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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陈晓霞短篇小说《愣子和娘》(参赛帖) [打印本页]

作者: 陈晓霞    时间: 2013-12-16 10:52
标题: 陈晓霞短篇小说《愣子和娘》(参赛帖)




愣子是我的大辈子,他姓董但他没有大名。我小的时候就听别人就这么叫他,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一直这样叫他到四十多岁,到他死。那时候我从没有把这个大辈子像尊重其他长辈一样尊称过。虽然母亲时常告诫我要对长辈尊重,可是这个人我觉得没必受到别人的尊重,因为他就是一个愣子。至少我是不愿意认像他这样的长辈的。人前人后我都“愣子愣子'叫着这个人,这样叫着顺口,自己也觉得开心。之所以觉得开心也许是那时小小年纪的我懵糟的并不知道嘲笑与讥讽会对别人带来伤害,却以此作为我童年生活里的一件乐事,现在想起来这是多龌龊多可怕的思想呀,可是由于那时年纪小父母的告诫对我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所以之后在父母跟前我照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学说如何戏弄愣子的那些乐事儿了。那一阵子我和所有认得愣子的孩子们一起拿这个人找乐子开心着。我们几个在村里玩耍的孩子只要碰上愣子,就会马上停下正玩得起劲的游戏心照不宣的如同比赛一样扯开嗓门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喊“愣子、愣子”捉弄愣子的那种快乐远远压于游戏带来的乐趣。而这个叫愣子的人对我们并不搭理,好像没长耳朵,也没长嘴巴,也好像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别人。对我们一帮孩子的追逐挑逗和百般戏弄不问不睬,我们挖空心思的想激发这个人对我们的斗志可最终却以我们这帮小孩子失败而告退。愣子的目光漂浮不定四处游离却从不把视点聚焦我们,没把我们当一回事,我们激情高昂的斗志被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家伙弄得心灰意冷。大家觉得自己反倒是被此人戏弄了一般灰不溜溜的散开。戏弄愣子的兴致一扫而尽,扔下他继续我们的游戏。有的孩子见愣子对于我们这样的态度不解气地向他扔去了土疙瘩,木棍子之类的。渐渐地,我们对戏弄愣子的激情慢慢的消弱褪失,同样给与他冷漠的眼光和态度,任他像一片树叶一根烂草一样在我们的眼前消失,在那日头下晃悠。时间久了就再也没人愿意去理他,大人更不愿理会也没有那个功夫,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傻子一般见识。
愣子就是这样一个稀奇古怪又极不合群的人,除了父母再没有一个愿意亲近他。见到他的人流露出的几乎都是那种不屑一顾神情,就如同一个挡道的土疙瘩,一个臭水坑习惯性的绕开了走。作为小孩子的我们比大人还要势力,“还要狗眼看人”。绕过愣子还要对着他的脊背龇牙咧嘴扮着鬼脸使劲的吐上几口唾沫,好像他和我们前世有仇一样来发泄对这人的愤恨之心。其实,谁都晓得这人从不和别人发生任何冲突,甚至连话语也没。可我们为何会如此待见他?也许我们对愣子的不满就在于他对我们过分的冷漠吧,世俗的人们往往会千方百计找一个正当而又天衣无缝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言行开脱。那时我在想;这人的脑袋看似比一般人的要大,可他的大脑袋里面是不是没有脑子呀,不长脑子的人才会这样子的吧。愣子只是个行尸走肉的木头人,是不会有思维能力的,我打小就对他下了这样的定义。对他的这种种态度也影响不到任何人的生活,对他的不尊不敬对我的生活和人生轨迹也没有丝毫牵扯和瓜葛。不论怎样对待,愣子永远是愣子,脸上永远只是一个神情,永远只是埋头干着自己的事,永远只是生活在属于他自己意识中的天地,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有他自己的乐趣在他的世界中,他的世界别人进不去,只属于他自己,唉,这个可怜可悲的人呀如今都四十多岁了,没有人因为他年龄的增长而对他的称呼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就连愣子娘也说她家的愣子就是一个实木疙瘩,完完的一个愣凇么。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习惯了愣子以这样的方式和姿态生存在他们的视线中。
娘生养愣子和他的那帮兄弟姊妹的年月里根本就不晓得什么是计划生育,就更别提懂得个啥防范措施了。那年月里的女人命都溅着呢,好像生为女人天生就是台生娃娃的机器。年轻轻的碎媳妇子自打嫁进婆家的门,就得传宗接代,一门心思跟男人过日子生孩子。谁家娶的媳妇子过门若是一两年之内还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就会遭到婆家人的冷言冷语,在家中没有半点低位和尊严。甚至连亲戚邻人也会看不起。如你这个媳妇子只生女不生男那么你在婆家在村子里照样会抬不起头,照样会有人指着你的脊梁戳戳点点撒布一些风凉话。可悲可怜的女人的命运就系在生娃这唯一的路径上了。所以,过了们的媳妇就努力迎合着婆家的意图把自己变成生娃的机器,努力在婆家在村子抬高自己的声誉。农村人把延续香火看得比自己得命都重要。这种千年流传下来的封建思想在这片偏远的山区根深蒂固着。女人这朵悲情花一旦把自己的一生系绑在这条看不见却能缠死人的藤蔓上就无力于挣扎和摆脱了,只能在这条蔓上任凭岁月中的风雨摧残,青春和年华被死死的捆绑,这一生都在挣扎,在期盼,一直到藤蔓和缠缚在藤蔓上的花枯蔓死,直到女人正常的生理功能自然脱落也就结束了生育的漫长过程。
