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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打印本页]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6
标题: 【长篇连载】越过那道山梁(全部更新完毕)
  
  谨以此文,祭奠行将老去的故乡。          ——题记

    
  序章  远行,沿着先祖的足迹
  
  01
  公元2013年7月22日,农历6月15日,大暑。大巴山南坡,铁峰山脉,凤凰山缓坡带,重庆开县古月乡梓第村唐家岩。
  天刚麻麻亮,李良开打开家门,唤上家狗大黄,借着微弱的晨光,迈开大步往祖坟走去。
  走到家门,李良开抬头西望,远处的一字梁若隐若现。顺着一字梁往回看,大大小小的山梁一道连着一道,高高矮矮,起起伏伏,排列得很有章法,像极了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还没走出房前的地坝,妻子徐小芳追了出来,一边狠狠地把打开的手电塞到李良开右手里,一边轻声细语地叨叨着:“都快七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儿呢?我跟你说,你那火眼金睛早就不管用了,看个报纸都费劲,还赶啥夜路?”
  李良开停下脚步,伸出左手摸了摸妻子花白的头发。徐小芳往后闪躲了一下,继续轻声细语地唠叨着:“你个老不正经的,多大岁数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我跟你说,这次出远门,你可得老实点。”
  李良开笑了笑,没有吭声。他不用看,也不用猜,知道妻子肯定又脸红了。这个老婆子,过完年就六十八了,还和51年前刚结婚时一样害羞。
  “毛手毛脚”这个词,李良开再熟悉不过了。从17岁那年喜欢上徐小芳开始,只要自己做出亲热的举动,徐小芳的嘴里准会轻声细语地蹦出这四个字:“讨厌,怎么又毛手毛脚?”“你能不能老实点?总是毛手毛脚的。”“毛手毛脚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
  想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结婚以来第一次较长时间离开相濡以沫半个世纪的妻子,李良开心里一动,再次毛手毛脚起来,上前一步,展开双臂,把徐小芳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一次,徐小芳没有闪躲,非常配合地把头埋在丈夫的胸膛上,可嘴里还在轻声细语地絮叨着:“我跟你说,穷家富路,别舍不得花钱。别担心几个孙儿孙女,我会照看好他们。早点回来,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我害怕…”
  “怕”字说了一半,徐小芳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
  李良开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差点流出泪来。他松开双臂,抬起右手摸了摸妻子满是皱纹的脸庞,狠下心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祖坟的方向走去。
  身后,徐小芳哭出了声:“路上小心点…”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7
  02
  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唐家岩李氏祖坟的选址很有说道:头枕大山龙脊,臂展东西山梁,瞩目辽远山峦,远远望去,很像一把安放稳当的太师椅。
  这个地方叫团田,坟地前后都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正前方是一块略呈椭圆形的水田,团田这个地名就是因此而来。
  唐家岩李氏祖坟的规模并不大,陈设也很简单,甚至找不到一块墓碑。在并不开阔的地域上,以李良开的祖父李永杰的坟茔为中心,其它坟茔按照男左女右的顺序一字排开。
  李良开初中毕业,是他们那辈人中的知识分子,是个老党员,还当了30年的村主任,算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不参与封建迷信活动。尤其是在任时,他总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对道士之流总是敬而远之,甚至有些反感。
  2003年夏天,也就是城里人被“非典”搞得人心惶惶的那年中秋节晚上,年过八旬、发须皆白、方圆数十里无人不知的老道士安名山找上门来,预言十年之后唐家岩李氏祖坟要遭遇劫难,让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住这块风水宝地。
  那一年,李良开59岁。当天晚上,一向反感道士的李良开和安名山谈了很久。除了祖坟的风水,还谈到了唐家岩柏树梁上的那一长排由祖父李永杰栽种、至今依然挺拔的古柏。
  在李良开看来,如果要算风水,唐家岩上那72棵上百年的古柏才是真正意义的风水。正是有了这些柏树的庇护,唐家岩的李氏家族才得以生息繁衍。
  对于李良开的观点,安名山并没有予以反驳,而是给出了“都是风水,都要保住,否则对后人不利”的结论,还说他之所以跟李良开讲这些,是因为这事不仅关系到李氏后人,还与他安氏后人有关。李良开问他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安名山却笑而不答,只管把玩着长长的白胡子。
  当天晚上,对于安名山热心而神秘来访的真实用意,李良开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三年后,当安名山的孙子娶了李良开亲弟弟的女儿,他才恍然大悟:这个老道士,还真有些先见之明哩。
  让李良开震惊不已的事情还在后面。
  2013年春节后一个月,古月乡杨乡长带着一帮人来到唐家岩,宣布了一条惊人的消息:一条国家电网的高压输电线将从唐家岩穿过,还要在此修建一座大型变电站和塔架,附近的土地要全部征用,民房和坟茔要全部搬迁,72棵古柏要全部砍伐。
  得知这一消息,李良开惊呆了,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想起安名山的预言,一阵恐慌从心头掠过。他很想再找安名山唠一唠风水,唠一唠如何保住属于李氏后人的风水,只可惜这个道士已在五年前去世了。
  那一刻,李良开总算看清了自己:入党42年,当了年30年村干部,人前人后积极了一辈子,表面上与众不同,但骨子里和村里的同龄人并没有两样,一样眷恋土地,一样相信风水,甚至也有那么一点点迷信。
  尤其是意识到自己年岁已大,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民,不必再顾及这顾及那之后,李良开萌生了一个念头:动员和带领李氏族人与乡政府谈判,迫使他们改变高压输电线的走向,从而保住李氏家族的老院子、祖坟和古柏。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7
  03
  7月22日这天早上,第一次跪在祖父李永杰的坟前,李良开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大黄不知所措,用头拱着李良开,似乎想给主人一点安慰。
  李良开哭得很伤心,不是因为思念先祖,而是因为唐家岩李氏家族的四分五裂。
  当李良开提出一起去乡政府要求改变高压输电线的走向时,和他岁数相当的堂兄弟们竟然没有一个明确表示支持。理由如出一辙:“这事我们这些老家伙作不了主,得问年轻人。他们在外面闯荡,比我们有主见。”
  每每听到这句托辞,李良开都气不打一处来:“问年轻人?到底谁当谁的家?好意思问年轻人,你们这些老东西还有没有点家长的威严?”
  话虽这么说,李良开心里却十分清楚,现在确实是年轻人的天下了,无论是在党政机关上班的李氏后人,还是在外地打工的李家后代,无一例外都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操心和把持着着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而留守唐家岩、以带孩子为主要任务的老人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分量也随之越变越轻,甚至连请儿女们回家过年这种天经地义的要求也不敢轻易提起,生怕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或“钱”途。
  想到“钱”这个字,李良开有些悲愤了。他虔诚地跪在祖父坟前,抽泣着讲诉了李氏后人的见钱眼开和不敬不孝。
  为了征地,政府给出的房屋拆迁条件是优厚的:不论住房新旧或大小,按户计算,每户补偿50万元。
  消息传开,整个唐家岩沸腾了。家家户户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如何处置这笔从未见过的巨款。
  其实也没什么分歧,除了李良开,李氏家族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意见惊人地统一:只要钱到手,马上开始拆迁,之后到镇上或县城买房定居。包括在李良开面前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徐小芳,这次也有了主见,不止一次向老头子吹耳边风:“把月溪场上的房子卖了,加上拆迁补偿款,到县城换一套大房子,正经八百过几年城里人的日子。”
  听徐小芳也这么讲,李良开的心立马凉了半截。但他还是不死心,挨家挨户去做堂兄堂弟们的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尽办法动员大家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祖宗留下的老院子、祖坟和古柏保住。
  出于对先人的尊敬,也架不住李良开的软磨硬泡,堂兄堂弟们松了口,答应再和远在外地的孩子们商量商量。有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干脆当着李良开的面给儿女打电话。
  李良开也豁出去了,要来侄子侄女们的电话,逐个打过去商量,强调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的重大意义。
  对李良开的提议,身为侄辈的后生们的回答大多模棱两可,不支持,也不反对,都说要再考虑考虑,之后便没了下文。李良开再打电话,不是没人接听,就是接听了说正在忙,有空再回过来,之后便没了下文。
  如此这般,李良开彻底没了主意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8
  04
  那段时间,李良开吃不香、睡不好,脾气也明显见长,平时连重话也舍不得说的4个子和2个孙女,偶尔也会被他莫名其妙地训斥一顿。
  孩子们找奶奶告状诉苦,徐小芳也别无它法,只好叮嘱几个小家伙尽量别惹爷爷,见他不高兴的时候,别往跟前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眼看孙儿孙女们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李良开心里更加不痛快。
  5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分头送完孩子们上学回来,李良开以茶水泡得太浓为由头,把徐小芳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她没安好心,骂她离间他与孙辈们的关系,骂她不体谅自己的苦处。
  徐小芳习惯性地不答腔,而是默默地打开所有门窗,让李良开充满愤怒的声音往街上扩散开去。
  事实再次证明,这一招很管用。等徐小芳打开所有门窗,李良开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湮没在小镇杂乱的喧嚣声里。
  李良开是个好面子的人,别看在家里有时唧唧歪歪,可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保持一副温文尔雅、知情达理的形象。尤其是搬到月溪场居住之后,李良开在这方面更是在意,生怕别人说他不像个城里人。
  徐小芳知道,徐小芳知道,李良开并不喜欢这个叫月溪场的小镇。或者不如说,李良开压根就不喜欢城里生活。尽管这个叫月溪河、离县城还有五六十公里的的小镇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但其拥挤的街道、如流的人织、飞扬的尘土,已足以让习惯乡村生活的李良开苦闷不,嘟嚷个不停。
  但为了方便孙儿孙女们在小镇上学,李良开也是别无它法,只能选择向现实低头。
  原本,4个儿子都有让各自妻子留在老家照看孩子的打算,结果被徐小芳一一否决了。在她看来,两口子就是一个整体,无论日子多么艰难,都应该生活在一起。于是,一条不成文的家规诞生了:孙儿孙女断奶后,一律由爷爷奶奶在老家抚养。
  当然,这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更不是徐小芳的独创。偌大的梓第村,317户人家,2039人,大多数家庭都是这种运行模式:青壮年在外地打拼,中老年人在家种地和带孩子,全家人只有在春节前后才有短暂的团聚机会。
  六年前,为了方便6个孙儿孙女上学,李良开、徐小芳夫妇从海拔800多米的山上搬到了处于河谷地带的月溪场上。
  房子是4个儿子合资买给父母的养老房,三室一厅,90多平方米,位于五楼,旁边就是镇政府,算是这个小镇的中心地带。
  当年之所以搬到镇上,是因为唐家岩所在的梓第村唯一的小学被撤并,之考虑到孩子们早晚都要到月溪镇读初中,村里条件稍好一点的,纷纷到镇上买房或租房,以方便孩子们上学。
  一切都为了孩子!就算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李良开最终还是告别生活了60多年老家,开始在小镇上别别扭扭的生活。
  从搬入小镇第一天开始,李良开每天都在嘟嚷,这不习惯,那不习惯,看啥都不顺眼。
  强忍着住了半个月,李良开受不了了,自个步行走回唐家岩,抱着柏树梁那棵最高最粗的柏树,呜呜地哽咽起来,几乎难以自持。
  李良开心里明白,这就叫故土难离。哪怕只是离开十多天,已足以让自己心烦意乱,寝食难安。
  从这天起,每隔半个月,李良开都要独自回趟唐家岩住一到两天,收拾收拾屋子,给房前屋后菜地施施农家肥,忙得心甘情愿,不亦乐乎。等到孩子们放寒暑假,他会行使家长的权威,领着妻子和6个孙儿孙女回到山上的家里小住一段时间,直到学校开学才举家重回街上。
  对于李良开的心事,徐小芳不仅心知肚明,还深有同感。她曾和李良开约好:等到最小的孙儿考上高中到外地上学,老俩口就回山上定居,直到终老。
  谁知世事难料,最小的孙子才上小学一年级,便传出了唐家岩村民小组要整体搬迁的消息。
  刚开始,徐小芳并不支持李良开去极力保住老屋和祖坟,还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拿着拆迁费到县城买套房子,以方便照顾到那里读高中的孙儿孙女们。
  李良开却不这么想,他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而徐小芳又属于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到李良开这边,不遗余力地给予自己的男人道义和情感上的支持。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8
   
  05
  自从作出要努力做通族人思想工作、共同保住老屋和祖坟的决定之后,给在外地的侄辈打电话,成了李良开生活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为此,他专门给自己的手机办了个长途通话套餐,一有时间就翻开电话本,琢磨着给谁打,寻思着话怎么说,费尽了心神。
  有一次,跟一个深圳开模具厂的堂侄通电话,李良开苦口婆心地讲了半天,那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这事儿还是当面谈的好,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李良开当时就火了,对着手机怒吼起来:“个老子哪个不晓得当面谈?要当面谈,也得你龟儿子回来!难道还要我这个老不死的跑去找你?”
  电话那头顿时熄了火,不再开腔。李良开气得干瞪眼,扬起右手就要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徐小芳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手机,半怒半嗔地开起了玩笑:“你这个死老头子,发什么疯啊?扔手机能解决问题吗?就知道在屋里跟我和娃娃们耍横,有本事你去找他们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罢徐小芳的这番气话,李良开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啊,我可以去找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终归比电话里来得痛快。
  打定主意,等心情平静后,李良开开始和徐小芳商量远行的事情。
  见老头子当了真,徐小芳开始极力反对,并给出一大堆理由:什么年纪偏大,什么从没出过远门,什么自个儿在家应付不了那些调皮的孩子。反正不管李良开怎么讲,她就是不同意。
  李良开不管这些,到街上唯一的书店买了一本中国旅游地图册,戴上老花镜,找来一本孙儿们遗弃的旧作业本,拿着一枝铅笔,在作业本背面写写画画,谋划着出行的路线图。
  考虑到堂侄们大多在沿海地区打拼,李良开首先在完整的中国版图上画圈标出了上海、天津、浙江、广东、福建等地,之后又在武汉、北京、哈尔滨、沈阳、乌鲁木齐、西藏等城市名称上画上圆圈…
  几番折腾,李良开惊讶地发现,唐家岩李氏后人竟然像蒲公英种子一样,几乎洒遍了大半个中国!如果大人小孩都算上,在外工作和生活的人数竟然超过200!
  这些人当中,或打工挣血汗钱,或开厂当老板,或在党政军机关捧铁饭碗,各有各有营生,也各有各的艰辛。
  这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在当地结婚生子扎下根来,或把在老家的孩子接过去读书,有的还把老人接去一起生活,压根儿没了再回唐家岩定居的打算,对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自然没了兴趣和动力。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李良开顿觉一股悲凉之气从胸中腾起,甚至一度让他信心尽失。
  尤其是作完所有标记,望着那张涂满圆圈的中国版图时,李良开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李氏后人,凭我一己之力,哪能一一走访到位?即便是有选择、有重点,没有几个月时间,恐怕也很难达到预期目的。
  再说,出门的路费从哪里来?那么多地方,上万公里路程,汽车火车来回换着坐,就算全部买硬座或是站票,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为此,李良开一个周日的晚上,专门跑到镇中心小学,和在这里教数学的堂侄李善乾算了一笔账。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按李良开提供的主要路线和城市,李善乾给出了3.6万元的参考钱数,还说这是最低预算,住店和吃饭的钱没有算在里面,如果全算上,再带点活钱备不时之需,5万块钱勉强够用。
  听李善乾这么一说,李良开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5万块,那可不是小数目啊,就算把老俩口在银行的所有积蓄取出来,也只有不到4万块钱,根本凑不够这个数。更何况,李良开从来没有管钱的习惯,结婚51载,财产大权一直掌握在徐小芳手里,老婆子死活不同意他远行,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掏出那么大一笔钱来?
  结论是不可能。因为徐小芳不止一次对他讲,那4万多块钱是养老和治病用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动用。
  李良开有些绝望,为出行计划的彻底搁浅,也为自己身为李氏后人的不忠不孝。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9
  06
  那天晚上,从中心小学出来,李良开没有回家,而是打着手电去了月溪场街上后身那个叫三个碾盘的地方。那里埋着唐家岩李氏的先祖李和钦,也是古月乡两万多名“塝上李”后人共同的根魂所在。
  从记事起,李良开就从父辈口中得知:李姓在古月乡区域内有三大支脉,其中李和钦一派,因李和钦当年从湖北孝感洗脚河迁移到月溪河一个叫塝上的地方落脚安家,人称“塝上李”;又因当年李和钦娶谢员外之女为妻,又被戏称为“谢家李”。另外两个李姓支脉,一个称“祠堂李”,一个称“后山李”,名称缘由不得而知。
  没长大之前,李良开一直搞不明白,同住一个区域,同姓十八子李,都尊春秋战国时的圣贤李耳为始姐,古月乡的李姓三大支脉本应情同手足,但实际上却不那么和睦,“塝上李”、“祠堂李”和“后山李”都一个德性,都以当地的李姓正统自居,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很难拧成一股绳。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良开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塝上李”的先祖李和钦也好,“祠堂李”和“后山李”的先祖也罢,均来自不的省份,出于对先祖的尊重和传承家族历史的需要,自然要对谁是当地的李姓正统据理力争。
  按照族谱记载,“塝上李”可是大有来头:先祖系宋之孜公系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第15代孙。宋灭唐,李姓大祸,孜公早有预料,从陇西郡移居至江西南昌府丰成县湖茫里。孜公第10世孙鼎公于元朝大德年间,从湖茫里迁移到湖北孝感县洗脚河世居。月溪河“塝上李”先祖李和钦系鼎公第5代孙,于清顺治初年(1645年)从湖北省孝感洗脚河李家院子孤身入川,来到月溪河楼房坝(后改称三个碾盘),当时住风岩洞;世代繁衍,子孙昌盛,至今已21代,人口逾两万…
  对于自己的家族史,李良开非常看重,甚至把自己的大儿子取名李渊,和唐高宗一个名字。
  别人都笑李良开异想天开,自己当不了皇帝,就把皇帝梦寄托在儿子名上;还有人讥笑他是在翻没凭没据的老皇历,借此标榜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
  对此,李良开从不辩解,一笑了之,因为他最了解自个儿的本意: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别做有辱祖先的事情。
  李良开并不是个死脑筋,他只是坚持用自己的方式传承着家族的历史。比如,在给子女取名这件事上,他就没有严格按族谱规定的宗派和辈份来,而是根据自己的愿望和理解,按照出生时间排序,把大儿子取名为李渊,二儿子取名为李远,三儿子取名为李流,小儿子取名为李长,意取“渊远流长”之意,借此表达对祖先和家族历史的敬重。
  小儿子出生后不久,曾有好事者告诉李良开,成语词典里并没有“渊远流长”这个词,而是“源远流长”。李良开不以为然,一句话顶了回去:“老子又不是编成语词典,用管那么多干吗?我看你是校场坝的土地——管得宽!”
  实际上,这不是李良开的首创。在给孩子取名这件事情上,唐家岩李氏历来就有这样的传统,总想让孩子的名字充满或深刻或肤浅的蕴意。
  唐家岩李氏的开拓者,也就是李良开的爷爷李永杰,就根据“塝上李”族谱确定的“和论先泗长,大同正必本,成永有良善,富贵祥达兴,文章得贞吉,恒丰豫泰生”宗派顺序,将四个儿子分别取名为李有文、李有武、李有双、李有全,寓意“文武双全”;而他三个女儿的名字则更有诗意,分别叫李有梅、李有兰、李有竹,完全按“梅兰竹菊”排序。按照这个思路,如果他有第四个女儿,肯定会取名李有菊。
  说起祖父李永杰,李良开觉得他的人生经历简直就是一部传奇。
  李永杰生于1860年,其父李本耀系大清汉旗兵勇,参加过第一次鸦片战争,战死沙场。李永杰原名李永昊,成人后继承父业从军,后因不满被长官欺负,私自离开兵营,改名另大顺,参加天津义和团运动。大沽炮台陷落后,心灰意冷的他潜回老家月溪河,再次改名为李永杰,与庞氏结婚,后定居唐家岩,亲手种下百余株柏树苗,成活72株,成为抵挡大风的重要屏障。李永杰与庞氏白手起家,不仅子孙兴旺,家业也不断扩大,最鼎盛时期,一度拥有近千亩田地,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只可惜,一世英明的李永杰后来不小心沾染上鸦片,不出五时间,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产几乎全部败光,自己也英年早逝,不到六十岁便撒手人寰,留下庞氏苦苦支撑,磕磕碰碰地把七个孩子养大成人。
  尽管李永杰有些晚节不保,但在李良开看来,爷爷仍然值得后人敬重。毕竟,是他让李姓在唐家岩生根发芽,留下了老院子,留下了古柏,还有生生不息的李氏后代。
  正是出于对爷爷的敬重,那天晚上,当李良开跪在月溪河“塝上李”先祖李和钦的坟前时,他面上拜祭的是李和钦,嘴里念叨的却是李永杰:“爷爷,孙儿无孝,没有能力保住您留下来的老院子…”羞愧和悲愤之中,李良开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有些恍惚,几度把三个碾盘当成唐家岩团田,把李和钦的坟茔当作李永杰的坟墓。
  等李良开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半,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徐小芳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老头子回来。
  一进屋,李良开就吵嚷着要喝酒。徐小芳不同意,忍不住嘟啷了一句:“你看都几点了?还喝…”
  一句话还没说完,李良开就火了,扯开喉咙向徐小芳发飙:“你校场坝的土地啊?管得这么宽!老子就想喝酒,你个死幼客,老子不要你管!”
  见情形不对,徐小芳不再吱声,赶紧到厨房把现成的下酒菜端出来,一碟泡菜,一碟花生米。
  就着泡菜和花生米,李良开独自喝光了一瓶五十二度的诗仙太白,外加四瓶双桂堂啤酒。
  当晚,李良开把自个儿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次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第三天早上,李良开让徐小芳煮稀饭,结果吃了不到半碗,胃便隐隐作痛,一阵接一阵,非常难受。
  徐小芳又唠叨开了:“让你喝!喝出毛病你就高兴了?自己的身体还得自己爱惜,真生病了,遭罪的是自个儿…”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9
  
