的豫东平原上,一个地名叫做同水洼村的偏僻地方忽然喧闹起来。四县八乡的老百姓都接到河南省政府征集民工的紧急命令,于是数以万计的农民携带简单工具,背着粗糙干粮汇聚到这片光秃秃的荒滩上来。

  他们是来赶修一座野战机场的。

  抗战八年,数以百万计的中国民众硬是用血肉之躯和原始的石头碾子先后修建起数百座飞机场,碾压出一条条通往希望和胜利的飞机跑道来。其中还有可供美军重型轰炸机和运输机起降的大型机场,被美国总统罗斯福称之为“了不起的中国奇迹”。

  “R”野战机场建成之后仿佛被人遗忘,一直未被启用,于是空荡荡的跑道四周重新长出野草,常有当地村民来到这里割草和放牛。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暮春的一个傍晚,笼罩天地的宁静空气忽然被一阵打雷般的马达轰鸣打破了,一个正在割草的当地村民抬起头来,他立刻被眼前出现的神奇一幕惊呆了:一群长着翅膀的大铁鸟好像《封神榜》里腾云驾雾的蝙蝠怪兽一样,眨眼间就降落在跑道上。而早已等候在地面的武装士兵团团围住铁鸟,然后前呼后拥地把飞机推进“鸡窝”隐藏起来。

  村民心中突然狂跳不止,他明白自己真的交上好运了。

  这件事的起因还在不久前的一天,镇上的镇长大人忽然走进他的破茅屋,令村民深感意外和手足无措。如果按照辈分,镇长还是他的远房侄儿——这个远房侄儿对他许诺说,如果他按照他的话去做的话,那么他就会得到一块响当当的袁大头(银元)。村民对于镇长的恩典几乎要感激涕零了,于是他按照镇长吩咐来到这座空荡荡的机场附近割草监视,并把割下来的草捆整齐地堆放在跑道四周晒干。草捆越来越多,就像绳子一样渐渐套住了机场,当然这些草捆不是留给自家使用的,而是完成镇长大人布置的任务。

  村民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当他把那些丛生的芦苇和荒草快要割光的时候,一群从夕阳中飞来的大铁鸟果然就撞进他的眼睛里。镇长听完村民报告,他的胖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吩咐说:今夜你呆在家里,我会派人去叫你。

  村民畏畏缩缩地说:我的大洋呢?

  镇长不耐烦地呵斥道:赶快按我的话去做,否则谁也甭指望得到什么大洋。

  村民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当然他做梦也不可能知道,在镇长大人的深院大宅里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夹墙里面潜伏着一个幽灵般的日本间谍和一部无线电台。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4 21:36

  警卫部队指挥官辛鹤鸣中校多次起身查哨。


  部队是在头天奉命十万火急赶赴“R”野战机场执行警戒任务的。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官兵封锁了附近村庄和道路,除了当地村民外一律不许出入。指挥官得到的命令是必须确保地面过夜的飞机万无一失,直到飞机升空离去为止,因为该野战机场的位置距离前线仅有半天路程,所以全体官兵已经进入临战状态,所有哨位都设置双岗,每座机窝四周都有游动哨。部队还在机场外围赶挖多座临时防御阵地,以应对可能突然发生的敌情。

  从机群从天而降那一刻起,地面的战斗警报就此拉响。

  指挥官每隔半小时准时巡视一次哨位和阵地,他像钟摆一样不知疲倦地敲打官兵绷紧的神经。指挥官满意地看到,全体官兵百倍警惕严阵以待,他们睁大眼睛紧握武器,对任何来自四周的可疑动静都决不马虎放过。

  适值暮春,静夜如水,阵阵熏风送来小麦成熟的香甜气息,让人内心不禁漾起一种想要感激和亲近土地的强烈愿望。到了下半夜,忽然有哨兵报告说,距离机场几里路外的村子里有动静,让指挥官大吃一惊。他连忙赶去察看,听见村子方向果然传来一阵高高低低的狗咬,说明有人在暗夜里走动。当然狗咬并不一定意味着发生敌情,因为阳春五月是小麦即将开割的季节,农人早起准备牲口农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指挥官在心里已经排除发生敌情的可能性,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派出一个战斗小组去到那座村子察看。不久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未发现异常情况,让指挥官一颗悬起的心放回原处。

  此时一颗亮晶晶的启明星已经升起在夜空里,意味着距离天亮为时不远,指挥官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五点过,最多再有二三个小时吧,中国机群将从这座隐蔽的野战机场腾空而起,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人,那时候压在他肩头的千斤重担才会完全卸下来。夜色如潮,大地如墨,时间在土地的呼吸声中一分分流逝,中国军队枕戈待旦毫不松懈,官兵众志成城保卫机场,决心胜利完成任务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地平线上终于显露出一抹朦胧的鱼肚白,预示一个万物复苏的黎明即将来临。指挥官再次抬腕看表,他看见那根银光闪闪的时针已经移向六点。地勤人员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他们开始推出一只只汽油桶来给飞机加油,机械师爬上飞机座舱为马达点火预热,总之沉寂一夜的机场开始变得忙碌和热闹起来。

  这时候一丝不令人察觉的空气振动悄悄传来。

  在一个漆黑一团和人声嘈杂的黎明时刻,这个像蚊子哼哼一样混杂在空气中的危险信号很容易被人忽略,因为当时雷达尚未诞生,空中预警主要依靠人的眼睛和耳朵来识别。对于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陆军来说,要敏锐捕捉或者说正确识别这种来自天上的细微信号尚需时日,所以仅仅几分钟后,天空中轻风送来的声波涟漪已经变成一股潮水般涌来的陌生马达轰鸣。指挥官脸色大变,他看见在微熹的天幕上赫然出现一群快速移动的密集亮点,它们都是前来偷袭野战机场的日本战斗机。

  砰砰砰!哨兵鸣枪报警,但是为时已晚。
  
  7
  当报警枪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接二连三炸响之后,俞世城最先跳起来冲出帐篷,凭着飞行员的锐利眼睛,他一眼认出倒映在暗淡天幕上的日本飞机不是几架而是十几架!

  他脑袋嗡地一响,明白行动暴露了。

  在空战里,最糟糕的情形莫过于机场遭到偷袭,飞机来不及起飞被压制在地面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俗称“打地靶”。现在令飞行员最担心的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他们遭到偷袭,被敌人撒开的阴谋大网牢牢罩在地面上。

  梦中惊醒的飞行员个个如离弦之箭,许多人连飞行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奔向战机,他们争分夺秒地登上飞机,欲抢在敌机发动进攻之前滑离跑道强行起飞。俞世城跳进座舱开动飞机,他的眼睛紧盯着天空中那群越来越大的亮点,内心暗暗祈祷黎明的脚步放慢一点。抗战初期飞机均无夜视设备,也就是说来袭的日本飞机并不一定能够马上找到隐藏在黑夜大海中的野战机场,只要我军战机一旦升空成功,形势就将发生逆转。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4 21:37
敌机飞临目标区域,但是它们并未立刻降低高度进行攻击,而是开始一遍遍盘旋搜寻,说明它们尚未找到机场,还是一群看不清地面景物的睁眼瞎。中国飞行员抓住这个宝贵时机行动起来,飞机大声吼叫着驶离机窝,然后开始颠颠簸簸地驶向跑道。地面人们全都屏住呼吸紧张万分,他们寄希望于奇迹发生,只要仁慈的上帝再给飞行员一袋烟工夫,强行起飞就会成功,胜利天平就将倒向中国人一边。

  然而这个关键时刻,一群更加阴险的敌人出现了。

  日本飞机虽然在天上张牙舞爪但是它们都是纸老虎,在黑暗的大海里暂时一筹莫展,问题是人们只顾对付来自天空的威胁却忽略地面的敌人早已像露水一样悄悄渗透进了机场,因为他们都是被敌人收买的当地人。汉奸们开始行动起来,他们点燃事先堆放在跑道四周的干草堆,给天空盘旋的敌机指示目标。当第一朵狞笑的罪恶之花在夜色笼罩的大地上猛烈绽放开来时,中国飞机借助夜幕掩护化险为夷的最后希望随之破灭。汉奸的身影像幽灵一样在黑暗的大地上四处游动,他们释放出来那些像毒蛇一样的火焰咝咝地吞噬夜空,同时也把那些正在地面滑行的中国飞机暴露无遗。敌机发现目标,立刻像恶魔一样从天上扑下来。

  中国战机的灭顶之灾降临了。

  据《中国空军抗战史料》载,抗战初期中国各地机场都曾遭遇敌机偷袭损失惨重,令我军防不胜防,究其原因还是特务汉奸里应外合所致。1937年11月,被誉为中国“空军军魂”的战斗机大队长高志航从兰州接收苏联新式战机返回,机队中途短暂停留河南周口机场,不幸被当地汉奸告密引来敌机偷袭。高志航壮烈殉国,约四十架战机被毁,给中国抗战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当摇撼大地的爆炸声终于平息,敌机马达声渐渐消失在远方,一轮喷薄欲出的金色朝阳在地面指挥官眼前映照出一幅触目惊心的惨烈景象来:机场上浓烟滚滚,跑道上弹坑密布,许多飞机四分五裂,一些残骸还在熊熊燃烧。

  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中正机队遭受毁灭性打击,只有少数飞机侥幸脱险返回汉口机场,空中伏击行动宣告破产。
  
  8
  汉奸泄密事件令大本营极为震怒。

  蒋介石下令严惩汉奸,包括镇长和村民在内的汉奸分子都没能逃脱正义惩罚,他们的头颅被挂在村口示众。同水洼村从此变成一座废墟,它同许多毁于战争的中国乡村一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无影无踪。事实上国民政府的严厉打击未能彻底铲除产生汉奸的社会土壤,抗战时期敌特、汉奸泄密案件依然层出不穷。

  陆军指挥官辛鹤鸣1949年去了台湾,他晚年在湖广会馆出版的回忆录《黄埔军魂耀中华》一书中提到豫东“R”野战机场遭袭事件。

  值得一提的是,飞行员俞世城并未当场牺牲,他只是身负重伤失去一条腿,被人送进后方医院抢救。数月后当这个意志顽强的年轻人拄着拐杖重新出现在汉口机场时,他看见新组建的“中正机队”都是更加年轻的陌生面孔,队部黑板上已经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代表他的飞机的那块编号牌也早被已人扔进那只张开大口的铁皮桶里。年轻雄鹰壮志未酬不幸折断翅膀,俞世城从此成为一名残疾军人,战后他回到四川老家务农,死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空中伏击行动的失败成为豫东战役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日军继续巩固其空中优势,他们的运输机源源不断地飞临战场,为被围困的第十四师团建立起一条持续不断的空中补给线来。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5 21:27
第十四章 碧血黄沙
  
  
  随着战事白热化,装备新式臼炮的铁甲列车“中山一号”和“中山二号”重新开上兰封前线。


  土肥原师团被团团包围在黄河沿岸的三义寨、曲兴集一带,日军依托坚固的寨墙、地堡、鹿砦和民房工事进行顽抗,给中国军队造成很大伤亡。大本营下令,必须不惜代价消灭敌人,尽快结束战斗。新式臼炮是一种炮管短粗和威力巨大的攻坚武器,它们作为中国军队的杀手锏专用于对付敌人寨墙工事,为步兵进攻扫清障碍。

  天色微熹,两列巨龙般的铁甲列车已经稳稳当当地停泊在铁路上。炮手大林把头探出车厢外,他看见铁路沿线已有大批穿灰布军装的步兵正在向出击阵地运动,一队队运输弹药的骡马队伍也在朝着前方开进,说明总攻击正在紧张调动部署之中。他推推身边的弟弟二林,不料并无反应,扭头一看原来弟弟正就着车外透进来的晨光专心致志地写信。

  大林知道,二林是在争分夺秒地给新婚妻子彩云写信,自从参军后写信便成了弟弟战斗间隙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二林新婚一周就告别妻子回国抗战,本来新郎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但是弟弟把幸福存放在家里,就像工蜂把蜜糖储存在蜂巢里一样。随同幸福一道存放的还有希望,那就是赶走日本侵略者,同所有中国人一道过上没有战争的和平生活。哥哥注视着弟弟那张被爱情光辉所照亮的年轻面孔,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弟弟完整地带回家乡还给那个苦苦等待的美丽新娘。

  天光大亮,各路人马部署就绪各就各位,阵地笼罩着大战前的沉重寂静。按照上级命令,总攻击当以我军飞机轰炸拉开序幕。随着时间一分分迫近,铁甲列车的指挥官频频看表,炮手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敌阵。

  这时候天空响起沉重的嗡嗡声。

  一片移动的小黑点出现在天上,随着机群迅速逼近放大,排出战斗队形的飞机很快就像乌云一样遮盖了天空。目光敏锐的炮手大林忽然惊叫起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因为他看清这些像兀鹰一样直扑下来的飞机翅膀上都涂有一只令人憎恶的红膏药。原来敌机中途拦截了中苏轰炸机群,然后把暴露在地面上的铁甲列车变成一群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
  这是一场新的非对称性战斗。

  本来在飞机出现之前,铁甲列车极有可能成为地面战场上行动最快的威慑力量,因为这些雷霆万钧的庞然大物不仅火力强大装甲坚固,而且能沿千里铁路线飞快奔驰闪击作战。但是人类航空科技的进步轻而易举地摧毁了铁甲列车的地面优势,因为无论车轮跑得再快,火车毕竟跑不过飞机,加上铁甲列车目标庞大不易隐蔽,只能沿固定线路运动等等致命弱点,因此它们除了被动挨打以外别无选择。

  炮手大林听见死神在哈哈狞笑。

  他在第一颗炸弹落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跳起身来,拼尽全力把弟弟推出车厢,推离死神的凶恶魔爪。当一阵猛烈的爆炸撕裂大地,轻易掀翻重达数十吨的蒸汽火车头,把许多中国官兵的身体抛向死亡深渊的时候,哥哥的灵魂没有遗憾,他带着最后一刻的满足和微笑离开了人世。

  弟弟二林获救了,他只是负了轻伤,在战场上艰难地活下来并且在战后重返南洋与妻子团圆,实现了哥哥的遗愿。华侨老人曾于晚年返回大陆寻找亲人遗骸,但是当年的豫东战场早已沧海桑田难觅踪迹,于是老人大哭一场,包了一捧泥土归去,在家乡立碑纪念以慰藉兄长的抗战英灵。

  
  2
  来将军率领“铁锤”重炮团星夜兼程赶往前线。

  这支被寄予厚望的炮兵部队还是比总攻击时间整整晚到一天,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缺少快速交通工具比如载重汽车、大功率牵引车、履带式越野车等等所致。抗战初期,中国既无能力生产汽车,也缺少购买外国汽车的宝贵外汇,更重要的是,即使花费重金从国外购车也不等于解决问题,因为中国的公路交通建设实在是一穷二白,没有可供车辆快速驰骋的高等级公路,而绝大多数农村根本没有路。没有公路汽车则无用武之地,中国军队因地制宜,改以传统的骡马牲口来拖曳大炮,军事术语称“挽曳式”,即采用畜力来牵引炮兵部队。这样一来,炮兵部队的行进速度就不可避免地慢下去。

  对于炮兵部队来说,要把重达十几吨的新式大炮送上战场决非易事,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就是怎样才能避免它们陷进像沼泽一样松软的农田野地不能自拔。中国工程师为此开动脑筋,对新式大炮进行大胆改造,他们取消行进速度快但是容易陷进淤泥的橡胶炮轮,换上一种可在水田和湿地行走的牛车木轮。这样一来,经过改造的新式大炮虽然速度打了折扣,外观也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越野性能却提高不少,能在泥泞野外行走自如。后来国防部下令,凡从外国购入的洋炮须经本土化改造方能投入部队服役,所以我们今天还能从一些老照片中看到,当一队队穿草鞋的中国官兵奔赴抗日战场时,同他们一道行进的那些野战炮、榴弹炮无不装配着古老的牛车木轮,形成一道独特的东方人文景观。

  通常一支炮兵部队投入战斗所需的辅助器材比如炮架(俗称大架)、炮栓、驻锄、防盾、支承座盘、高低机、方向机、瞄准具以及炮弹、炮弹箱、引信、火药等等作战物资至少相当于大炮自身重量的十几倍,辅助人员更是大大超过炮手,所以当“铁锤”重炮团奉命开拔时,数以千计的士兵、驭手、马夫和骡马排成的长长队伍等于移走一座小山。不管怎么说,来将军和他的部队还是在那个硝烟弥漫的春天里坚决而缓慢地行动起来,他们克服重重困难,将重型榴弹炮一直推进至战斗激烈的前沿阵地埋伏起来准备战斗。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5 21:28

  来将军从接受任务那一刻起,就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一个凶恶而危险的劲敌,那就是敌军最具威胁的远程大炮。


  指挥部情报表明,敌方纵深隐藏着多座炮兵阵地,尤其是一个一一五远程榴炮群,已经成为我军心头大患。一一五榴炮为侵华日军装备的最大口径火炮,号称“支那战神”,其射程和威力均与中国新式大炮相当,也就是说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现在摆在来将军面前的首要任务是,怎样才能发现和侦察到敌人阵地的准确位置?