娘一生中男男女女共养了十个。用娘自己的话来说她就是下了一窝猪娃子的母猪婆。娘一辈子心里都在这么认为:养这么多娃娃遭这么多的罪受是因为上辈子自己做孽太多了,这辈子变成女人生这么多娃娃是上天在惩罚自己前世的罪孽,不让她这辈子安生消遣,让这些娃娃们都变成讨债鬼一个个都来掏她的心掏她的肺让她不得好受。穷日子过得天昏地暗过得刮锅涮碗,每天饿的眼珠子直朝后翻。生了这么多,一个个都要拉扯成人就得把身子骨熬干了。那时候日子过的虽然穷的没个样样子,可是娘的娃娃们没灾没病的个个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也算是老天爷对自己开恩对自己恩赐了。穷人的孩子骨头都溅得很,缺吃少穿风里来雨里去的根本就没上心着如何精心喂养好这些娃娃,可这帮子“贼娃子耸讨债鬼”命都大得很,身子骨一个比一个健壮一个比一个结实,娘说她下得这窝猪娃子都变成了窌牛娃子了。生的娃娃多,但是她倒是没觉得分娩时有多么痛苦。在地里背粪下种娃娃就生下了,在磨坊里推磨场院里打场娃娃也就落地了,用娘的话来说她生娃娃就像捏杏核一样容易得很么,哪像现在的媳妇子鬼哭狼嚎像杀人似的妖气,也不怕人笑话。娘因为生的儿子多,用村上老人们的话来说,愣子家的香火贼旺。因而,娘在村子里可是德高望重的。不论谁家媳妇要生娃娃,非得讨要娘贴身穿过的内衣内裤给刚出世的小孩子缝件贴身穿的小褂子,说这样会沾上娘大富大贵的喜气,平平安安壮壮实实的长成人的。
多少年过去了,愣子的姊妹伙念没念成书的个个都出人头地了。四个女儿都跟了好男人,日子过得倒也舒心自在。六个儿子其他的五个都灵头灵脑身强力壮的。老大老四做生意成了大款,在县城买了楼房买了小车,另外的三个都是吃公家饭的。就数三儿愣子让娘有操不完的心。娘清楚的记得在第三个儿子刚生下时,儿子的后脑勺那块没长一根毛发,软软乎乎的用手不敢摸,很是吓人,而且这个儿子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听见过他的哭声,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娘和爹对这个儿子的存活当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看着就一副死娃娃的像。为了能把这个儿子拉扯到人世上,为了不让这可怜的孩子冻死在冰冷的土炕上,娘就一直把这奄奄一息的孩子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为他取暖,想尽一切办法给他能吃上算是有营养的东西。这个儿子打来到这世上就没少让爹和娘少操心,一直就担心他早早夭折,可是这个儿子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儿子的长相除了脑袋比一般娃娃的大再其他的地方都健健康康的也没有啥与众不同地方的,他的脑袋不但比其他人的脑袋大,而且后脑平坦,没有一般人的那个后脑勺。这个儿子从小就像个木头桩子愣头愣脑的,没有人懂得他,也没有人了解他,也不会有人愿意去了解这个楞人。姊妹们玩耍嬉闹成一团时,这个愣儿子就怪怪的躲得远远的抱住个脑袋一声不响地呆在一边,就连和他同吃同住的姊妹伙都听不到他的哭声也见不到他笑脸。你说这人怪不怪,说他聋吧他也不聋,说他傻吧,家里家外的脏活累活儿他全干得来,只是动作上比其他的姊妹们慢了一点。所以,‘愣子 愣子’的姊妹们就这么叫着他。连爹娘也这么叫顺了口。也没人理会这个娃娃明不明白愣子的概念,也不去体谅他听到这两个字时的感受。只有父母叫他愣子时他才会嗯 嗯的有气无力地应承两句,别的兄弟姐妹叫“愣子愣子”他从不理他们。爹娘就没给他起过大名。不像其他的弟兄们叫‘得福,得财,得宝,得喜 ,得望’的,听那些名儿起的多贵气!养的多,穷,到了上学的年龄,就捡脑瓜子比较灵的去。愣子从小就当了羊倌与那些‘咩咩’叫的羊群为伴儿。 他放养了一茬又一茬的羊群,谁也没有细算过具体有多少了。如今,放羊的愣子下巴上长上了一茬像山羊一样的胡须,现在他长上了山羊胡须却没有羊放养了。国家出台了一项利国利民的措施,“封山禁牧”。愣子以前放过羊的山山岔岔,仡仡佬佬现在公家全都种上了树不让羊群牲畜乱跑乱啃了,这羊没办法养了,愣子不养羊也就等于下岗无业了就更成了别人眼中的废人了。羊群卖掉了,没那些羊群作伴儿这个人越发蔫头呆脑了,成天窝着脑袋就像霜打了一样。偌大个老院子就娘和愣子两个住着相依为命。家里的山地现在全都种了树,剩下的两三亩川地娘也承包给了别人。娘怕愣儿子侍候不好那几亩薄地,反倒会让村里的人看笑话,家里现在就她娘儿俩个,光是公家补发的那些粮食都吃不完,其他的儿女今儿个不是送来面粉明儿个就会送来大米,吃的问题是不用愁的。倒是让娘最犯愁的是自己年岁已高,眼看着在阳世上的日子没多少属于自己的了。愣子的爹没有过上好日子就丢下这一大堆高房台阶一般的儿女们撒手走了。现在其他的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另立门户过日子,也不用着娘操心。娘最犯愁的就是愣子,愣子让娘总有操不完的心。如果不是有这么个心不甘,说不定娘早都去地底下陪愣子他爹了。娘是强打着精神陪着愣儿子一天天耗着精力和时间,也不知这盏老油灯啥时会油干芯灭……
其实当年愣子爹在世的时候给愣子占过一门子亲。女方是个瘸子,对方家当时看愣子虽说有点愣头愣脑的,可是他不瘸也不拐身体壮实着呢,再说那时愣子爹娘又偏袒这个儿子,就同意把瘸女儿嫁给愣子当媳妇。本来两家子商量定了本年腊月就给愣子完婚。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夏天发的那场洪水把在外找做木匠活的愣子爹硬是让大水给冲走了。家里最当劲的男人没了这一大家口人就如塌了天一样,一群孩子像一群狼崽子一样围着娘嚎叫着,那阵势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掉眼泪的。女方家悔婚理顺成章,娘没有怨言,更找不出抱怨对方的话,愣子依然那副愣人样,只是这之后只有娘察觉到她的愣儿木呆的眼睛中会有泪花一闪即逝,愣子眼神中微妙的变化深深地刺痛了一个做母亲的心,娘在心底撕心地叫喊着“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呀!”