  
  07
  李良开真的病了,并且是绝症:胃癌晚期。
  自从那晚喝醉以后,李良开的胃始终就不舒服,断断续续地疼痛。刚开始,谁也没在意,包括徐小芳也没放在心上。因为类似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所谓见怪不怪,都以为是醉酒以后的正常反应。
  对自己的酒量,李良开一直很自信。年轻时能喝两斤高度烧酒,并且啥也不耽误,该干啥干啥,从没出过差错。年纪大了,酒量逐年下降,但依然是“津巴布韦”(斤把不畏),喝一瓶白酒绝对不成问题。
  想来是因为遗传的缘故,唐家岩李氏家族后人的酒量都不错,不论男女,都能端起酒杯比划一阵子,尤其是成年男人,个个都有一斤白酒以上的酒量。
  正因为拥有如此强大的整体作战实力,方圆百里的酒仙酒圣们都不敢和唐家岩李氏家族的男人叫板,否则,绝对是谁不服谁受伤。
  这一点,让李良开很自豪。出于培养喝酒接班人的考虑,他不仅自己喝,还默许或支持下一辈喝。自家的四个儿子,刚满周岁那天,他都要用筷子蘸点白酒让小孩品尝,还美其名曰“开荤”。等到儿子们年满十八岁,每每遇到喝酒的场合,他都会邀请他们一起喝。
  对唐家岩李氏家族数十个侄子,李良开也鼓励他们喝酒,还隔三差五、分期分批地把他们请到家里,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对此,侄儿们铭记在心,从外地回来,都会拎上一瓶好酒来看望他,顺带陪这位堂叔喝酒,并汇报自己在外面打拼的情况。
  不过李良开并不嗜酒,除了在外面应酬或在家里陪客人,自个儿很少单独饮酒。这方面,徐小芳很满意,认为自己年轻时没看错人,自家堂客确实是一个有文化、能自律的好男人。
  李良开的身体一直很好,什么病都跟他不沾边,甚至很少感冒,吃药打针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对他而言却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此,徐小芳很少为李良开的身体操心。但李良开连续胃痛半个月之后,徐小芳心里没底了,强拉着他到镇医院找熟悉的老中医把脉看病。
  老中医很专业,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完成了望闻问切。随后把徐小芳拉到一边:“情况有点麻烦,还是县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这样更保险一些。”
  徐小芳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也没敢多问,赶紧把孙儿们托付给镇上的亲戚,连哄带骗地把李良开“押”到六十多公里的县城,到县人民医院又是做胃镜,又是做切片,然后焦急地等待病理分析结果。
  李良开压根儿没当回事儿,总取笑徐小芳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徐小芳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那两天,她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怎么也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包括晚上,当李良开躺在医院旁边小招待所的床上呼呼大睡时,徐小芳连躺在床上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人到街上走来走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下午,徐小芳按约定时间来到县医院。之前,她支开李良开,让他去县一中看望上高二的大孙子。刚好李良开正有此意,夫妻俩便分头行动。
  刚进医生办公室,徐小芳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见她进来,正说着话的两位医生立马安静下来,随后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徐小芳心里一沉,隐约感到情况不妙,人一紧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腿也开始微微发颤。
  见此情形,那个年长一些的医生搬过来一张椅子,扶着徐小芳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说话:“嗯,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太好…就不要费那个钱了…他想吃啥给他吃啥,有什么心愿没了的,赶紧想办法给他实现…就这个情况,你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徐小芳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双手扶着椅子,声音颤抖着:“麻烦你告诉我,我们家的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医生艰难地说出四个字:“胃癌晚期…”
  “还有多长时间?”
  “估计三个月。最多不超过四个月。”
  徐小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49
  
  08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徐小芳还恍惚着。她甚至忘了是怎么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的,只模糊记得有人使劲掐自己的人中,醒来后按别人要求喝了一杯温热的糖水,其它的,都像是一场若有若无的梦。
  徐小芳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并且永远不要醒来,这样就李良开就可以逃过一劫,自己也不必去面对丈夫身患绝症这个残酷的现实。
  只可惜,这不是梦,而是必须直面的现实生活。意识到这一点,徐小芳不由得一个激灵,整个人也清醒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徐小芳,你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倒下!要不然,这个家就乱套了。”
  过了一条马路,回着再望一眼县医院的大门,徐小芳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右眼眶,没有摸到一丝泪痕。也就是说,从得知丈夫身患癌症的那一刻至今,平时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徐小芳竟然没掉一滴眼泪!
  徐小芳禁不住为自己的坚强自豪起来:“对呀,我为什么要哭?老天不公,我偏不低头,我就是要让自己的堂客开开心心地活着,就是要让他体体面面走完最后的时光。”
  打定主意,徐小芳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没有急着去找李良开,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掏出手机,挨个给四个儿子打电话,逐一通报了检查结果,并和孩子们商定了下步治疗方案。
  接到母亲的电话,四个儿子都很震惊。在深圳打工的大儿子李源,在电话中哭出声来,抽泣着说马上去订车票,尽快往家赶。
  在西藏部队当副团长的二儿子李远最为镇静,一个劲儿地叮嘱母亲不要着急,说自己坐当天的飞机回重庆,再从那里坐汽车回开县。
  在成都开出租车的三儿子李流有些慌乱,说一切都听妈妈的,妈妈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办,要钱出钱,绝无二话,并称当天就坐火车直奔万州。
  在重庆开小餐馆的小儿子李长与父亲的感情最深,接到母亲的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说了句“我马上回家”,便挂断了电话。
  徐小芳的意见,是放弃医院各种形式的治疗,把精力放在如何让李良开愉快走完最后一程上。这样的安排,也符合李良开的一贯主张。
  从村主任岗位退下来后,亲眼目睹村里数起癌症患者人财两空的凄凉下场后,李良开不止一次对徐小芳讲:“如果哪天我得了绝症,千万别花那个冤枉钱,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何必给后人留下一屁股债?”
  每每到儿子们从外地回家,李良开也反复表达这样的观点,坚称“不动手术,不做化疗,一切顺其自然”,还说这也是一种孝顺,并称“孝顺孝顺,不顺哪来的孝?儿女真要孝敬父母,就要顺着老人的心意来”。
  在这个问题上,徐小芳和李良开的看法完全一致。所不同的,是她没有从孝顺的角度去理解,而是单纯从不给子女增加负担的角度考虑。四个儿子都在外地打拼,日子虽然过得去,但都称不上富足,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忍受亲子分离之苦,狠下心肠把孩子留在老家。
  徐小芳和四个儿子商定:既然已经确诊为胃癌晚期,那就尊重李良开之前一再强调的观点,不动手术,不做化疗,而是想方设法让他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想方设法实现他梦寐以求的各种愿望。
  徐小芳还和儿子们讲好,全面封锁消息,不到最后时刻,除母子五人知情外,不对任何人透露李良开患胃癌的消息。
  同时,为了防止引起李良开的猜疑,徐小芳阻止了儿子们马上回家的打算,还叮嘱他们别急着扎堆给爸爸打电话,而是要像往常一样。
  轮番给四个儿子打完电话,徐小芳觉得自己镇定了许多。她先到药店买了几袋治胃病的普通中成药,随后回到招待所,静静地等待丈夫回来。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50
  09
  当李良开从徐小芳口中得知自己得的只是常见的胃膜炎时,开心得像个孩子,抱着妻子转了两圈:“我说嘛,肯定没啥大毛病,那个老中医就是个庸医,净吓唬老实人。幼客,走,我们回家,小家伙们一定想爷爷奶奶了。”
  听到丈夫喊自己“幼客”,徐小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因为在51年的婚姻生活里,李良开很少按当地的俚语这样称呼自己的妻子,而是习惯于用“我说”或“喂”来代替。
  徐小芳也是这样,和李良开对话时,她既不喊名字,也不喊别的,而是张口必称“我跟你说”。而和别人谈起李良开时,很少说“我堂客”,而是称“我们家的”。因为在她看来,把丈夫喊成“堂客”,实在是有些太粗俗了。
  从县城回到月溪河的家里,徐小芳变得特别忙碌起来,有空就往外面跑,说是要跟别人学十字绣。李良开也懒得过问,不是呆在家里看电视,就是跑到茶馆里看人家打麻将或斗地主,偶尔也上去玩几把,一块两块的彩头,没什么输赢,就是图个乐呵。
  实际上,徐小芳学十字绣是假,抽空打电话和儿子们商量如何让丈夫开心是真。商量来,商量去,焦点最终聚集到唐家岩老院子和祖坟搬迁上。母子五个一致认为,这是李良开当前最关心的事情,可以围绕此事做点文章。
  最后,二儿子李远的一番话提醒了徐小芳:“前段时间,咱爸不是想出来挨个城市做侄儿们的工作吗?那就让他到处走走看看,顺便散散心。”
  徐小芳眼前一亮,但她马上想到了经费问题:“那得多少钱啊?我听善乾老师说,一圈走下来,得四五万啊。”
  李远急了:“妈,都啥时候了,您还心疼钱?这事不用你管,钱由我们兄弟四个出,让爸爸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再说,这比动手术、做化疗便宜很多嘛。这样既尊重了爸爸的想法,又照顾到了他的心愿,还能借此看看各地风光,一举多得,多好的事啊。”
  听二儿子这么一讲,徐小芳觉得在理。再和另外三个儿子一商量,全都投赞成票,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没想到,李良开却唱起了反调,坚决不同意。
  徐小芳以为李良开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李良开的言行举止一如从前,没有任何颓废或绝望的征兆。而他不同意远行的理由,竟然是最近玩麻将上了瘾,不愿离开那帮麻友。
  这个理由,让徐小芳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在她印象中,李良开历来反感麻将,总认为那是不务正业,除了过年,他平时甚至禁止自己的家人玩麻将。这么多年来,家里没买过一副麻将。
  面对妻子的疑惑,李良开耍起了赖皮:“我说,我迷迷瞪瞪几十年,现在终于开窍了。玩麻将太有意思了!以前咋没发现呢?你就别管我了,让我痛痛快快玩几年。都快七十了,再不玩就没时间了。”
  听到“再不玩就没时间了”这句话,徐小芳心里一慌,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她笑着对李良开讲:“我跟你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多大岁数了,还惦记着玩儿?老院子不管了?祖坟不管了?你将来到了下面,怎么跟你们老李家的老祖宗交待啊?”
  徐小芳这么一说,李良开急了:“喂,谁说不管了?问题是我管得过来吗?这帮小兔崽子,没有一个真心实意支持我,你叫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这个当叔叔的跪下求他们?”
  徐小芳反倒乐了:“谁让你下跪求他们啊?我跟你说,趁你现在还走得动,当面和他们谈一谈,说不定他们就站在你这边来了。”
  李良开松了口:“你不心疼钱了?”
  “反正又不是我出钱。我跟儿子们讲了,他们都支持你,路费已经汇到我的银行卡里。”徐小芳故作轻松地回答。
  “喂,那你得陪我去。我们两个都没出过远门,一起去,刚好有个伴儿。”李良开又耍起了赖皮。
  徐小芳无奈地笑了:“我当然想去。可是五个娃儿们咋办?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吧?我跟你说,你就放心去吧,家里还有我哩。”
  四个儿子也陆续打来电话,中心意思都差不多,叫李良开不用考虑行程和时间长短,国内任何地方,想去哪就去哪,愿逛多久就逛多久,还可以到那些风景区去看看,感受一下祖国大好河山的壮美。
  好说歹说,李良开终于答应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顺带做做唐家岩李氏后人的思想工作,动员大家齐心协力把祖上留下来的老院子、祖坟保住。当然,还包括老院子后面那一长排郁郁葱葱的古柏,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下来。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 10:50
  
  
  10
  尽管之前仔细筹划过行程,但真决定远行,李良开却为远行线路发起愁来。
  李良开他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但凡有唐家岩李氏后人的城市,他都想去一趟。不管能否达到目的,他只想求个问心无愧。
  考虑来,思量去,李良开对徐小芳讲:“我说,我决定了,定时间不定行程,走到哪算哪,从出发那天算起,三个月后我保证回到老家。”
  “你到底要去哪些地方?”徐小芳不依不饶。
  “喂,我说你有完没完?有两个地方必须去,一个是湖北孝感,与先祖李和钦有关;另一个是天津,跟我爷爷李永杰有关。其他地方,我琢磨着去吧。反正最多三个月,我就会回来。”
  “三个月?”徐小芳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很快又控制住情绪,并开起了玩笑:“这么久啊?那好吧,你可要说话算数。我跟你说,三个月之内必须回来,并且只允许你一个人回来,你可别给我带一个年轻的妹子回来。”
  李良开哈哈大笑:“我是有贼心也有贼胆,可惜身子骨不中用了。别扯淡了,我说话算数,三个月之内一定回来。”
  徐小芳伸出右手,四指紧握,翘起小指:“拉钩?”
  李良开扬起右手,轻轻拍打下去:“拉钩?还上吊呢。喂,你还当我是三岁娃儿啊?这么多年,我啥时候骗过你?老头子一个了,哪还有心思骗你?真是啰嗦。”
  徐小芳笑了,转过头,却抹起了眼泪。李良开见状,也开起了玩笑:“喂,怎么啦?我还没出发,就舍不得男客了?你个死幼客,哭啥子嘛,我又不是不回来。”
  “哪个哭了?人家眼睛进了渣渣好不好?自作多情!”徐小芳极力掩饰着,“你好久走?我帮你收拾一下东西。我跟你说,需要带啥告诉我,省得出去不方便。”
  李良开若有所思:“还有几天,娃娃们就放暑假了。等他们都回来,我们一起回山上老家住两天,之后我就走。喂,你发啥子呆,听到我说话没有?”
  徐小芳知道,李良开是舍不得孙儿孙女们。她没再搭腔,开始琢磨着给丈夫带些什么衣物。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娃儿们放暑假了。又一转眼,大暑就到了。
  这一天,李良开就要出发远行。这一天,徐小芳真切感受到了什么生离死别。
  李良开走出家门那一刻,徐小芳真后悔了。她泣不成声,恨不得跑出去把丈夫拉回来,然后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自己分分秒秒地陪着他伺候他。他是个病人啊,还是绝症,身体经得住来回折腾吗?可是,不让他去,他就能快快乐乐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么?恐怕不能。还是让他去吧,这样他会走得安心一些。
  直到追出去送手电,徐小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李良开拽回来。可她一直开不了口,只能看着丈夫大步流星地向祖坟方向走去…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3 06:56
{:soso_e109:}
作者: 休止符    时间: 2013-12-4 07:55
{:soso_e113:}
作者: 休止符    时间: 2013-12-4 07:56
太长了,抽时间来学习,不哭不哭
作者: 令箭    时间: 2013-12-4 17:25
向写长篇的同志致敬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4 18:25
休止符 发表于 2013-12-4 07:55

{:soso_e181:}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4 18:26
休止符 发表于 2013-12-4 07:56
太长了,抽时间来学习,不哭不哭

{:soso_e132:}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4 18:27
令箭 发表于 2013-12-4 17:25
向写长篇的同志致敬

{:soso_e183:}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7 08:42
老弟厉害,好好写{:soso_e179:}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7 08:42
一样眷恋土地,一样相信风水,甚至也有那么一点点迷信。
都一样啊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7 08:43
一般人只看钱,只要拆迁费够了,巴不得赶紧动工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7 14:38
暮雪 发表于 2013-12-7 08:42
老弟厉害,好好写

写得费劲巴拉。但我会坚持下去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7 14:39
暮雪 发表于 2013-12-7 08:42
一样眷恋土地,一样相信风水,甚至也有那么一点点迷信。
都一样啊

问题是大伙儿都假装不信,尤其是官方媒体,巴不得每个文字都贴着马克思主义标签{: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7 14:39
暮雪 发表于 2013-12-7 08:43
一般人只看钱,只要拆迁费够了,巴不得赶紧动工

钱,最容易让人近视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9 07:08
标题: 第一章 穿行巴蜀,走不出的故乡藩篱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12-13 06:40 编辑