  来将军眉头紧蹙一语不发,只把一只英国烟斗吸得硏硏响。

  炮战的要诀之一就是先发制人。先发制人的前提是你必须事先找出敌炮阵地,换句话说,谁要是抢先一步把炮弹送到对方阵地上,他就取得对胜利的发言权,反之他的末日就来临了。但是总指挥告诉炮兵团长,他们已经尽了种种努力,采用各种侦察手段还是无法获得准确情报。狡猾的敌人不仅对大炮进行严密伪装,还常常利用夜间转移阵地,使得侦察兵无功而返真假莫辨。

  当来将军的烟斗变得悄无声息,只剩下一撮浅白色灰烬时,他刚毅的脸上重新出现果敢自信和深思熟虑的神情来。来将军向总指挥提出一个建议:立即请派飞机进行空中侦察,同时地面再次派出富有经验的侦察分队,携带电台前往敌阵潜伏,一旦发现目标炮兵立即予以摧毁。但是不久大本营复电告知,空军方面没有侦察机,因武汉空战吃紧,暂无飞机可派,云云。

  战区急调身经百战的肖金刚特务队潜入敌阵侦察,来将军亲自向侦察兵布置任务,期待他们发回对我军至关重要的宝贵情报来。然而这回运气没有站在中国人一边,侦察行动不幸失败,肖金刚和他的侦察员全部英勇牺牲。

  来将军面色严峻怒火中烧,现在他没有别的手段,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败凶恶的敌人。这是一个相当被动的局面,我方虽有千军万马,但是他们都是步兵,所以炮兵不得不孤军作战,最大限度地运用巧妙战术去同敌人斗智斗勇。
  来将军重新给大号烟斗填满烟丝,然后一直抽得掩蔽部里烟雾腾腾。

  眼前我军唯一优势在于,敌人尚不知道“铁锤”重炮团已经秘密到达,从这个意义上说,等于敌人在明处,我军躲在暗处,这样就为出奇制胜消灭敌人创造了有利条件。但是狡猾的敌人行踪不定,他们还在同我军捉迷藏,所以来将军连夜制定一个“引蛇出洞”的进攻战术,即把主力大炮隐藏起来,只派出一连七五式山炮在前方配合步兵佯攻,引诱敌人“支那战神”暴露阵地。

  来将军的作战计划得到批准。

  整整一天,多门七五式山炮集中火力对敌人阵地实施炮击,掩护潮水般的步兵佯攻。指挥部电台侦听到惊慌失措的敌人用明码呼叫炮火支援,还报告说他们已经被猛烈炮击打得抬不起头来,这说明敌人快要上钩了。于是早已埋伏在阵地前沿的炮兵观测哨个个睁大眼睛,他们把脑袋紧紧按在观测目镜上,屏住呼吸等待敌人大炮还击。

  随着一声低沉的轰鸣传来,一颗炮弹急速地掠过田野上空,把一种尖锐刺耳的哨音扩散到四面八方。英国留学归来的炮兵专家忘记吸烟,一双竖起的耳朵好像雷达一样紧紧跟踪那颗在空气中飞行的炮弹,他根本不用等到炮弹落地,只消通过弹丸与空气磨擦发出的尾音就能准确判断,这是敌人一一五榴炮开火了。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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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军事学讲,炮战与枪战的最大区别在于,交战双方是不用见面的。通常地面人们的目测距离仅及一二千米,即使借助望远镜也无法达到大炮射程,更不要说远程大炮了。如果你发现不了敌人阵地,那么威力再大、射程再远的新式大炮也等于瞎子,所以在炮兵战斗序列里,观测兵被称作“炮兵的眼睛”,他们的任务就是利用种种有利地形和位置进行潜伏观察,调动炮火打击敌人。所谓“有利地形和位置”,原则上一是靠近观察,二是登高望远,所以观测兵要么想方设法潜入敌阵埋伏,要么占据各种制高点,比如登上高楼、水塔或者攀上山头高地等等,以期最大限度地提高观测效果消灭盲区。

  问题在于,此前我军潜入敌阵的种种努力都不幸失败,靠近观察无法实现,而豫东战场一马平川,既无突兀的山峰陡崖可供攀登,也无高楼大厦或者教堂尖顶可资利用,于是无计可施的观测兵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就是爬上农民屋顶,以便获取一点点宝贵的观测高度。随着时间一分分过去,敌炮还在不断开火,炮弹不断落在我方阵地上爆炸,中国官兵的伤亡与时俱增,但是由于我方观测位置不佳,难以捕捉到敌炮射击的火光,令来将军忧心如焚焦急万分。

  观测盲区像个面目狰狞的魔鬼阻挡我军通往胜利的道路。

  来将军紧紧咬住烟斗,他当然清楚敌炮不会持续开火,一旦眼前战机转瞬即逝,奇迹将很难再现。然而炮兵将军不是上帝,他无法制造一个人为高度来帮助自己战胜盲区,既然炮战已经打响,来将军没有退路,他命令增加一连山炮继续牵制敌人,同时下令观测兵冒着危险靠近敌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敌炮阵地位置找出来。

  炮战更趋激烈,大地炮声隆隆,敌我双方博弈沙场斗智斗勇,鹿死谁手未见分晓。在一片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死寂和等待中,前线终于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一个冒险爬上大树的观测兵发现并捕捉到敌炮射击的火光。

  狐狸尾巴到底被揪住了。

  来将军眼睛顿时亮了,他摘下嘴上的烟斗,在作战地图上标出敌炮方位,紧跟着各种射击诸元和数据也由参谋迅速计算出来。炮弹填入炮膛,铁锤高高举起,将军正要命令开火,这时候一个惊慌的声音忽然在指挥部里震响起来。
  一个作战参谋大声报告说:长官!敌人气球!

  人们赫然看见,在快要落山的夕阳辉映之下,一只橙黄色的气球从敌人阵地后方缓慢地升上天空。这只形同鸭蛋的浑圆球体很像是落日释放出来的一个阴谋,它借助地面的气流浮力穿越战火阻拦,摇摇晃晃地升上高空,然后悬挂在激战正酣的战场上空不动了。

  敌人气球部队出动了。

  指挥部一片沉默,空气结冰了。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5 21:29

  早在一次大战前后,西方列强相继组建气球部队,并将其正式列装战斗序列。对炮兵来说,气球部队的作用相当于今天的卫星制导系统,只不过借助的手段是较为原始的氢气球罢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气球部队才被彻底淘汰,代之以先进的炮兵观测飞机和多用途直升机。


  面对敌人气球的出现,来将军背水一战别无选择。眼下他唯有寄希望于一举摧毁敌炮,狭路相逢勇者胜。憋足劲的中国大炮顿时怒吼起来,隆隆炮声如同火山爆发震撼大地,复仇的炮弹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脑地砸向敌人阵地。这是一次疾如闪电的致命打击,敌人刚刚还在逞凶的大炮顿时变成哑巴,前沿观测兵兴奋地报告说,敌阵腾起滚滚浓烟,我方炮火业已准确覆盖了敌人炮兵阵地。

  “铁锤”重炮团初战告捷,打掉敌人“支那战神”,阵地上顿时欢声雷动,指挥部的人们终于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来。经验丰富的来将军沉着地给烟斗重新装满烟丝,然后下令火速转移阵地,他知道凶恶的敌人决不会善罢甘休,敌人电台很快会召来飞机报复。但是没等中国官兵行动起来,空气中骤然响起炮弹落下的刺耳尖啸。

  原来狡猾的敌人隐蔽着不止一个重炮群,中国军队因为情报不准确,观测位置不佳,侦察手段落后,未能摧毁敌人全部远程火力。敌人未被消灭的重炮在观测气球引导下展开反击,于是业已暴露目标的我军阵地遭致猛烈轰击,滚滚浓烟和大火立刻像魔鬼一样吞没刚刚还在怒吼的我军大炮。


  那只阴险的日本气球成为中国炮兵的克星,它毫不费力地找到并锁定中国重炮团的藏身之地,然后呼唤炮弹把中国阵地变成一片燃烧的火海。直到夜幕降临,敌人炮击才渐渐归于疏落和沉寂,但是熊熊燃烧的树林还是把战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次日清晨,当一轮火红的太阳升上天际,弥漫在战场上空的浓烟终于散开,人们赫然看见,原先隐藏我军大炮的那片槐树林已不复存在。敌人炮弹不仅把大树连根拔起,还在地面留下许多惊心动魄的弹坑来。后来人们搜寻英烈遗物的时候,有人找到一只精美的英国烟斗,烟斗里填满尚未来得及点火的烟丝。

  一代中国炮王魂断豫东战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6 10:02
第十五章 坦克大决战   
  
  铁流滚滚,战车东进,代号“猛虎”的坦克部队马达轰鸣,风驰电掣增援豫东战场。


  猛虎部队前身为南京装甲兵学校,为中国最早建立的机械化部队,也是中国人努力追赶世界潮流的一个见证。国民政府在东北“九一八事变”之后痛下决心,不惜重金从国外购进各式坦克装甲车数十辆,成立南京装甲兵学校,专门用以培养现代化军事人才,其战争危机感由此可见一斑。

  问题在于,当时中国是个政治动荡经济落后的亚洲穷国,广大民众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许多宝贵外汇购买先进的西方武器呢?所以直到抗战爆发前夕的1936年,国民政府才匆忙下令把南京装甲兵学校改建为装甲兵团,下辖三连战车。尽管这些战车多数还是一战时期西方人的老式坦克,但是对于落后挨打的中国人来说,这些披挂钢铁铠甲的庞然大物还是令人精神振奋大开眼界。

  南京装甲兵团初试锋芒始于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国民政府为了全歼上海日军,令其开赴战场,期待予敌一个出其不意的重击。但是这场战斗的结果却令人失望,参战坦克战车损失惨重,几乎未能取得战果便遭击毁,究其原因当然不是敌人发明了什么反坦克的新式武器,而是我军缺少实战经验所致。

  与中国坦克失败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作为日军开路先锋的坦克部队,他们在实战中积累了丰富的战场经验,以至于横冲直撞势不可挡。同为上述淞沪抗战,当日军一个坦克大队在安徽广德与奉命阻击的川军第一四五师迎面遭遇时,身背大刀的中国官兵被眼前这些轧轧作响喷吐火舌的钢铁怪物惊呆了,他们除师长饶国华在南京受训时得见过坦克外无一人识得来者为何物。结果数千官兵英勇无畏地冲上前去与敌人坦克肉搏,战斗仅持续半天,第一四五师被击溃,饶将军自杀身亡。

  总之抗战初期的敌人坦克已经成为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炫耀武力的象征,这些张牙舞爪的铁乌龟横行于中国大地上,攻城掠地耀武扬威,一直开进中国人铭心刻骨的耻辱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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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败为成功之母”,淞沪抗战失败之后国民政府大力重组装甲兵团,德国学成归来的坦克战专家邱清泉受命于危难之际,毅然担负起建设这支代号为“猛虎”的机械化钢铁部队和夺取对日作战胜利的历史性任务。

  猛虎部队一共包括两个战车营和一个后勤供应修理营,拥有各型坦克战车总数约七十余辆(另一说为六十余辆)。这些坦克战车都是“七七事变”后南京政府下令从德、法、意各国紧急购进的,许多到港货物甚至来不及开箱检验就直接被运往部队,可见得前线战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关键时候。在猛虎部队的威武行列中,既有德国一战时期的“伯虏克1型”坦克,意大利“菲亚特”装甲车,法国老式的“雷诺”坦克,也有苏联(俄国)最新式的“T-26”坦克等等。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坦克战车有采用汽油发动机的,也有柴油机的,有履带式,也有轮式,武器系统更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有普通机枪,也有大口径机枪,有滑膛炮,也有线膛炮,炮筒长短不一射程不同,口径更是粗细各异,有如集合起一支多国部队来。值得一提的是苏联T-26B型坦克,这是苏军三十年代研发的新型坦克,居于当时世界领先水平,无论其战斗性能、装甲厚度还是火炮威力均优于日本主战坦克,成为猛虎部队克敌制胜的信心保证。

  从1840年满清帝国以大刀长矛同西方人的洋枪洋炮作战算起,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百年,贫穷落后的中国人从无到有奋起直追,建立起一支现代化的钢铁之师。广大官兵更是满怀高昂的爱国热情,克服重重困难苦练杀敌本领,他们在指挥官邱清泉将军带领下反复演练坦克战术,充分吸取淞沪战役的失败教训,逐渐总结出一套对日作战的完整方案来。

  现在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猛虎部队星夜兼程,像一把出鞘利剑悄悄进入阵地埋伏起来。此时敌我双方处于胶着状态,我军虽然人数占优但是由于缺少有力的进攻武器,面对敌人坚固防线往往攻击乏力功亏一篑。当这支武装到牙齿的机械化部队及时赶到前线时,主力军长桂永清闻讯大喜,亲往慰问友军,薛岳总司令也拉着邱清泉的手再三嘱咐说:雨庵老弟,国家兴亡,抗战大业皆系于你一身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历史之手将青年将军邱清泉推上抗日战争的风口浪尖,他肩负的唯一使命就是取胜。

  不胜利,毋宁死!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6 10:03

  尽管中国坦克的数量尚不及一个德国坦克师(四百八十辆坦克战车)的零头,但是在被我包围的日本第十四师团残兵败将面前,“猛虎”部队仍然居于绝对优势。当时“闪击战”还是一种停留在欧洲军事家书本里的战争理论,是一种未经实战检验的战略思想,或者说一场等待爆发的军事革命,就连这种先进战术的首倡者古德里安将军也要等到一年多以后欧战爆发才可能将其运用于战场,所以相对于和平环境的德国人来说,中国抗战军人邱清泉简直是个幸运儿,“战争是军人的舞台”,他完全有可能先于他的德国老师将其战争理论运用于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从而成为“闪击战”的始作俑者载入史册。


  大战前夜,邱清泉耿耿难眠,毕竟这是他首次指挥的坦克大战而不是训练演习。他信步走出掩蔽部,看见阵地上到处都有灯光闪烁,走到跟前才看清原来是官兵们还在围着坦克忙碌。为首一个军官大声向指挥官报告说:我是车长袁云宽少尉,正在跟前来支援的步兵兄弟讨论步坦协同战术。

  邱清泉听见对方口音很熟悉,就问他是哪里人。年轻少尉回答:浙江永嘉。听说长官也是我们永嘉人啊。

  将军很高兴,他自从投笔从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于是同老乡拉了一阵家常。他关切地嘱咐下级说:要抓紧时间休息,明天的战斗任务很艰巨呢。

  袁少尉大声回答:是!保证让敌人尝尝猛虎部队的厉害。

  天亮之前,天气突然变坏,天空电闪雷鸣,黑沉沉的浓云像低垂的帷幕几乎伸手可及。邱将军心中大喜,对中国大军来说,天气变坏真是上帝及时送来的一份厚礼,因为在恶劣天气里敌机无法飞临助战,而且浓云雨雾还会妨碍炮兵视线,敌人观测气球就是升空也难以捕捉目标,这样日本人的炮火威胁也会随之大大减轻。
  随着指挥部传来总攻击命令,阵地上腾起一片浓浓的黑烟来。马达怒吼,钢铁履带轧轧地转动,坦克一辆接一辆驶出隐蔽阵地。邱将军亲自登上第一辆开路坦克,他认出向长官敬礼的车长正是那个苦练杀敌本领的浙江老乡袁少尉。将军信心百倍,他看见浓重的黑暗正在退潮,遍地硝烟像一张大幕正在徐徐开启,露出一条通往战场的胜利道路来。将军挥动手臂庄严下令:

  各单位成战斗队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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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上级部署,猛虎部队将作为一把锋利尖刀,出其不意地撕开敌人坚固防线,歼灭敌人最具威胁的炮兵和坦克部队,然后带领步兵直插敌人心脏三义寨,彻底摧毁土肥原司令部。

  最先遭遇的是一股敌人骑兵部队。

  坦克纵队的猝然出现令日本人惊讶不已。

  在第十四师团官兵经验中,尽管他们的铁蹄遍布中国辽阔的北方大地,但是从未遭遇过敌人坦克,甚至根本不知道穿草鞋的中国人还有坦克部队,好像先进武器都是日本军队的专利一样。这些从远处隆隆驶来的坦克纵队全都涂抹了伪装色,炮塔和车身披挂树枝,远处难以辨认国籍和型号。加上日本指挥官事先未获侦察情报,对猛虎部队的秘密抵达一无所知,所以被这个意外情况搞糊涂的日本骑兵纷纷停止前进勒马观望。   犹豫不决的骑兵指挥官举起望远镜来观察,也许他对于坦克外形的辨识根本是个外行,也许以往的经验和信心起了作用,总之很快他就决定把这支来势凶猛的坦克部队当作自己的援兵。指挥官一声令下,骑兵以为会师在即,许多人兴高采烈地挥动马刀和太阳旗,还有人跳下马来大叫大嚷,得意忘形地向坦克欢呼致敬。

  但是随着一阵低沉的轰响传来,坦克开炮了,日本侵略者的黑色噩梦随之降临。

  行驶中的坦克迅速展开战斗队形,大口径机枪和坦克炮一齐开火,打得日本人猝不及防纷纷倒地。本来号称“黑色闪电”的日本骑兵以行动快速火力强大傲视战场,常常充当对付中国步兵的杀手,但是这回他们不幸遭遇经验主义的陷阱,坦克不仅速度更快火力更加强大,而且还有坚固装甲保护,而骑兵在强大的坦克部队面前等于一队毫无还手之力的活靶子,一群束手待毙的绵羊。战斗进行十几分钟,除部分敌人侥幸逃走之外,许多骑兵被当场击毙,缴获百余匹东洋战马和枪支武器若干。