愣子这辈子没闻过女人是啥味儿。你说愣子知道男女之间的那场子事儿吗。
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蓝色的天空之下绿色的村庄之上。
“唉!我死了我的这愣娃可咋过活呢撒?”每次娘只要想到愣子的将来她额头的褶皱就紧紧地攒在一起再也散不开来,心头揪疼揪疼的。娘此时一边做着午饭一边想着心事,心里呀难受的就如被锅里冒泡的开水烫着了一样灼疼灼疼。
院子里飘逸着从厨房里出来的清香味儿。
在厨房里连着喊了几声没喊喘愣子。娘用手扶着门框稳住身子把头伸到门框外,满头的苍发在日头下闪着莹莹光芒,又连连喊了三声‘愣子’也没人答应,
愣子还没回来。
没了羊,愣子就没了魂。整个人蔫的像霜打了旱烟叶子。头一阵子他门也不出成天钻在屋里头吹笛子。儿子人虽说愣可他的笛子吹的那可真叫个绝,笛声悠扬、婉转、流畅、悲催,像晨曦的微风佛面如清澈的溪流见底像无奈的枯叶悬空如寒凌彻骨......每次听着笛声娘深深凹陷的眼眶就会噙满泪水,莫名的疼痛如潮水一样蔓延心头。眼看不言不语的儿子年龄一天天的增长面目一天天的显老,做娘的心里能不着急能不心疼吗。每次对其他的子女说起愣子的事时他们都躲躲闪闪含糊其辞生怕娘把这个累赘托付给自己,总之找各种理由岔开话题或转身离开。娘明白他的那几个孩子的心思,她也不去埋怨谁因为孩子们的事她这个快要进黄土的老婆子是作不了主的,娘只能怨命,愣子的命不好。唉!自己有口气还可以挣扎着给儿子做顿热乎的饭菜,给儿子烧热呼呼炕头,给儿子说说话唠唠家常做做伴。可如今自己都已八十多岁了,要是那天阎王老爷点到她的名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丢下愣儿子咋办呀?唉!娘越想事越多越想心越乱,总之,娘要在自己走之前把愣子得安顿好,不然自己会死不瞑目也给老头子交不了差。
愣子一大清早就拿出笛子吹了。娘年级大了可她耳不聋眼也不花。不知咋的,娘今儿个听着笛声心里就烦闷的不行,以前儿子吹笛子娘也没嫌过吵由着愣子的性子想吹多久就吹多久,可今儿个娘还真被愣子那悲催的笛声惹得烦躁的不行,娘实在压不住时就骂骂咧咧的让儿子别吹了。她就猜不透儿子成天地在想些啥,娘这辈子就没猜透儿子的心思。这个愣儿子越来越古怪了。
娘不愿意了,愣子只是朝娘的脸看了看没吭气把笛子朝怀里一揣,出门没影了。
眼看着碗里的面条都沓到一块儿了还等不见愣子的身影。娘解下系在腰间的棉布护襟子准备去寻儿子。
喘着粗气老人家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着她的三寸金莲跛颠跛颠地踩着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村路朝着村后那片山坡去了。
出了村子天高云阔。愣子除了村后的这片树林没别的地方可去。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烤晒着大地。后山坡那些老古柳老白杨和近几年种植的松柏个个如钢铁战士一样挺拔着身子把整个后山坡掩盖的严严实实郁郁苍苍,坡地上草色青青山花艳艳。以前愣子常来这里放羊。如今这里再也听不到往日那些牲畜们吃草时‘磕碴 磕碴’声和饱食后“哞哞”的嗥叫声,也闻不到牲畜们到处乱拉乱尿的屎尿味儿和从牲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草腥味儿。树林子里散发出阵阵青草的芳香让人感到心爽气顺。
娘喘着粗气慢慢地把身体靠住树,干硬瘦小的身子顺着树干慢慢下滑一下瘫坐到了地。娘只觉得自己的脚底疼痛难忍心头对儿子的怨气又暴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要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林子里凉爽寂静。偶尔传来几声小鸟的叫声。这里娘并没有看到愣子。  
歇息了一阵感觉胸口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窒闷了。朝着林子深处的方向一连喊了好几声并无回声。娘不免有点担心了。空荡荡的林子里只有几只小鸟在愉悦的穿梭着。
过了一会儿从林子的另一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愣子愣头愣脑的朝着娘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看到愣儿子的蔫熊样儿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娘用手扶住身边的树杆把身子慢慢靠起来站稳,顺手一把夺过愣子手中的笛杆子准备狠狠地抽儿子几下解解气。可娘举过头顶的手犹豫着在半空停顿了,笛子在娘手中晃动着最终也没落到儿子身上。
娘很无奈:“唉!你个愣耸你咋就不让老娘稍稍省点心呀,在这里傻坐这么久你就不怕野狼把你给吃了?你魂丢这里了吗?你咋就不知道心疼老娘不晓得老娘担心你?......”
娘也不知道该咋对这个愣头愣脑的儿子了,面对麻木不仁的儿子娘只能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从娘发问到对自己撒气愣子一直一言不语一个表情。他见娘不在说啥了就从娘手中拿过笛杆子揣到怀里,然后蹲下身子不去理会娘情不情愿的忽的一下子背起娘就朝着回家的道上走去。
树林子里没有一丝风,鸟儿早就不见了踪影,头顶的太阳越发毒烈。
娘在愣子的背上悄悄地抹着眼泪…….