  
  01
  2013年7月23日,农历6月16日,中伏第一天。重庆开县新城,汉丰湖畔,湖景观邸高档住宅小区。
  晚饭后,李善渔来到书房,坐在可以360度旋转的真皮老板椅上,打开电脑,准备联网玩一会儿红警。
  这是李善渔唯一会玩并且一直在玩的电脑游戏,一玩就是15年。
  事情还得从1998年5月31日说起。
  那天晚上五点半左右,33岁的李善渔办完停薪留职手续,忐忑不安地走出县邮局大门,就此告别工作整整10年的单位,扔掉让人羡慕的铁饭碗,开始投身方兴未艾的房地产开发。
  彼时,三峡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已进入第4个年头,重庆作为共和国第四个直辖市仅一年零两个月时间,库区移民开发工作进入攻坚阶段,开县新县城建设举步维艰。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干部群众人心惶惶,对当下的焦虑,对未来的茫然,使得汉丰镇这个具有1800年历史的古城躁动起来。
  老县城居民最关心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老城的旧房子能在新城换来多大面积的新房子。
  当时,寄居在岳父家的李善渔不怎么关心这些问题。因为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无论岳父家换来多大的新房子,从法律意义上跟他都没有多大关系。除非在农业银行上班的妻子张淑娴单独分到一套房子,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李善渔的岳父张中文却不这么想,他不仅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分到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还要借新县城建设的东风,让女婿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辞掉公职,下海搞房地产开发。
  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县土地管理局普通科员的张中文就动过下海经商的念头,不料妻子死活不同意,只好作罢。后来,妻子因病去世,张中文没有再娶,把全部心思用在抚养女儿和干好工作上,一直干到了副局长的位置。尽管如此,他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完满。所以,当意识到新县城建设蕴含巨大的商机时,临近退休的张中文不再犹豫,开始有意无意地做女婿的思想工作,动员他停薪留职去搞房地产开发。
  最初,李善渔坚决不同意。包括张淑娴,也不赞成父亲的提议。
  张中文理解女婿的心情。作为来自古月乡梓第村唐家岩的农家子弟,李善渔好不容易考上邮电学校,拼尽全力跳出农门,还在县城成了家,在邮局储蓄柜台的工作也很稳定,让他扔掉铁饭碗,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面对李善渔的抵制,张中文不急不躁,一有空闲就和女婿唠改革开放的好处,唠房地产开发的美好前景,还再三表明可以动用自己的人脉给予幕后支持。
  一来二去,李善渔动了心,回过头开始做妻子的工作,一家人最终达成一致:李善渔下海经商,张淑娴继续上班,而张中文退休后则全力辅佐女婿。
  无巧不成书,李善渔办完停薪留职手续那天,张中文也正式从县土地管理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下来。
  在这两个月前,国务院正式成立国土资源部,加大了对土地的监管力度。与之相对应,各级土地管理部门改名换姓,职能进一步加强,地位明显上升。尤其是随着房地产开发的兴起,主管土地划拨和转让的国土局逐渐变成炙手可热的实权部门。
  虽然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但张中文的影响力还在。退休不到三个月,便协助李善渔完成了注册公司、拿地、融资、立项、资质挂靠等一系列事情。
  那段时间,李善渔东跑西颠,忙得脚打后脑勺,压力非常大,经常现焦虑不安,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出现了秃顶的趋势。张淑娴心疼老公,想着法子让他放松。听说玩电脑游戏可以调节紧张情绪,她第一时间买回一台当时最好配置的电脑,利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办理了互联网业务,动员李善渔利用空闲时间玩玩游戏。
  就这样,李善渔开始接触电脑游戏,并疯狂地喜欢上了红警,一有时间就上去“拼杀”一阵。
  真别说,张淑娴这招还真管用。一段时间以后,李善渔的焦虑症状明显缓解,秃顶趋势也得到遏制。最重要的是公司也逐步走入正规,李善渔逐渐体味到了下海经商的妙处。
  15年后的今天,李善渔的房地产公司已经成为全县的明星企业,他本人也成为县人大代表。
  15年来,李善渔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但玩红警这个爱好始终保持下来。对此,他多次拿这事和妻子打趣:“我一直玩红警,这说明你老公感情专一。游戏只玩一款,老婆只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绝世好男人,你上哪儿找啊?”
  对此,张淑娴并不卖账,一再警告李善渔要注意身体,尤其要注意眼睛,还说他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戴着老花镜玩电脑游戏,也不闲丢人。
  就这事而言,李善渔真不觉得丢人。比如这会儿,他又戴上了老花镜,准备上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刚联上网,还没开玩,老婆张淑娴在客厅叫嚷开了:“死到哪儿去了?赶紧出来,跟我到湖边散步去!刚吃饭就打游戏,你那血糖啷个降得下来?”
  李善渔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可又有些甘心,便冲着客厅和老婆商量:“我脚趾拇痛,今天能不能请个假?”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话间,张淑娴进了书房,伸手掐住李善渔的右耳,不由分说地往外拽,嘴里还不停地唠叨:“你这儿痛,那儿不舒服,还不是平时应酬太多锻炼太少?今天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还不跟我散步去?”
  “我去我去。快松手啊,要不然我耳巴就要被你揪掉了。”面对有些强势的张淑娴,李善渔只能服软,乖乖地换上运动鞋,紧随妻子出了家门,来到号称“中国西部最大人工湖”的汉丰湖畔,沿着地砖铺成的通道,迈开双腿开始散步。
  汉丰湖东西跨度12.51公里,南北跨度5.86公里,是三峡工程建设而形成的独具特色的人工湖。开县移民新城坐落在此湖畔,构成“城在湖中,湖在山中,意在心中”的美丽画境和“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滨湖城市风貌。湖周有南山森林公园、大觉寺、刘伯承同志纪念馆等诸多人文和自然景观。
  走了不到100米,李善渔的手机响了,凤凰传奇的的歌声激越昂扬,把专注于湖光山色的张淑娴吓了一大跳:“哪个砍脑壳的?晚上也不让人消停?”
  李善渔伸出右手食指,贴着嘴唇做了个“嘘”的姿势:“开三叔打来的。”
  李善渔的爷爷李有全排行老四,人称四房。而李良开的父亲李有文排行老大,是当仁不让的大房。因李良开在大房排行老三,侄辈们都喊他开三叔。之所以在三叔前面加个开字,主要是防止与其他几房相同排行的堂叔相混淆,比如“兵三叔”、“顺三叔”,等等。
  听说是李良开打来的,张淑娴不再吱声,而是放慢脚步,让老公安心接听电话。
  “三叔你好,我是善渔。什么?你来县城了?你在哪?吃饭了没有?要不来我家?我们叔侄俩好久没见面了,一会儿喝两杯?那好,你在那儿等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就这样,我在家里等你。一会儿见。”
  回过头来,李善渔对张淑娴讲:“赶紧回家整几个下酒菜菜,开三叔要来我们家喝酒。晚上还找我,肯定是有事情。”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9 07:08
  
  02
  对于李良开的来访,李善渔两口子高度重视。尤其是张淑娴,听说是李良开要来,二话没说就忙乎开了,又是准备酒菜又是安排床铺,生怕招待不周。
  而平时,一旦听说丈夫老家来人,张淑娴要么私下唠叨不停,要么公开表示不满,经常弄得李善渔下不了台,不敢轻易把老家的亲友往家里领。
  李良开是个例外,因为他是李善渔的大恩人。由于这个缘故,张淑娴对李良开自然另眼相待,每次李良开来家里作客,都会受到这个侄媳妇的热情款待。不仅如此,张淑娴还经常叮嘱老公不要忘本,一定要多多报答这个堂叔。
  在李善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岁月里,李良开曾经三次帮他度过难关,第一次都至关重要。
  李善渔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父亲李良书突然病故,母亲交不起每学期八毛钱的学费,成天以泪洗面。正当李善渔为即将辍学而暗自神伤时,李良开伸出援手,因为他不想看到这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堂侄就此中断学业。
  带着对开三叔的感激之情,李善渔更加发愤读书。谁知考初中时又遇到了麻烦,明明分数超过了县重点初中月溪中学的录取线,却被莫名其妙地录到古月中心小学初中部。关键时刻,李良开又站了出来,不仅从村里找到乡里,还亲自去了一趟县教育局,最终让李善渔如愿进入月溪中学就读。
  等到李善渔面临中考时,他又遇到困惑,在报考中专和高中之间犹豫不决。老师们都极力劝他报考县一中,说凭他的学习成绩和劲头,将来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这一点,李善渔很有信心,但他必须为一直寡居的母亲考虑,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对捉襟见肘的家里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苦闷之余,李善渔想到了一直很关心自己的堂叔李良开,利用周末回家背粮食和咸菜的机会,上门向开三叔请教。李良开也不绕弯子,直接亮出自己的想法:“报考中专吧,不要学费不说,两年后还能直接上班挣钱,这也符合你们家的实际情况。”
  时年18岁的李善渔采纳了开三叔的建议,毅然决然地报考中专,被顺利被四川省邮电学校录取。毕业后,先是分到月溪邮电所工作,三年后因表现突出被调入县邮电局。
  某种意义上,李善渔把李良开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每每遇到困惑,总会习惯性地征求这位堂叔的意见。包括从1998年在县邮局办停薪留职,包括后来一次性买断,他都问过李良开。每一次,李良开都会耐心地帮他分析利弊,但从不给出倾向性建议,而是决定权交给李善渔。这让李善渔有一种被尊重、被认可的满足感,他也由此认定李良开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是一个有胸襟、有想法的长辈和智者,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因此,当李良开十分诚恳地向堂侄征求保住唐家岩李氏家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的办法时,李善渔多少有些意外:“三叔,您这不是折杀晚辈吗?这么多年,都是我向您讨主意,怎么今天您还问起我来了?”
  李良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这次我是真没招了,才跑来找你商量。我们唐家岩的李家人,在开县地界内,数你名气最大。不找你,我找谁?”
  “这事儿我听说了。兄弟伙们积极性都不高,还真不好办啊。再说,上次我给您打电话,没听您提起过这事啊。”
  “哎,别提了。我电话打了好几圈,你的那帮堂兄堂弟没一个明确表态的。我知道,他们都眼红那几十万的拆迁补偿款。可那是祖宗留下来的院子,是祖宗栽活的古树,坟里埋的是先人的遗骨,我们哪能见钱眼开啊?”
  说到动情处,李良开泪花闪闪,用右手擦了擦双眼,接着说到:“至于你,相信你是支持我的。去年,你不是还商量我圈祖坟吗?咱们祖坟风水好,你们这些后人都沾了光,真得想办法保住啊。”
  对于风水,李善渔原本并不怎么在意,认为那纯属自我安慰,算是精神层面不太科学的东西。后来进入房地产行业,看见大多数老板都信这一套,动不动就请风水先生选地段,工地开工请大师选黄道吉日,楼盘开盘日子也是一算再算,耳濡目染,他便有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和图个吉利、求个心安等心态,自然而然地跟着学、跟着做,还按照高人指点,每年春节都回月溪场三个碾盘和唐家岩团田拜祭先祖,祈求先人保佑自己的房地产生意越做越顺、越做越大。
  去年春节回老家拜祭先祖期间,李善渔向李良开提议,由他出钱把团田的祖坟修整一下,用条石把曾祖父、曾祖母的坟茔圈一下,再立个碑,修一个拜祭台,以方便后人前来祭奠。李良开当时回答:“这是好事,但我作不了主。修祖坟是大事,必须征得大家同意。”他还叫李善渔莫着急,等时机成熟再说。
  旧事重提,叔侄俩都很感慨。圈坟的事还没来得及启动,祖坟却面临被迁的危险,真是世事难料啊。
  李善渔想到一个主意:“三叔,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出钱,你马上回去找石匠,以最快的速度把祖坟圈起来,这样与政府交涉时也多了一个理由。”
  “不行啊。”李良开叹了一口气,“安名山你知道吧?他十年前就跟我说,咱们团田的祖坟不能乱动,十五年内不能圈坟、不能立碑,否则后人们会走背时运。当时我也不信,但现在看来,他算得很准,不信不行啊。”
  “这个您可没告诉过我。”李善渔有点不悦。
  李良开笑了笑:“不高兴了?我是怕你灰心噻。你也是一番好意,我怎么好打击你的积极性?我是想等它个三五年,再和你商量圈祖坟的事。不说这个了,咱们叔侄俩还是商量一下今后怎么办吧。你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我听着就是。”
  “我哪有什么好主意,您是老辈子,您说了算。”李善渔端起酒杯,和李良开碰了一下,“您看这样行不行?您不是要出去征求我那帮兄弟们的意见嘛,我明天去搞个横幅,你让李家男女老少都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回头我再给您搞一个摄像机,您让每个人都在机器面前说上几句,就是要求改变高压电线的走向,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等您从外地回来,拿着签满字的横幅和录像到县政府上访,他们不解决您就到重庆上访,保证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良开眼前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我咋没想到呢?你小子真行!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
  “三叔您就别取笑我了。我不是搞房地产开发嘛,搞拆迁时经常遇到钉子户,有的死扛,硬碰硬,结果都没得到什么好处。有的很聪明,拉横幅造影响,录音像找证据,遇到这样难缠的主,政府和我们开发商一般都会网开一面,多给点钱,嘴巴也就堵上了。”
  “那就这么办。”李良开的心情一下开朗起来,端起酒杯,用劲和李善渔碰了碰杯,“今天我们俩爷子就喝到这里。明天你把在县城的堂兄堂弟召集到一起,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要得。也没几个人,大概不到十个。这样,一会儿您休息,我打电话约一下,明天中午我在御金洲大酒店安排一桌饭,大家聚一聚,把该办的事都办了,也顺便为您送送行、壮壮威。明天中午,我让司机拉着您到县城四处转转,您也顺便到开一中看看您的宝贝大孙子。”
  说到大孙子,李良开的心情更加舒畅了,和堂侄开起了玩笑:“你办事,我放心。你指哪,我打哪。咱们叔侄团结如一下,试看天下谁能敌!哈哈哈!”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3 18:53
  03
  次日吃过早饭,李良开坐上李善渔的Q7,任由司机拉着他在新县城乱逛。
  这是李良开第二次认认真真地逛新县城。
  2007年11月中旬,李良开到县城的亲戚家串门。那时,易址而建的新县城已初具规模,而老县城早已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旧城中心十来栋政府办公楼及附属设施。
  当月15日下午3点整,号称“三峡库区最后一爆”的清库爆破开始了。李良开跟着亲戚跑到盛山公园的高处,亲眼目睹了13栋建筑物在3.5秒钟内夷为平地的壮观景象。
  转眼六年过去了,老县城旧址已被汉丰湖完全淹没,新县城高楼林立,马路宽敞,车流如织,人来人往,已然有了中型城市的模样。
  在司机的建议下,李良开去了一趟位天盛山脚下的刘伯承同志纪念馆,近距离感受了这位共和国元帅的丰功伟绩。
  十一点半,李良开准时赶到御金州大酒店,快步进入大厅。看到那个四星级酒店的标志时,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乖乖,这也太高档了吧?我一个老农民,哪能福气享受这个?
  这么一想,李良开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对等候多时的李善渔讲:“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你三叔没这么讲究,找个小馆子就行。”
  没等李善渔开口,张淑娴抢过话茬:“哪能行?不能换,不能换,订金都付了,菜也点了,退不掉了。再说,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怎么安排您都不过分。三叔,您就别客气了,就让我们两口子表达一下心意吧。”
  李良开不再说什么,跟着李善渔两口子,迷迷糊糊进了电梯,迷迷糊糊进了包房。
  过了一会儿,人到齐了,总共8个,刚好一桌。除了李善渔夫妇,还有在电信公司上班的李善陆、在物业公司当保安的李善玉、在建筑工地当钢筋工的李小勇、在学校食堂当厨师的李善富,他们都是李良开的堂侄。另外,在超市做保洁工作的李小芳也来了,这让李良开非常意外:“小芒,你怎么也来了?”
  李小芳站起来,很虔诚地向李良开鞠了一躬:“三叔,我怎么不能来?我也是李家的后人嘛。前几年咱们塝上李修族谱,按说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姑娘是进不去的,是您坚持把所有李家后人都写进了族谱,连我们的丈夫和孩子也写进去了。您不把我们这些嫁出去的姑娘当外人,我们自然也要知恩图,保护祖坟和老院子,算我一份,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您的。”
  这番话,李小芳说得动情,其他人也听得动容。尤其是李良开,甚至有些感动了:“小芳,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这个三叔应该做的。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反对这个说法,无论男女,都连着我们李家的血脉啊。包括你们的孩子,虽然不再姓李,但身上也流着我们李家的血不是?你能来,我真没想到,也真是高兴。这说明我们老李家的人心还没散,还没忘记自己的根脉。”
  “咳,三叔说得对,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根脉。”李善渔清了清嗓子,开始转入正题,“今天来的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李善渔的亲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我就先讲一讲?刚才小芳妹妹也说了,政府要在我们唐家岩架高压线、建变电站,老院子、祖坟要拆迁,柏树也要砍掉,这可涉及到我们整个家族的风水和运势,真不是什么小事。三叔的意思,是我们大家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向政府施加压力,促使他们改变高压线走向。今天把大家聚到一起,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说罢,李善渔从身边的提包里拿出一条红底白字横幅让众人生用手抻开,足有半米宽、五米多长,上书十二个字醒目的大字:“天佑中华,爱我家园,保我祖坟”。
  “这是三叔定制的横幅,将来要拿到政府请愿,需要大家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表明李氏后人保住祖坟、老屋和古柏的决心。”李善渔喝了一口酒店服务员准备的茶水,“另外,三叔还准备了一个摄像机,希望大家都说几句。一个巴掌拍不响,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要理解三叔的苦心,好不好?”
  “我同意!我是李家的儿媳妇,我不但第一个签名,还把我儿子的名字写上。”张淑娴第一站出来,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拿出一支签名专用笔,在横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写下了“张淑娴“和儿子“李富聪”的名字。尔后对李善渔说:“你赶紧打开摄像机,我要代表我和儿子说几句。”
  李善渔很配合地打开摄像机,开启了录像功能。张淑娴一点也不含糊,正对着摄像机,开始了自己的激情演说:“刚才小芳妹妹说了,我虽然不姓李,但我是李家媳妇,保护李家的祖坟,我当然要冲在前面。我代表我老公、我儿子和我自己在此郑重声明:唐家岩李氏祖坟神圣不可侵犯!唐家岩李氏老院子神圣不可侵犯!唐家岩柏树神圣不可侵犯!”
  李善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淑娴嫂嫂,这话是不是该我善渔哥说啊?你说得也没错,但善渔哥说出来是不是更有份量?还有,善渔哥怎么不在横幅上签字?”
  “这个…”正忙着摄像的李善渔变得不自然起来。
  “老公,你不好意思讲,我来说。”张淑娴抬高了嗓门,“三叔,各位兄弟姐妹,我家善渔好歹也是县里的明星企业家,还是人大代表,他哪能明着出来跟政府唱反调?那样的话,他还想不想在县里混了?昨天晚上三叔休息后,善渔都哭了,骂自己没办法站出来为先人做点事。可他真是没办法啊。请你们想一想,一个县人大代表参与上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李善陆还想再说什么,被李良开打断了:“都别说了。我们要理解善渔,他有他的难处。”
  听李良开这么说,李善渔如释重负:“还是三叔理解我。菜都上齐了,咱们先吃饭。服务员,来两瓶1573!三叔要出远门,今天喝点好酒,咱们兄妹几个要好好陪三叔喝两杯。”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3 18:55
  04
  酒杯一端,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大家自觉按照岁数大小,依次向李良开敬酒。一圈下来,李良开感觉有些头晕,胃也开始隐隐作痛。他让服务员把跟前的小酒盅倒满,站了起来:“你们别站,都坐下,听我说两句。我是个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老院子在不在,祖坟能不能保住,那些柏树还有没有,实际上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了。我这么做,是想把先人的根脉留住,让你们这些在外打拼的后人有一个念想,想回老家的时候有地方可回,想祭奠祖先的时候有地方可去。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很多人都不支持我这么做,有的还想拿着拆迁款到城里买房子。这没有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可是…”
  “三叔就是三叔,后面这几句,您说得太对了!”李善陆抢过话头,“这年头,村里头的往镇上搬,镇上的往县城搬,县城的往省城搬,省城的往京城搬,京城的往国外搬,只要能过上好日子,谁还在乎农村老家?谁还在乎老院子老房子?三叔您别生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问问在座的,谁不想在城里买房子?善玉哥,你不想?小勇,你是不是也说过?善富哥不也正准备在月溪场买房子嘛。”
  李良开越听越不对劲,“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善陆,你小子给我住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又没反对你们在城里买房子,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如果连老房子和祖坟都没了,你上哪儿寻根问祖?”李良开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自顾自地猛喝了一口白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李善渔狠狠瞪了李善陆一眼,上前拍了拍李良开的后背:“三叔,您别生气,善陆就是那么一说,他其实也支持你的做法。包括善玉、小勇他们,都愿意支持您。来来来,您先喝口水。这样吧,趁还没喝醉,大伙赶紧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横幅上,回头每人再对头摄像机说两句,这事儿就算大功告成。”
  李善陆极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先签。”
  看着侄辈们逐一在横幅上签字和对着摄像机表态,李良开的脸色由阴转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但他还是强打精神与后生们逐个碰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感谢。
  吃饭期间,李良开去上厕所,李小勇跟了进去,一边解手一边说:“三叔,求您个事,您给我善渔哥说一声,他们公司每年都开发新楼盘,把扎钢筋的活儿包给我一些。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善渔哥怎么对自家人一点也不照顾?”
  “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李良开无奈地说到,“这是善渔一贯坚持的原则,就是不让本家兄弟参与他公司的任何业务。我也劝过他,都是自家兄弟,那些活儿让谁干不是干呢?可他有他的想法,说既然是踏踏实实做企业,就不能搞裙带关系,否则早晚要出麻烦。”
  李小勇不屑一顾:“连自家兄弟都不帮,我善渔哥真是小气。”
  “你别这么说。你善渔哥真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是唐家岩姓李的,谁家有个困难求到他,他啥时候没管过?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人家从来就是有求必应。做人要讲良心,说话要也积口德,咱们可不能乱说啊。”李良开语重心长地劝着李小勇。
  李小勇不好意思了:“三叔,我说着玩呢,您别跟善渔哥说这事哈。要不然,我们兄弟还怎么相处啊?”
  李良开哈哈一笑:“你娃儿真是啰嗦。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这点道理还不明白?”
  从酒店出来,李善渔搂着李良开的肩膀:“三叔,这才两点多钟,下午我陪你到汉丰湖去钓鱼?小时候你领着我到老家的堰塘钓鱼,教了我不少技巧,今天咱们两个比试比试,看看谁厉害。”
  “拉倒吧,以后还有机会。”李良开婉言谢绝了,“我一会儿去你家取完行李,我就坐车去万县去找你月幺叔。你们都忙,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这样啊?也行。刚好,我正准备让司机去万州办事点,让他顺便把您捎过去。我一会儿给李良月幺叔打个电话,让他好好招待您。”李善渔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李良开摆摆手:“不用坐你的车,这样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现在开县到万州都是高速公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司机一去一来,也就个把小时,啥也不耽误,您老就放心吧。”
  半个小时后,李良开坐着Q7轿车,离开新县城,进入万开高速公路。
  经过双向贯通、单程超过6000米、号称西南地区最长高速公路隧道的铁峰山隧道时,李良开真切感受到了改革开放给开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带来的巨变。
  以前,从开县到万县极不方便,汽车需要沿着铁峰山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艰难爬行,一上一下,需要两三个小时。而不通车的年代,开县人去川东门户万县,包括刘伯承当年去重庆报考军校,也是徒步翻越高高耸立的铁峰山大垭口,从这里进入万县,再取道赶往重庆。
  大垭口,曾经是开县人外出闯荡世界必须越过一道山梁。早些年,万开高速公路还没开通,李良开不止一次从月溪场坐中巴车到万县,每次都要经过大垭口,每次都能体会到“站得高、望得远”这句老话的真实含义。
  如今的大垭口不再是交通要道,而是成了远近闻名的国家森林公园,建起了别墅群,成为城里人争相前往的风景旅游区和休闲度假胜地。
  在大垭口,可以清晰地看到唐家岩及左右高低等、错落有致的一道道山梁,还能看到那一排挺拔的古柏。而这,无疑是李良开心目中最美的风景。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3 18:55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12-25 06:28 编辑