  初战告捷,猛虎部队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继续推进。

  然而此时也有一串令人担忧的坏消息接踵而至,邱将军先是得到报告说,几辆经过战斗的坦克相继发生故障:有的炮膛过热无法射击,有的履带脱落停止不前,还有的发动机冒烟停在原地等待救援。随后他又得到紧急报告,一辆意大利“菲亚特式”战车莫名其妙地起火自燃,幸好车上官兵弃车逃生,未造成人员伤亡云云。这些发生故障的坦克都是一次大战性能较差的老爷车,西方人只将其用作训练而不派上战场,好在邱将军胸有成竹处乱不惊,果断下令将坦克重新编为两个梯队:以性能先进的苏制“T-26”为主力全速突破敌人防线,而那些老爷车则跟在后面扩大战果。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6 10:04

  晕头转向的日本人终于回过神来,他们立即展开疯狂反扑,试图阻止中国坦克前进。


  冰雹一样的炮弹纷纷从天而降,把泥土和石块抛向天空,把即将成熟的麦子砸得东倒西歪。但是敌人炮火还是无法阻挡坦克的快速推进,这都是因为恶劣天气帮了中国人忙的缘故。慌了手脚的敌人眼看炮火阻击无效,中国坦克已经势不可挡地突破战壕工事,击毁地堡火力点,冲进敌人炮兵阵地,将大炮统统摧毁,将来不及逃跑的敌人炮兵打得东倒西歪魂飞魄散,于是下令实施臭名昭著的“肉弹”战术。

  一群群被称作“坦克杀手”的爆破手紧急出动,对中国坦克实施自杀式攻击。

  日本陆军教程规定,士兵须按照上级命令进行各种战术演练,包括实施消灭敌人的近距离爆破。士兵被编为二至三人一组,一人负责吸引对方火力,其他人身上捆满手榴弹,怀抱炸药包或爆破筒,一旦接近目标即刻引爆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这种自杀式战术后来被称作“肉弹”战术。早在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中,日军士兵作江伊之助等三人就是这样浑身捆满炸药去炸毁中国军队的铁丝网,后来他们的名字不仅进了靖国神社,还受到天皇敕谕嘉奖和大肆宣传,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所谓“忠勇三肉弹”。在以后爆发的太平洋战争中,日本人这种残忍的“肉弹”战术到处开花,从陆地战升级到海战和空战,以至于开创臭名昭著的“神风敢死队”先河。日本飞行员驾驶载满炸药的木头飞机撞向美国军舰,成为自杀式攻击的最高典范,令盟军官兵心惊胆战防不胜防。

  丧心病狂的“肉弹”成为日本人企图挽救失败命运的秘密武器。

  得到敌人“肉弹”成群拥来的报告,邱将军早有对策毫不惊慌,他是留学德国的坦克战专家,不仅悉心钻研西方国家的坦克战例,对日本人的反坦克战术更是进行过深入研究,并且早已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破敌良策。他曾在一份战术报告中指出,1937年淞沪战场中国坦克失利的最大教训就是缺少步兵掩护,它们都是在孤立作战的不利形势下被敌人“肉弹”轻松炸毁的。当时我军既无实战经验,也未进行过步坦协同战术的演练,甚至根本不懂得坦克需要步兵来保护的基本道理,一位将军还振振有词地训斥坦克兵说,既然这些玩意儿都是钢铁做的,你们还怕什么?结果步兵远远躲在后面,等待坦克去消灭敌人而不是主动配合作战,给了敌人“肉弹”各个击破的可乘之机。血的教训换来宝贵经验,此一时非彼一时,现在轮到邱将军大破敌人“肉弹”战术的时候了。

  随着命令下达,坦克群放慢速度,开始执行代号为“铁扫帚”的步坦协同作战。

  中原战场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坦克可作互相掩护,不像城市巷战那样地形复杂,有利于敌人爆破手隐蔽接近。更重要的是,随同坦克一道前进的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冲锋枪部队,这些步兵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保护坦克安全。当坦克高速开进时,每辆坦克上都搭载数名头戴钢盔的冲锋枪手,他们高度警惕地注视四周敌人动静,防止敌人利用死角进行致命偷袭。一旦坦克减速,冲锋枪手就跳下车来沿道路两侧搜索前进,用强大火力在坦克四周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保护网。冲锋枪手变成敌人“肉弹”的克星,他们或两人一组,或三人一队,手中喷吐火舌的冲锋枪简直就是一把威力无穷的铁扫帚,把一切企图靠近坦克的敌人爆破手统统扫进十八层地狱。冲锋枪手奔跑跳跃机智灵活,他们个个都是出色的狙击兵和神枪手,尽管日本“肉弹”像飞蛾扑火一样发起一轮又一轮自杀性进攻,但是他们的垂死挣扎终究难逃失败下场。“肉弹”要么被打得浑身窟窿脑袋开花,要么绝望地拉响炸药包自杀身亡。

  第二道防线被突破,猛虎部队胜利前进。

  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只好亮出最后底牌。随着一阵浓重的烟雾腾起,隐蔽在战壕里的日本坦克部队倾巢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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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来看看抗战初期的日本坦克吧。

  同大力发展陆战武器的欧美列强相比,作为海军大国的日本最初并不重视坦克,至少比西方人晚起步十年以上,直到“九一八事变”前才依据法国老式的雷诺坦克为蓝本生产出本国第一辆坦克,称“八九式——奇-咯”坦克。该坦克不仅吨位小,时速只有二十五公里,且装甲较薄易被击毁,人称“棺材匣子”。但是日本人把这种外强中干的铁乌龟投入东北战场却如入无人之境,取得意想不到的巨大战果。受到鼓舞的日本陆军于1935年又试制出“九五式——哈-勾”主战坦克,该型坦克配备从美国购进的大马力发动机,时速提高将近一倍,致命弱点仍然是装甲较薄,仅为苏联“T-26”坦克的一半。当然不是精明的日本人不知道怎样把装甲做厚做强,而实在是因为资源贫乏,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抗战爆发的1937年,日本总共生产了不到一千辆坦克,这些不可一世的新式武器就成为日本侵略军到处攻城略地的急先锋。第十四师团总共配属大约五十辆坦克和装甲车,除去已在战斗中损失若干辆外,它们无论其数量、火力和性能都在我强大的猛虎部队面前处于劣势。日本人正是顾忌这一点才迟迟未敢把坦克投入战斗。但是随着中国坦克节节推进势不可挡,日本人被迫孤注一掷,下令坦克部队倾巢出动。

  中国乃至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上第一场惊心动魄的坦克大决战由此爆发。

  2003年,当我首次从大半个世纪以前日本记者发自“中支战场”的战地报道中得知这场惨烈的坦克遭遇战,内心深感震撼。我相信这不仅是一支弱小的中国坦克部队向强敌发起的绝地反击,更重要的是,它必将成为中国军队乃至于中华民族不可阻挡地走向现代化的一个象征。很显然中国坦克的英勇进攻极大地动摇了日本人的防线,战地记者惊呼道:难以想象,一大群支那(中国)坦克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这是一场如同日清大海战(注:即甲午海战)的陆地钢铁之战,到处都有坦克在开火,到处都有炮弹爆炸,马达轰鸣和钢铁履带的碾压声震耳欲聋,让你根本分不出哪是敌人,哪是友军。

  站在侵略者立场上的记者以赞美的笔调描写日本坦克部队如何英勇作战,如何发挥快速灵活的优势,借助坏天气掩护迂回到敌人战线侧翼,然后用猛烈的火力消灭步兵。“哈-勾”式主战坦克配备两挺重机枪和一门火炮,这是杀伤步兵的强大武器,日本坦克手把身体探出炮塔,操纵高射机枪向敌人步兵猛烈扫射,打得敌人像割草一样纷纷栽倒在地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6 10:05
记者写道,读者诸君也许要问,贫穷落后的支那为什么会有坦克呢?这都是因为俄国人把坦克无偿提供给他们的缘故。明治三十六年俄国舰队被我强大的帝国海军所消灭,这就是他们挑唆支那人反对日本帝国的原因。还有读者问,敌人坦克为什么赶不上帝国坦克呢?我要告诉各位,帝国坦克马达很大,速度快很多,敌人坦克当然就赶不上了。也许你们还要问,支那兵为什么没有进行反击呢?原来支那兵很胆小怕死,他们没有受过爆破训练,不会使用炸药包,也没有反坦克炮,而普通的步枪机关枪对坦克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子弹打在装甲上只会像小石子一样叮当作响,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日本记者的报道当然都是自吹自擂和美化侵略军,制造日军不可战胜的虚假神话,对日本国民具有很大蒙蔽作用。事实上中日坦克大战之后仅仅一个多月,在中国北部满蒙边境发生著名的“张鼓峰事件”和次年爆发的诺门坎边境大战中,气焰嚣张的日本关东军被苏制T-26坦克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日本坦克全部被消灭。

  武器固然重要,但是掌握武器的人更为关键。

  一位前第二百师参谋在台湾出版《抗战八年亲历记》一书中提及这场惊天动地的坦克大战,他指出就坦克本身而言猛虎部队无疑占有优势,但是日本人的实战经验起了决定性作用,他们不以坦克与我军硬拼,而是狡猾地侧翼迂回切断我步坦联系,致使我军进攻步调被彻底打乱。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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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豫东战场上。

  关于这场中日大战的总体形势是:双方总共投入各型坦克战车超过百余辆,步兵达到十几万人。中国坦克火力强大攻势凶猛,它们排出德军战术教科书上最经典的铁三角进攻队形,率领潮水般的步兵向敌阵纵深突击。日军虽然处于守势,但是他们的坦克部队毕竟成军较早和转战南北,积累丰富的实战经验,日本指挥官抓住中国步兵行动迟缓和不善于对付坦克的弱点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坦克正面迎击并吸引对方火力,另一路坦克则快速实施迂回包抄,攻击和驱散后面的中国步兵,切断步坦联系,然后把中国坦克孤立起来合力围歼。

  日本人的战术意图十分明确,那就是坚决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当刀尖和刀身被分离开来,那么这把刀子就什么也不是。

  不幸的是,敌人的企图得逞了。

  在日本坦克出其不意的猛烈攻击下,缺少反坦克武器的中国步兵阵脚大乱,他们无法抵挡敌人坦克火力而纷纷后退。日本坦克快速冲击中国军队侧翼,反复碾压步坦协同的接合部,强行剪断支撑坦克进攻的步兵纽带,致使我军软肋暴露无遗。

  步兵一后撤,突入敌阵的中国坦克失去掩护,重新成为敌人“肉弹”的围攻目标,

  一群群高呼效忠天皇口号的日本爆破手再次冲上来,这些训练有素的法西斯分子利用各种地形死角跃动前进,他们简直就是一些无处不在的幽灵和魔鬼,出其不意地扑向坦克,或者将威力巨大的爆破筒插入坦克履带,或者引爆身上的炸药包与坦克同归于尽。随着一声声巨大的爆炸相继响起,孤军作战的中国坦克防不胜防,它们要么履带被炸毁原地瘫痪,要么燃起熊熊大火来。

  邱清泉将军双眼喷火怒不可遏,他眼看形势对我十分不利,此刻猛虎部队没有退路,唯有赶快摆脱敌人威胁极大的“肉弹”纠缠,消灭敌人坦克才能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

  随着邱将军一声令下,中国坦克纷纷开足马力冲向敌人坦克,决心以己之长克敌之短,用优势炮火去击毁敌人装甲薄弱的“棺材匣子”。事实证明邱将军的决心是正确的。从坦克对抗的角度来讲,日本坦克炮筒短,口径小,穿甲力较差,需连发多炮才能击穿苏制坦克,而T-26一发命中即可把对方变成一堆废铁。于是中国坦克大炮怒吼,炮弹不断落在敌人坦克周围爆炸。但是日本坦克速度较快躲闪灵活,他们不敢同中国坦克正面硬拼,而是采取化整为零的战术,狡猾地分散开来进行混战。一时间豫东大地炮声隆隆,中日两军展开一场钢铁对钢铁的碰撞,上百辆坦克互相追逐彼此开火,战场上硝烟滚滚昏天黑地。激战多时,双方各有损失,一时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这时候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

  一发背后袭来的炮弹击中邱清泉指挥车,坦克虽未起火燃烧,但是指挥官却因此受了轻伤。部下冒着危险把邱将军转移到另一辆战车上,车长袁少尉和战斗员拒绝弃车,继续坚持向敌人射击。又一发致命的炮弹袭来,那辆顽强战斗的坦克立即腾起一股黑烟来,随即燃起大火,坦克兵不幸葬身火海壮烈殉国。

  邱清泉目眦皆裂,他亲自指挥开炮击毁那辆卑鄙偷袭的敌人坦克,为我英勇战死的官兵报仇。虽然猛虎部队官兵抱定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鏖战形势转向对我不利,这时指挥官接到一道紧急命令,原来大本营深恐猛虎部队遭遇不测全军覆没,不得已下令撤退,以便保存这点来之不易的抗战本钱。于是我军坦克且战且退,“T-26”凭借其厚重装甲杀开一条血路,终于冲破敌人阻截突出重围。

  历时一整天的中日坦克大战至此落下帷幕。
  猛虎部队连夜撤回湖南后方重新补充整训,官兵将这次宝贵的实战经验转化为今后对日作战的新起点。日本坦克亦遭击毁击伤多半,暴露其不堪一击的纸老虎本质。

  日本记者拍下许多被击毁的中国坦克照片发回国内大肆宣扬,好像他们已经大获全胜一样。许多年后我在《支那圣战周刊》和《读卖新闻:支那征战专辑》上亲眼目睹这些历史照片,得以温故知新,重新获得对于历史真相的认知和尊重。

  如今这些物证均保存于我的朋友樊建川私人抗战博物馆中。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6 10:06

  战国时代有个赵国人名字叫赵括,官拜赵国大将军。此君聪明过人无师自通,喜欢与人谈兵论道但是从未上过战场,后来他统领赵国大军与秦军决战,大败而亡,此为典故“纸上谈兵”的由来。留学德国的坦克专家邱清泉铩羽而归,大本营并未处分他,而是令其总结经验教训。后来国内有人称其为“食洋不化”,还有学者将他讥为“赵括第二”等等。


  我不大赞成以胜败论英雄。

  年轻的中国坦克兵虽未彻底击败敌人,但也取得不俗战绩,许多官兵英勇奋战不怕牺牲,他们在起火的坦克中坚持战斗,直至献出年轻生命,这本身就是一个大义凛然威震敌胆的宣言,宣告敌人侵略中国的企图注定不能得逞。事实上中国抗战的胜利不正是由千千万万抗战先烈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吗?我们没有理由指责浴血奋战的前线将士,因为这是一个不属于个人的悲剧时代,我相信就是换了古德里安将军也无力回天。

  一个令人鼓舞的事实是,我军坦克部队终于从无到有,在血与火的抗日战场上快速成长起来。仅仅一年之后,广西爆发被军史学家称之为“战略遭遇战”的昆仑关大战,秣马厉兵的坦克部队再次奉命出击,他们通过与步兵的密切配合,充分发挥其快速机动和火力强大的优势,终于打出赫赫军威。是役中国军队重创日本王牌主力第5师团,击毙旅团长中村正雄陆军少将,坦克部队为取得扬威天下的昆仑关大捷立下不朽战功。

  邱清泉转战南北,战功累累,终成一代抗战名将。他在抗战胜利后官至兵团司令,成为蒋介石最为器重的黄埔嫡系。然而他在内战中的下场却并不美好,1947年淮海战役,他的部队被包围并拒绝投降,被解放军击毙。

  1938年5月,随着猛虎部队进攻受挫,豫东形势再度恶化起来。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8 11:10
第十六章 中原遗恨
  
  
  太平洋战争结束之后的公元1948年,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绞刑的日本甲级战犯土肥原贤二在横滨监狱有过一段自白,他说:十年前我在支那(中国)战场险些为天皇陛下光荣“玉碎”,为国捐躯是真正的义士而非战犯,不过我没有后悔的意思。


  他所说的险些“玉碎”,即是指1938年豫东之战。

  随着第十四师团偷袭中原腹地,切断陇海铁路的战略企图遭到彻底失败,土肥原死里逃生节节败退,最终在兰封西北方向的三义寨,也就是今天的兰考县三义乡无路可逃,被中国大军团团包围。三义寨是当地一座历史悠久的百年大寨,《兰考县志》载:清咸丰年间有东惠堂、西惠堂、王圪三村合议筑寨,以防匪乱,取名“三义寨”。抗战爆发前的三义寨已经颇具规模,居民多达万人,并筑有寨门、寨墙和护城河,寨内房屋错落街巷纵横,寨外还有砖瓦窑、石灰窑和瓷器窑,许多烧制瓷器的外地手工艺人咸聚集此地,一派和平兴盛景象。

  但是战争把三义寨变成一座人间地狱。残暴的日本鬼子不仅用刺刀驱赶村民修建工事,挖掘战壕,筑起无数地堡暗道,而且还把村民扣作人质,不许他们外出逃生。随着战斗展开,原本人丁兴旺的村庄到处枪弹横飞火光冲天,房屋炸塌人畜横尸,老百姓无处可逃,只好躲在自家地窖里瑟瑟发抖听天由命。日军指挥官土肥原中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挨了一发炮弹,险些提前去到靖国神社报到。