    说起愣子吹笛子的事,记得愣子的娘曾给我讲过一段关于愣子和他那宝贝笛子的故事。
还是在愣子十四五岁的那年。娘说她记得那年正是年景跌的最厉害的年份。娘说那时候挨得饿你们是想象不到的。就在那一年村上来了一个秦腔班子,由十几口子人组成。这个秦腔班在村子里一住就半个多月。头些年看班子戏的都是些穷人,也给不起啥钱。这些唱戏的也就是为了能填饱肚子混口饭吃。村子里的每家每户就轮流着给戏班子管饭。愣子家的那帮兄弟姐妹们也都爱凑热闹。每晚催着娘早早的做了晚饭就各自提着小木凳溜出去看戏了。只有愣子和往常一样,一直到太阳落了西山天完全黑了,才赶着羊群回到家。可一反常态的是愣子回到家连饭也不吃一口气就直奔戏场了。到了戏场他只是悄悄地站在人群的最后,直到戏散人去他也要呆呆的在哪里静站许久。村民看到愣子也凑这热闹就互相传递个眼色低头接耳的挖苦着这个太不正常的娃娃。别人没有人真正地去关心这个愣娃能不能看懂戏。只有娘发现,她的愣儿子在看到高兴时会露出从不愿意露的笑脸,那笑容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憨甜,娘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会笑的那样的好看。愣子笑了,娘却哭了。从此做娘的才知道她的愣儿子并不是真正的愣子,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完完的愣凇。
轮到愣子家给戏班子管饭了,家里那样的穷,几个孩子成天都饿的眼冒金星。给戏班子管顿啥饭好呢?娘和爹是好面子的人提前好几天就挖空心思的想着得给戏班子吃点像模像样的。让戏班子的人吃好的也总不能让自己的娃娃们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瞅着吧?戏班子里的十几口子人,再加上自家的这十一二口子,该吃啥呢?这可愁坏了爹和娘。老俩口商量了几天也没上想出个啥结果。当爹娘为难的在地上转磨磨时,愣子却把娘悄悄地拽到一边。儿子不说话只是用手指着羊圈,娘当时没明白愣子的意思。当愣子把娘硬拽到羊圈时,娘当时就傻了眼,圈里一只羊倒在血泊中。那些被惊吓的羊群躲在圈的仡佬处 发着抖‘咩咩‘地直叫唤着。娘回过头来这才看到愣子手上的斑斑血迹,她什么都明白了。可她却怎么也不能相信平时连大气也不敢出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愣儿子这次是咋了,尽然这么荒唐这么大胆,他尽然捅死了一只羊呢?这些羊是愣子平时精心喂养的,愣子操心羊比操心他本人都上心周到。别看愣子平时蔫不啦几好像啥事都不懂,可是对待这些羊就不一样了。愣子知道心疼和操心羊,天要下雨时他就老早找个避雨的地方让羊群避雨,天太冷了他就会脱下自己的破棉袄披在可怜的小羔羊身上宁可自己挨冻。其他的姊妹就更觉得愣子呆愣子傻了,对愣子的这种行为时常投以讥笑。爹娘觉得这个愣儿子就在放羊的事上还有点心眼,比其他的几个子女都要趁心。爹娘就决定让愣子多带养别人的几十只羊好换回一点口粮养活这帮娃娃们,把这么一大群羊交给愣子放养爹娘也是最放心的。
愣子放了好几年的羊了,从没出现过啥事,可这次他为了给戏班子管顿饭尽然敢宰羊,……咋就不和自己的老子商量商量呢!真是个愣耸么!爹当时气得拿起了放羊的鞭子要抽死这个闯了大祸的愣儿子。硬是让娘夺了下来说羊死也死了你再在气头上打伤儿子损失不就更大了吗。愣子干了让娘和爹伤透了心的事还是那样的不言不语好像与自己无关,并不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娘和爹心中明白愣儿子为啥要宰这只羊,羊已经让愣儿子宰了,爹和娘也就不再多说啥了。谁让他们命苦养了这么个愣耸儿子呢,这能怪谁?只能怨他们的命不好,背过那帮孩子们爹娘伤心地哭了好几场子。
那次戏班子的人在愣子家吃羊肉泡馍时,只有愣子没有像其他的姊妹那样围在锅台边直嚷嚷流口水。愣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跑得最勤快了。跑前跑后的一直给那些戏子们大碗大碗的端着羊肉泡馍,气得其他的姊妹们用手掐用眼瞪愣子,暗示让愣子停下来。姊妹们知道他是一个愣人,那么好吃的东西不留着自己家人吃,竟然一个劲的孝敬了外人。可是愣子并不理会姊妹们对他翻白眼掐他,照样勤快的侍候着戏班子的人,直吃得那些戏子们个个摸着肚皮子打着嗝时才歇息下来。