  05
  2013年7月24日,农历6月17日,中伏第二天。下午三时许,重庆市万州区周家坝一出租房内。
  李良月一边用尼龙绳捆绑废纸壳,一边催促在一旁忙乎的刘红玉:“个老子的给我麻利点,一会儿三哥就到了。屋里这么乱,还不快点收拾,你让三哥怎么住啊?”
  “就这破房子,收拾又能怎么样?自己的房子不去住,非要花钱在这里遭罪,我看你这真是自讨苦吃。再说了,三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住一下咱们的新房子不行吗?”刘红玉嘴里唠叨着,手上却上没闲着,抓紧归拢屋里的废旧纸皮和瓶瓶罐罐。
  听刘红玉又拿新房子说事,李良月双手叉腰,张嘴训人:“你个死婆娘,有完没完?就知道住新房子,那新房子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住的吗?不是说好留给儿子结婚用么?住过了,还叫新房?三哥又不是外人,他能计较这个?一会儿三哥来,就说房子还没装修好,不能住人。你要给我说漏了,小心老子收拾你。”
  “就知道在屋里对我凶,有本人对外人凶啊。”刘红玉嘟嚷完这一句,不再吱声。
  一年前,李良月夫妇的独生子李善涛从上海打来电话,说他处了个对象,女孩很漂亮,自己很喜欢。听到这个消息,两口子委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儿子眼看三十出头了,跟他同龄的伙伴早就当爹了,可他一直不着调,总说没找到中意的,让父母不要着急。这下终于找到了,李良月夫妇自然喜出望外。
  没高兴几天,儿子打来电话:人家女方说了,如果想结婚,男方必须在城里买一套小于120平方米的住房,并且房子不能在月溪场和开县县城,最好在重庆,至少也要在万州,否则结婚免谈。
  在重庆买房子?这可是李良月和刘红玉从没敢想过的事情。在万州买房子倒是想过,但一直没敢张罗。尽管两口子在万州打拼了近二十年,可干的都是挑蜂窝煤、送纯净水、当破烂王等苦活累活脏活,所有积蓄加起来也就二十万出头,在每平方米均价将近五千元的万州,上哪里去买120平方米的房子?
  李善涛没管这么多,往李良月的银行卡里汇入十万元,说了一句“我们准备2014年春节回老家结婚”,再无其它表示。
  娶儿媳妇可是头等大事,李良月、刘红玉哪敢掉以轻心?一咬牙,一跺脚,东扯西拉,左拼右凑,还托人办了银行按揭,总算在主城区买了一套130多平方米的房子。
  经过漫长的等待,三个月前,李良月夫妇终于拿到了房子钥匙。随即,李善涛打来电话,确认春节带女朋友回老家结婚。
  一个月前,房子装修完毕。刘红玉想搬进去住,李良月死活不同意,坚持要等儿子儿媳结婚后再搬,说是怕冲了喜气。
  刘红玉犟不过李良月,只好作罢。
  李良开到达时,李良月夫妇已经把出租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手脚麻利的刘红玉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饭菜。
  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喝李良月递过来的茶水,李良开就给弟弟安排起了活儿:“老幺,你把万县的侄子们都找过来,我有事情和他们商量。”
  “三哥,啥事了啊?还要找别人商量?你们哥俩好久不见,一起唠唠得了。”刘红玉在一边插话。
  李良月赶紧制止妻子:“男人说话,婆娘插什么嘴?你晓得个锤子!”
  李良开笑了笑:“也没啥大事,就是商量一下怎么保住唐家岩的老院子、祖坟和柏树。你们一直在万县,跟他们熟悉,找起来也方便。我到这里,两眼一抹黑,出门都不知道怎么走,跟睁眼瞎差不多。”
  “三哥,你怎么张口万县闭口万县啊?现在都不兴这么叫了。”刘红玉忍不住又一次插嘴。
  李良月哭笑不得:“你个死婆娘,哪个不晓得现在的万州就是以前的万县?还用你在这里教我们?”
  李良开朝弟弟摆摆手,让他别管这个。
  “三哥,你真要淌这套浑水?”李良月上前一步,抓住李良开的双手,“政府决定的事情,你改变得了吗?别怪你弟娃说话不好听,你当村主任的时候没这个能力,现在退下来了,更不可能了。再说,你身体又不好,听三嫂说还得了胃病,你折腾个啥劲?听老幺一句,赶紧回家好好养病。”
  “就是就是。老家那破房子,保下来又有什么用?”像是商量好似的,刘红玉又开始插话,“老家的田地都荒得差不多了,好多老房子都空闲着,有的干脆垮了,保留它有锤子用?昨天我还跟良月讲,等忙过这阵子,我们还想回去把老家的旧房子买给政府,我们拿那几万块钱办两份养老保险,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
  这一次,李良月没有怪妻子多嘴,自个儿也没吱声,一直拉着李良开的双手,静静等着三哥的反应。
  李良月显明感觉到,三哥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怕三哥发火,从小就怕,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反正他觉得三哥有种不怒自威的特殊气质。
  让李良月倍感意外的是,李良开并没有生气,而是很平静地拿开弟弟的双手,心平气和地对刘红玉说到:“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政府出钱征收村里的房子,是为将来搞生态旅游做准备,这是好事,我当然没意见。我只是想保住先人留下来的老院子和祖坟。这好像跟你们的打算也没有冲突吧?”
  “不冲突,不冲突。”李良月赶紧打圆场,“旧房子卖不卖,我们还没想好呢。三哥决定要么做,自然要三哥的道理,我肯定支持你,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麻烦你把侄子们都叫过来,我让他们在横幅上签个名字,再就是每个人录几句话。”接着,李良开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讲了讲。
  李良月为难起来:“三哥,老幺不中用,真没本事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这事儿还得法律援助中心的富军,他交往多,有号召力,大家都听他的。再说他还懂法律,说不准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富军?你是说二房的富军?”李良开很意外,“找他干啥?我要找的是善字辈的,不是他们富字辈的。一辈管一辈,这事儿还轮不到他说话。再说了,我们大房和二房的恩怨还没有完全了结,你能确定他李富军能和我们一条心?”
  “三哥,你想多了。”李良月十分真诚地说到,“富军跟他爷爷、爸爸和叔叔们不一样,他不记仇,说那是上两辈人的事情,现在早就该翻过去了。你忘了,前年富军还免费帮我打赢过官司,他真把我们当一家人。三哥,你不是一直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嘛,爸爸和二叔那一代人的恩怨,真应该让它过去了。”
  李良开不再说话,陷入深思。
  

作者: 茉莉佳人    时间: 2013-12-17 19:17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19 06:24
茉莉佳人 发表于 2013-12-17 19:17
****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

{:soso_e132:}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20 09:48
兄弟真厉害啊,慢慢写{:soso_e179:}{:soso_e160:}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12-20 09:49
有老家家族人事的影子!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1 07:49
暮雪 发表于 2013-12-20 09:48
兄弟真厉害啊,慢慢写

蜗牛一样。关键是平时抽不出时间,加之惰性,谁知要写到猴年马月{: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1 07:50
暮雪 发表于 2013-12-20 09:49
有老家家族人事的影子!

估计都差不多,大同小异?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1 12:25
看完序章,写的真不错,欣赏了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1 12:25
癌症晚期的病人,让他自己出去,咋放心啊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1 14:27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1 12:25
看完序章,写的真不错,欣赏了

第一次写长篇,不知章法,暂且写下去,看写弄出个什么怪胎{: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1 14:28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1 12:25
癌症晚期的病人,让他自己出去,咋放心啊

这是个问题。但现实生活中确实有无为而治的先例,我这也算上不上胡编乱造{: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07:33
  06
  对于富军这个近房孙辈在那场官司中的无私帮助,李良月一直充满感激。
  原本,李良月并不想打官司。即便当时被人打成了脑震荡,他也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倒不是因为李良月胆小怕事,相反,他是个充满血性的汉子,五年的军旅生涯,赋予了他雷厉风行、敢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1980年初,李良月从部队退伍回来,主动要追与唐家岩一梁之隔、小他五岁的刘红玉。别人都不看好,刘红玉的家人全都反对,嫌李良月太穷,说他除了几身旧军装,别的什么都没有。刘红玉的三个哥哥甚至扬言要揍李良月,声称如果他再骚扰刘红玉,保证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服为止。
  李良月毫不惧怕,逐步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他先是偷摸与刘红玉约会,凭借真诚的表白、浑身的肌肉块和一个子弹壳做的戒指,彻底捕获了刘红玉的芳心。
  紧接着,他穿上部队带回来的旧军装,拧着一包糖、两瓶酒,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去了刘家大院,当着刘红玉的父母和刘氏三兄弟的面,不管不顾地把刘红玉搂在胸前:“我娶定她了!你们要揍我,随便,我保证不还手。”
  刘红玉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叫着“谁答应嫁给你了?”身子却软作一团,乖乖地依偎在李良月的怀抱里,丝毫没有挣扎或反抗的意味。
  见此情景,刘红玉的家人全都歇了菜。包括怒火中烧的刘氏三兄弟,只能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松,强作欢颜地上前与李良月这个准妹夫套近乎,无奈地接受了这门亲事。
  结婚后,李良月没有在家伺弄刚刚包产到户的土地,而是领着刘红玉月跑到四川省万县地区首府所在地,干起了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的力气活——给城里人往家里送蜂窝煤。
  当年,在万县这个四川省第三大城市,煤气还没有普及,不少人家还依靠蜂窝煤做饭烧水。如此这般,挑蜂窝煤便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职业。绝大多数城里人历来不屑干这种苦力活,宁愿花点钱让农村人干,也不肯自己动手。
  李良月的同期战友中,正好有个万县城的。退伍时,他再三跟李良月建议:“回家种地有啥出息?你听我的,到城里来,哪怕是挑蜂窝煤,也肯定比你在农村种地挣得多。”
  李良月接受了这个建议,也因此成为唐家岩第一个到城里打工的男人。而刘红玉,自然也成为唐家岩第一个到城里打工的妇女。
  事实证明,李良月的选择是对的。那时生产大队刚刚解散,包产到户的土地显得格外金贵,家家户户都想尽可能地多拥有田地,李良月很顺利地就把自家的田地包给别人。这样不管年景好坏、收成多少,不仅公粮有人交,每年他还能得到几百斤稻谷作为一家人的口粮;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优势,就是他们夫妻能在城里挣到现钱,手头总是比左邻右舍宽裕。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是在李良月夫妇的带领下,后来,唐家岩李氏家族的成年人陆续外出打工,要么到万县城下苦力,要么到沿海地区工厂上班,使得曾经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的唐家岩李氏老院子逐渐变成一个空院子,那些曾经金贵的土地也变得一文不值,落魄成无人耕种、长满荆棘的的荒芜之地。
  经过多年的打拼,李良月摸熟了这座位于长江边上山城的每一条街道。尤其是发现拾荒是个不错的挣钱门道之后,李良月简直成了万州的活地图,对每个小区、每个垃圾回收站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而刘红玉却没这么细心,也习惯了跟着丈夫一起行动,每天去哪里,干什么,都由李良月说了算,她从不操那个闲心。
  2011年中秋节这天早上,天还没亮,刘红玉就起了床,准备出去翻捡破烂。感冒多日的李良月强撑着爬了起来,但觉得头重脚轻,根本迈不开步,只好无奈地躺回床上休息。
  李良月跟刘红玉商量:“要不今天你也别出去了?”
  刘红玉不干:“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没事,保准丢不了,说不准还能捡到宝贝呢。”之后轻轻关上门,就着昏暗的路灯,一路小跑,直奔三里地之外那片正拆迁的居民小区而去。
  刘红玉明白,动作不快点真不行。捡破烂这活儿,拼的就是个时间,去晚了,什么都捡不着。
  其实,刘红玉一点也不想去那片已经拆得只剩破砖头的居民小区。
  一路小跑着,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三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那天一大早,李良月按以往的经验,领着刘红玉到一个正在拆迁的小区捡破铜烂铁,却发现人家连夜在四周竖起了高高的钉着白铁皮的挡板,遮得严严实实,还有人巡逻,外人根本进不去。
  透过两块挡板之间的缝隙,李良月发现一截铁丝,正用一根树枝使劲扒弄哩,被两个巡逻的年轻保安从后面抓了个正着,啥也没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刘红玉上前护着丈夫,却被李良月制止了。因为李良觉得理亏,人家都围起来了,表明不允许外人进入了,自己还去捡铁丝,挨打了就是活该……
  胡乱想着,刘红玉一路小跑地赶到那片已经拆得只剩破砖头的居民小区。
  到了跟前,她傻了眼:一夜之间,昨天还敞开的拆迁区域的四周竖起了高高的钉着白铁皮的挡板,遮得严严实实,还有巡逻的,外人根本进不去。
  这一次,刘红玉不想冒险,甚至不敢顺着那些挡板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她不想让老公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她决定放弃这个阵地,去附近的居民小区撞撞运气。
  忽然,刘红玉发现一个几个熟识的同行在挡板和马路之间的空地上忙碌着。
  那是一片被推土机推平的边缘地带,以前是临街的门市房,现在是按要求留出的绿化带所在地。
  那些同行弯着腰,手持金属探测,像工兵一样寻找着,发现目标立即用随身携带的小铁锹猛挖。看样子,他们的收获还不错。
  刘红玉不仅有些羡慕,决定一会儿回家和李良月商量商量,看自个儿能不能买一个这样的装备。
  正寻思着哩,忽然听见一个同行大声叫嚷:“快跑,保安来了!”
  刘红玉一惊,拔腿就要开跑。当看到手中空空如也的尼龙袋子,刘红玉乐了:“我跑啥子?我啥都没捡,有啥可怕的?”这么一想,人就停了下来。
  等两个年轻的保安来到跟前,刘红玉觉得有些眼熟,但她不能确认这就是三年前打李良月那两个人,但从服装和岁数上看,确有几份神似。
  “我啥也没捡。”刘红玉扬扬手中的尼龙袋子,“我刚来,跟我没关系哈。”
  “少啰嗦!”一个保安上前推了一下刘红玉,“你没捡?谁信啊?就算你没捡,那你也是通风报信的,要不他们能跑那么快?”
  “对,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另一个保安一把夺过刘红的袋子,“少蒙我们!你们这些捡破烂的,顺手牵羊,见啥拿啥,跟小偷没啥两样。”
  刘红玉大声抗议着:“你嘴巴干净点!谁是小偷?你说谁是小偷?”
  “就说你!你本来就是小偷嘛,装什么装?”抢袋子那个保安也推了一把刘红玉。
  刘红玉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挥舞的双手,上前开始胡乱抓挠。
  “你个臭娘们儿,别逼我们出手!”说话间,也不知是哪个保安,刘红玉的右胸重重地挨了一拳,双脚不由得后腿了两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嗡嗡直响,胸腔内火辣辣地作痛。
  刘红玉屈辱交加,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此情形,两个保安先是骂骂咧咧,之后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刘红玉觉得委屈,一路哭着,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向丈夫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李良月肺都气炸了,从床上爬起来,拿起一根扁担就往外冲,刘红玉想拦,却根本拦不住。
  正在生病的李良月自然不是那两个年轻保安的对手,不仅扁担被对方抢过去故意折断,脑袋也被打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情急之下,刘红玉瞒着李良月,挨着给在万州打工的唐家岩李氏族人打电话,寻求他们的帮助,想为丈夫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问来问去,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找李富军。他是唐家岩李氏后人,是个律师,还在法律援助中心工作,只有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让刘红玉很为难:自己的娘家人曾经非常过分地欺负李富军的家人,现在却要去求人家帮忙,这该怎么开口?再说,源自上一辈人的恩怨,几十年的隔阂,哪是她这个外姓人和女流之辈轻易就能化解的?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07:34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12-23 11:55 编辑