  据说在满洲做特务头子的时候,土肥原每天睡前必做半小时临摹书法的功课,这是他自称“中国通”的重要理由之一。改任军职以后,他将习惯又改为每天清晨习刀半小时,即使行军打仗也不例外。土肥原训诫部下说,军刀为军人之魂,习刀犹如浴魂,可保持大和武士之气概,即使英勇战死也会从容不辞。

  但是这位信誓旦旦的将军在不久前发生的罗王寨战役中竟将天皇御赐军刀遗落在战场上,做了中国人的战利品。中国方面通过广播电台大肆宣传,弄得东京方面也知道了,令他丢尽颜面无地自容。依照日本武士的传统,御赐军刀胜过生命,被敌人缴获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和耻辱,应当自杀谢罪。可是言行不一的土肥原并没有自杀,他仅仅给自己更换了一把军刀而已,说明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是高贵的将军而非愚蠢的武士。

  司令部占据的民宅院子里有株生长茂盛的百年老洋槐树,树干粗壮华盖如伞,树下便成为土肥原的习刀之处。天色未明,彻夜激战的枪炮声已经平息下来,战场上呈现一种难得的短暂宁静,身穿白色衬衣的日本将军准时走出司令部住所,来到大树下练习刀法。他微微闭上双眼,先运一口气,将长刀横在胸前,然后大喝一声,院子里顿时刀光闪烁呼呼生风,令侍立一旁的卫兵眼花缭乱肃然起敬。

  死神就在这时候意外降临了。

  一颗寨子外面射来的迫击炮弹不偏不歪地击中司令部院子,随着一声巨响,一团猛烈的烟雾立刻吞没了正在专心习刀的日本将军。日本卫兵死的死,伤的伤,即使没有炸死的人也都吓傻了,如果土肥原师团长不幸被炸死,本已苦苦支撑的日军必将群龙无首军心大乱,胜利的天平将不可挽回地朝中国人一方倾斜下去。

  但是爆炸过后,土肥原竟然大难不死,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原来院子中央那棵粗大的老洋槐树奇迹般地挡住炮弹,救了日本将军一命。土肥原只是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仅受几处轻伤。

  寺内总司令获悉师团长受伤的消息极为紧张,得知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总司令在电话那头再次下达命令说:第十四师团必须坚守,派遣军已经大举进攻,援军即将赶到。敌人防线已经动摇,中原战场必将再现南京战役的胜利一幕。

  土肥原内心充满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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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战老人孙绍朴说,四川新兵在开封停留一天,然后连夜开上陈留口抗敌。

  陈留口位于开封城以东,从前称陈留县,新中国成立后划归开封管辖,是敌人主力救援土肥原师团和进攻开封的必经之路。新兵是在下午进入阵地的,他们看见所谓阵地其实就是一道三百米长的小土坎。团长用马鞭在阵地后方的空气中划出一条线来警告说,任何人不许后退,擅自逃跑者就地正法。

  新兵上战场第一件事就是挖工事。

  排长祝伯均指点新兵说,挖战壕可不能偷懒啊,挖得深才藏得住,不然炮弹一响你就得完蛋。孙老说,陈留口一带都是开阔地,一望无际的小麦即将成熟,让人想起家乡成都平原,只不过家乡此时收割的是油菜而不是小麦。平原作战无险可据,他和卿世恒用了一个通宵轮流作业,才把阵地与壕沟连接起来。
  战斗在第三天清晨猝然打响。

  对新兵来说,战争是种难以想象的陌生体验,甚至有些匪夷所思,好像睡梦中地震一样,敌人尚未露面,空气中起了一种奇怪的响声,人还没反应过来炮弹就地动山摇地爆炸开来了。那是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连续爆炸,震得黑夜都像玻璃一样哗啦啦地破碎了。新兵趴在战壕里,双手紧紧捂住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几十年后老人大声对我说:狗日的鬼子大炮,把好多人耳朵都震坏了,听说有的部队还没见到敌人就被大炮轰垮了。

  炮击刚过,排长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飞进新兵耳朵,让人感到又陌生又不真实。排长命令说:敌人进攻啦,准备射击!

  新兵赶快抬起头来,透过稀薄的亮光看出去,他看见前方麦田里果然有很多隐隐约约的东西在慢慢蠕动。这是新兵孙绍朴第一次面对万恶的日本强盗,他毫无畏惧和胆怯,举起步枪朝那些黑影啪地扣响扳机。新兵只顾埋头射击,直到排长大声呵斥,这才发现敌人早已经没有踪影。

  初战告捷,消灭敌人若干,新兵信心大增。
  打扫战场的时候,官兵从鬼子尸体上搜出许多私人物件,有护身符、“千人针”,还有一张家庭照片。大家在阵地上争相传看。孙绍朴看见敌人照片上是个和睦幸福的大家庭,有老人、妇女和孩子,不同的是这些人都穿着日本和服,他猜想他们可能都是死者的亲属。令他费解的是,照片上的日本人看上去样子并不凶恶,老人同中国老人一样慈祥和善,女人同中国女人一样温顺贤良,可是他(她)们怎么能把亲人送到中国来杀人放火和做强盗呢?

  一连几天,战斗更趋激烈,新兵坚守阵地,多次击退敌人进攻。孙老说,五月的中原大地,麦田一片金黄,但是老百姓都逃光了,庄稼地变成战场,空气中弥漫着麦子被战火烧焦的糊臭气味,令人感到痛心。我问孙老,您打死过日本鬼子吧?

  他谦虚地说,也有四五个吧。
  我说,您跟敌人肉搏吗,比方弹尽粮绝的时候?

  孙老回答令我大出意外。他说我军子弹很充足,手榴弹也很多,有运输队负责供应。肚子也基本上没有饿着,后方有民工送饭,一天至少保证能啃上一张煎饼。只有一件事最烦心,就是没有水喝。孙老说,那时候临近夏天,日头毒辣,敌人没日没夜地打炮,阵地上连空气都在燃烧。天不下雨,阵地上没有水,许多人实在渴得不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喝尿。孙老说他看过电影《上甘岭》,里面有志愿军喝尿的情节,看得老人热泪盈眶。

  后来孙老忽然放下茶碗说,其实尿并不难喝,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救自己。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8 11:11

  豫东战役到了关键时刻。


  华北派遣军大举进攻,阻击部队的防线频频告急,中国大本营眼看进攻频频失利,快要到手的胜利即将化为泡影,远在武汉的蒋介石极为震怒,电谕前线各军,限时攻克三义寨,消灭土肥原师团,否则军法处置。军长桂永清亲自赶到第八十八师,他脸色惨淡,苦笑着对龙慕韩说:这是校长给你我的最后机会,否则我们都将为战役失利承担罪责。
  龙慕韩仰天长叹道:桂军长,兄弟已经竭尽全力,如再不胜,只好听天由命了。

  桂永清坚决地说:龙师长请记住,我们都是校长的学生,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失败。现在我命令,各级长官须身先士卒勇猛进攻,后退者一律就地枪毙。

  于是龙慕韩再次被推上背水一战的绝境。

  担任突击任务的连长高敬远惊愕地看到,师长身穿灰布士兵服,头戴钢盔,手握冲锋枪走进战壕里。师长身后紧跟着师部军官和卫士连,而此时他们位置距离敌人阵地只有不到一千米。师长大声下令说:今晚全线总攻击!有敌无我,有我无敌!

  长期以来,中央军一个显著弱点就是不善夜战,这一点他们甚至不如装备较差的共产党军队。而他们的敌人日本人则以夜战见长。日军专门开设夜战训练科目,官兵配备夜战装备,比方夜战识别标志、不反光的刺刀和钢盔,部队进行夜间射击训练,学习利用月光、星光来判别方向地形,演练捕俘战、破袭战、泅渡战、遭遇战等等。二战时期,夜战几乎成为日军取胜的一个重要手段,他们无论在进攻马来半岛、攻占菲律宾、突袭缅甸还是偷袭印度英帕尔的战役中都曾发动夜战并取得辉煌战绩。

  但是在1938年暮春这个硝烟弥漫的傍晚,当滞留天空的亮光开始消退,黑暗的潮水从泥土深处渐渐涨起来,凄厉的冲锋号声就在中原大地上反复吹响。中国大军全线出击,战场上大炮轰鸣机枪怒吼,决死队跃出战壕向敌人冲锋,敌人的顽固堡垒三义寨顿时被一片燃烧的火海吞没了。中国军队壮烈地发动夜战不是因为他们擅长这种战术,而是别无选择,因为只有夜战才能混淆敌人视线,让黑夜成为一道厚重屏障,致使敌人飞机无法飞临助战,炮兵观测气球也变成瞎子。
  


  战争把黑夜变成一座屠场,到处杀声震天尸体成山,其实中日两军都没有退路,他们都站在悬崖边缘,唯一出路就是把对手而不是自己推下失败的深渊。龙师长大声呐喊奋勇向前,此时所有附加在将军身上的负担统统卸下来了,当他同士兵一道冒着敌人炮火义无反顾地冲锋时已经回归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战士,而战士除了取胜之外别无所求。激战至半夜,当龙师长一行终于踏上三义寨敌人外围阵地时,他被遍地燃烧的火焰和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这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滚进壕沟里向他大声报告说:


  师长,决死队攻进去了!
  
  4
  英勇善战的决死队长高敬远果然不负众望,率领队员像尖刀一样直插敌阵纵深,他把部下分成两队:一队正面佯攻,吸引敌人火力,另一队则悄悄摸到敌人工事跟前。随着一声令下,队员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榴弹,劈头盖脑地砸向敌人。

  这种交叉掩护的战法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抗战初期,前线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中国兵怕炮弹,鬼子兵怕手榴弹”。这是因为日军炮火过于强大射击准确,往往令中国军队难以抵挡。但是中国人也有自己的优势,多数官兵入伍前都是贫苦农民,他们不仅吃苦耐劳而且力气很大,能把石块扔得很远。据说在黄土高原的晋陕河谷,年轻人常常能把土疙瘩扔过黄河去。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人被中国守军的手榴弹炸得人仰马翻,中国士兵的手榴弹扔得又远又准,简直抵得上许多门迫击炮,令日本侵略军始料不及伤亡惨重。后来日本军部只好在《士兵训练条令》中紧急增补一条:“迅速卧倒,躲避和防止手榴弹杀伤”,云云。

  手榴弹再次成为中国军队夜战制胜的秘密武器。

  随着爆炸声此起彼伏,敌人火力立刻哑了,炸伤的敌人鬼哭狼嚎,侥幸没有炸死的鬼子也被队员的大刀一举消灭。高敬远带领决死队撕开敌人防线,趁着混乱攻入敌人纵深,顺利占领三义寨内一座敌人野战医院。

  敌人医院景象十分恐怖,到处躺满横七竖八的敌人尸体,还有一些是围坐在一起集体自杀的敌人伤兵。由于同后续部队失去联络,高敬远清点队伍才发现跟上来的人实在太少,还不够一个排,而且许多队员都已负伤。他派人赶回去联络,但是派去的人很快回来报告说,敌人重新反攻堵住阵地缺口,冲进寨子的决死队已经被切断退路。
  深陷重围的高敬远反倒冷静下来。

  决死队虽然孤军作战,但是黑夜无疑对他们这支钻进敌人心脏的小队伍大大有利,敌人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如果一鼓作气直捣土肥原司令部,“擒贼先擒王”,坚决消灭敌人指挥机关,足可令敌人不攻自乱彻底崩溃。现在高敬远急需弄清的是敌人司令部位置。他派一个会日语的东北士兵在医院搜寻活人,好容易找到一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但是这个顽固的法西斯分子却用一种仇恨的表情拒绝开口。高队长拔出雪亮的大刀,不料鬼子伤员并不畏惧,反而流露出挑衅的笑容来。高队长狠狠砍断一棵小树说:想死没那么容易,叫这个顽固派看着他的混蛋天皇垮台吧。

  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装死的台湾军医,根据俘虏交待,敌人司令部就在距离医院只有几百米远的普通民宅里,民宅院子里有株大洋槐树。据说敌酋土肥原已经负伤,具体情况不详,云云。

  高敬远环视他的小队伍,他看见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勇士个个目光坚定视死如归,没有一个人畏惧退缩,不由得深感欣慰和鼓舞。他无比信赖这些生死与共的战友,就像信赖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样。他命令扒下鬼子身上的军服,戴上鬼子钢盔,收集足够的子弹手榴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敌人司令部摸去。

  天空漆黑一团,夜战混淆了敌我阵线,三义寨到处都在发生战斗,乱成一团的日本人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支穿上他们军装的中国小部队大摇大摆地直奔他们重兵防卫的师团司令部而来,高敬远和那个会日语的东北士兵走在队伍前面,他们一路上闯过多道哨卡,与大队敌人擦肩而过,竟然都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

  随着时间一秒秒逝去,借着炮弹爆炸的火光,能看见那株华冠如盖的大洋槐树越来越近,这是胜利在向中国勇士招手。再有短短几分钟,他们将对敌人老巢发起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消灭土肥原司令部,敌人的末日就在眼前。决死队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个个子弹上膛手榴弹紧握手中,默不作声健步如飞,如离弦之箭直射敌人心脏,恨不得立即将万恶的敌酋土肥原送上西天。

  然而一个偶然破绽不幸暴露了这场即将发动的偷袭。

  一个决死队员背上的大刀被什么人抓住了,他连拔几下都没有拔出来,情急之下骂了一句中国话,那人立刻咿里哇啦地大叫起来。原来是个日本人。

  一场殊死战斗立刻就地展开。

  奇袭改为强攻,中国勇士个个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但是毕竟人数太少寡不敌众,被敌人猛烈火力所阻挡。当一抹鲜红的朝霞渐渐映亮战场之际,这支小部队已经被优势敌人团团围困在一处断垣残壁的民宅里,高敬远向敌人射出最后一颗子弹,然后悲壮地拔出大刀来,准备最后肉搏。此时他看见在他熟悉的决死队员当中,能够站直身体准备肉搏的还剩下最后几个人。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8 11:12

  天亮之后战场形势大变,主动权开始转向日本人一方。


  日本飞机像马蜂一样在天空肆虐,一批刚走另一批又气势汹汹地赶来,狂轰滥炸俯冲扫射。敌人大炮也在观测气球引导下猛烈轰击,掩护步兵把夜晚失去的阵地重新夺回来。中国军队陷入空前激烈的苦战,第八十八师官兵伤亡巨大,两个主力旅弹尽粮绝,在敌人反攻面前难以坚持。


  龙慕韩派人紧急求援,但是始终未能联系上军部。

  此刻如果及时增援一个旅,一个团,补充武器弹药,送来可口的热汤饭菜,让通宵浴血奋战的我军官兵坚持到天黑,那么胜利天平仍有可能重新倒向中国一方。试想一下,如果突入敌人心脏三义寨的不是一支小小的决死队,而是一个加强营,一个主力团,结果当会怎样呢?土肥原老巢保得住吗?如果歼灭土肥原师团,消除这个心头大患,敌人两面夹攻我军的企图不是彻底破产了吗?豫东战场的形势不是高歌猛进一派光明吗?全国抗战军民不是可以大受鼓舞信心倍增吗?可惜的是,奇迹到底没能产生,人们盼望的援军始终没有出现。

  龙师长不知道,一颗敌人炸弹已经把最后一线取胜希望从中国人手中夺走。

  我军后方遭遇敌机猛烈轰炸,一颗从天而降的重磅炸弹不偏不歪地击中了设在开封城外的前线总指挥部,给中国军队造成灾难性后果。薛岳总司令本人虽在轰炸中幸免于难,但是猛烈爆炸却把指挥机关变得一团糟:正副参谋长均负重伤,各部门七零八落,电台变成蜂窝,通讯联络中断,导致正在作战的各级指挥部陷入混乱和瘫痪。

  敌机轰炸打乱了中国军队的进攻节奏,彻底阻断他们通往胜利的道路。后方开进的增援部队因为等待指示而延误宝贵战机,前线阵地由于得不到增援而难以为继,一面是源源运到的武器弹药堆放在火车站,另一面却是浴血苦战的部队官兵弹尽粮绝望眼欲穿。还有一些未经证实和互相矛盾的消息不胫而走,有说指挥部遭到敌人偷袭,薛总司令已经殉国;有说敌人援兵攻占开封,中国军队退路已经被切断;还有说大本营已经下令紧急撤退,委员长亲自飞到郑州督阵等等,总之一时间群龙无首军心大乱,有的部队停止前进,有的就地观望待命,还有部队干脆放弃阵地向后撤退。

  在这个到处弥漫着失败情绪和人心惶惶的混乱时刻,心急如焚的龙师长还在不断派人向军部求援,但是他不知道,军部已经遭到一股来历不明的敌人攻击,军长桂永清同他一样头戴钢盔帽,手握冲锋枪正在同敌人作战。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军队已经陷入各自为战的泥潭里苦苦挣扎。派出去的人没有消息,龙师长一次次举起望远镜向自己后方望,渴望看见运送粮食弹药的骡马民工和增援队伍奇迹般出现,盼望我军的进攻炮火重新猛烈起来,但是他还是一次次被无情的现实推入绝望的深渊。因为他除了看见敌机轰炸和炮火封锁掀起的高高尘烟外,根本看不到我方队伍的调动迹象,好像一夜之间中国大军统统撤退了,把他们遗忘在前线阵地一样。

  三义寨内不时传出零星的枪声和爆炸声,说明出生入死的决死队勇士们仍在顽强战斗等待救援,但是身为上级长官的龙慕韩却心如刀绞无能为力。他几次下令增援都被敌人火力击退,敌人的反击势头越来越猛,有几次已经打到师指挥所跟前。就在他开始犹豫,应该向后撤退保存实力还是继续坚守阵地时,一个最新出现的情报彻底动摇了他的信心。参谋长紧张地报告说,敌人增援部队已经出现在兰封郊外,部队随时有被切断退路的危险。

  龙慕韩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询问参谋长:你认为我军援兵还会到来吗?