戏班子的人被愣子一家的热情和善良感动了。那年头老百姓谁家能吃上一顿羊肉呀,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为了感谢愣子他们一家,班主看到愣子家的孩子多家境也不好,破例要收其中的一个加入戏班子。要知道在那缺吃少穿的年月进戏班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班主是被这家人的真诚和善良所感动了以此来作为对这家人的回报的。可是问遍愣子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们谁也愿意去,因为他们知道学戏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也不会天天如此有好吃的等着他们。愣子爹娘也不愿意让他们的娃娃有哪个去当戏子唱戏,爹娘认为戏子的命比一般人要苦要溅虽说是能混口饭吃,可他们不会让任何一个离开自己身边的,即便是挨饿受罪也要一家人在一起的。戏班子要离开他们家时,谁也没有想到愣子突然执意要去学戏。班主是个精明人,他一眼看出愣子不是个机抓娃娃,也就婉言谢绝了。再说了,就是戏班的班主愿意,愣子的爹娘也不会同意的,你想;这么一个愣娃娃敢让他离开自己去外面闯荡呀?还不得把人操心死了!为了不让愣子心里难过,班主就送给了愣子一只笛子,并且亲自手把手的教了愣子一天一夜吹笛子的基本技能,以便感谢愣子一家人对他们的照顾。其实班主哪里晓得就是他眼前这个看似不机抓的愣娃他们一班人才有的羊肉泡馍吃的。没有人对愣子学笛子的事放在心上,因为谁也不相信愣娃会把笛子学会学好,没有人对他抱有幻想。
戏班子走了,那根笛子和愣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再也没有离开过愣子半步。那次,愣子娘对我说起愣子以前吹笛子的事,浑浊的老眼竟然显得神采兮兮越说越来精神……自打有了这根笛子,不论白天黑夜愣子都带在生身上。白天放羊时愣子就是忘记带干粮他也不会忘带他的宝贝笛竿子。以后愣子只要听见那个地方有戏,不论多远的路途,愣子都会赶过去看的。愣子跑那么远的路看戏就是为了学吹笛子。娘说;“你还别不相信,你愣子叔有一次走了一天一夜赶了一百多里的路,到了那里却只赶上看了半小时的戏,回来时侯脚烂的像烂瓠子,腿子肿得像根檩条子,见了的人都说他这辈子就是犯在一个‘愣’字上了!”时间久了,愣子的笛子尽然吹得出奇的好!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从此,邻里十村八里的人都知道老王家的三愣子会吹笛子的事了。不知内情的人都在瞎猜着这个愣娃娃会吹笛子事。那年头,一个庄子里有会摆弄一两件乐器的人是很难找的。人们猜测说愣子是在山上放羊时遇到仙人指点了,说的神乎其神的。那段时间愣子成了村里的名人。平时没有人愿意理的愣子一时间成了村子里人的“调剂品”。消闲时,村民会喊来愣子给大家吹上几个段子。那些老汉老婆子们听着愣子吹出的那些寸断肝肠的调调,抹着眼泪长气短嘘的。只要邻近的村子里来了戏班子村民们都会叫上愣子去帮忙。愣子就是个愣人,从来就没推辞过!可他帮了忙连饭也混不上一口就回家了,气得他的兄弟姐妹们直跺脚骂他,“愣耸、愣耸”。
愣子只是在很短的时间被村民们关注过。就像山野间随时开过的野花,有了温室里的鲜花,人们也就渐渐忘记了那些野生野长的。时间像流水一样在愣子的笛子声中静静地流淌着。日子好过了,人们的生活水准越来越高了。再也没有人再对愣子的笛声感兴趣了,尽管他的笛子吹的比以前还要好许多,可他依旧是别人眼中的愣人!愣子的笛声最终还是吹给那些没有偏见意识的羊群听,也只有羊群永远不会取笑和远离愣子。愣子并没因为能吹得一手好笛声而转变别人对他的看法也没有为此能改变他的命运。
村子的夜晚出奇的静,偶尔传来几声狗的叫声。
早早的娘和愣子就已关了院子的大门。老院里一个是年岁已高的老人,另一个是愣头愣脑的愣人。家里的电视机放在那里也就是个摆设品,娘俩个谁也不把电视里的节目放在心上。娘坐在炕沿头上,一双黑褐色如油皮纸裹蔓着的干瘦如柴的老手在抖抖索索的一层一层解着缠住她腿肚下部的那根裹脚布。那条灰蓝色的裹脚布袋子老长老长的,娘怎么解也解不完,地上一圈一层圈圈涟涟的全是,这些躺在地上的裹脚布带子就像一条没有头的藤蔓,这条长长的藤蔓紧紧地捆绑着娘的这一生。把一个青春年少小女子一生的开头就牢牢地栓死在了藤蔓的这头,让她在岁月的藤蔓上苦苦的熬着、挣扎着、守候着,在这条望不到头的蔓上把日子从东山往西山里赶着,细细地品味着咀嚼着这条藤蔓上酸甜苦辣的每一个日子。一个女人就这样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了这条藤蔓,无怨无悔的开着花结着果,枯萎着风干着最终蔓枯灯灭,一把黄土掩埋……
屋子里早已散发着从这些裹脚布中散出的难闻的气味。愣子按照娘的吩咐取来一把剪刀并端来一盆热水坐在娘面前的小木凳子上,愣子很顺手的把一双又小又白变了形的脚放在热冷适中的水里,粗大的双手慢慢揉搓着娘出奇的小脚。这双脚真的只有三寸那么点儿大,除了大拇指还能勉强的屈伸外,而其它的四根脚趾头全部齐刷刷地折断挤压在脚底,这几根脚趾头的肌腱早就坏死了没了知觉。这双脚的形状就如一个圆锥体,一个土包。娘就是用这双畸形的脚艰难的行走在岁月的红尘中,即将走完心酸的一生......