  
  07
  时光倒流,定格在公历1900年11月24日,农历乙巳年10月28日。
  这一天,是李永杰的40岁生日。做午饭时,怀孕9个多月、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庞氏专门为丈夫下了一碗麻辣面条,还窝了两个荷包蛋,吃得李永杰红光满面,心满意足。
  这一天午饭后,庞氏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接一阵地绞痛。李永杰不敢怠慢,赶紧请来接生婆王氏。下午4时许,随着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唐家岩李永杰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加上四年前出生的大女儿李有梅、两年前出生的大儿子李有文,35岁才结婚的李永杰已经有了三个子女。
  这一年,李永杰名下的田地从无到有,房前屋后的5亩水田、8亩坡地让这个曾经在刀光剑影中拼杀的中年人看到了家道中兴的希望。
  这一年,李永杰和庞氏最初落脚的的那间茅草房变成了两间泥坯房;房前的地坝用条石扎起了坎脚,面积比以后大了许多;屋后栽种的几笼竹子快速分蘖,俨然有了竹林的模样。
  这一年,李永杰亲手在山梁刨坑、栽种、培土并反复浇水的一百多株柏树幼苗也终于扎下根系,显示出顽强而茁壮的生命迹象,唐家岩这个肆虐多年的风口开始有了一道柔弱却又不断成长的屏障。
  二儿子出生这天,李永杰格外兴奋,得知母子平安的消息后,他甚至破天荒地当着接生婆王氏的面,狠狠地亲了妻子脸蛋一口,羞得庞氏满脸通红,娇嗔着朝丈夫的脑袋打了一拳:“你这个砍脑壳的,大白天的,你想做啥子?别闹了,赶紧给咱二儿子取个名字。”
  “你这个婆娘,下手能不能轻点?把老子的辫子都扯下来了。”李永杰把垂到胸前长辫子往后使劲一甩,哈哈大笑:“这还有什么商量的?老大叫李有文,老二叫李有武,将来再生儿子,老三叫李有双,老四叫李有全,老五……”
  “谁给你生那么多?要生你自己生!”庞氏被丈夫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插话打断。
  王氏赶紧出来圆场:“李有武这个名字好,孔武有力,文武双全,多吉利啊。”
  李永杰大手一挥:“这就么定了。”
  生了李有武,李永杰和庞氏更加忙碌了,两口子一人主外,一人主内,把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又充满希望。
  接下来的八年间,按平均两年孕育一个新生儿的频率,庞氏相继生下了三儿子、二女儿、四儿子和三女儿,分别取为名李有双、李有兰、李有全、李有竹。之后,庞氏再无生育。
  因为自己有过从军经历,七个儿女当中,李永杰格外疼爱名字中带有一个“武”字并且与自己同月同日生的李有武,大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架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点点滴滴宠爱着,时时处处维护着,不容庞氏和其他孩子说半个不字。
  仗着父亲的偏爱,李有武从小养成了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的性格,并且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长到十六岁,成了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到处偷鸡摸狗、惹事生非的二流子。
  此时已是民国五年。经过婚后20年的打拼,李永杰名下已经拥有近千亩田地。这些田地以唐家岩为界,往西二十里,上至大鹰嘴,下至窝坪洶,基本涵盖了整个梓第山。
  此时的李永杰可谓风光无限,不仅拥有大片的土地和众多的佃户,原先的两间泥坯房也已拓展一个偌大的以板壁结构为主的四合院。十里八乡的人都说,用家大业大来形容李永杰,一点也不过分。
  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家大业大的李永杰也不例外,经常为桀骜不训、四处惹事的二儿子李有武生气,还四处替他赔礼道歉,真可谓操碎了心。
  但让李永杰寒心的是,二儿子并不领自己的情,往往头一天刚在父亲面前保证好好做人,不出三天,又出去胡作非为,屡教不改。
  可不是,李永杰56岁生日那天,同一天满16岁的李有武又捅了个大漏子。
  1916年农历10月28日这天,出嫁已经三年的李有梅带着丈夫贺大山和两岁的女儿贺云芳回到唐家岩,为父亲庆贺生日。
  按照当地风俗,56岁属于无需大张旗鼓庆贺的普通生日,一般只有出嫁的女儿会带着夫婿和孩子前来祝贺。
  也有例外。比如这天,李永杰家就意外迎来两位不请之客:李有文的岳母王氏及其十五岁的小女儿梁小丽。
  实际上,王氏并不是专门前来为亲家庆贺生日,而是想念出嫁不久的大女儿,便带了两把挂面,和小女儿一起到亲家串门,不料却误打误撞赶上了李永杰的56岁生日。
  这一年夏天,18岁的李有文遵照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与母亲庞氏的远房表侄女、21岁的梁小凤结婚。尽管李有文并不十分中意大姐姐一样的梁小凤,但架不住母亲“女大三,抱金砖”的唠叨,最终乖乖地拜堂成亲。
  结了婚,李有武发现梁小凤实在是个好女人,虽然说不上漂亮,但勤快贤惠,孝顺父母,对自己也非常体贴,并且少言少语,不像别人家那些爱嚼舌根的儿媳妇。更为重要的是,身为梁家长女、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小凤懂得如何与人和平交往,与婆家的大大小小都相处得十分融洽,使得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包括连父母说话也习惯顶嘴的李有武,在大嫂面前也是唯唯诺诺,大嫂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在庞氏看来,二儿子在大嫂面前的表现,多少有些不对劲。她跟丈夫说起这事,李永杰问她有什么理由,庞氏说不上来,李永杰便笑妻子瞎操心。
  当然,事情并没有庞氏想像那么麻烦,李有武喜欢大嫂不假,但仅仅就是喜欢而已。再往深点说,也就是把大嫂想像成了自己未来老婆的模样。就凭这一点,李有武就能心甘情愿地听从大嫂的调遣。
  梁小凤嫁到唐家岩不久后的某天,一个年长的亲戚来李家串门,见李有武长得人高马大,像貌英俊,便当众拿小伙子开玩笑:“我说兄弟伙,多大了?不到十六?不能吧?都长成大小伙了,该说婆娘了。跟老辈子讲,你要什么样的婆娘,我去给你介绍。”
  “像我大嫂那样的。”李有武脱口面出,言毕,才发现自个儿说漏了嘴,闹了个大红脸。
  众人哈哈一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庞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隐约觉得二儿子会惹出什么事来。
  庞氏想到了各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李有武会在大儿媳的小妹梁小丽身上打歪主意。
  李永杰56岁生日这天上午,大人们都在忙碌着,男人聚在一起打牌吹牛,女人们在厨房准备饭菜,谁也没注意到李有武是怎么把梁小丽骗到屋后尚未成林的竹从中的。
  临近中午,快要开饭时,大人们才想起去找李有武和梁小丽。庞氏站在地坝边上正大声喊着“有武”,却看见梁小丽慌慌张张地从屋后跑过来,衣服凌乱,边跑边哭。
  庞氏心里一咯噔:坏了,出事了……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3 15:41
读完了,山人大手笔啊{:soso_e179:}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3 15:42
继续跟进,期待{:soso_e160:}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21:00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3 15:41
读完了,山人大手笔啊

嘿嘿,第一次写长篇,让您见笑了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21:00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3 15:42
继续跟进,期待

谢谢关注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21:12
  08
  “我没把她怎么样啊,就是拉了拉手,亲了亲嘴。”大人们一个个气歪了嘴,李有武却满不在乎。
  “你这个龟儿子,看老娘不打死你!”庞氏随手操起一把高粱杆扎成的扫帚,抡起来就要朝李有武身上打下去。不远处,王氏眼泪汪汪,低头头,阴着脸,嘟着嘴,搂着一直抽泣的小女儿,一言不发。
  “够了,你就别添乱了。”李永杰大吼一声,一把夺过扫帚,“李有武,你给老子过来!跪下,赶紧跟人家赔礼道歉!再跟老子犟,看我不打死你。“
  庞氏夺过扫帚,又要打李有武,并对李永杰发火:“你就知道护着他!你看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再不打,这龟儿子真要反天了。”
  见母亲真动怒了,李有武没再犹豫,走过去,双膝一软,跪在王氏和梁小丽面前:“姨娘,小丽妹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说完低下头,听由大人们发落。
  王氏抬头看了看李永杰,又看了看庞氏,依然低头不语,等着给个更有面子的说法。
  见此情形,李永杰走过去,弯下腰,深深地向王氏母女鞠了一躬:“子不教,父之过,我给你们赔礼。回头我们一定好好管教这个混账东西,保证不再发生这种事情。”
  王氏这才开了口:“亲家言重了。也不是我们矫情。你们是男娃,这事倒没什么影响。可我们家小丽是个女娃,坏了名声,将来怎么嫁人?谁愿意要她啊?”
  “我要她!”跪在地上的李有武大声喊到。
  王氏脸色顿变,声音也变得愤慨起来:“你们李家别仗着家大业大就欺负人好不好?是,我们梁家穷,与你们李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我们家的女儿也不是真嫁不出去,总不能一个接一个全都嫁给你们李家吧?我们家的女娃儿咋就这么贱呢?我告诉你们,人穷志不穷,请不要这样欺负我们。小丽,咱们走,大不了今后我不再踏这个亲家的门!”说完,王氏拉着小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下子,李永杰真的气坏了,从庞氏手中抢过扫帚,劈头盖脸地朝李有武身上打去:“你这个畜生,还有没有王法?看老子不打死你!”
  李有武没有躲闪,而是直起腰板,扬着头,任由父亲发泄着怒火,即便脸上被打出几道血印,从头到也没有屈服。
  看着发疯一样的丈夫和拒不低头认错的二儿子,庞氏吓傻了,嘴里呢喃着:“我上辈子造的什么造孽哟?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当天晚上,李有武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庞氏锁在床头木箱里的五十块银元。
  第三天,李永杰在月溪场一个地下赌场找到输得一干二净的李有武,并把他带回唐家岩,绑在地坝边的核桃树上,不准庞氏提供食物和饮水,不准任何人接近。
  熬了十多个小时,李有武终于撑不住了,声泪俱下地向父亲承认错误,并发誓从此好好做人,不再做有辱祖先和家风的苟且之事。
  李永杰不敢确定二儿子有没有说谎,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亲手给李有武松绑,还亲手给这个自己疼爱的儿子做了一碗肉丝面。
  从内心深处讲,李永杰真心希望二儿子能够改邪归正,也愿意为自己当初的娇惯和纵容付出代价。只要能让这个儿子学好,就算花再多的钱,他李永杰也决不眨一下眉头。
  然而,李有武并没有像他承诺的那样重新做人,而是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发展到后来,成了一个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坑蒙拐骗偷一个不落的地痞流氓。
  李永杰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心灰意冷。等到发现二儿子第十次从家里偷钱时,李永杰彻底心死了,不但就此放弃对李有武的拯救,自己也开始自暴自弃,转而向鸦片寻求解脱,还给自己的堕落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与其让李有武这样的不孝子孙把自个儿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产挥霍一空,还不如自己好好享受享受,省得后人仗着先人留下的财产上浑浑噩噩、不思进取。
  对于丈夫的自甘沉沦,庞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李永杰的脾气非常倔强,他认准的事情,任何人都休想改变。庞氏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死死看住除李有武之外的另外几个子女,决不允许他们沾染鸦片。
  这就样,不出三年功夫,李永杰名下的近千亩田地一再缩减,到1919年夏末,只剩下90多亩。
  而此时,因大量吸食鸦片,李永杰曾经强壮的身体被彻底掏空了,在其60岁生日还差40天的时候溘然去世,把一大家人留给了庞氏。
  李永杰去世那天,李有武还在月溪场上胡作非为。按照母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要求,李有文费了好多周折,才在一个暗娼家里找到二弟。见到二弟那一刻,李有文悲愤交加,还没开口,就先打了李有武一个耳光。
  李有武急眼了:“你凭什么打我?就凭你是老大?”
  李有文大声吼道:“爸爸被你害死了,我们全家都被你毁了!爸爸死了,后天出丧,回不回去,你看着办!”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21:13
 09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李有武受到很大刺激。尤其是当他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听到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的痛哭声,他真切意识到了父亲对自己独一无二的爱和恨铁不成钢的恨。面对父亲的亡灵,李有武第一次感到后悔,拼命地向父亲磕头,哭着说要悔过自新,重新做人。
  父亲下葬后,李有武真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外出乱搞胡混,时时处处听母亲的安排,庞氏安排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并主动协助大哥打理田地里的大事小情。他还凭借一个人的力量,给唐家岩山梁上的那一排逐年长高的柏树逐一添加新土和农家肥。
  看到李有武的突然转变,全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庞氏,坚持以为是李永杰的在天之灵发挥了作用,一有空就往团田跑,坐在李永杰坟茔前,和丈夫细细唠叨二儿子的点滴变化。
  李永杰去世满百天当日,庞氏准备了一些酒菜拎到坟前,和丈夫商量起了李有武的终身大事:“老二眼看就满十九了,媳妇还没个着落。我跟你商量一下,咱们是不是就不要讲儿女守孝三年、期间不准结婚的老规矩了?老二的情况你也知道,没个媳妇管着,我真怕他再犯浑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那说好了,这个规矩咱们就给它破了。回头我给老二娶个媳妇回来,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就又添孙儿了…”
  李永杰去世时,大女儿李有梅已育有两儿一女,肚里正怀着第四个孩子;大儿媳梁小凤已是两个男孩的妈妈。庞氏盘算着:如果尽快给二儿子寻个会生养的姑娘,李家的香火不愁兴旺不起来。
  实际上,庞氏心中早有理想人选:自己二表舅的幺女儿白红绫。
  说起来也是缘分,庞氏的二表舅白从岭和李永杰年龄相当,早年在天津郊区给人当长工,受到主人的百般欺凌,一气一下加入义和团,和李永杰成了莫逆之交。当年两人就约定:将来成了家,有了儿女,如果年龄相当,就让孩子结为夫妻,两人亲上加亲,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大沽炮台陷落后,兄弟俩一同潜回老家,过起了寻常百姓的日子。后来也正是在白从岭的介绍下,李永杰和庞氏才喜结良缘。
  由于李永杰和白从岭这种亦亲亦友的特殊关系,两家走动得很频繁,结儿女亲家的约定一再被提起。尤其是当比李有武小三岁的白红绫出生后,白从岭多次旧事重提。
  刚开始,李永杰出于对二儿子的疼爱,害怕仓促答应下来会耽误李有武找更好的姑娘,所以一直拖延着,说咱们不着急,再等等看。待到白红绫长到十三四岁,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小美女,李永杰已经张不开口了。因为此时,李有武的流氓习气已经显露无遗,李永杰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去和自己的生死兄弟结为亲家,那样做,简直就是害人。
  而白从岭,自打亲耳听到众人对李有武不端言行的议论和指责,出于对幺女儿的一生负责,打消了与李永杰结为儿女亲家的念头,开始张罗为她相亲。
  谁知白红绫人小鬼大,把大人们总在她耳边说起的儿女婚约当了真,真心喜欢上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李有武,认定他就是她今生要嫁的人,说啥也不答应别的婚事,还以死相拼,吓得白从岭只好打消了为她另寻婆家的打算。
  白红绫的这些举动,让李永杰、庞氏夫妇很是愧疚,也更加坚定了他们阻止这门亲事的决心。尤其是李永杰,生前曾经发下毒誓:“除非我死了,否则决不能让红绫往有武这个火坑里跳!”听到父亲的毒誓,李有武不以为然,还当面顶撞:“谁稀罕啊?!她愿嫁,我还不愿娶哩。”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有武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他真就把白红绫娶进了家门。
  李永杰去世满百天后,当庞氏提出要去白家提亲时,李有武死活不答应。庞氏再三问其原因,他就是不吭声。想到二儿子向来比较听大嫂的话,庞氏便把梁小凤找来,两人一起做李有武的思想工作。李有武还是不吭声,还三番五次地盯着大嫂发呆。
  梁小凤看出了端倪,找个借口把庞氏支走,回头问李有武:“二弟,你给大嫂说实施,是不是还没放下我妹妹小丽?”
  李有武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二弟,不是大嫂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实点吧。小丽前年就结婚了,儿子都出生了,你再想她,又有啥子用?听大嫂的,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听咱妈讲,红绫是个好姑娘,长得漂亮,对你又那么痴心,将来肯定对你好。这可是打灯笼都碰不到的好事,让你遇到了,你说你还犹豫个啥?”梁小凤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劝了好半天,李有武还是不松口。
  庞氏彻底没招了,开始以绝食相逼:“我说有武,你爸爸已经走了,你还想逼死你妈吗?我跟你说,如果你不答应,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吃饭了。你这么不省心,我还不如饿死算了…”
  李有武被迫无奈,只好答应了母亲,但摞下了一句狠话:“这可是你们逼我的!结婚后日子过不顺当,你们可别怪我!”
  尽管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李有武终究没有犟过母亲,无可奈何地让白红绫成了自己的妻子。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3 21:13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12-27 11:47 编辑