  参谋长摇摇头说:师长,这不是第八十八师的战役,这是校长和薛长官指挥的战役。

  龙师长的精神堤坝轰然垮塌,他下令放弃阵地撤退。

  第八十八师一口气退过陇海铁路,退至开封城外。龙慕韩看见沿途败兵如潮,各部队都在争相撤退,说明豫东战役大势已去,失败已成定局,任何个人包括校长的意志都无力回天。就在龙将军壮志未酬仰天长叹时,一队宪兵出现在他的面前,为首军官用冷冰冰的声调宣布说:奉委员长手谕,将擅自逃跑的龙慕韩革职逮捕,押送武汉审判问罪。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2-28 11:13

  其实日本人也到了生死决战的最后关头。


  本来中国军队连日猛攻已经彻底动摇了日军防线,三义寨到处断壁残垣一片焦土,有的联队弹尽粮绝,有的阵地只剩下伤兵在坚持射击,即使飞机空投也难以鼓舞士气。土肥原已向各旅团下达“玉碎”命令,师团机关开始销毁军旗和机密文件,还有被包围的守军向师团长发出诀别电,然后向敌人发起自杀性冲锋。

  战地记者清水岩也负了轻伤,当敌人决死队夜袭师团部大院时,他同所有日本军人一样都拿起枪来投入保卫司令部的战斗。幸好对方人数不多,记者对此深感庆幸,要不是及时识破敌人诡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被包围的敌人极为顽强,他们射出的每一颗子弹都像长了眼睛一样,给日本人增加很大伤亡。天亮后师团长派人送来热气腾腾的熟马肉,原来将军亲自枪杀了自己的坐骑,把马肉分给士兵食用。战地记者手捧马肉时不禁感动得流出眼泪来,他决心不辜负师团长的期望,实现用生命效忠天皇的神圣誓言。

  总攻击开始,战地记者同所有来自海岛的日本士兵一道,端起明晃晃的枪刺,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疯狂和不顾一切地扑向敌人。当无数锋利的刺刀割裂清晨的空气,在初升的阳光下闪动着致命的寒光时,士兵都像野兽一样发出有威胁的凶猛咆哮,子弹对于肉搏双方都失去作用。沉重的枪托呼呼作响,被击碎的头颅脑浆四溅,喷涌的鲜血像彩虹一样覆盖战场,人们格斗的喘息声、咒骂声和伤者的惨叫此起彼伏。废墟上弥漫着浓烈和新鲜刺鼻的血腥味。

  战地记者亲手杀死一名敌人军官。

  战斗结束,摇摇晃晃的战地记者开始举起照相机拍照。他看见战场上到处都是正在凝固的敌人尸体,这些愤怒不屈的中国军人表情各异栩栩如生,依然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搏杀姿态。

  日本指挥官下令掩埋中国勇士,以示敬意。
  
  7
  豫东战役发起第三周,第一支救援的日本机械化部队终于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与被围困的第十四师团会合,从而宣告中国军队代号为“泰山行动”的作战计划彻底失败。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2
第十七章 精忠报国
  
  
  经过紧张拆卸,第一批机器终于装船启运。


  开船之前,工厂在武昌码头举行隆重的上路仪式。有人专程从荆州请来一尊关帝神像护航,左有黑脸周仓,右有白脸关平,张松樵率领一干工厂主事,燃起香烛来行磕头大礼。

  仪式完毕,上百条木船相继离港,浩浩荡荡溯江而上,占据很大一片江面,造成一个蔚为壮观的景象,吸引许多市民驻足观看。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裕华纱厂率先撤退的行动在武汉三镇造成很大负面影响,人们惊讶之余议论纷纷各说不一。有人猜测说,既然中国飞机空袭日本,取得伟大胜利,前线捷报频传,保卫大武汉宣传得轰轰烈烈,为何在湖北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裕华纱厂偏偏选择此时搬迁?迁厂有何政治背景,是否得到来自上层的某种消息?此举是否一个信号,表明前线形势不妙,当局已经或者即将放弃武汉?

  市政当局大为恼火,他们派人来张贴布告,宣布所有撤退行动都须经过批准,属于“战略行为”。工厂不得私自搬迁,违令者将以“破坏抗战罪”没收财产。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舆论沸沸扬扬,工厂搬迁工作被迫停止,码头上机器堆积如山。好在第一批船队已经驶离武汉地界,正在浩浩荡荡地往上游进发,张松樵得报后感到一丝欣慰,他指示肖老大说,这是工厂的火种,你要给我看管好机器,有了它们裕华纱厂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从某种意义上说,张松樵从工厂搬迁那一刻起,他的个人抗战就已经打响了。
  


  2
  “五一九”中国飞机空袭日本之后,日军一个阴险的秘密报复计划被命令付诸紧急实施。一个皓月当空之夜,两架携带炸弹的日本海军战斗机从停泊在长江口的航空母舰上起飞,沿着长江航道向华中腹地偷偷飞来。

  这是一次被称作“约定暗杀”的夜间袭击。

  敌机在目标区域上空开始降低高度耐心盘旋。
  这是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阴谋,仅仅几分钟后,珞珈山下果然升起汉奸的信号弹来,日本飞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飞行员早已瞪大眼睛虎视眈眈,只等信号弹出现立刻锁定目标发动攻击,这就是里应外合的所谓“约定暗杀”战术。

  目标就是隐藏在丛林中的蒋介石东湖官邸。

  东湖官邸四周均属军事禁区,戒备森严难以接近,而且背山靠水古木参天,就是大白天飞机也难以发现目标。日本人事先派出汉奸潜入树林里埋伏起来,这些中国人的败类趁黑夜里应外合,用信号弹编织起一张暗杀的阴谋大网来。
  敌机呼啸而至,把两颗重达五百磅的高爆炸弹先后投向目标,日本飞行员亲眼看见炸弹爆炸的巨大火球撕碎黑暗的大幕,随后开始猛烈燃烧的树木就像火炬一样映亮夜空。日本强盗确信偷袭任务已经胜利完成,于是得意洋洋原路返航。事实上,敌机偷袭确实给地面造成很大损失,一颗炸弹击中东湖官邸的草坪,冲天而起的爆炸气浪摧毁了一幢精致小楼,掀翻假山和喷水池。

  另一颗炸弹击中车库,引燃一场大火。

  负责实施“约定暗杀”的日本海航司令部获得偷袭成功的暗号后一片欢腾兴高采烈,他们相信蒋氏夫妇已经在劫难逃。日本舰队司令更是立即给东京打电报,向海军大臣报告喜讯,称蒋介石“十有八九已经在我英勇战机打击下丧命”。日本内阁成员都在第一时间得悉来自中国前线的军事报告,他们连夜紧急会晤,磋商如何处置发生这个重大事变后的支那(中国)形势。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3


  汪精卫是在天亮之后才得知东湖官邸遭袭的惊人消息的。

  当国民党中宣部长周佛海跌跌撞撞地冲进客厅,把这个未经证实的爆炸性新闻向他报告时,汪精卫蜷缩在沙发上的身体短暂地僵硬了几秒钟,然后猛然绷直,好像遭开水烫了的大虾一样。他一迭声地问周佛海:真的真的真的吗?好好!

  对国民党副总裁兼国民议会议长汪精卫来说,东湖官邸挨炸无疑是个天大喜讯,让他重新看到登台执政和接管权力的曙光。自从日本内阁宣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即第一次近卫声明)之后,他读解日本对华政策的背后含义是,日本人已经彻底排除与蒋介石合作的可能性,决心置这个铁腕的中国统治者于死地。

  汪精卫在屋子里急速走动,试图从一团乱麻的脑袋中整理出头绪来。首先他清楚自己上台执政决不会一帆风顺,阻力和挑战将会来自那些军方实权派人物,手中掌握军队的黄埔系将军们肯定不会欢迎他上台,他们将会成为他通往权力宝座上的最大绊脚石。其次还有党内持不同政见的元老人物和各派政治领袖,这些人都不会轻易对他俯首称臣,他们无疑会给他制造很多麻烦和障碍。但是已经看见曙光升起的汪精卫信心百倍,他并不十分担心这些对手和政敌,因为他相信除了自己的政治影响和实力,还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政治盟友将会坚定地站在他一边,这个盟友就是日本人。日本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因为只有他才是中日合作而不是对抗的最佳人选,只有他才能把“中日亲善”的事业推动下去。但是胃口很大的日本盟友将会提出什么苛刻条件来,中日战争如何收场,今后中国政府怎样应对战败国的从属地位等等他一时心中无数。
  

  站在一旁的宣传部长小心地提醒他,应当考虑召开中政会,以最高领袖的名义控制政府和军队。汪精卫这才如梦初醒,开始着手拟定接管权力的方案。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赶快核实空袭消息,查找蒋氏夫妇下落,并且一定要找到尸体,哪怕烧成灰也要验明正身。接着他又指示秘书曾鸣久草拟一份《告全党全国同胞书》,准备一经证实蒋氏遇难的消息立即向国内外发布,防止军队阴谋政变夺权。他还频频召见心腹部下,商议未来的政府组阁方案。

  不久派去调查的人回来报告说,东湖官邸已被宪兵严密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就是汪副总裁亲往恐怕也难以进入。此时与委员长侍从室的联络也已中断,无论中央要员还是军队将领俱无从得知委员长下落,而戴笠指挥的军统局和蓝衣社特务则如临大敌倾巢出动,武汉三镇武装军警的身影四处密布,警笛尖啸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社会上谣言蜂起,小道消息沸沸扬扬,有说军队里出了内奸,领袖夫妇已经不幸遇难;有说殡仪馆里停放好多具棺材灵柩,上面一律覆盖国民党党旗;还有说东湖官邸已经夷为平地,有人亲眼看见一具很像委员长的尸体被人抬出来,如此等等,总之活灵活现不一而足。

  种种迹象表明,蒋氏夫妇这回的确出了大事,否则以铁腕人物的性格,他决不能容忍外面闹得沸反盈天而一声不吭。于是汪精卫再也坐不住了,立即驱车赶往国民党中央党部,他相信中国历史的马车已经来到一个刻不容缓的十字路口,如果蒋介石已死,他那些掌握大权的亲信死党如宋氏兄妹、孔祥熙、陈立夫、陈果夫、何应钦、陈诚以及戴笠等等是决不会主动交权的,他们会使出一切手段来封锁消息,挟天子以令诸侯。汪精卫决不能受制于人,他必须抢先行动,将局势和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以副总裁身份召集中政委紧急开会。这一回中执委很快到齐了,他们自然都听说东湖官邸被炸的惊人消息,但是却无人知道蒋氏夫妇的下落,因此都把目光集中在会议最高召集人的汪副总裁身上。汪精卫感受到众人目光的分量,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近一个期盼已久的历史角色,他将亲手翻开中国当代社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崭新一页。他沉住气,先让周佛海宣读《告全党全国同胞书》,然后以一种略略沙哑的声音说:诸位同志,在这个举国悲痛的时刻,让我们先来做一个举手表决。

  话音未落,他看见与会者的目光仿佛被一根钢丝拉直了,全都离开他被牵往身后某个地方。当汪精卫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那份准备好的腹稿立即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抹得干干净净,他看见会议室装饰精美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熟悉的光头人影像棵白杨树那样笔直地站在门口。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5

  其实无论蓄谋已久的日本人还是居心叵测的汪精卫都不知道,当“约定暗杀”的炸弹从天而降的时候,蒋介石夫妇正在一架秘密飞往重庆的专机上。


  由于豫东失败已不可逆转,武汉局势骤然严峻起来,大本营事先担心的最坏结果到底出现了,武汉事实上已经处于两支日本大军南北夹击的巨大威胁之中。因为首都南京陷落之后国民政府机关、内迁工厂、学校和百万难民全都滞留武汉,一旦形势危急根本无法撤离。造成这种被动局面的原因不是大本营行动迟缓,或者对战场形势盲目乐观贻误了撤退时机,而是地方政权反对中央入川。

  早在抗战爆发之前,国民政府确定一旦南京失守即以重庆为“陪都”,坚守四川大后方抗战的战略方针。中央决策得到时任四川省主席的刘湘将军坚决拥护。刘湘代表七千万川人表态:坚决拥护中央抗战,欢迎中央随时入川,川人为四川有幸担当救国救亡的重任而无上荣光。

  四川服从大局,支持中央抗日,为全国做出表率。刘湘将军还亲率两个集团军开出四川,身先士卒抗战救国。不幸的是,刘将军积劳成疾,于1938年初病逝武汉,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刘将军猝然去世给群龙无首的四川局势带来意外变数。

  首先是蒋介石看准时机下手夺权,迫不及待地任命张群为四川省主席,引起轩然大波。四川各界立即做出强烈反应,川军将领联名致电蒋介石,拒绝中央任命,并作出武力抗命的强硬姿态来。同时四川各地民众群情激奋,纷纷举行大规模抗议游行,四川局势顿趋紧张。

  四川本来是个几近封闭的独立王国,各路军阀拥兵自重混战不休,除“四川王”刘湘之外还有“川西王”刘文辉、川北邓锡侯、川东杨森、潘文华等等,他们对于蒋介石借抗战之名行吞并四川之实早有警惕,于是联合起来进行抵制,找出种种借口拖延和阻挠中央入川。更有多支川军队伍奉命开赴万县、奉节,封锁三峡航道,严防中央军强行入川。
  这就是国民政府何以迟迟未能入川的原因。

  身为统治者的蒋介石岂能不知道后院起火的严重性,如果四川坚持不肯让步甚至哗变,全国抗战就将演变成一场内战。一旦日军进攻武汉,中央政府将落得一个无路可走和丧家之犬的地步,“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蒋介石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于是委员长被迫对川人做出重大让步,同意“川人治川”而非中央治川。他先在武汉紧急召见邓锡侯、王陵基、唐式遵、王缵绪等四川头面人物,宣布对各路诸侯和川军将领封官晋爵,师长提升军长,司令加封行署主任,即使对于原先坚持不予承认的西康建省一事也不再反对,以换取“川西王”刘文辉对中央入川的支持。最后在关键的省主席人选上几经周折,蒋介石同意撤销任命,由川人王缵绪代理省主席。

  委员长的“绥靖”政策终于大见成效。川人如愿以偿,风波暂时平息,各路诸侯纷纷表态拥护中央入川抗战,大后方城门洞开,这就是此次蒋介石入川视察的原因。

  委员长的飞机只在重庆停留数小时,他的秘密视察标志着中央入川的战略计划正式启动。当一封东湖官邸遭袭的急电送到委员长手中时,据说他冷冷一笑,对夫人说了一句话:大令,看来我们得学习走山路了。

  蒋介石在武汉公开露面好像一只大手,立刻将那些漫天飞舞的谣言赶走,平息空穴来风,同时也宣告日本人“约定暗杀”的阴谋彻底破产。抗战八年,日本人策划过多次不成功的暗杀行动,夜袭东湖官邸只是其中一次。特务头子戴笠指挥军统特务倾巢出动,紧急围捕潜伏地下的敌特汉奸,短短一个月,武汉地区破获多个日本间谍网,逮捕和枪毙汉奸特务多达百余人,但是大后方敌特汉奸制造的破坏事件还是屡有发生。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6


  香港皇家大道。

  这条大道两旁均以十九世纪欧洲典型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为主,其中一幢据说曾经是英国贵族的豪宅,那些制作精美的雕花栏杆、高大门廊和紧闭的橡木大门无不透露出昔日房主的华贵气派。后来故人远去,豪宅也无可挽回地没落下去,房产几经易手,如今在市政当局登记的房主是一个名字叫做伊藤芳男的日本商人。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被日本人占领,恍然大悟的英国当局才知道原来这座楼房是一个代号叫做“帆”的日本间谍机关。

  1938年春天,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中国男人走近“帆”机关的大门口,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信身后没有被人跟踪,这才轻轻拉响老式门铃。

  门框上方出现一双警惕的眼睛,经过仔细盘问,来客被放进大门,领进一间会客室坐下来。客人似乎并不着急,他不慌不忙地抽着香烟,目光淡定地打量四周,表情沉着自信,表明他不是一般身份的访客。

  原来他是国民政府的秘密谈判代表,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

  战后披露的文件表明,抗战以来外交部一直致力于同日本方面秘密谈判,高宗武就是中日和谈的核心人物之一。一些至今仍然难以解开的历史谜团是,高宗武究竟奉谁之命行事,蒋介石还是汪精卫?谈判代表后来何以一头跌进日本人怀抱,成为著名的铁杆汉奸?有学者认为高宗武先是奉蒋之命谈判,后来投靠汪;也有认为高宗武本来就是汪派分子,“明蒋暗汪”。还有人提出历史新解,说高宗武其实是奉蒋之命投靠汪,是个双面间谍。

  总之众说纷纭迄无定论。

  此时徐州前线激战正酣,高宗武亲自登门拜会伊藤先生,是奉命向日方提出一个口头建议,那就是国民政府希望委派一位特使秘密访日,并向日本内阁转达中方有关停战的最新和平方案。

  伊藤是个小个子日本人,他听完来客的外交辞令之后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提出一个疑问。他说:高先生能否告诉我,这位尊敬的特使先生是谁?