愣子呆呆的捧着娘的脚轻轻地叹息着还是那样的不言不语。
娘看着儿子头上的几丝白发愁云又笼上了她的心头。
;“明儿个你大哥回来接咋娘俩上他家住上一阵子,咋们这里要修新农村,整个村子包括咱家的老院子老房子都要被拆掉公家给咱统一要翻新建修,最多半年咋们就能搬进新房子住了。暂时咋娘两就先到你大哥家,等咱家修好了就立刻搬回来。” 娘一边用手揉着脚,一边给儿子安顿着。
:“到了你大哥家就你就得灵活着点儿,别老像个实木疙瘩照家里一样了,吃饭时别像在自家响声那么大,更不要像个饿死鬼一样饭上来就动筷子,要学会瞅别人的眼色。”娘脑子使劲搜寻着要叮嘱儿子的话语,以便不要让这个愣儿子遭受别人白眼,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能不能做得到娘都得对愣子安顿,娘不止一遍的安顿着愣子该注意的该做的。即使亲兄弟之间娘也不愿看到他们对愣子流露出嘲笑和歧视。
“还有千万记得上厕所时要关上门,别占住茅坑没完没了的,晚上呢就咋娘两睡一屋,你打呼噜我会登你一脚,别吵着你大哥一家人的休息,城里人都讲究的很,你千万要把我说话的记下”
娘就是不放心儿子,唠唠叨叨一遍又一遍的安顿着。愣子头枕着炕沿边也不用放在一边的枕头,厚实的被子把脑袋盖的严严实实,谁晓得他有没有听到娘嘱托他的那些话。
娘说着说着气不打一处来,奔奔扎扎的掀掉捂在愣子头上的被子骂道
“这么热的天气,你就不怕捂死你吗愣耸?”愣子使劲又把被子捂在了头上。娘无奈,叹息一声高过一声。
在这山沟沟里过活了一辈子,虽说这次离开的日子比较长,可是想到三两个月后新农村修好了这里依旧是他娘俩的安身之处时,娘心头那种火烧火燎也就会稍稍平熄点儿。娘这辈子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更没有离开过愣子一天,其他的孩子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平日里都嚷嚷着接娘去自己家里住,可是娘谁家都不去也去不了,因为娘舍不得撇下愣子,娘早已做好了以后日子的打算,就守着老家守着愣子熬日子。孩子们谁也说服不了娘只能由着老人家的性子,平日隔三差五的带点好吃好喝的往老娘这里送,也算是弥补和宽慰自己的良知吧。这世上只有娘最懂愣子的心了。他娘两的根和归宿就是这里,只有呆在自己的家愣子和是最踏实最自在和最舒服的。愣子都四十多岁了,就没离开过娘和乡下这块地方。娘知道其他的儿女们都看不起愣子,觉得有这样一个愣人做自己的姊妹,让别人绰绰指指的脸上感到很没光彩。娘是明白人,她不愿意随任何一个儿子去城里享清福。她要陪愣子在这里山沟里待一辈子,娘不想让愣子可怜无助,不愿让愣子孤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活。虽然儿子愣,可他也是娘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呀。别人溅看愣子娘不管,可是自家的姊妹伙儿若要是哪个看不起愣子,在她面前说一些风凉话,娘就不答应,非得好好教训一顿。碍于老娘的情面自家的姊妹们对愣子在面子上来说还是比较照顾的。愣子不抽烟,酒也不沾,平时的衣服几个兄弟们换下来的也就给了他够他穿了 。这些年愣子除了身边没娶上个女人过日子也就没受别的啥罪。
孩子们听说老家的房子整个都要拆掉改建新农村老娘的临时居住问题都积极主动地承担,可他们只是提到了娘一个人的居住和生活问题,压根就没提到愣子,都表示自己家要娘。娘看到这种情况,明白儿子们为难的原因,几个儿子个个都是“气管炎”,老人的心里亮堂的跟一面镜子一样,即就是儿子们愿意要自己和愣子,可他们的媳妇还有个同不同意呢,老了的人是能体谅来儿孙们的难心的,娘年纪是大了,可她并不颠懂,脑瓜子清楚得很。可是遇到这种情况,不离开家啥是办法呢?最后娘自己做出了一个很公道的决定;哪家要她就必须接纳愣子,不然他娘两宁可露宿街头。儿子们也没其他好的办法可行,只好听从了娘的安排,几个儿子一家一个月轮流安排娘和愣子的生活,先从老大家开始,等五个儿子家轮到了娘和愣子的房子差不多就盖好了。这样的安排谁也不吃亏,儿子们对自家的媳妇也好交待。看到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儿子们也就不再说啥了。回家和各自的媳妇商量好了就照这样决定了。
就这样愣子跟着娘先是到了大哥家。
愣子的大哥在城里住的是很高很高的楼房,愣子从没上心过人还能上到天上住,自己也能爬上天住,城里的一切让他这么不可思议。大哥安顿好娘和愣子就带着他俩上街去逛逛。娘和愣子第一次逛着城市里的街道,闻着城市里的味道,看着城市里的风景,观着城市里的人模狗样儿和急速飞奔的车辆,他们第一次呼吸着城市里的空气,第一次晒着城市里的太阳......一切如梦如幻,悬若浮空。
大哥搀扶着娘,愣子的手死死地攥着娘的衣襟子。以前在山沟老家,愣子抬眼望到的是一座挨着一座望也望不断的山脊梁,一片一片白的像棉花一样的云朵,一棵一棵粗细高低不同的树木,低头看到的是一望无垠绿油油的庄稼,野外青青的山坡上游散着成群成队的牛羊,乡间的圈舍里鸡鸭成群。在乡下愣子脚下踩着的是厚厚的黄土,是坑坑洼洼泥泞的羊肠小道,是散发着野草清香的田间地埂,耳朵里听到的是公鸡的打鸣声,是鸡群“呱呱”的啄食声,是狗,牛群,羊糕,是草驴发情时等混杂在一起的叫声。如今眼前一排排高大而又密集的楼房让他觉得一阵阵眩晕,来来往往刺耳飞奔的车辆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人流不但让他感到恐慌害怕更让他觉得烦闷和窒息,他怕听到从那些商店里传出的震耳欲聋怪烈的音乐声,怕听到小商贩们尖着嗓子的扯叫声,怕看到那些穿着奇形怪状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愣子的眼睛根本就不敢往那些城里人的身上瞅,愣子只是使劲的把自己的头勾的低低的看着脚下的路面。