 10
  1919年末,白红绫如愿以偿地嫁进唐家岩李家大院,成为李有武的妻子。
  不过,让白红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丈夫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动不动就发脾气,可他对大嫂倒是客客气气,有时候还显得很亲热。因此,她曾一度怀疑丈夫和大嫂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但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让白红绫非常烦恼,但又不便公开说出来,平时对大嫂也总是恭恭敬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到了晚上,当她与丈夫独处一屋时,白红绫越来越觉得心烦意乱,对男女之事也越来越提不起兴趣。因为在这方面,女人的直觉是敏感的,白红绫明显感觉到了丈夫对自己的冷淡和敷衍。
  白红绫也曾努力培养与李有武的感情,想把丈夫游离在其他女人身上的心拉回来。可李有武并不领情,白天和妻子若即若离,晚上在床上例行公事,总是一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样子。
  对于二弟媳的遭遇,身为大伯子的李有文深表同情,但又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偶尔趁没旁人的时候,劝白红绫想开些,劝她别着急,还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称二弟一定会回心转意。
  也正是从大哥口中,白红绫了解到丈夫钟情的不是大嫂梁小凤,而是大嫂的小妹妹梁小丽。
  尽管知道李有文是在安慰自己,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白红绫还是对大哥充满感激之情。
  丈夫的三心二意,让白红绫感觉非常压抑,对李有武的感情也日常淡漠。到1920年盛夏,白红绫开始试着拒绝和李有武行男女之事,一到床上,便把自个儿裹进一条被子里,背对着李有武,默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对于妻子的冷战,李有武心存愧疚,深知是自己不对,也想努力挽回白红绫对自己的感情。可试了好多次,他还是忘不了梁小丽。尤其是和妻子亲热时,脑海里浮现的总是梁小丽的身影。
  冷战两个月之后,身强体壮、血气方刚的李有武熬不住了,利用到月溪场赶场的机会,又去找以前胡混时结识的暗娼鬼混,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每隔三五天就要去一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李有武做得非常小心,但他找暗娼的事还是很快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并最终传到庞氏的耳朵里。
  气急败坏的庞氏把李有武痛骂了一顿,还用布鞋底子抽了二儿子几下。
  这一顿打骂,没有打醒李有武,却把他的劣性再次唤醒。一怒之下,他再次离家出走,重新干起了坑蒙拐骗、吃喝嫖赌的勾当,还因为勾引月溪场第一大姓、刘氏家族族长的儿媳妇大打出手,将族长的独生儿子打成了重伤。
  刘氏家族的族长不干了,亲自找到“塝上李”的老族长,强烈要求他执行家法,否则就要告官。
  “塝上李”的老族长大怒,召集各大房代表开会后作出决定:鉴于唐家岩李永杰已经去世,由其长子李有文对李有武执行家法第十条,否则将把李永杰这一支从族谱中剔除出去!
  接到这个“命令”,李有文顿时慌了神,赶紧向母亲报告。
  庞氏心里一惊,问大儿子:“家法第十条是什么?”
  “…活…埋…”
  庞氏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身为唐家岩李氏的长子,李有文面临两难选择:对亲弟弟执行家法,于心不忍,也真下不了手;不执行,自己又背负不起违背族规、父亲这一支人被家族开除的罪名。
  那几天,李有文满嘴起泡,反复和近房的叔辈们商量,还亲自去向老族长求情,结果都被无情地挡了回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有文也没有办法了,张罗人到山上松林里挖好一米见方、两米多深的坑,派人连夜到月溪场强行把李有武绑了回来,并放出风声:次日天亮前,活埋李氏家族的不肖子孙李有武。
  当天晚上,在庞氏的苦苦哀求下,李有文答应给二弟松绑,让他进入自己怕歇房,与妻子白红绫一起度过最后一晚。
  之前,庞氏给二儿媳下跪,求她原谅李有武,还求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和丈夫同房,争取留下李有武的骨肉。因为按照庞氏的观察和推算,那几天,应该是白红绫怀孕的最佳时机。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李有文安排几个年轻人,彻夜守在李有武夫妇的门前屋后。
  次日天亮前一个小时,当李有文敲开房门时,只见白红绫一个人坐在床上抹眼泪。而李有武,早已不见踪影,从此下落不明…
  九个月后,也就是1921年农历四月初八,白红绫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取名李良申。
  后来,关于李有武的逃跑,唐家岩李家大院有三种截然不同的传说:一是白红绫花钱买通了负责看守的年轻人,求他们网开一面,悄悄放走了李有武;二是李有武趁人不备,打晕了负责看守的年轻人;三是李有文不忍心看到二弟被活埋,提前安排负责看守的年轻人“放水”,给了李有武一条生路。
  关于李良申的身世,唐家岩李家大院也流传三种截然不同的传说:一种说他就是李有武的血肉,名字中的“申”字其实是取深仇大恨之“深”字的谐音,借此警示后人不要忘了与大房的不共戴天之报;另一种说他是李有文的后人,还把白红绫终身不嫁的理由解释为李有文在生活上的默默关照和情感上的不断滋润;还有一种则称李良申压根儿不是李家的骨肉,而是白红绫和野男人结合生下的孩子。
  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人去印证,也没有办法印证。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从李有武神秘失踪当晚开始,坚持认为丈夫错不致死的白红绫没再和李有文说过一句话,唐家岩李氏家族大房和二房也就此结下仇怨,并且逐年激化发酵,使得这种仇恨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到20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初三年里,这种仇恨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大房李有文的幺儿媳妇刘红玉的娘家人与二房李有武儿子李良申及后人的剧烈冲突,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6 07:24
  11
  1981年农历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已有8个月身孕的刘红玉用丈夫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挎包装了一袋冰糖、一瓶白酒,挺着个大肚子,气呼呼地独自回娘家串门。
  刘红玉不能不生气。头天晚上,李良月还答应跟她一起去,可一起床就变了卦,说是同批退伍回乡的战友捎口信来了,当天中午在要去月溪场聚会,任何人不准请假。
  听到“请假”两个字,刘红玉既生气又好笑:“请假?你以为还在部队啊?他们不让请假,我同意你请假了吗?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嘛。你先过了我和孩子这关,问问我们俩娘母同不同意你请假去喝大酒。”
  李良月知道妻子是在说气话,并没有真正阻止自己的意思,上前抱了抱刘红玉,摸了摸她的脸蛋:“刘红玉是谁?我李良月的婆娘!李良月的婆娘能不通情达理吗?不可能!我向你们俩娘母保证,绝对不喝大酒,保证按时回家,天黑前一定赶到老丈人家去接你!敬礼!”说完,李良月调皮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礼。
  “这还差不多。”刘红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气也消了很多,但仍然气鼓鼓的,嘟嚷着嘴。
  临出门前,李良月叮嘱妻子:“路过二锤子家时,自己小心点,他家的狗和主人一样,不认人。”
  “别张口锤子闭口锤子的叫,他毕竟是你的侄子。”刘红玉劝丈夫,“上辈人的是非恩怨,非要一辈一辈往下传吗?这样做,真没意思。”
  李良月不以为然:“谁愿意这样啊?你看看二房那几爷子,老没老样,少没少样,个个凶神恶煞,见了我们大房的后人就像见了仇人一样。这样的家伙,不是锤子是啥子?特别是二锤子,眼光凶得都能杀死人。路过他家时,你真得小心点,他家的大黑狗可咬过不少人。”
  李良月口中的二锤子,其实是李良申的二儿子,也就是二房李有武的五个孙子之一,名叫李善强。他上有大哥李善刚,下有三弟李善智、四弟李善勇、五弟李善谋,兄弟五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联起来,就是“刚强智勇谋”。
  唐家岩的人都知道,这五兄弟的名字可大有来头,都是李良申精心琢磨出来的。其用意也尽人皆知:通过透露出坚强、刚毅、智慧和有勇有谋等充满阳刚之气和血性的名字,让后代记住其父李有武部险些被活埋、尔后下落不明的屈辱家史,记住这些屈辱家史是由大房李有文主导造成的,记住这不共戴天的世仇…一言蔽之,就是要求自己的后代坚决远离大房后人,生死不相往来。
  李良申的爱人叫张中秀,先后生育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生养。对此,好事者口口相传,说李良申满脑子全是仇恨,一心只想多生几个儿子,即便没办法找大房报仇雪恨,但至少能够减少二房后人继续被大房欺压的几率。
  为了表明没有胡说八道,好事者还给出了极为充足的理由:从良字辈的男丁看,大房李有文育有四子,二房只有一根独苗,四比一,悬殊巨大,如果李良申不再多生几个儿子,这种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不仅如此,好事者还信誓旦旦地讲,李有申生儿心切,变得心狠手辣,两度亲手杀死张中秀生下的女婴,一个扔进尿桶被活活淹死,另一个用被子生生捂死。
  对这样的传言,成天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的李有申从没分辨过什么,张中秀则坚决予以否认,还曾经站在二房的独立小院里破口大骂,不点名但却指向鲜明地责骂大房的长舌妇们打胡乱说,不得好死。
  严格讲,二房的小院算不上独立小院,而是院中院而已。因为从布局上看,它并没有脱离唐家岩李家大院的范畴,只是利用把守大院东头的有利条件,用围墙隔出了一个四方的小院。
  按照好事者的说法,这也是李良申的杰作,时间是在其母白红绫去世之后。其用意,就是把二房和大房完全隔离开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良申把小院的出口安排在了东面,从那以后,二房的男女老少出门不再从大院中间的地坝经过。
  儿子们成人结婚后,除幺儿李富谋与父母一起生活之外,,其他四个陆续分家另过,陆续搬出这个独立小院,并按父亲要求远离李家大院,另外找地方修建房子定居下来。而李良申本人,则坚守在这里,直到去世。
  在好事者看来,二房的后人全是独来独往的怪物,不能用正常思维理解他们的言行。
  而刘红玉关于二房的最初印象,就是从好事者那里听来的。这而些好事者,无一例外都是大房的女人们。
  这让读完高小的刘红玉产生警觉,隐约觉得事实并不像大家传言的那样。所以,每当大房和二房的后人发生争吵、打架等纠纷时,她都远远地躲着,从不参与其中,也劝丈夫李良月别去凑那个热闹。
  李良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退伍回来后,很少参与此类家族冲突。尤其是结婚后,在刘红玉的劝阻下,他没再跟二房的后人争吵打闹过。但在言语上,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李良月秉承了大房后人的共同特点:只要涉及二房后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不喊名字,不叫尊称,李良申夫妇称之为“老家伙”,其孙辈叫做“小崽子”,而对李善刚五兄弟,一律喊为带有骂人意味的“锤子”,前面贯以排行,如“大锤子”、“二锤子”,以此类推。
  1981年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尽管李良月一再叮嘱妻子小心提防“二锤子”家的狗,刘红玉还是被李善强的大黑狗给咬了,并且咬得不轻,左裤腿撕破了,小腿肚被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流了一地。更为严重的是,刘红玉还被大黑狗扑倒在地,连摔带吓,出现了早产症状,于当天晚间生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婴。
  关于被咬的过程,惊吓过度的刘红玉前后说法不一:先是讲大黑狗自个儿扑出来的,后又说听见有人指使大黑狗咬了她,一会儿又说自己记不住了,前言不搭后语,说法自相矛盾,。
  见妹妹被吓成这个样子,刘氏三兄弟决定连夜去讨个说法,没想到却连连碰壁。
  对自家黑狗咬伤刘红玉一事,李善强倒是认账,但坚决否认有人指使狗去咬人,答应出二块钱医药费,其它一概不管。
  刘家三兄弟不同意,要求将医药费涨到十块,还提出一个在李善强看来非常苛刻的附加条件:如果早产的小外甥养不活,李善强不仅要出丧葬费,他们家还要出一个人戴孝帕送终。
  李富强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扯开喉咙吼道:“我给他戴孝帕送终?他是我老辈子?顶多算是兄弟好不好?再说,谁稀罕跟他做兄弟?别以为我们二房好欺负,没门!二块钱还嫌少?你当我是地主?这二块钱都够我娃儿一学期的学费了。就这二块钱,爱要不要!”说完,他把四张五角面额的纸币往刘家老大手里一塞,唤出大黑狗,做出撵人的架势。
  刘家三兄弟不甘心,又去叫即将迎来60岁生日的李良申理论,结果被李良申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狗咬秏子多管闲事。张中秀还端起一瓢隔夜的清尿,佯装要往刘家三兄弟身上泼,吓得三人赶紧退了出来,跑到李良月家商量对策。
  让刘家三兄弟倍感意外的是,听完他们的交涉过程,妹妹和妹夫并不领情,还怪他们多管闲事。尤其是刘红玉,哭着骂三个哥哥分不清轻重缓急:“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娃儿没事。你们这些当舅舅的,怎么还诅咒外侄死啊?你们走,这是老李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从李良月家出来,刘氏三兄弟都憋着一股火,非常难受。刘老幺先开了口:“老大,老二,咱们是不是也太窝囊了?先是在二锤子里受了一肚子气,后又被两个老家伙羞辱了一番,现在又被亲妹妹赶出来,老刘家的面子都被我们丢尽了。咱们刘家也是大姓,不能这样被他们李家欺负了吧?”
  刘老二附和着:“老幺说得对,不能这样就算了。”
  “老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回去喊人。”
  刘老大没有吱声,算是默许。
  当天深夜,月亮偷进厚厚的云层,整个唐家岩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群男人趁着夜色,兵分两路,一路偷偷诱杀了李善强家的大黑狗,砸坏了他家的厨房,另一路摸黑闯进李良申的独立小院一顿乱砸,还把人畜粪便泼遍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6 07:25
本帖最后由 般若山人 于 2013-12-26 11:38 编辑