  高答:就是在下本人。

  伊藤又说:请问特使先生究竟奉谁之命行事呢?

  高宗武正色道:本人奉国民政府命令行事,难道伊藤先生认为还不够明确吗?

  日本人狡黠一笑说:哪个国民政府,蒋先生?还是汪先生?按照你们说法,军人派,还是议会派?

  高宗武回答:本人被授权代表中华民国政府,无关哪党哪派。

  日本人说:本人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建议,我会把这个消息尽快转告国内,请阁下耐心等候答复吧。

  高宗武当天即将这一重大外交动态通报武汉,外交部认为中日和谈将有新的进展,不免抱有乐观幻想,更有一些“和谈派”竟迫不及待地提出“暂时休战”的荒谬主张。但是许多日子过去,日本方面音讯全无,高宗武再次前往“帆”机关求见伊藤先生,不料这回却吃了闭门羹,侍者回答伊藤先生回国去了。

  原来天有不测风云,徐州会战之后,日本大本营决心以武力消灭国民政府,“帆”机关奉命关闭谈判渠道。

  碰了一鼻子灰的中方谈判代表无计可施,既然日本人不愿谈判,谈判代表的外交使命也只好到此结束。仍不死心的高宗武多次派人打望消息,均无功而返,无奈之下的他只好打点行李,准备离开香港打道回府。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7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豫东战败消息很快被披露出来。


  连日来,武汉报纸纷纷刊登来自豫东前线的记者报道,有记者称,昨晚最后一列运载伤员的列车通过之后,随着一声巨响,开封铁路桥被炸毁,至此陇海铁路郑州以东运输全线中断。有记者从黄河水利局官员口中得知,因为形势紧张,每年例行堤防加固工程已经奉命停止,民工遣散回家。还有记者采访开封守军某师长,该师长表示已经做好准备与敌决战,誓与开封城共存亡。许多记者亲眼所见,大批从豫东逃出来的难民已经拥入郑州、洛阳,有确切消息称,日本人已经完全占领商丘、民权、兰封等地,正在逼近开封,云云。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军方发布的战报常常自相矛盾漏洞百出,比如某地激战歼敌多少多少,敌精锐师团如何被击溃,但是不久即传来该地沦陷的消息,弄得人们不得不怀疑所谓大捷是否真有其事。又比如豫东前线果如军方宣称那样打了大胜仗,国军正在乘胜追击,一度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兰封会战真的像蒋委员长所说“活捉土肥原”和“消灭第十四师团”,那么陇海铁路何以要自毁桥梁?豫东何以被敌人占领?地处后方的守军何以要发出“与开封城共存亡”的铿锵誓言来?

  一再失望的国人终于幻想破灭,感到受了欺骗,于是一些进步人士勇敢地站出来揭穿军方谎言。他们手中握有记者从前线发回来的战地调查和访谈,有豫东会战失败的铁证,还有国军正在溃败,大片国土正在沦陷的事实真相。他们痛心疾首地质问政府,如此屡战屡败之军队,如此兵败如山倒之将领,何以担当卫国御敌之重任?如此只会以谎言蒙蔽大众之政府何以取信于民,何以领导四万万民众奋起抗战收复国土?

  失败消息如同一根导火索,将民众心中积蓄太多的失望、愤怒和抗议引爆。社会各界如梦初醒,人们从一场虚幻的胜利中看清事实真相,战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军方越是躲躲闪闪不肯正面回应,政府越是报喜不报忧,前线的失败就越是激怒民众,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武汉各界人士纷纷站出来声讨国民政府,要求公布战败真相,检讨战败原因,追究责任,严惩那些临阵脱逃和贪生怕死的将军。还有许多激进党派团体、大学生和民众组织上街游行,他们来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军委会示威,发表言词激烈的演讲,“打到卖国贼!”“抗日无罪!”“还我河山!”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出面接见民众代表,他当场允诺三件事:第一,调查战败真相。第二,严惩战败责任人和将领,无论是谁绝不包庇姑息。第三,改革弊端重重的军方新闻官检查制度,由中宣部领导报纸新闻检查。

  全国声讨浪潮令蒋介石焦头烂额处境被动,他不得不作出前所未有的姿态来检讨豫东战役,以平息舆论和渡过这场由战败引发的政治危机。他宣布对战败的各级黄埔将领进行严厉处分;总司令薛岳上将被记大过一次,降薪三级;第二十七军军长桂永清中将、装甲兵指挥官邱清泉少将皆因作战不力被撤职,调往他用;第七十一军军长宋希濂中将被降职使用。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第八十八师师长龙慕韩中将则以“临阵脱逃罪”交由军事法庭审判。

  另有多名旅、团长亦被撤职查办。

  事实上蒋介石上述严惩只是做个姿态而已,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打败仗绝非个人原因所致,也不是哪个将军没有尽力,“非不为,乃力所不逮也”。但是身为统帅的他必须要向全国人民有个交代,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替领袖平息众怒,难道要由他蒋介石来承担战败罪责么?

  我们看到,宋希濂在随后进行的武汉会战中英勇作战,阻滞日军进攻,受到通电嘉奖,提升集团军副总司令。薛岳在三次长沙保卫战中大败日军,成就一代抗战名将。邱清泉则率部参加著名的昆仑关大战,此役中国军队出动空军、坦克和步兵相配合大败日军,成为抗战时期中国军队取得为数不多的经典性进攻战之一。桂永清则积极发挥外交才能出使欧洲,后来官至海军总司令。只有龙慕韩没有获得赦免,最终沦为豫东战败的替罪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1 09:38

  一队汽车悄悄驶进武昌红山陆军监狱。


  这是一个初夏之夜,地处郊外的监狱分外寂静。身穿青布长衫的蒋介石从车内走下来,被人领进一间单独的囚室里。他看见在一盏闪动着昏黄光线的马灯下,一个坐姿端正的人正在捧书夜读,他就是沦为死囚的前陆军中将龙慕韩。

  犯人蓦然回首,不觉大惊,连忙起身立正。

  校长目光威严,默默注视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如果此刻龙慕韩意志软弱,像个胆小鬼那样喊冤叫屈痛哭流涕,校长肯定拂袖而去,因为贪生怕死的学生根本不配他亲临探视。但是他面前的学生依然站得笔挺浩气长存,体现视死如归的黄埔精神,令他不由得心情复杂感慨莫名。据说蒋介石曾经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赦免龙慕韩的死罪。从今天所能找到的一切材料来看,所谓“临阵脱逃”的罪名大有值得推敲之处,如果师长龙慕韩不是英勇作战,第八十八师何以收复兰封,并且一度取得的辉煌战绩从何而来?如果龙慕韩是个不堪造就之才,蒋介石何以亲自提名把他留在人才济济的黄埔军校当总教官,后来又提升陆军中将,把号称“天下第一师”的王牌部队交给他指挥呢?相信龙慕韩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知遇之恩,他有可能或者说胆敢畏敌如虎擅自逃跑吗?

  据《中原抗战——前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社1995年)一书多处提及,薛岳、桂永清、宋希濂等人均替龙慕韩求情,恳请蒋介石刀下留人。但是“蒋介石不允”。

  换个角度看,“蒋介石不允”并非不允,乃身不由己也。蒋介石更有自己的难处,他要公开向全国显示其公正性,就必须严惩黄埔亲信,为战场失败找个说法。政治斗争终归要付出代价,“两害相权择其轻”,龙慕韩怨不得别人,也非校长对学生有何偏见,相比于薛岳、桂永清、邱清泉、宋希濂等等军长总司令来说,他就是那个“轻”。

  古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千古绝唱,今有蒋介石忍痛诛爱将的难言之隐,两者虽然朝代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处。从某种意义上讲,龙慕韩有幸替校长排忧解难也是一个不亚于冲锋陷阵的重大使命。据说领袖在监狱停留片刻随即匆匆离去,校长和学生均心照不宣,校长亲自探视死囚的例子绝无仅有,龙慕韩获此殊荣即为例外。
  
后来有一种无从考据的说法在坊间流传开来,犯人曾有一个请求,即死后入祀忠烈祠。校长未置可否。

  6月17日,龙慕韩在武汉公开执行死刑,时年仅四十岁。一代抗战名将从此灰飞烟灭矣。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2 09:15
第十八章 兵临城下
  
  
  战马嘶鸣,炮声隆隆,土肥原师团转为大举进攻。


  战地记者清水岩最后一篇发自该师团的战地通讯刊登在东京《支那战地月刊》昭和十三年(1938年)六月号上,记者兴奋地写道:兰封解围,敌人朝着开封方向溃败,第十四师团官兵斗志昂扬地投入追歼敌人的战斗。溃败的敌军已经毫无斗志,他们把成吨的弹药、给养甚至武器大炮丢弃在路上,许多伤员成为我军俘虏,受到我军仁慈对待。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再现了昭和十二年(1937年)上海战役胜利那一幕,当时战败的敌军慑于我强大之军威,同样丢弃了大量作战物资和伤员仓皇逃跑,我军一举占领上海、昆山、江阴、苏州、无锡,又马不停蹄地攻进敌人首都南京。

  该月刊同时发表记者一首战地诗,歌颂日本官兵勇猛作战和乘胜追击的大好形势:

  樱花盛开之时军旗飘扬,
  宇都宫勇士扬威在战场,
  神风助我,神风助我,
  天照大神光芒万丈。

  事实上第十四师团转进豫东将近一个月,长途奔袭数百里,抗击十几万敌人大举进攻,实现华北派遣军进攻中原的战略转折,这也算得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攻占上海和南京的历史性胜利正在重演,日本军队必将乘胜追击,继续攻占郑州和武汉,直到占领全中国。

  第十四师团因此受到派遣军特别嘉奖。

  总司令来电询问,第十四师团是否撤回徐州休整,暂不参加进攻?信心百倍的土肥原师团长回答说:胜利来之不易,中原大门已经敞开,尽管第十四师团官兵伤亡很大,但是率先进入开封和郑州城的愿望还是十分强烈。请求总司令同意由本师团官兵把军旗升起在这两座城市上空。

  总司令破例批准第十四师团的请求。

  日本工兵连夜修复被破坏的陇海铁路,架起临时桥梁,从徐州方向开来的运兵火车使日军大大加快了进攻速度。土肥原登上一节生火待发的机车,在他身后,满载师团官兵的车厢好像一条望不到尾的钢铁长龙。师团长豪情满怀,亲自拉响进军的汽笛,于是,长龙的身躯蠕动起来,慢吞吞向着开封前线爬去。

  参谋长呈上两份密电,都是派遣军总部发来的。寺内总司令在头一份电报中宣布命令,免去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职务,将第十四师团编入第二军,担任北路主攻开封、郑州的任务。总司令在第二份电报中指示第十四师团,派遣军司令部将随后进驻郑州,随时准备向南进攻武汉。

  土肥原呆立半晌,老长官香月清司的下场令他不寒而栗。他当然明白这是总司令杀鸡给猴看,今后任何人要是胆敢对抗总司令的意志,他将毫不犹豫地剥夺他的军权,把他送回国去退休。

  一个参谋报告:友军第十六师团中岛今朝吾将军向师团长致敬!第十六师团奉命转向南下作战,执行切断京汉铁路,配合进攻郑州侧翼的任务。

  土肥原举起望远镜来,他看见正在公路上行军的日军部队果然开始转向西南方向,于是口授电文:本人谨向中岛将军及英勇的第十六师团友军致敬。祈祝作战勇猛,武运长久!

  参谋长请示,先遣部队指挥官横山大佐来电报告,已在开封外围遭遇一股敌军抵抗,目前敌军并无放弃阵地的迹象。土肥原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他命令参谋长:横山部队继续进攻,师团主力不与敌人纠缠,绕过开封直接进攻郑州!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2 09:16

  刚刚打退敌人进攻,天空就像涨潮一样被黑暗淹没了。激战多日的四川新兵孙绍朴又累又乏,他把后脑勺一放在战壕坑壁的松软泥土上立刻就睡着了。


  忽然天空落下一个炸雷,他一惊就醒过来,原来敌人还在打炮。

  他听见阵地上有个声音着急地呼唤他的名字,连忙应了一声,他听出是平时要好的成都乡党卿仕恒。卿仕恒着急地赶到跟前来埋怨说:你不要命啦!队伍都撤退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睡觉?

  孙绍朴这才大吃一惊,看看左右,阵地上果然已经没有人影。这时又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溅得两人一头一脸都是泥土。等到他们慌慌张张地爬出战壕,大部队早已消失在黑夜里。这天晚上是个阴天,风很大,刮得呜呜响,到处漆黑一团,还有许多弹坑,让人心里发慌。孙绍朴没跑出多远就掉进一个弹坑里,幸好下面有个软绵绵的东西托住,没有摔坏手脚。那个东西忽然呻吟起来说:哪个?

  新兵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好在他听出来这个声音很熟悉,原来竟是他们的四川排长祝伯均少尉。祝排长不幸被炮弹击中身负重伤,要不是新兵偶然找到了他,他就只好留在战场上变成一个下落不明的失踪者。

  排长伤势十分严重,手腿都被炸断,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躯干。这样的重伤员不要说抬到开封,就是军医在跟前也未必能抢救活。排长头脑倒还清醒,他告诉新兵说:你们快走,我不行啦。

  新兵着急地说:我们怎么能扔下您不管呢?我们就是轮流背也要把您背到开封去。

  排长喘息道:赶快把我打死吧,敌人来了,大家死路一条。

  新兵吓坏了,谁敢对长官开枪呢?何况祝排长是他们的四川老乡,待他们亲如兄长啊!排长呜咽着说:不要把我留给敌人,鬼子会把我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

  新兵大哭起来,他们终于哆哆嗦嗦地推上子弹,然后闭着眼睛开了一枪。

  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孙绍朴老人向我讲述这惨烈一幕时依然眼睛湿润黯然神伤,他说抗战结束后他曾亲往排长老家寻找亲人,但是无果而返,这个遗憾至今仍留在老人心中。两个新兵当晚追上部队,此后转战晋、陕战场,直到1943年一同退伍回到四川老家。卿仕恒老人于1999年去世,生前为成都市人民商场退休职工。孙绍朴老人1950年结婚,育有二女一男,现为成都某粮库退休职工,过着平静而简朴的晚年生活。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2 09:17

  开封前线全面告急。


  作为中原重镇的开封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它不仅是阻止日本人进攻郑州的大门,还是屏护京汉铁路的最后一道屏障。中国大本营对第一战区下了死命令,不惜代价死守开封城,必须把日本人挡在开封城外。于是战区紧急派出宪兵督战队,在开封城门口设置路障和铁丝网,任何军队没有命令不许擅自撤退,违令者格杀无论。

  然而大本营的严厉命令也无法阻止脆弱的中国防线纷纷垮塌。

  先是一些胳膊上吊着绷带、被人搀扶或者躺在担架上的伤兵陆续撤下阵地来。他们当然有充足的理由要求进城,因为他们是伤兵,不是战斗部队,如果他们不能提前撤离,一旦落入敌手必死无疑,而日本人虐杀中国战俘的暴行早已不是什么新闻。

  宪兵队长对此毫无办法,他恼火地挥挥手,下令放行。

  接着为前线修筑工事和运送弹药物资的民工挑夫以及城外老百姓也源源不断地拥进城来,宪兵无法阻止统统放行,因为军队命令对老百姓无效。

  次日清晨,一支风尘仆仆的战斗队伍出现在城外,看得出他们是连夜从前线撤退下来的。宪兵当即进行阻拦,要求对方出示战区长官部命令,否则不准通行。但是对方根本不予理睬,依然气势汹汹地朝城门口开来。宪兵鸣枪警告,铁丝网后面的枪口一齐对准这支拒绝服从命令的队伍,眼看流血内讧一触即发。

  这时候一匹白马出现在队伍前面。

  骑在马上的军官挥一挥手中的马鞭,队伍立即停下来。宪兵队长本来打算向对方宣示战区命令,但是当他看清来人领章上的军衔之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骑马人是位陆军中将。

  按说战区宪兵队权力很大,有“见官大一级”之说,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队长,而对方却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队长赶紧整理军容,跑步向前敬礼。

  将军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自我介绍说:我是新八师师长蒋在珍。你马上让开路,我的队伍要进城。

  队长立正回答:报告长官,我只服从战区司令部命令!

  长官将马鞭向身后一指说:这是我的一个团,他们已经同敌人战斗了几天几夜,但是昨晚我的侧翼友军阵地失守。告诉你,我必须把队伍带回郑州,如果你敢阻拦,我就下令缴你的械。

  队长看见将军身后的队伍已经摆出攻城的战斗姿势,几百支步枪和轻重机枪一齐对准城门,让他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他相信如果这回再不让路,那么他和他的宪兵队一定会被这些杀红眼睛的愤怒士兵踏成肉泥。队长口气软下来,他哀求说:长官,您不能这样做,我在执行上级任务。

  将军轻蔑地教训他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傻事吗?敌人主力已经向开封后方迂回,你们这样做不过是在帮倒忙。限你一分钟打开城门,否则我将下令攻城!