脚下的马路让他不能自如地往下踩,走惯了家乡的泥泞小道,看着这宽阔而又笔直的马路,愣子的两只脚就由不得自己了,攥着娘衣襟子的手心还是汗,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丢了娘,愣子此刻只觉得胸口好沉好闷连呼吸都是这么困难。娘被大儿子搀扶着觉得身子不再是自己的了,本来一向硬朗的身子骨这会儿咋就像一团棉花一样,没有一点气力斜斜歪歪的搭靠在大儿子的身上如云彩一样在人海车海中漂浮着。老人大脑嗡嗡响得要炸裂一般剧痛,胸口如猫爪子挠一样的难受。这扰人眼花的花花世界搅和得人生不如死,老人这时尽然突然想到了死。一辆车子尖叫着从愣子她们身边疾驰而过。大哥再拉愣子走时愣子愣是不走,脸色如白纸一般,汗珠子顺着额头一直往下流,就像路边的电线杆子纹丝不动,不管大哥咋问他也不吭声。娘注意到了,愣儿子被刚才的那辆插身而过的车辆吓得尿裤子了。娘催着大儿子回家了。看着脸色苍白的老人,看到愣弟弟的狼狈样子老大又是痛心又是难过。赶忙把他们送回家。受这份罪,娘只是为愣子着想。娘想借此机会让愣子好好儿的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人家城市里人是咋样个活法的。可是看到愣子的反应娘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若再迟回家一会儿说不定会要了自己的老命呢!回到家娘暗自寻思着。
从那次以后,愣子和娘就再也没从大哥家住的那高楼上下来过。城里人的吃喝拉撒全放在一间屋子里就能解决,住在大哥家又有吃又有喝的愣子就没必要下楼的必要了。他成天一声不响的待在大哥给他和娘安排的小屋子里。大哥一家人平日在家时愣子不会走出那屋子半步的。愣子记住了娘的话,吃饭从不上餐桌就自己待在那间小屋一个人吃,来到这里后娘就再也没听见过愣子吃饭时‘扑哧哧扑哧哧'那种很大的响动,他像是学会了城里人细嚼慢咽的吃饭法,一顿饭也就端着巴掌大的那碗儿一顿一碗。家里只有他和娘两个人的时候,他才走进卫生间。但是娘安顿他上卫生间要关门的习惯愣子却没有记住,娘依然会听到从卫生间里传来如牛撒尿那样涮涮涮,涮涮涮的很大的尿响声,还和以前一样的响亮,而且比以前尿的时间长了,待在里面好长时间也不出来。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底的......
家里只有自己和娘时,愣子就会把他的宝贝笛子拿出来。他只是把笛子放在嘴边按按,做做要吹的姿势并不发出声响,好久都拿着这根笛子摸摸,按按的翻弄好半天。待在这间没有自家羊圈大四面徒壁的房子,愣子每天干的最多的事也就是爬在阳台的那扇窗户那儿发愣。他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愣子觉得低低的云朵一片一片要朝着自己压过来,感觉自己的胳膊如再伸的长一点的话自己就能撕下来一块裹在身上了。过去在老家那些云不是离自己老高老高的吗?老家天空中的云朵白的就像他放养得那些羊群,以前愣子在放羊的时候最喜欢看那些云朵了。看着那些变化无常的云朵,愣子这时又像看到了自己养的那些羊儿,这些羊儿一会儿朝着这片山坡奔来,一会儿又朝向那片山头奔去,他看着那些羊群高兴极了,忘记了日头正毒辣辣地晒着。愣子从早上天麻乎乎地趴在那里望天空直望到大哥家吃午饭的时候。不等把饭碗搁下又急着爬在那里望直到夜幕挂帐星星上演。因为他是个愣人,所以大哥的家里人也就对他的这种怪异行为不去加以阻拦和理会由着他的性子了。
日子一天天地从愣子手指的缝隙中溜过。娘注意到了,在每晚睡觉的前,愣子都会在靠着床的墙仡佬处用手倒腾一下。娘发现,每晚愣子都会在那面墙壁上用手指甲画一个道,娘数了数,这些道道正好和他娘两来老大家住的日子相吻合。看着墙角上那一道一道让愣子划出的道道,娘感觉这些道道是被愣子刻在了自己的心上......
每天娘就这么陪着儿子熬着。娘也每天都在盼着自家的房子能早一天修好,自己好领着愣子早一日回到乡下的家中。自从住进这楼房里,娘就没有一天舒心自在过,虽然大儿子一家对他们娘俩不错,可是自己老觉得胸口烦闷烦闷的,头晕乎乎的。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是在半空中漂浮着的让她踏实不下来。娘想晒晒外面的太阳,想呼吸外面的空气,大儿子一家都很忙,楼又太高自己爬上爬下的不方便。让愣子背着自己下楼,可是那个愣儿子又不不愿意出门。住在这里,娘觉得把自己关在了半空的囚笼里一样难受。
时间就像在火上烤一样让娘和愣子觉得是那样的闷热,焦虑,窒息,急躁……
                          
有天早上娘睡醒了,却不见儿子像往常那样趴在阳台的窗户上望外边了。每天娘醒后都会看到愣子趴在那里的,今天儿子是怎么啦。愣子还躺在老娘的旁边。娘用手摸摸愣子的额头,凉凉的也不烫呀!娘就不明白了,这好端端的咋就像个死猪一样懒在床上不起呢?儿子从小就没睡懒觉得毛病呀,就是没了羊放,他还是会一清早就起来,出门去他常放羊的那个后山坡坐坐,而一坐就是大半天。愣子不起床,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这下急坏了娘和大哥一家。说他病了吧,好好的身体没有看出哪里有不对呀,说他没病吧,这成天躺着不吃不喝的怕会出人命,娘和大哥一家人在愣子嘴里也掏不出来个一言半语。愣子就这么像个半死不活的人在那里直挺挺的躺着。娘快要急疯了,嚷嚷着让自己的孩子们把愣子送医院去瞧瞧到底是咋了?