  12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11年中秋节。
  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每每想起30年前娘家人对二房的疯狂报复,刘红玉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感到特别对不起人家。
  当年,等取名李善涛的孩子度过危险期并健康开始成长后,刘红玉静下心来,认真回忆那天被狗咬的细节,最后得出了“没人指使”的结论。
  这让刘红玉倍感内疚,但却没了道歉的机会。因为从那以后,不但大房和二房的积怨更深了,还间接发展成为李刘二姓的隔阂,致使三门亲事因此搁浅。
  内疚的不只是刘红玉,还有李良月,打那以后,他们夫妇很少出现在唐家岩,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万县城里下苦力挣钱,还把儿子李善涛带在身边,使得一家三口彻底远离了源自上辈人的是非恩怨。
  生下李善涛之后,刘红玉没再怀过身孕。有好事者又开始嚼舌头,说这都怪二房,怪李善强家的那只大黑狗,想让李良月、刘红玉记恨二房。这一次,心怀愧疚的两口子没往心里去,别人说,他们听,仅此而已。
  2011年中秋节这天,当发生李良月被人殴打致伤的突发事件,当众人都建议去找二房李有武的重孙、李良申的孙子、李善强的儿子、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李富军帮忙时,一直心存愧疚的刘红玉更加不安,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迈不开腿、抹不开面、张不开嘴。
  而李良月也坚决反对这么做,他宁愿自己吃点哑巴亏,也不愿让妻子去求二房的后人。说得直白点,他怕李富军拒绝,怕自取其辱,怕自己这个爷爷辈的长辈在孙辈面前丢人。
  再三权衡,刘红玉还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瞒着丈夫,偷偷去找李富军。
  这一年,李富军年满四十岁。他是唐家岩李氏后人中的第一个大学生,原本学的是化工专业,毕业后分到当时的万县工业局,后因钟爱法律,自学通过司法资格考试,并如愿调到司法系统,成为一名职业律师,因屡次帮助农民工打赢维权公司而小有名气。
  对于刘红玉的来访,李富军多少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从小到大,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影响和要求,他从来没和大房的男女老少正面接触过,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也是把头一低,从没说过一句话。
  按辈份,李富军应该叫刘红主一声幺奶,他也在心里挣扎和努力,但始终没有喊出口,只好尊称为一声“您”:“您找我,一定有事吧?”
  刘红玉也尴尬不行,手都不知道往哪入,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才嗑嗑巴巴的说明来意,想请李富军出面解决丈夫被打的一事,为李良月讨回个公道。
  好不容易说完自己的想法,刘红玉更加尴尬和紧张,生怕李富军一口回绝。
  没想到李富军却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您把详细情况说一下,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听李富军这么说,刘红玉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富军,幺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全家…劳慰你肯帮我们…”
  李富军也被刘红玉真心的忏悔和感激的眼泪感染了,艰难但却心甘情愿地喊了一声幺奶:“幺奶,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说劳慰就见外了。我们两房人相互仇视了近百年,我爷爷也去世十年了,到我们这一辈,真没必再把仇恨往下传了。”
  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李富军和刘红玉一起,把李良月第一时间送到公安医院作了鉴定,结论为“轻伤害”。之后,李富军又费尽周折,找来那几个拾荒的农民工兄弟,获得了刘红玉当时没有偷盗行为的直接证据。
  第二天,李富军以法律援助中心律师的身份,直接找到那个小区的开发商,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调解,当事人向李月良夫妇道歉,并赔偿相应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要么走法律程序,以涉嫌故意伤人罪起诉公司的两名保安。
  开发商自知理亏,并且打听到了李富军在维护方面的不俗作为,乖乖选择接受调解,亲自带领两名保安向李良月、刘红玉夫妇鞠躬道歉,还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赔偿了两万五千元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为了感谢李富军的无私帮助,李良月、刘红玉想请他吃饭,被婉言拒绝。两口子一商量,包了一个两千元的红包强行塞给对方,李富军还是不收。
  这件事传回唐家岩,在大房和二房的后人中均引起强烈震动。
  大房的后人先是感到意外,继而觉得愧疚,后悔几十年来对二房的偏见、诋毁和打压。早已从村主任位置上退下来的李良开还专门召集大房在家的男女老少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要求大家从此以后要善待二房的后人,不准再有打架辱骂的行为,也不要再议论过去的谁对谁错。
  而二房的后人们,包括李富军的父亲李善强和四个亲叔叔,大多不理解李富军的做法,骂他没有骨气,竟然去帮仇人。特别是李富军的幺叔李善谋,反应非常激烈,打电话骂是自己的侄儿数典忘祖,是不折不扣的大叛徒。
  面对亲人们的质疑和谩骂,李富军既不争辩,也不生气,而是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后来,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李富军的预料,自己的对李良月夫妇的帮助,竟然成了大房和二房消解世仇的破冰之举。因为在这之后,大房和二房不但没再公发生过开矛盾冲突,并且逐渐开始说话,还不时坐在一起共同商量所在村民小组的相关事务。
  这让李富军很欣慰,也很自豪。虽然大房和二房的积怨还没有彻底消除,也远没达到和谐相处、亲如一家的程度,但万事开头难,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另外,也是由于这件事,李富军意外成为在万州打拼的唐家岩李氏后人的主心骨,大家有什么事情都去找他,他也乐意牵头张罗大事小情。
  2013年7月24日晚,李富军接到李良月的电话时,他一点也不意外,答应明天晚上把人找齐,还提出由他安排大伙儿吃饭。因为他早就听说老家大院、祖坟面临拆迁的事情,也从李善陆那里了解到了李良开的想法和行程。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6 07:25
  13
  7月25日上午,没事可干的李良开决定到万州城里转一转。
  对于曾经长期被称为万县的万州,李良开并不陌生。早在1959年,也就是他13岁那年,他跟着父亲李有文走亲戚,第一次接触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
  时隔多年,具体日子记不清了,李良开只记得那天云淡风轻,温热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那时还没有公路,从唐家岩到万县城要翻过一座大山,走很长很长的崎岖山路,一直走到那个叫李家河的地方,才能见到公路和偶尔驶过的汽车。
  可能是城市诱惑力太大的缘故吧,跟着父亲走在宽窄不一、险情不断、时上时下的山路上,并且一直走到万县城,大概走了四五个小时,李良开竟然没有感到疲惫。
  那时的万县城几乎还没有高楼,马路上的汽车也不是很多。但属于城市的一切已经足以让13岁的李良开感到震撼,老觉得一双眼睛怎么也不够用,生怕错过了在乡村看不到的景致。
  那几天,李良开亦步亦趋地跟在同样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父亲身后,在亲戚的带领下,几乎走遍了当时万县城全部有名的地方。太白岩、钟鼓楼、万安桥、周家坝、高笋塘……这些至今还是万州城显著标志的地方,一直深埋在李良开的记忆深处。
  那一次,除了那些楼房、街道和公园,让李良开最为震撼的,就是奔腾不息的滚滚长江了。
  亲戚告诉李良开:从万县码头坐船顺流而下,很快就会进入三峡,之后是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一直能通到上海。
  迎着徐徐吹来的江风,年幼的李良开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走出大山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能够顺着长江去寻找跟唐家岩不一样的世界。
  在那之后,李良开又来过四次,每次都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城市的变化太快了,楼房越建越高了,让李良开总是迷路。
  2013年7月25日午饭后,当李良开再次来到长江边上,想起儿时的梦想,他感慨万千。再过两年就七十岁了,可小时候的梦想还是梦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晚上,李富军找了家老式火锅店,十一个唐家岩李氏家族的后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酒叙旧。
  对于李良开极力保住老院子、祖坟和柏树的想法,一桌人明显分成两派:四十岁以上的很赞同,表示全力支持;四十岁以下的无所谓,保住更好,保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他们都不打算回去长住,而是选择在城镇买房定居。
  好在李富军支持李良开,并且具有很强的号召力和说服力,顺利地组织大家逐一在横幅上签了字,还对着摄像机表了态。
  轮到李富军时,没等他开口,李良开抢先摆了摆手:“你是公家的人,就算了吧。善陆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本身就在政府工作,哪能吃人家的饭还告人家的状呢?善陆说得对,应该照办。”
  李富军苦笑了一下:“三爷爷这么理解我,那我就不签字不录像了。等您从外地回到老家,我去动员我屋老汉和叔爷们签字和录像。”
  “哈哈,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还喊老汉?应该叫爸爸或者父亲吧?”李良开心情不错,开起了玩笑。
  李富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习惯了,改不过来。”
  吃完饭,李富军招来出租车,让李良开、李良月先走。等兄弟俩坐进车里,李富军扔给李良开一千块钱:“三爷爷,你出门在外,需要花钱的地方多,这是大伙儿一起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车启动后,李良开说小弟:“这钱真是大伙儿凑的?你也出了?”
  “我不知道啊。富军没跟我说,也没听别人提起过。”李良月实话实说,“我估计,这钱是富军一个人拿的,怕你不要,才说是大伙儿给凑的。”
  李良开眼眶一热,心里掠过一阵感动:“富军这娃儿,心胸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宽多了…”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7 07:28
  14
  7月26日9时许,李良开来到万州长途汽车客运站,坐上了开往重庆主城区的班车。
  在候车室排队等着上车时,徐小芳打来电话:“…你到哪儿了?在车站?早上的胃药吃没吃?昨晚又喝酒了吧?叫你少喝点,就是不听…这两天胃痛没痛?我和娃儿们都很好…你自己保重…”
  候车室里人声嘈杂,李良开的手机用了三年,外壳磨得面目全非,信号也越来越差。他把手机贴在身边,努力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唠叨,并嗯啊哼哈地回应着。
  等到徐小芳那边摞下电话,李良开感觉胃抽搐了一下,熟悉的痛感接踵而至,汗水很快从额头渗露出来,直到上了车,按车票上标明的座位就座,疼痛才逐渐缓解。
  李良开坐在紧靠车窗的座位上,稍稍扭头,就能看见窗外流动的风景。
  客车很快驶出万州城区上了渝万高速,像离弦的利箭一般,快速朝重庆主城市区飞去。
  乘客们陆续沉沉睡去,有的还发出了呼噜声。李良开睡不着,双眼望着不断飞快往后退去的高速公路护栏护网,心思却回到了唐家岩,回到了那条半途而废的村组公路。
  唐家岩名副其实,可以说是抬头见山,到处都是山的影子。当然不只是唐家岩,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随处可见岩壁悬崖。于是,也就有一大串带“岩”字的地名:硝洞岩、心脏岩,垮岩、赵家岩、唐家岩、龚家岩……
  衣食住行中,山里人最大的困难是出行。在没有公路的漫长岁月里,山里人出行只能靠一双脚板。修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让汽车开到家门口,成了几代山里人的梦想。
  小时候,每次去月溪场赶场回来,李良开的双脚都要痛好几天。那时他就想:如果将来有本事了,一定给唐家岩修一条公路。
  在大山里修公路?谈何容易?!直到1997年,政府才打通了月溪场直通万县城的月万公路,唐家岩及附近的村民才结束了远离公路的苦日子。
  但这并不表示唐家岩真就通公路了,只是说唐家岩离公路不再那么遥远。因为月万公路并没有经过梓第村,而是非常夸张、从下到上贯穿了与梓第村只有一梁之隔的贺家村。换句话说,除了空手徒步二十来分钟就能抵达公路这点便利,唐家岩实际上依然与公路无缘。
  月万公路通车不久,唐家岩的李氏后人及相邻而居的贺、袁两姓的积极分子找到时任村主任的李良开,请他出面协调政府给予支持,同时发动群众集资,打通从贺家村到梓第村的公路。
  因为处于两村的交界处,位于梓第山半山腰的唐家岩离公路最近,只有三公里,唐家岩村民小组张罗修公路的积极性自然最高。他们甚至向李良开提出,就算梓第村其他村民不同意接通公路,就算唐家岩的村民自己出钱,也要把这条公路打通。
  李良开动心了,找人进行勘测,并到各村民小组征求了意见。结果让他很失望,全村15个村民小组,都同意集资修公路,但都要求把路修到所在村民小组,都要求能把汽车开到家门口,否则就拒绝出钱出工。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李良开找人一算,如果真要把公路修到每个村民小组,全村2000余人,每人至少要出1000元钱。
  两百多万的预算一出来,大多数村民表示反对,认为钱太多,拿不出来。李良开和村支书一商量,又拿出第二个方案:公路从唐家岩接入后,顺着梓第山的地形地貌,拦腰从中间位置修一条公路,这样投资减少三分之一,并且全村上下都能相对公平地享受到公路带来的方便。
  经过讨论,村干部和各村民小组组长都认为这个方案可行,但却遭到八成村民的抵制。反对意见相对集中,主要针对唐家岩和李良开:既然可以从唐家岩接入,为什么不能从别的村民小组接入?比如位于梓第山山顶的大鹰嘴的村民就提出,从他们那里接入,再从上往下修,全村人都能受益。其他村民也强调类似理由,都想公路离自个家近些近些再近些,最好能直接把车开到自个家的地坝。
  会开了不少次,折腾了小半年,村民们的意见还是不能统一,梓第村统一修公路的计划彻底泡汤。
  见这条路走不通,唐家岩的村民又鼓动李良开,让他牵头组织唐家岩的老百姓自己打通那三公里公路。
  想到大房与二房的积怨,想到自己身为村主任的特殊身份,李良开没有答应。他既不想在二房后人那里碰钉子,也不愿其他村民骂他只顾自己而不顾别人。这个骂名,他背不起。
  唐家岩的公路梦做不下去了,与唐家岩隔一道山梁、离公路只有两公里远、归贺家村管辖的龚家岩村民小组却勇敢地吹响了自力更生打通公路的号角。
  龚家岩的村民小组长叫龚德清,是名党员,很有感召力,是乡亲们的主心骨。别人劝不了的架、解决不了的纠纷,在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
  正是在他的号召下,龚家岩二十来户人家,一百多口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男女老少齐上阵,遇山炸山,遇河架桥,硬是靠自身的力量把公路修到了家门口。
  遗憾的是,公路还差几百米就要完全打通的时候,龚德清却在指挥施工时跌落山崖,不治身亡。乡亲们把他埋在高高的山岗上,让他可以随时看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山间公路,看到不再闭塞的秀美山村,看到日子越过越好的左邻右舍。
  龚德清的壮举,龚家岩村民的顽强,让李良开既羞愧又佩服。
  龚家岩刚开始修路的时候,李良开一点也不看好:“我们一个村都没办成的事情,他一个村民小组就能办成?等他们把路修好了,我把扯几尺红布搭在他们家的鸡圈门上!”
  得知龚德清牺牲的消息,特别是亲眼看到龚家岩的公路最终打通时,李良开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骨气的龚家岩村民没有忘记李良开的讥讽,公路正式通车那天,他们专门派人去请李良开和梓第村其他村干部过来喝酒,结果一个也没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李良开哪还有脸面去喝人家的庆功酒啊?
  眼看龚家岩凭借一个村民小组的力量就把公路修通了,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公路的梓第村村民不干了,他们要么公开骂李良开等村干部无能,要么在私下里说风凉话,把几个村干部说得一无是处。
  几个村干部也着急,多次想重启修路的计划,无奈村民已对他们失去信任,无论怎么调整方案,在村民那里就是通不过。
  2004年,村委会改选时,村民们用选票把李良开等几个村干部选了下来。
  随后不久,重庆市搞撤乡并村,梓第村与山下的另外两个村合并,仍然叫梓第村。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国家逐年加大对乡村公路的投入,2007年冬天,梓第村终于有了第一条通往山外的公路。随后几年时间,除唐家岩之外,其他村民小组陆续凭自己的力量把公路修到了家门口。
  至此,唐家岩成为方圆几十里唯一不通公路的村民小组。
  这种尴尬局面的形成,李良开自知脱不开干系。
  从村主任岗位退下来之后,李良开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受风水先生安名山的影响,他对风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买来书自己学习琢磨,还四处查看地形地貌,认定唐家岩李家大院、祖坟和山梁上的那排古柏都是上风上水,都需要好好保护。
  见丈夫对风水这说过分着迷,徐小芳提醒他:“你以前是公家的人,现在每月还有补助,你信这个,行吗?”
  李良开不以为然:“我又没去给人看风水选坟地,与搞封建迷信两回事。我告诉你,风水可是门科学,好多领导人都信哩。”
  出于对保护唐家岩风水的考虑,从村主主任岗位退下来之后,他对修公路一事越来越提不起兴趣,生怕因此动了先人留下来的灵气。
  2011年底,在对李良开彻底失望后,唐家岩村民小组推选出新的代表,牵头启动了从龚家岩接通公路的相关事宜。
  对此,李良开表面上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暗地里却利用唐家岩李氏家族大房和二房关系缓和、开始走动的有利条件,不停地制造矛盾障碍,最终使得即将大功告成的公路半路夭折,在两村结合部的山梁半腰上留下一个公路不像公路、小路不像小路的怪胎,杂草从生,凌乱不堪,犹如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刺得人两眼生疼。
  因为这件事,唐家岩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对李良开有意见。尤其是贺、袁两姓的后人,一说起那条夭折的公路,就骂李良开不是个东西。
  2012年秋季某天,李良开从月溪场回山上老家,到车站坐车。不巧车主刚好是唐家岩一姓袁的后生,对李良开满肚子怨气。当着众人的面,他把已经坐上车的李良开请下车,还故意大声说到:“您堂堂一个村干部,连公路不愿修,还坐啥子车哟?对不住了,我这车不拉你,您请便吧。”
  这让李良开非常难堪,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好气鼓鼓地下车走开…
  7月25日这天上午,在万渝高速公路上,在客车里,无心睡觉的李良开满眼满脑子全是公路,心里也掠过阵阵茫然:难道真是我错了?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7 07:28

  
  15
  “我以为重庆平整得很,没想到到处都是坡坡坎坎,到处都是山。这不跟我们老家一样吗?”在重庆龙头寺长途汽车客运站,第一次到重庆的李良开有些失望,忍不住对前来接他的堂侄李善钱抱怨起来。
  坐进李善钱亲自开来的福特小轿车,李良开啧啧称赞:“还是咱们善钱厉害,都开上车了。挺贵吧?”
  “开三叔,您又取笑我了。”李善钱有些不好意思,“二手车,便宜,才花了四万来块。我一点都不擅长挣钱,只是穷教书的,都白瞎您当初给我取的这名儿。”
  “你小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李良开亲热地拍了拍堂侄的肩膀,“让三叔住哪?告诉你,我可不住酒店,免得让你破费。你们城里人家里不是都有客厅嘛,给我一床被子,沙发上睡觉就挺好,软和!”
  “开三叔,您这老辈子说啥呢?你侄子混得再不好,也不可能让你睡客厅噻,要睡沙发也得是我这个晚辈来。”李善钱一边开车,一边和李良开打趣,“再说,您真的去住宾馆,并且还是四星级宾馆,博顿美锦酒店,在重庆很有名气,离解放碑和朝天门都很近。那条件,真不是盖的,我都没住过哩。”
  李良开赶紧摆手:“善钱,别跟我瞎扯,我哪住得起星级宾馆?不准你花那个冤枉钱!我知道,你们在城里混,也不容易。”其实李良开还有另一层意思没有讲出来,就是他怕欠这些晚辈的情分太多,自己还不起。
  “看把您紧张的。”李善钱笑了,“实话告诉您吧,不用我花一分钱,是周利波叔叔安排的。他公司有事,走不开,让我来接您,还说晚上把您认识的老知青都找来,好好陪您喝几杯。”
  听说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周利波安排的,李良开不再说什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李善钱是李良开三叔李有双长子李良方的幺儿,也是李良方四个儿子中唯一养活的一个。其他三个在三年自然灾难中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跟随父母一起去了阴间地槽。
  1961年春夏之交,殃及全国的大饥荒波及到唐家岩,加上一次雪上加霜的大流感,李家大院几乎天天都在死人,死因非饿即病,鲜有例外。
  这当中,最悲惨的当数李良方一家,夫妻俩加上三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孙子,短短的一个月内,一家八口,七人去世:先是李良方的妻子杨芳撒手西去,紧接着大儿子及妻子、二儿子及妻子又因贪吃白蒜泥(即观音土)被活活憋死,饥饿难当、悲痛欲绝的李良方又不幸染上流感,在唯一的小孙子去世半天后告别人世。
  李良方死得很突然,当时只有李良开守在跟前。临死前,李良方把不满周岁的幺儿李善富托付给比自己小24岁的堂弟,求李良开把孩子抱给自己的亲弟弟和弟媳们。结果话还没说完,李良方就咽了气。
  那一年,李良开17岁。连续目睹亲人死亡,让他这个当时李家大院唯一的初中毕业生变得十分恐惧和麻木,直到怀中不谙世事的李善富用小手抓他的脸庞,李良开才醒过神来,抱着孩子往外面跑去。
  从此,李善富成了孤儿,由三房健在的四个叔叔和婶娘轮流扶养,每两个月一轮换。
  而李良开对这个堂侄也产生了莫名而神圣的责任感,经常抱他,逗他,带他玩,还经常给他东西吃。等李善富到了上学的年纪,李良开又软磨硬泡,说服三房的四个兄长凑钱送他念完小学,还把这个孩子的名字改为李善钱,说叫“善富”太狂,不容易实现,叫“善钱”更妥当一些,并将这个名字解读为“善于挣钱,日子当然不用发愁”。
  1977年春,已是生产大队民兵连长的李良开动用自己的关系和影响,把李善钱送到北京去当兵。李善钱也争气,在部队转了志愿兵,还自学拿到了大学文凭,在部队干了14年,于1991年退伍,带着妻儿回到重庆,并在李良开的结拜兄弟、返城知青周利波的推荐帮助下,顺利成为重庆一家职业学院的老师。
  在李善钱心目中,同姓堂叔李良开是恩人,异姓叔叔周利波是贵人,没有这两位叔叔,就没有他的今天。
  开车去往博顿美锦酒店的路上,随意问了些周利波的情况。
  李善钱说得认真,李良开却听得潦草。他的思绪,早就飞回四十多年前,飞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那段特殊岁月…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7 10:14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李有武安排几个年轻人,彻夜守在李有武夫妇的门前屋后。————第十章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7 10:15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3 21:13
 10
  1919年末,白红绫如愿以偿地嫁进唐家岩李家大院,成为李有武的妻子。
  不过,让白红绫百思不 ...

,当李有武敲开房门时,只见白红绫一个人坐在床上抹眼泪。而李有武……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7 10:37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6 07:24
  11
  1981年农历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已有8个月身孕的刘红玉用丈夫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挎包装了一袋冰糖 ...

好几家好几辈,得消化消化了{:soso_e113:}
后面好像还有名字搞混的,你自己再看一下吧{:soso_e160:}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7 11:43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7 10:14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李有武安排几个年轻人,彻夜守在李有武夫妇的门前屋后。————第十章

{:soso_e178:}谢谢。已改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7 11:43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7 10:15
,当李有武敲开房门时,只见白红绫一个人坐在床上抹眼泪。而李有武……

再谢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7 11:43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7 10:37
好几家好几辈,得消化消化了
后面好像还有名字搞混的,你自己再看一下吧

接着谢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03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7 11:43
接着谢

都卸成十六块了,别卸了,俺接着看{:soso_e113:}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06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6 07:25
  12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11年中秋节。
  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每每想起30年前娘家人对二房的 ...

劳慰你肯帮我们————劳慰是方言吗?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08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6 07:25
  12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11年中秋节。
  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每每想起30年前娘家人对二房的 ...

读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知识改变命运啊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12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6 07:25
  13
  7月25日上午,没事可干的李良开决定到万州城里转一转。
  对于曾经长期被称为万县的万州,李 ...

李家后人的工作还是挺好做的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18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3-12-27 07:28
  14
  7月26日9时许,李良开来到万州长途汽车客运站,坐上了开往重庆主城区的班车。
  在候车室排 ...

风水之说,好像越来越被接受了。
可是要换做我,我也宁愿有好路走。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23
全部读完。
虽说有一条那么明显的主线一直在贯穿着,还是感觉有点乱。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2-28 10:24
继续期待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28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06
劳慰你肯帮我们————劳慰是方言吗?

对头。就是谢谢、感谢的意思。
老家方言很多很有特色,没敢大量用,怕别人看不懂,只是偶尔忍不住用一丁点{: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29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08
读过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知识改变命运啊

是的。多读书,眼界和心胸都会开阔许多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30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18
风水之说,好像越来越被接受了。
可是要换做我,我也宁愿有好路走。

大多数人和你的想法一样,当然也包括我{:soso_e181:}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30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23
全部读完。
虽说有一条那么明显的主线一直在贯穿着,还是感觉有点乱。

嘿嘿,真是这样。想表达的内容太多,估计后面会更乱{: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31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24
继续期待

{:soso_e18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8 11:32
北原 发表于 2013-12-28 10:03
都卸成十六块了,别卸了,俺接着看

{:soso_e113:}
作者: 冰儿.    时间: 2013-12-28 23:02
本帖最后由 冰儿. 于 2013-12-29 22:05 编辑

《越过那道山梁》,看着名就觉着有看头,先做记号,改日来赏。{:soso_e160:}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9 07:12
本帖最后由 冰儿. 于 2013-12-29 22:06 编辑
冰儿. 发表于 2013-12-28 23:02
《越过那道山梁》,看着名就觉着有看头,先做记号,改日来赏。


估计得失望{:soso_e113:}
作者: 兰舟远去    时间: 2013-12-29 08:26
一天看一点。{:soso_e16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9 11:18
兰舟远去 发表于 2013-12-29 08:26
一天看一点。

辛苦{:soso_e181:}
作者: 冰儿.    时间: 2013-12-29 12:08
读了01,开篇就让人觉得温暖。看相亲相爱的少男少女、青年男女不足为奇。
读着,想起了雷婷的那首歌《最浪漫的事》,歌中唱的和开篇有融。感动、温暖.....欣赏!
下次接赏.......{:soso_e160:}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29 14:04
冰儿. 发表于 2013-12-29 12:08
读了01,开篇就让人觉得温暖。看相亲相爱的少男少女、青年男女不足为奇。
读着,想起了雷婷的那首歌《最浪 ...

难得你读出这种感觉。深谢
作者: 冰儿.    时间: 2013-12-29 22:26
《越过那道山梁》,看到08。心酸开始了......下次接赏!给山人版主敬茶{:soso_e160:}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30 06:13
冰儿. 发表于 2013-12-29 22:26
《越过那道山梁》,看到08。心酸开始了......下次接赏!给山人版主敬茶

深谢谢。上咖啡{:soso_e160:}
作者: 冰儿.    时间: 2013-12-30 22:44
《越过那道山梁》,序章拜读完毕!
毅力是生命的支柱,乐观是生命的音符......祝福善良的人、祝福好人平安!
长篇写手,值得一赞{:soso_e179:}!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3-12-31 17:00
冰儿. 发表于 2013-12-30 22:44
《越过那道山梁》,序章拜读完毕!
毅力是生命的支柱,乐观是生命的音符......祝福善良的人、祝福好人平安 ...

说得好。感谢来读
作者: 晴儿    时间: 2014-1-1 09:11
见过山人兄,新年快乐!!{:soso_e16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15
晴儿 发表于 2014-1-1 09:11
见过山人兄,新年快乐!!

谢谢晴儿。新年快乐!
作者: 晴儿    时间: 2014-1-1 09:20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 09:15
谢谢晴儿。新年快乐!