  队长终于屈服了。

  如果大厦将倾的话,哪根独木支撑得住呢?更何况战争不是哪个人的事,就算宪兵队恪尽职守,勉强挡住败兵脚步,但是他们能挡得住日本人的进攻吗?诚如白马将军所言,一旦敌人迂回成功,数万守军无路可退,南京大屠杀的悲剧必将重演,那么他和他的宪兵队就是日本人最大的帮凶。

  城门洞开,宪兵被呼啸的洪水裹挟而去。

  次日开封宣告沦陷。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2 09:18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五月末,日机连续轰炸河南省会郑州,这是日本人兵临城下的前奏。


  郑州城内一片混乱,败兵和难民的队伍像洪水一样涌进城来,到处盛传日本人已经过了开封,不日即将攻城。政府机关和学校奉命紧急疏散,第一战区长官部也开始向洛阳撤退,老百姓眼看战火将临,只好像严冬将至的候鸟一样纷纷离乡背井举家南迁。


  郑州城陷入山雨欲来的恐慌之中。

  此时驻守京水镇的新八师师长蒋在珍接到一个绝密任务,内容是一旦城市不保即放火焚城,把郑州夷为焦土。该任务代号为“G”,这是国民政府计划实施“焦土抗战”的开端。

  这是个严重的历史关头,中国大本营认为只有采取包括焚城在内的最极端的自杀性手段打击敌人,才有可能阻止或延缓日本人进攻。为大本营提供历史依据的战例是公元1812年的法俄战争,当时拿破仑兵临莫斯科城下,库图佐夫元帅下令焚城,一时间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大火七日七夜未熄。拿破仑远道而来,法军在俄罗斯严寒的冬天里无法立足,最终只好扔下数以万计的士兵尸体狼狈撤退。从某种意义上说,拿破仑并非败于战争本身,而是被俄国人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冰天雪地的严寒气候打败的。据说蒋介石对南京失守时没能痛下决心把首都变成焦土而懊悔不已,他多次表示必要时不应优柔寡断,即使效仿1812年的俄军也在所不惜。

  此后1938年11月,日军进攻湖南岳阳,长沙警备司令酆悌将军误以为日军已至,下令纵火焚城。熊熊大火连烧四天四夜,烧毁房屋五万余间,死伤民众两万余人,这就是抗战时期轰动一时的“长沙大火事件”。事发后蒋介石下令严惩,将酆悌等多名高级将领逮捕枪毙,湖南省主席张治中革职。历史证明这不过是一个瞒天过海的障眼法,小小的长沙警备司令哪有胆量自作主张下令焚城,他们都是某个最高命令的执行者和替罪羊。只不过这些愚蠢家伙惊惶失措弄巧成拙,不仅赔上自家性命,而且害得成千上万老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白白毁了半座历史古城。

  焦土抗战遂被终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接受任务的蒋在珍深感责任重大,他亲自在郑州城里到处观察地形,选择和确定放火目标,最后决定从木头房屋较为集中的老城区下手。新八师连夜召开军官会议,组织若干小组,秘密准备火种、汽油等物,一旦日军攻破城市就在上风口实施纵火计划。其余各部队则在城内开枪将那些不肯离去的居民轰走,制造混乱进行掩护。

  “G”任务被严格保密,违者军法从事。

  
  5
  1938年6月初,北方战场的日本华北派遣军主力大举进攻,三个机械化师团又两个混成旅团约十二万人直趋中原腹地。

  日军兵分三路:南路第十师团经太康、扶沟攻击许昌,包抄中国军队退路;中路第十六师团及混成第三旅团、混成第十三旅团经杞县、尉氏出击新郑,其前锋一部切断京汉铁路;北路则由起死回生的土肥原第十四师团担当主力,一路长驱直入地攻陷兰封、开封,然后继续进攻郑州。此时已随指挥部前移的寺内寿一总司令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他毫不怀疑那个令大和民族魂牵梦萦的战略目标已经越来越近,那就是攻占郑州,然后沿京汉铁路挥师南下武汉,一举消灭蒋介石国民政府。

  与郑州告急几乎同时,武汉骤然拉响撤退警报。国民政府发布紧急命令,武汉地区所有政府机关、工厂银行、学校团体以及商家市民立即往湖南、广西、四川以及西北等地实施疏散转移。

  抗战形势岌岌可危。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06
第十九章 生死存亡
  
  
  民国十四年(1925年),我爷爷张松樵在娶了我的纺纱女工的奶奶并顺利延续邓氏香火之后,再次遵从母命北上寻根。他此行肩负的重大使命就是代表俺们湖北老邓家几代人的神圣心愿,重返中原故地认祖归宗。
  这是湖北出生的张松樵唯一一次踏上故乡老家的土地。


  老家的淳朴族人对于这个来自南方的“旋字辈”表示了谨慎的欢迎,族长大爷连夜在邓氏宗祠召集族人开会,经过通宵马拉松似的讨论后,终于宣布同意湖北“邓彭氏”后人重归邓氏宗祠。族人为远道而来的邓氏后人举行古老的入祠仪式,祭拜祖宗天地,将中断近百年的“邓彭氏”支系重新续入邓氏族谱,由此宣告俺们湖北老邓家回归列祖列宗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但是父亲说,我爷爷对那次遥远的中原之旅鲜有提及,直到许多年后他才从母亲那里偶然得知,原来我爷爷至此才弄清他的祖母“河南邓彭氏”何以独自领着一个“邓姓男孩”千里迢迢逃荒来到湖北的事实真相。这是一个有关黄河大水、宗族制度和男尊女卑的悲惨故事,简单地说就是黄灾之年,“邓彭氏”丈夫不幸病逝,复杂而久远的家族纷争令这对无助的孤儿寡母被迫离家出走。

  我爷爷在河南老家总共停留了几十个小时,他代表我们家族捐款重修邓氏宗祠,然后匆匆返回武汉。当我奶奶看见她的神情疲惫的丈夫出现在家门口时,吃惊地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脑袋上拖着辫子的河南乡下人,这个像出土文物一样的乡下人就是我爷爷的亲堂叔,也就是我父亲的大爷。原来这位河南大爷的父亲同我的太曾祖母“邓彭氏”的丈夫是亲兄弟,他们是我中原祖先那一根血脉之藤上结下的两只手足相连的果实,如今大爷身份是俺们河南老家的族长,掌握着村子里族人的议事大权,算得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

  河南大爷是来武汉走亲戚的,如果不是“旋字辈”的偶然出现,这位从未走出僻乡穷壤的河南亲戚恐怕一辈子也难以走进千里之外的南方大都市。张松樵对河南大爷的到来礼仪周全并且严禁家人非议,他淡看从前岁月里发生的家族纠葛和是是非非,认为那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他已经遵从母命认祖归宗,也就认同了自己的神圣祖先,换句话说就是认命。血缘是人生的宿命,作为晚辈侄儿,他对河南大爷的恭敬表现了邓氏后人对祖宗应有的敬畏之情。

  河南大爷在汉口住了半个月。

  好奇心不久便烟消云散,我大爷很快患上了思乡病,他对城市文明产生了深深的和不可遏制的厌恶。晚辈侄儿张松樵挽留无效,只好派人将他送回河南老家。
  
  2
  父亲回忆说,临近期末考试,学校忽然发生一件大事。

  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刮进教室里,有人听说政府出了告示,日本人快来了,学校就要解散了。

  于是我父亲这才想起街头上那张众人围观的政府告示。这么说武汉要打仗了,柱头粗的大炸弹就要落在屋顶上,生吃小孩的日本鬼子也要来了!我的小学生父亲千头万绪,只想得脑袋发痛,他的感觉就像火车开出了轨,世界一下子乱了套。

  这一天校园里自始至终笼罩着一种庄严神圣的悲剧气氛。崇高是一种精神甘露,伴随苦难滴进孩子的心灵世界。教室里书声朗朗,平时哪怕最严厉的老师也变得像天使一样亲切动人,同学认真学习专心听课,那些顽皮的男孩子个个表情严肃,仿佛他们一下子全都长大了。放学前师生共同进行了最后一次集体大扫除,把他们熟悉和热爱的校园打扫干净,这一天连最懒惰最不喜欢劳动的孩子也争抢最脏最累的活儿干,好像他们要用这种积极的行动来弥补损失,挽留过去没能珍惜的美好时光一样。

  告别时刻终于来临,老校长亲手降下校旗,师生一齐颂唱赞美诗“我主救赎心灵”。于是老师哭了,同学也哭了,他们依依不舍挥泪作别,祈祝来日相见。对于我的小学生父亲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成人仪式,他在短短一天中懂得的道理超过此前十二年人生的全部总和。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07

  无论对于我的小学生父亲还是父亲的父亲以及所有生活在武汉的普通民众来说,即使他们对“沦陷”这个恶魔般的字眼早有耳闻或者有所防范,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猝不及防天下大乱。


  因为战争的脚步实在来得太突然。

  当我父亲拖着告别校园的沉重脚步回到家里,他惊讶地看见自己家里同样乱作一团:用人像受惊的马蜂一样飞进飞出,把许多大大小小的箱笼行李堆放在门口,他母亲也就是我奶奶柳韵贤正在用湖北仙桃话大声呵斥女佣,而晕头转向的用人却总把事情做得南辕北辙。总之这个平时井井有条和管理严格的家里正在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柳韵贤看见儿子放学回家,她没有如往常那般关切询问一番,而是柳眉一竖,喝令他赶快回楼上收拾东西,说是晚上要乘船到重庆去。

  天空很快黑下来,直到我奶奶在楼下大声呼唤儿子小名,我父亲才很不情愿地走下楼去。这时候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客厅中央站着两个黑脸男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张松樵,另一个就是多日不见的大表哥肖老大。

  肖老大又黑又瘦,那张长脸就像被江水浸泡多年的乌木疙瘩一样。张松樵平素不怒自威,此刻更是阴沉得像头大老虎,吓得他的儿子个个噤若寒蝉。张松樵没有说话,柳韵贤站在他身边也没有说话,楼外已经开来一辆道奇大轿车,等家人鱼贯上车之后,我父亲看见他的父亲亲手熄掉客厅最后一盏电灯,仔细关上房门,然后接过肖老大递来的大铁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上。

  这把大锁从此就牢牢锁在全家人心头上,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才重新打开。

  父亲一家的登船地点在江对岸工厂码头,他看见数十只木船正在紧张装船,还有被船长杨老大藏匿的大小“华安号”已经现身,此刻正安静地停靠在趸船外侧等待启航,它们果然在关键时刻成为张松樵一家撤离武汉的救命船。为防形势混乱发生不测,一向行事谨慎的肖老大花钱请来一队黑衣警察维持秩序,警察在码头外面划出一道红线来,以确保工厂船队安全启航。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开船之前到底还是出了大事。

  一队武装士兵蛮横地冲上码头,他们以警备司令部的名义宣布征用两艘机器船,并且不由分说地扣留所有船员。黑衣警察在大兵面前就像老鼠遇见猫,他们一看事情闹大了,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接下来工厂方面的一切据理力争和阻拦抗议统统无效,一个操东北口音的长官动不动就要掏出手枪来毙人,船长杨老大拒绝服从开船命令,结果招来一顿枪托暴打,被打断三根肋骨,机器船“华安号”到底还是被强行开走了。

  天亮以后,警备司令部发布通令,宣布征用所有包括木船在内的水陆运输工具为前线运送军队和物资,一切违令者都将受到“破坏抗战罪”的严厉惩处直至格杀勿论。这样一来,我爷爷张松樵的全部心血和努力统统付诸东流。抗战是全民族的头等大事,任何个人利益都须服从战争需要,因此无论我爷爷多么苦心经营他的工厂,也无论他多么经验丰富运筹策划,但是他到底无法同时代抗衡,换句话说同国家战争抗衡,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装船的机器又被强行卸下来。一边是岸上机器堆积如山,家人与员工被迫滞留即将沦陷的城市,另一边却是战争阴影步步紧逼,日本人的铁蹄越来越近。滔滔大江,竟无一条生路赐予这位可怜老人,他心中的悲痛和绝望可想而知!

  裕华纱厂乃至我家族面临灭顶之灾。
  
  4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六月初,武汉当局发布紧急撤退公告,命令一出,全国哗然。

  遭受打击最大的当属那些对前线战报一直深信不疑的知识分子和爱国民众,他们与其说轻信宣传,不如说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胜利愿望付出代价。《大公报》载:日前有来自东北、华北流亡师生数千人前往行政院请愿,许多人披麻戴孝,如丧考妣。一李姓教授当场割腕自杀,表达宁死不做亡国奴的激愤心愿。行政院长孔祥熙出面接见爱国师生,表示政府决不会放弃武汉,但是敌人发动的战争是很残酷的,撤退是为避免伤及平民无辜,云云。

  《新华日报》报道说,武汉各民众团体和流亡师生连日纷纷表达决心,前往行政院和军委会请愿的人群络绎不绝,许多人当场痛哭流涕,场面感人至深。一燕京大学老教授质问政府,我军一退再退,“九一八”东北沦陷,“七七事变”日寇陷我华北、华东,现在又轮到华中,今后还有何路可退?我泱泱中华岂不要被倭寇灭亡,国民政府岂不要逃到国外去做流亡政府?我亿万同胞岂不只有任人宰割做亡国奴之悲惨命运?该教授讲到悲痛激愤之处,当场晕厥。

  武汉大撤退一石激起千重浪,世界舆论纷纷聚焦中国战场,关注中日战争的严重走势。国际通讯社电讯指出:种种迹象表明,这场亚洲人的战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中国政府脆弱的军事防线有崩溃的可能性。

  英国《卫报》则悲观地预言说,武汉大撤退很可能演变为一场毫无秩序的大溃败,那将是中国人抵抗意志的灭顶之灾。

  事实上武汉大撤退的局势并未完全失控,民众抗战意志也未一蹶不振。武汉某进步团体举行撤退前最后一场《保卫大武汉》义演,多位著名艺术家登台演唱《黄河大合唱》、《保卫黄河》、《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战歌曲,全场气氛极为热烈感人。许多人忍不住痛哭失声,台下观众则高呼口号,群情激愤如火山爆发。会后组织游行请愿,途中不断有市民加入,到达国民党中委会已有数万之众。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出面接见各界代表,当场发表《抗战守土与退敌之策》之演说。

  但是水陆运输方面却传来种种令人沮丧的坏消息:开往中原方向的火车已经全部取消,武汉通往外界的铁路只剩下粤(广东)汉(武昌)线。长江上游的航运极度紧张,仅有的客船已经爆满,水运陷入停滞不前。汽车站虽有班车发出,但因种种原因,许多班次已经停开。记者闻讯赶往武昌火车站,看见等待前往湖南、两广的候车旅客人头攒动挤满广场。车站方面宣称,铁路运力已达极限,不排除取消多次临客的可能性。

  报载:东北籍教师白先生一家三代辗转流亡至汉,原图投寄亲友檐下,不期烽火再起,武汉将成战场。白先生无所投靠,亦不甘心当亡国奴,绝望之余,一家三代七口在临时寓所服毒自杀。

  报载:某南方军队奉命开赴前线御敌,在汉阳码头紧急征用民船,有船老大拒绝开船,被以“通敌罪”当场射杀。
  史料表明:武汉沦陷前夕,正是出于对国民政府屡战屡败的深刻失望,成千上万走投无路和报国无门的流亡知识分子纷纷投奔延安,成为后来共产党成长壮大的重要有生力量。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08

  北方形势急转直下,令最高当局措手不及。由于撤退工作已经成为摆在决策者面前一道最为棘手的难题,蒋介石为此前往素有“中国军工摇篮”之称的汉阳兵工厂秘密视察。


  汉阳兵工厂始建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由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亲自选址,历时五年始得建成,称“汉阳枪炮厂”。到抗战爆发前夕,该厂已具备年产“汉阳造”步枪十万枝,子弹五千万发,手榴弹一百五十万枚的生产能力,并能同时生产轻、重机枪、手枪和迫击炮,成为抗战初期中国规模最大、品种最齐全的主力兵工厂。

  蒋介石在何应钦、白崇禧、陈诚、戴笠等要员陪同下来到规模最大的枪枝分厂,委员长看见工人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生产,那些形状各异的毛坯零件经过切割、钻眼、打孔、焊铆、冷热处理等多道工序,再经机器组装,于是一枝枝簇新的步枪就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在机关枪车间,从德国购买的轻、重机枪生产线更是呈现一派热气腾腾的生产景象;马达轰鸣,火星飞溅,焊枪闪烁,机器歌唱,厂房到处悬挂着“坚决拥护蒋委员长领导”和“每天贡献两小时,加紧生产抗战救国”的标语口号,同外面大撤退的混乱形势形成鲜明对照,充分说明产业工人是国家抗战的脊梁和主力军的道理。委员长一时心情大好,不住点头称赞。

  在武器试验场,蒋介石观看中日武器对比试验。

  在率先进行的步枪实弹对抗中,实验员通过一系列快慢射、远近射和穿透力、初速抗风等等试验,得出多组确凿数据表明,国产“汉阳造”步枪各项性能指标居于领先地位。汉阳兵工厂厂长,著名军工专家郑家俊解释说,“汉阳造”步枪仿造对象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德式步枪,具有子弹初速快,抗风力强,射击精度高等诸多优点,而日军现役的“三八式”步枪(俗称“三八大盖”)则比较笨重,射击初速慢,精度较差,撞针易断,所以中国步枪性能更胜一筹。