愣子被送往的不是其他的医院,而是市里的一家精神病院。
愣子住进了精神病院,娘的精神也随之而垮了,从此娘也不晓得吃不晓得喝,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愣子,娘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每天只能躺着了。娘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些孩子为啥要把自己的手足兄弟往精神病院送。儿子去哪儿看病都成就是不愿看到儿子住进精神病院。娘相信儿子绝对不像医生说的是精神病,娘恨死了这帮孩子恨死了医生。娘明白自己的愣子只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只是着急要回到乡下家里,着急去后山坡,去吹笛子,去放羊......愣子进去了,就要照医院的治疗方案救治。每天,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都会按时给愣子送来大把大把白的像雪片一样的西药片。每天用绳索把愣子绑起来给他打一针镇定剂,因为愣子来这里不像在大哥家那样的听话,从来都不好好服药,每次打针都会伤着医护人员的。愣子住进了精神病院不久,娘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娘开始在心底有了自己的打算。她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把自己的儿子早一日从医院接出来,领回家,领回到那个属于愣子的真真正正的家。那里没有人说愣子是神精病,在那里儿子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那里才会有儿子生存的乐趣,才会有儿子生活的天地,才会有儿子生活的希望。娘要领着儿子回家去,她还要为儿子再买回好多好多的羊,她也不阻拦儿子吹笛子会由着儿子的性子让他美美的吹,她和那些羊群永远都是儿子最忠实的听众。让儿子在那片喜爱的山坡上放养吹笛子,让愣子干他自己喜欢干的事。娘知道愣子只属于乡下山沟沟里的那片土地和天空。哪里的空气让愣子熟悉让儿子亲切,愣子只属于那些咩咩叫着的羊群,儿子听到那些叫声就会感到欣慰和踏实。儿子只属于芳草青青的山坡,到了那儿子就会有自己的思想空间。娘知道,儿子只属于他娘俩的小院。儿子睡惯了娘烧的热炕头,闻惯了土炕的土腥味儿......
回家、回家......娘每天嘴里就唠叨着这一句话。
愣子在精神病院有半个月了。他的情绪时好时坏。好时还和以前一样,呆呆地蹲在墙角一言不发坐上一天。不好时就会拿着手中的笛竿子胡抡乱打,只要有人动他的笛子,愣子就会发疯一样扑上去撕打人家。时间长了,医院的工作人员也就不再对愣子手中的笛子做文章了,免得其反。娘每天神情恍惚念念叨叨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娘的孩子们商量好要把愣子从精神病院接出来。他们也觉得不忍心了,也怕娘这样下去就再也见不到愣子了。
这时医院却提前传出了噩耗;愣子自杀了!愣子是在一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吞下了那足有二尺长的笛竿子穿心而死的。愣子死了。子女们谁也没有敢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娘。可是自从愣子死了后,娘也显得有些反常,不在像以前那样成天到晚的念叨了。娘安静了,对愣子的事再也不闻不问,就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个儿子一样。
生活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娘在大儿子家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几个儿子之间似乎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娘继续在老大家住着。有天,娘清醒了。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娘清醒了,就又会想念自己的愣儿子了。娘还是放心不下愣子,怕儿子在那一世挨饿,受冻,怕儿子孤单,担心儿子会遭人的白眼,娘决定要去陪儿子,若没有娘在身边,儿子一定会感到孤单害怕的,儿子自打娘胎出来就没离开过她,都走了这么常的时间了,叫她咋放心下呢?这孩子这次也太狠心了娘在心里责怪愣子,这次娘觉得自己原谅不了愣子了。
娘抱怨愣子,愣子也就给娘托梦了:
娘看到愣子手中拿着笛子坐在后山的那片树林子里,她想上前抓住儿子的手带他着回家,可是自己却怎么也抓不到儿子的手,儿子很不高兴的转过身,说娘抛弃了他,不要他了,说完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里,不管娘后来怎样大声的呼叫愣子再也没有出现......愣子托的这段梦让娘彻底清醒了,娘做好了决定。其他的子女都有他们各自的家庭和亲人。愣子就娘一个贴心呀!愣子离不开娘!娘更离不开愣子!那一夜娘整宿都没合眼。那一夜娘想了很多很多......
东方微微泛出了鱼肚白色,人们又开始了一天新的生活。
街道上小贩们子的叫卖声,汽车喇叭的刺耳声,上班人流匆匆的脚步声,往学校奔赶学生们熙熙攘攘的嬉笑声汇成一片快节奏生活的画面……
当大儿子一家人发现娘时,娘的身体已经冰凉。娘走了,她去陪愣子了,娘只有陪在愣子身边心中才会觉得踏实。娘走时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很平静和安详。娘这一走也就走出了那条长长的缠绕着自己一生的藤蔓!
我回到家乡时,愣子和他娘的坟头已长满了茂密的野草。娘的子女们也很孝顺都遵循了娘的心愿。孩子们把后山的那片坡地买了一块,依照着娘和愣子的心愿把他们安身在此处。孩子们相信娘和愣子相依相伴在这里不会寂寞的,他们一定看得见山坡下那一排排整齐而又崭新的农家院子,看见那些耀眼醒目的红砖蓝瓦,那些高高飘扬的彩旗,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看着愣子和娘的两座坟头,看着山坡下那一排排明亮整齐的院落,我的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和遗憾……
风依旧嘶叫着吹着山沟的角角落落,后山坡墓地的荒草和那片秃丫丫的林子一同在风中来来回回的摆动着。山下新农村上空那些醒目的旗子在风中飘舞着狂欢着……
来年开春时这里还会是一片苍青,一片茂密。


作者 陈晓霞 宁夏隆德县人 电话 13619546676   地址  宁夏隆德县残疾人联合会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16 10:54
这是咋整的呢{:soso_e127:}
作者: 木菁年代    时间: 2013-12-17 12:20
楼主分段啊?这样看着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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