  接下来对比轻、重机枪。

  国产“捷克式”轻机枪是引进当时欧洲著名的捷克ZB26式轻机枪生产线,“马克辛”水冷式重机枪则是由德国提供设计图纸和生产技术,购买德国生产线自行生产制造,用德国专家的评语就是“接近德国水平”。对比结果,中国机枪无论其构造合理性还是作战性能均领先于日本“十一式”(俗称“歪把子”)轻机枪和“九二式”重机枪。

  蒋介石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告诫将领们说:不要只看我们暂时处于劣势,但是我们也能制造出性能优越的武器来,这就是抗战的希望啊。

  视察结束,人们簇拥蒋介石登上龟山,一座气势宏伟的现代军工城全貌尽收眼底。郑家俊汇报说,如今工厂已经发展为拥有制枪厂、制炮厂、制铁厂、冶炼厂、铸造厂、机器厂、发电厂、火药厂、加工厂、炮弹厂、子弹厂、枪炮试验场等等综合能力的大型军工企业,该厂生产的武器装备了三分之二的中国军队。

  蒋介石感慨良多沉默不语。

  他当然清楚中国军队的实力远不如日本人,但是中国军队所以能够顽强抵抗予敌重创,汉阳兵工厂实在是功不可没啊。汉阳兵工厂是中国几代有识之士的心血结晶,是中国近代工业化的代表,也是战后中国复兴的希望所在,试想如果这些滞留武汉的工厂机器不能得以完整保存,数十万熟练的技术工人和支撑民族科技教育大业的知识分子队伍不能千方百计地转移到后方而是落入敌手,中国抗战还有坚持到最后胜利的可能性吗?但是郑厂长告诉委员长说,如果要把这座中国最大的兵工厂撤离武汉,至少需要动用一千条大型机器船,三万节火车皮和数目庞大的汽车运输队。

  陈诚插言道:武汉地区还有多家重要工厂如制币厂、炼钢厂、发电厂、飞机修理厂、造船厂等等,加上大大小小的私人工厂,总计有千余座工厂、数百所学校以及百万难民等待撤退。

  蒋介石没有说话,但是这个庞大数字好像一副千斤重担,令领袖的面部表情起了明显变化。他皱起眉头来,咬紧牙关,仿佛不堪重负,脸上乌云密布就像要下雨一样,把军工专家吓出一头冷汗来。虽然他汇报的都是实情,但是明摆着是给委员长出难题,他就是把中国所有的机器船和火车皮都调到武汉来也没有那么多啊!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09

  戒备森严的最高军事会议在武昌紧急召开。


  武昌大本营全称“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下辖各大总部和各军、兵种,为军队常设领导机关。最高军事会议为大本营最高决策机构,通常只有面临国家重大危机时才由军委会建议召开。“七七事变”以来,最高军事会议只在1937年的庐山召开过一次,会议通过的纲领内容为对日开战。

  这天出席会议的人不仅有威震四方的各路统帅和抗战名将,比如中央军委会副委员长和资深委员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程潜、陈绍宽、李济深等等,还有来自各总部各战区各军兵种的高级将领数十人,可谓战将云集群星闪耀。但是会议尚未开始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却不请自到,硬要闯进会场来见蒋介石。

  他就是国民党副总裁兼国民议会议长汪精卫。

  汪精卫并不担任军职,一般也不参加军事会议,但是因为他是位高权重的第二号人物,所以门岗和卫士都不敢贸然加以阻拦。他一改平时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公众形象,换了一身灰布长衫,脚蹬浅口布鞋,看上去像个大义凛然的布衣斗士。他身后紧随一群国民党议员,甚至还有几名新闻记者,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令蒋介石不得不亲自赶出门来迎接。

  当初孙中山以三民主义建党,意在开创民主政治的先河,孰料却因此埋下党内派系斗争的祸根。抗战初期最令蒋介石头疼的对手有两个,文官就是素有“天下第一说客”之称的国民党三朝元老汪精卫,他以玩弄阴谋诡计和口才出众著称;武将则是被称作“冯大炮”的西北军首领冯玉祥,此人性格直率天不怕地不怕,敢于直言犯上,常常令蒋介石下不了台。汪精卫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国父以三民主义为立国之本,鄙人请教蒋先生,何谓三民主义?

  蒋介石故作惊讶地说:啊呀呀汪先生,我们大家都是国父教导的弟子,各位有什么话中正当洗耳恭听啊。

  不料一个国民党议员抢上前来,扑通一声当场跪下,吓了蒋介石一跳。这位德高望重的议员无论年龄资历都堪称党内元老,所以这一跪着实将了蒋介石一军,要是传到外面去更是一条令他难堪的新闻。幸好闻讯赶来一大群人,有张群、何应钦、陈布雷、钱大钧等等,七手八脚把议员搀扶起来。

  汪精卫气咻咻地说:你们不要以为这是我们议员在下跪,是在求你们,这一跪可是重如泰山哪,你们扶得起来吗?
  何应钦小心翼翼地说:汪先生有话直说不妨,让我们大家也好听个明白。

  汪精卫这才道明来意,他质问蒋介石说:听说你们制定一个秘密战略,一旦日本人逼近,即令军队纵火焚城,谓之“焦土抗战”。此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蒋介石闻言,反倒放下心来颔首不语,任凭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进行解释。汪精卫冷笑着说:你们不要文过饰非好不好?如此伤天害理之焦土抗战,亏你们做得出来?如果国父在世,我倒要拉你们当面对质,就算敌人进了城,那城市总还是我们中国人的,城里居住的人民还是中国同胞吧?敌人没有放火,你们居然倒想付之一炬,让我芸芸众生如何活命?真是天理不容哪!我们议员都是民选出来的,这一跪是替四万万中国老百姓请命,请蒋先生高抬贵手,放我黎民百姓一条生路吧!

  蒋介石抚掌大笑,他连声道:议员先生如此胸襟,珍爱天下苍生,可谓赤胆忠心哪,实在令中正佩服。可是话说回来,汪先生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报告?报告是真是假?谁能保证不是日伪汉奸造谣惑众,败坏我抗日军队声誉,离间我军民血肉情谊?抗战至今已有十个多月,请问有哪座城市为我军纵火所毁?又有哪省百姓不是因为敌人暴行而是为我军所伤害而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如果汪先生告诉我,我一定让军事法庭审判他。

  很显然汪精卫拿不出确凿证据来,事实上“G”任务尚未执行,汪精卫就是听到风声也抓不住把柄。汪精卫眼看挑不起事端,他带来的记者也没有捞到多少曝光材料,只好悻悻而归。汪精卫一手策划的下跪闹剧无非是个信号,表明国民党内的权力之争已达白热化程度。

  大本营密令第一战区,“G”任务无限期搁置。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10

  会议延迟数十分钟,蒋介石亲自主持开会。


  这天委员长身穿统帅制服,腰佩中正式短剑,目光炯炯表情严肃。自中日开战以来,无论前方战事如何激烈,也无论华北沦陷,上海、南京失守,对日战役屡战屡败,大本营均未召开最高军事会议,对此人们不由得暗自猜测,根据目前战场的严重形势,估计委员长决心要放弃武汉了。

  随着总参谋长何应钦介绍最新战况,人们果然看见北方日军已经占领开封,进逼郑州,并从三个方向同时切断京汉铁路。而长江下游的日军也蠢蠢欲动,对武汉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其实北方战败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中原告急也在意料之中,就是国民政府被迫放弃武汉,与会者都不会感到吃惊。因为国民政府从抗战之初就将西南腹地的四川作为大后方,将重庆而不是武汉定为“陪都”,不是正好说明蒋介石对于中日战争的严重性已有充分预见吗?从这个意义上说,放弃郑州和武汉应该都是迟早的事情。

  人们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主持会议的蒋介石。

  蒋介石面无表情,众人心里的疑问尽在把握之中。身为国家领袖,他当然不会轻易召开最高军事会议,如果说十个月前庐山开会是为了通过对日作战,那是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乾坤大事,非国家意志而不可为的话,那么今天召开的会议将要决定的内容同样重大,同样关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只是众人对此暂时并不知情罢了。

  委员长对军政部长陈诚颔首示意,后者同时兼任武汉警备区总司令,负责武汉防务和有关大撤退的行动计划。于是陈诚站起来宣读一份统计报告。

  截至1938年5月止,武汉地区汇集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厂企业近千家,流亡的各类大、中学校百余所,难民超过百万人。另外武汉本地计有大小工厂约五百余家,其中大型军工厂和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工厂有二十余家,需撤退的本地居民数十万人。两项合计,武汉将撤退工厂达一千五百余家,生产物资上千万吨,学校师生和民众近两百万人之众!

  蒋介石问陈诚:如果集中全国可供征用的船只、车辆和车皮,实现撤退需多少时间?

  陈答:最少十二个月。

  蒋介石转向总参谋长何应钦:北方之敌最快多少时间可逼近武汉?

  何应钦犹豫一下回答:这股敌人对我威胁最大。因有京汉铁路之便,如果郑州一失,华中已基本无险可守,估计不超过一个月吧。

  委员长又问:苏、皖之敌呢?

  总参谋长答:敌华中派遣军只能沿长江河道进攻,此为山地,易守难攻,形势对我军有利。估计可望阻敌三个月。

  问:如果敌寇两面同时进攻,结果当如何呢?

  答:无法预料。

  众皆大哗。

  历史列车已无退路,抗战形势如此之紧迫,之危急,一如《义勇军进行曲》所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其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与会者的最坏估计,此刻再也没有人怀疑召开最高军事会议的必要性了。打个比方,就像一盘被对手将了军的棋,弄不好就要全盘皆输,那就是亡国之日到了。没有人愿意看到抗战失败,但是战争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这是个生死抉择的时刻到了。

  蒋介石站起身来,他缓缓扫视会场,表情沉重地对与会者说道:各位知道,目前武汉汇集我国最重要的军工和民用工厂,还有大量机器设备,以及工程技术人员和学校知识分子,当然还有不愿作亡国奴的人民。一句话概括,这是中国抗战的最后希望,是建设大后方和战后国家复兴的本钱,也是我们民族的力量所在。试想如果这些宝贵的机器设备落入敌手,或者我们被迫放弃工厂和学校,那么中国还将剩下什么?如今这个严重局面已经摆在我们大家面前,那就是敌人一旦快速攻占武汉,也就等于达到灭亡中国的目的。就算我们这些人撤退到重庆,不也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吗?我们拿什么同敌人作战?我们坚持抗战和打败侵略者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会场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3 18:11

  在这个决定抗战命运的历史关头,与会者泰山压顶忧心如焚,他们都是最高统治集团的成员,这些人的地位和肩负的重大责任决定了他们必须做出回应,以应对和化解这场迫在眉睫的失败危机。但是令人绝望的是,他们个个如坐针毡,似乎难以拿出什么有效手段扭转乾坤和阻止失败命运的到来,于是只好把目光重新投向主持会议的蒋介石。


  委员长稳坐钓鱼台,身为国家最高领袖,他手中握有一份最后的应急战略方案,只不过那是中国的最高机密,非万分危急之时不得提交最高军事会议讨论。

  早在抗战爆发之前的1935年,蒋介石的德国军事顾问法肯豪森陆军上将在一份对日战略书中预测说,如果中日开战,侵华日军将沿长江水道和京(北京)汉(汉口)铁路夹击武汉,导致战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地步。德国人为此开列一个应急方案说,一旦日军威胁开封、郑州,“最后战线应为黄河,宜作有计划之人工泛滥,增厚其防御力。”据说当时批阅文件的蒋介石对此深感震惊,在报告下面重重划了两道红杠,并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徐州会战之初,国民党元老陈果夫谏言蒋介石,建议在豫北之新乡境内武陟县掘开黄河大堤,以阻敌人渡河进攻中原。因为该建议关系重大,经论证军事价值有限,故未被采纳。后来又有各方要员向蒋介石献计献策,不乏进言掘黄河以水代兵者,亦未被采纳。

  古往今来,稍有常识的中国人都不会不知道黄水危害之巨和掘开黄河的严重后果。古语云:“玩火者必自焚,玩水者必自溺”。肆虐亿万年的滚滚黄河令任何一个统治者包括蒋介石都不敢掉以轻心,谁敢视千百万民众的生命财产为儿戏呢?

  随着北方局势骤然恶化,德国将军的预言果然应验,面对南北日军两路夹攻,中国抗战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时郑州第一战区将一份紧急御敌方案秘密呈送大本营,方案内容有二:第一,建议在中牟县赵口镇掘开黄堤,以泛水阻敌前进,解除敌军对武汉侧翼的威胁。第二,以黄泛区为界与敌军对峙,确保中原地区战略安全。云云。

  大本营将该方案命名为“K作战”,决定正式提交最高军事会议审议通过。

  本来武汉地区气候已趋炎热,但是与会者们却好像遭遇寒流袭击,他们的嘴巴一时间都被冻住了。如果说上次这些人在庐山军事会议上同仇敌忾,投下的是坚决抗战的爱国之票,反抗侵略和名垂青史的勇烈之票,弘扬民族气节的正义之票,那么现在轮到他们全体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因为此时一个重如泰山的惊天历史悖论摆在众人面前,令他们无法回避、左右为难,那就是无论这些决策者投下的是赞成票还是反对票,他们都有可能变成千古罪人,要么祸国,要么殃民,从此堕入罪孽深重的历史深渊。

  有人小声说:倘决堤仍不能阻敌,当如何?

  蒋介石俯视众人,他问:公有万全之策么?

  无人能应。

  最高军事会议全体通过“K作战”,无人投反对票。该项作战命令是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名义下达的,换句话说是国家行为,不由个人承担责任。另有史学专家考证说,现存于南京第二国家档案馆的有关文件主要是电报往来,迄今无人得见“K作战”命令原件。


作者: 失败的匈奴    时间: 2014-3-4 10:37
第二十章 黄水咆哮
  
  
  滔滔黄河,奔腾不息!


  文字记载,孕育中华文明的黄河流域大约每六年发生一次较大灾害,洪水冲毁田地肆虐神州,给中原人民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自两汉到近代,黄灾愈演愈烈,发展到平均两年必有大灾,每年数次小灾,仅史书记载的黄河较大规模改道就达二十六次之多,决口达一千五百多次,因此人称“害河”。

  黄河之害,害在泥沙。

  据统计,黄河含沙量高居世界之首,当滔滔黄河昼夜冲刷风化裸露的黄土高原时,每年带走的泥沙量约为十六亿吨,如果将这些泥沙排列成高宽各一米的土堆,可环绕赤道达四十圈之多!而挟带大量泥沙的黄河一旦冲出高山深谷水流变缓,那些泥沙就在平坦的中原大地上迅速淤积,导致下游河床不断增高,因而形成“地上悬河”,也就是“高于地面的河流”。

  《黄河水利志载》:清光绪十三年(公元1887年),黄河三次暴涨,花园口大堤漏水崩塌,初时水口宽四十丈,因北风大作,昼夜不息,两日后水口宽达三百余丈,中泓水深达一丈七。至九月初,水口宽达五百五十丈。洪水首冲石桥,经郭当口、马渡、来童寨、黄冈庙,泻中牟、祥符、尉氏、扶沟、鄢陵等十五个州县,灾民达一百八十余万。
  而上述灾难仅为历史上无数次黄河大决口中的一次。

  既然古人无法将黄水变清,无力阻止上游水土流失和下游泥沙堆积,所以只好眼睁睁看着河床增高。但是人们不甘心听凭黄水肆虐,他们唯一能做的抗争就是年复一年加高加固堤坝,水涨堤高,因此到了近代黄河已经变成一条名副其实的“天河”。据1937年黄河河工局测定,黄河下游河床比古城开封高出二十多米,换句话说,黄河的底部竟比雄壮的开封古城墙还要高出三尺多!

  千年黄患同我的河南老家命运息息相关。

  老人说,我们河南老家位于中原腹地的贾鲁河流域,也就是历史上称为黄河故道的泛水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没有水灾,也许不会发生“河南邓彭氏”逃难的故事,我们家族的历史也将重新改写。关于河南老邓家的来龙去脉,一种说法要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那时候邓氏封地在赵国,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邯郸一带,后来逐渐迁入中原地区。另有一种说法是,我们老邓家与黄河以北的燕赵无关,而是来自南阳邓州府,为当地最古老的一族姓氏。据说元代之后遭遇战乱,才有一支族人迁徙到今天的中州地区,也就是邓氏宗祠的先祖。如今均已无从考证。

  据说邓氏宗祠曾经出过一任广西道台,也就是相当于今天的地委书记,还有一位未到任的七品县令,令族人足足荣耀了上百年。令人遗憾的是,我们老邓家的族谱上此后再无奇迹出现,就像人们期盼黄河变清的奇迹始终没有出现一样。

  历史终于走进烽火连天的抗战时代。

  公元1938年,随着生长一冬的小麦沉甸甸地低下头来,侵略者的炮声也如同打雷一样在东方天际隐隐可闻。战争迫近的脚步声打破中原大地的古老安谧,把我的家乡族人变成一群惴惴不安的小鸟。农村不是那种没有根基的肤浅城市,农民也不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城里人,他们的命运属于土地,土地是一根延续千年的粗大绳索,把他们双腿牢牢缚住。

  他们眼下的使命是争分夺秒把成熟的粮食收割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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