早,山人兄,你那里下雪了吗??{:soso_e16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23
  16
  1969年农历二月初二那天傍晚,唐家岩生产队发生一件大事:周利波、张光斗、史无畏、周雅茹、彭小染等5名重庆知青来了,三男两女,全都十八九岁,说是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城里人,刚刚收工回来的社员们很稀奇,都跑来看热闹,把旧仓库改造的知青点围得水泄不通,弄得几个来自城市的年轻人非常窘迫,像是被人当众扒光衣服一样别扭。
  围观的人群中,没有李良开、徐小芳夫妇的身影。这一天,他们不满周岁的三儿子李流高烧不退,夫妇俩被迫向队长请了假,轮流背着孩子往月溪场的医院跑。到了医院,医生又是扎破耳尖放血,又是往身上涂抹酒精,还接连打了几针,总算把孩子的体温给降了下来。等到夫妻俩轮流背着三儿子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听说生产队来了5名知青,李良开并往心里去。辛苦的劳作,生活的压力,让李良开这个唐家岩唯一的初中毕业生变得和父辈们一样沉默寡言,除了每天跟随大伙一儿出工干活和回家照看三个儿子,他不觉得其它任何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一年,李良开25岁。7年前,18岁的他和16岁的远房表妹徐小芳结婚并与父母分开单过,19岁那年有了大儿子李渊,21岁有了二儿子李远,24岁有了三儿子李流。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加,李良开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甚至和徐小芳开玩笑,叫她赶紧刹车,不要再生了。徐小芳哭笑不得,狠狠地给了丈夫一拳头:“这事儿怨我?谁叫你一睡觉就毛手毛脚?自己不老实,还说我?”李良开哈哈大笑,回头继续毛手毛脚,压根儿没有老实下来的意思。
  李良开也有老实的时候。只要手头有一本没看完的书,或有一张报纸,他会很快进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是的,李良开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对一切有文字的东西都感兴趣。生产大队发的“红宝书”,别人当摆设,人云亦云地跟着喊跟着念,李良开却一段一段地背,一句一句地琢磨,一有空就和妻子交流自己的学习心得。徐小芳笑丈夫不务正业,说这玩意儿又不能变成工分和粮食,叫他别那么用功,李良开也不听,仍然乐此不疲。
  听说知情们带来了不少好书,李良开眼馋,想借来看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周利波等人,干活的时候尽量跟在身后,时不时地指点指点,能帮就帮一把,还见缝插针地和人家探讨毛主席语录。一来二去,几个知青都知道唐家岩生产队原来还有一个读书人,对李良开的态度也变得热络和亲切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李良开成为知青点的熟客,还经常从家里拿来一些腊肉、青菜之类的食物交给负责轮流做饭的周雅茹和彭小染,用以改善知青们的伙食。
  等混熟了,李良开提出借书,知青们二话不说,有求必应。尤其是周利波,还把自己从城里偷偷带来的禁书借给李良开,并叮嘱他一定要保密,不要借给其他任何人,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在老婆面前也不行。
  于是,李良开不仅读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等革命题材小说,还读到了《一只绣花鞋》、《梅花党》、《第二次握手》、《塔里的女人》等禁书。那些日子,李良开简直成了书虫,白天一有空闲就捧着书猛读,夜里还点着煤油灯聚精会神地看,完全沉浸在另一个神秘的世界里。
  书读多了,李良开的眼界开阔了许多,再和知青们闲聊,偶尔也能谈一谈对书中人物命运的看法。这让张光斗、史无畏等人倍感意外,愈加坚定了他们对李良开的判断: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贫下中农,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5个知青当中,李良开和周利波走得最近。李良开佩服周利波年纪轻轻却见多识广,还乐于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像别的知青那样看不起农村人;周利波则被年长自己6岁的李良开的朴实和真诚所打动,加上两人都喜欢读书,经常在一起探讨由读书引发的思考,便有了惺惺相惜、彼此敬重的特殊情谊。
  两人最终结拜为把兄弟,源于后来几年相继发生的两件事关两人前途命运的事情:一件是周利波引导李良开实现了当大队干部的梦想;另一件是李良开帮助周利波扫清了返城的情感障碍。
  严格讲,李良开不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在认识周利波之前,他只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社员,一心想着多出工、多挣工分、多分口粮、多分红,努力让妻儿平时吃饱饭,过年有新衣服穿,仅此而已。
  周利波却不这么想,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过得太平庸,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与李良开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之后,周利波一再强调自己的观点,鼓励李良开利用自己初中毕业的文凭优势,争取在生产大队某个一官半职,既光宗耀宗,也给孩子们树立一个榜样。
  李良开有些心动,但一点信心也没有,不知道从何做起。周利波给他出主意:学毛主席语录时表现得再积极一些,不但自己要背下来,还经常背给其他社员听,最好把《毛泽东选集》都读一遍,让大队和公社都知道唐家岩生产队有一个学毛选积极分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想办法入党,入了党,才有机会成为生产大队干部。
  周利波甚至给李良开设计出了路线图,上半年做什么,下半年做什么,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把李良开听得目瞪口呆:“你娃儿怎么像个军师?不会是诸葛亮再世吧?”
  “还诸葛亮,狗头军师差不多。”周利波自嘲道,“我爸在市政府上班,当过处长,大小也是个领导。怎么着我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没从政,但也听说了一些道道儿。你按我说的去试试,说不准儿真能成。就算不成,你也不损失什么。”
  “那就试试?”李良开打定主意,“不过你可要随时帮我啊。”
  周利波头一扬:“咱俩谁跟谁?亲哥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按照周利波的策划和提醒,李良开先是成了梓第大队的学毛选积极分子,还到古月公社作报告,受到公社书记的点名表扬。
  1971年7月,李良开顺利入党。三年后,他成为大队团支书。1976年初,李良开成为大队民兵连长,还被公社党委确定为大队后备干部。
  眼看计划一步步实现,李良开对周利波充满感激,总想找机会帮这个兄弟一把。因此,当周利波与唐家岩的女孩贺春桃的恋情受到阻挠时,李良开站了出来,毫不保留地给予大力支持。
  周利波与贺春桃的爱情,源于川渝地区至今还在流行的扑克牌游戏——斗地主。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23
  17
  周利波他们进驻知青点后,唐家岩的社员发现,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接受贫下中农改造”并不怎么积极,但玩的兴致却是很高,一有空闲就唱歌、玩乐器、打扑克。他们不仅自己玩,还把唐家岩的年轻人也吸引过来一起玩,气得一些脾气不好的老人直骂这些知青好吃懒做。
  知青们不管这些,唐家岩的年轻人也乐意与知青们一起玩。所以每到傍晚时分,或是下雨时,知青点总是人声鼎沸。年轻人玩扑克时不分乡村城镇,先来先玩,凑齐四人就玩升级,只有三人就斗地主,无论是玩的还是看的,个个情绪高涨,大呼小叫,甚是热闹。
  每每此时,住在知青点屋后的黄老太太总会颤颤微微地把自家的几只老母鸡撵得满院乱跑,嘴里还骂骂咧咧:“个吹脑壳的,我让你们乱叫唤。”
  黄老太太自然是指桑骂槐,因为小孙女贺春桃有事没事总往知青点跑,她真担心会出现什么乱子。黄老太太也不怕得罪人,经常在背后说知青们的不是。她经常在小孙女面前嘀咕:“桃子,离那那帮知青远点,他们五谷不分,连麦子和菲菜都分不清,将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噻?再说人家是城里人,早晚都会回去,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知青刚来的时候,桃子只有十岁,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桃子嘴甜,家离知青点又近,张口哥哥姐姐地叫着,知青们都很喜欢她,尤其是周雅茹、彭小染这两个女知青,把桃子当成了亲妹妹。
  转眼7年时间过去了。到1976年秋天,桃子已经16岁,长得修修长长,清清爽爽,早就成为村里小伙儿们的追求目标,媒婆也差点踏破门坎。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已经生娃娃了,加之自己老头子和独子去世得早,儿媳改了嫁,黄老太太便着急起来,暗地里也有了人选。可桃子一点不急,总说自己还小,还说要在家里陪奶奶一辈子,说啥也不点头去相亲。
  隐隐约约中,黄老太太觉得桃子喜欢上了某位男知青。但她不敢确定,也问过孙女,桃子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怪奶奶打胡乱说。
  黄老太太猜得一点没错,桃子确实偷偷喜欢上了一位男知青。他就是知青点的头儿周利波,长得浓眉大眼,嗓子很好,弹得一手好吉他,打牌也是高手,尤其是斗地主,打遍知青点无敌手,唐家岩的年轻人也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像个骄傲而孤独的斗士,让桃子很是着迷。
  不知从什么时候,每每知青打牌时,桃子准会出现在周利波的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周利波赢了,桃子微微一笑,周利波输了,她皱皱眉头,从不吱声。
  时间长了,周利波开始注意桃子,越看越顺眼。抽空再到村里一打听,得知桃子虽然没了父亲,母亲也不在身边,但是个很乖巧、很孝顺、很本分的女孩子,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回头再看准时出现在牌桌后面的桃子,周利波的眼神有些迷离,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文静漂亮的女孩子。
  其他知青看出了端倪,跟着起哄,有个家伙干脆给桃子取了个“红桃皇后”的外号。而周利波,也自然也了“黑桃王子”。
  周利波真正喜欢上桃子,是在桃子年满17岁那年。
  此时,周利波已经25岁,比桃子大了整整8岁。在较为悬殊的年龄面前,周利波不敢轻易造次,生怕伤害了小妹妹一样的桃子,更害怕惹恼了对知青们总是板着一张老脸的黄老太太。直到桃子年满18岁,26岁的周利波才大胆向桃子表白。
  1978年仲秋,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趁黄老太太去小妹家串门的空隙,在长有一大排柏树的唐家岩山梁上,周利波凭借一把吉他,一首歌曲,一番表白 ,成功牵到了桃子的双手。
  再过了些日子,又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唐家岩柏树梁下的岩洞里,桃子羞涩地依偎在了周利波怀里,心甘情愿把第一次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
  当发现桃子吐酸水吃不下饭的时候,黄老太太先是慌了神,还动手打了孙女一巴掌。后问清了缘由,黄老太太连夜去找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再和主任一起找到大队民兵连长李良开,三人结伴到知青点找周利波要个说法。
  面对黄老太太的眼泪,周利波出奇地冷静:“奶奶,您别哭,我同意和桃子结婚。”
  黄老太太却死活不干:“结婚?你凭啥跟我孙女结婚?你多大了?快三十了吧?你觉得合适吗?门都没有!再说,你能保证真心对我家桃子好?将来能带她回城?孩子生下来怎么办?上不了户口怎么办?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们不是一路人,成不了一家人。”
  面对气势汹汹的黄老太太,平时伶牙俐齿的周利波憋得满面通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向自己的好友兼兄长李良开投去了求助的眼光。
  李良开心领神会,开始劝黄老太太这个远房表嬢:“嬢嬢,您可不要说气话啊。您这么说,桃子肚里的孩子怎么办?打掉吗?解决不了问题嘛。您出去打听打听,整个生产队,除了您,还有谁不知道桃子和利波好?您就别犟了,听我一句劝,就让他们两个结婚吧,这样皆大欢喜。好不好?”
  “我看良开说得在理。”大队革委会主任也顺水推舟,“利波这小伙儿不错,对桃子也是真心的。这样吧,我想办法给他们办结婚证,孩子生下来也保证能上户口,并且不算违反政策。您看,我能做的就这些,真不行,我也没招了。”
  听大队革委会主任这么讲,黄老太太便不再反对。实际上,两位大队干部所讲的,正是她所担心的问题。如今民兵连长给了自己台阶,革委会主任打了保票,黄老太太也就借坡下驴,点头同意了桃子和周利波的婚事。
  婚后,桃子住进了知青点专门为她和周利波腾出来的新房。每到做饭的时候,桃子开始两头跑,先给知青们做好饭,再回家给奶奶做,两相兼顾,一顿也没有耽误。
  1979年夏末,桃子和周利波的宝贝儿子出生了。周利波给儿子取名周石,小名石头,还坚持让石头认李良开、徐小芳为干爸、干娘。在桃子的精心照料下,不出两个月,石头便长得白白胖胖,小脸粉嘟嘟的,谁抱都不哭,给知青点带来了很多笑声和快乐。
  石头刚满一百天,受云南等地知青请愿游行的影响,唐家岩及附近的知青们开始各显神勇,陆续返回他们魂牵梦绕的城市。
  张光斗和周雅茹最先离开唐家岩知青点。这对刚来农村时见面就吵的冤家,后来却日久生情,成为一对情侣,但两人坚持不结婚,生怕孩子落个农村户口,更怕孩子将来留在农村。听说政府高层默许知青返城的消息后,两人第一时间提出申请,并且不等生产大队和公社答复,于递交申请的次日便自行离开知青点,不管不顾地踏上返回重庆的归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张光斗和周雅茹的带动下,史无畏连申请都没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知青点。彭小染胆儿小,又是写申请,又是给家里发电报,就是不敢走,直到父亲亲自跑来接女儿,她才胆战心惊地回了城。
  眼看知青们陆续返城,乡亲们都说,这下桃子有福了,可以和孩子一起进大城市了。黄老太太也乐开了花,天天抱着曾孙子满村乱逛,开心得像个孩子。
  周利波也很高兴,跟生产队请了假,说要回去给妻儿办进城的相关手续。桃子很高兴,天天盼着周利波早点回来接她们母子俩。
  过了些时日,周利波回来了,带回来一个让桃子失声痛哭的坏消息:如果带着妻儿回城,周利波落不了户口,也安排不了工作。
  当晚,周利波搂着哭得浑身乱颤的桃子:“没事,大不了我不回去了,这里也挺好的。”
  桃子什么也不说,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抽泣。而黄老太太,则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唉声叹气,不停地抹眼泪。
  周利波真没主意了,跑去找李良开,让他帮忙出个两全之策。
  李良开倒是不急不躁,让妻子徐小芳炒了两个菜,倒上两碗烧酒,叫周利波上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先喝酒,办法总会有的。”
  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两碗烧酒下肚,周利波醉得人事不省,当晚睡在李良开家,一觉睡到天明。
  次日一大早,等周利波回到知青点,发现桃子和石头都不见了。周利波和乡亲们找遍了附近的村庄,还跑到月溪场打听,依然没有母子俩的消息。
  第四天,眼睛红肿的黄老太太拉着周利波的手说:“孩子,别找了,你回城去吧,桃子她是不想连累你啊。”
  周利波又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桃子和孩子的消息。
  周利波还要等下去,还跟一再劝他回城的李良开吵了起来,大骂这个民兵连长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李良开被骂急眼了,咆哮起来:“是,老子就是多管闲事!老子告诉你,桃子就是我劝走的,这下你满意了吧?桃子也有这个意思,你没看出来?那天你狗日的喝醉了,桃子担心你,跑到我家来找你。她跟我谈了她的想法,我不同意。她还坚持,你让我怎么办?桃子是真心为了你好啊。你小子,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李良开讲了这番话,周利波大哭了一场,无奈地离开了唐家岩知青点。
  临走前,周利波坚持和李良开结拜为异姓兄弟,说李良开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全力以赴。周利波还拜托李良开,一旦有了桃子和石头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一年后,桃子带着已经满地乱跑的儿子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
  思虑再三,李良开没有把桃子和石头回唐家岩的事告诉周利波。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24
  18
  没多久,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了,生产队的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生产大队改称村,李良开成为梓第村的首任主任。

  桃子带回来的中年男子名叫赵波,比桃子大十四岁,身体好,脾气更好,对妻子言听计从,桃子说啥是啥,从无二话;对黄老太太和石头也出奇的好,尤其是对改名为赵石的石头,简直比亲生父亲还要上心,既不让孩子受半点委屈,也不纵容小家伙胡作非为。他还一再和桃子讲:“这个儿子乖得很,咱俩就不再要细娃儿了。”
  桃子和的赵波虽然不亲不密,但也不争不吵,两人默默地侍弄自个儿的庄稼地,默默地伺奉着奶奶,默默地养育着孩子。乡亲们都说,他们两个一点不像两口子,倒像是相依为命的亲兄妹。
  每每此时,平时很少笑的桃子总会微微一笑,之后扭过头去揉眼睛,口里说着又迷眼了,转身去忙那没那些完没了的农活和家务活。
  时间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转眼就跑到1986年秋天。石头刚上小学一年级没几天,操劳了一辈子的黄老太太因病去世。痛失奶奶的桃子哭得昏天黑地,几度晕厥。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一个肩披长发、面容清瘦的男子突然出现在黄老太太的灵柩前。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泪流满面地跪在灵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奶奶”,悲痛欲绝。
  他是周利波。看着从天而降、泪如雨下的周利波,乡亲们都傻了眼,齐刷刷地目光都聚焦到了一直跪在灵前的桃子,看她作何反应。
  出人意料的是,见到周利波,原本一直断断续续抽泣着的桃子竟然平静下来,不再哭泣,但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静静地为奶奶守灵。直到次日清晨,众人把黄老太太的棺材抬到墓地放入墓穴开始填土时,桃子才放声大哭,但已没了声音,直到哭晕过去。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桃子躺在床上,一声未吱,滴水未进。
  那一天一夜,赵波和周利波都守在桃子身边,都寸步不离,都默不作声,都静等桃子开口说话。
  桃子终于起床了,勉强喝下一小碗米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周利波走人:“你走吧,这里不属于你,我和儿子也当不了城里人。”
  周利波本想辩解什么,但看到桃子冷若冰霜的表情,他住了口。
  赵波早已搞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带了两瓶办丧事剩下的白酒,把周利波叫到唐家岩山梁的柏树底下,什么下酒菜也没有,两个男人各把一瓶,边喝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唠着过去发生的事情……
  …7年前,桃子背着儿子去长江边上的万县城一家饭馆打工,与当厨师的赵波结识。有一天晚上,饭店老板酒后对桃子动手动脚,赵波拿着菜刀骂跑了老板,当晚领着桃子和孩子回了他的老家。后来,在桃子的央求下,他成了孩子的父亲,并主动提出和桃子回唐家岩一起照顾黄老太太。
  …7年前,回到重庆后,周利波没找到正式工作,换了一家又一家酒吧,当起了只在一个城市飘泊的流浪歌手;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玩起了只恋爱不结婚的感情游戏,至今还孓然一身。
  …赵波先天性输精管堵塞,早年也结过婚,前妻想要孩子未果,离他而去。后来去做手术失败,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桃子不知道这个秘密,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还去过一趟医院,拿回来不少中药,被赵波塞进灶堂里烧掉了。
  …周利波一直放不下桃子和儿子,一直都想回来找母子两人。刚回重庆时,父母逼着他和一个别人介绍的返城女知青结婚,他死活不干,最终和家人闹翻,甚至因此放弃了父亲托人给他安排的正式工作。这一次,周利波本想跑来打探桃子和儿子的消息,想把母子俩带回重庆,不料却遇到黄老太太的丧事,还看到了桃子的丈夫赵波。
  各自喝完一瓶烈酒,两个男人都喝醉了,搂肩搭背,称兄道弟,哭着笑着,吼着叫着,惊飞了古柏上的鸟雀。
  次日一大早,周利波在赵波和李良开的陪伴下离开唐家岩,一起来到月溪场,由这里坐汽车,再到万县转车返回重庆。
  上车前,李良开朝周利波胸脯打了一拳:“兄弟,别怪我没及时告诉你桃子和石头的消息。这都是桃子的意思,她不想连累你。”
  “是这么回事。”赵波接过话头,还拍了拍周利波的肩膀:“兄弟,你放心,儿子我好好给你养着,桃子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对她。倒是你,赶紧回去找个女人结婚,这样桃子也会好受一些。说好了,等咱们儿子念完高中,我让他报考重庆的大学。那时,我和桃子再让你们父子相认……”
  周利波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一把搂住赵波:“大哥……”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25

  19
  2002年隆冬时节,45岁的桃子在深圳一家鞋厂接到儿子石头从山城重庆打来的电话:“妈,这里下大雪了,满大街都是,太阳一照,硬是漂亮得很。对了,我考上警察了,下周就去公安局上班。”
  “给你爸打个电话,他正着急上火哩。”摞下员工宿舍楼道里的公用电话,正在清扫卫生的桃子哭得稀里哗啦,思绪也不由得回到16年前。
  那一年,奶奶去世了,周利波被自己撵回了重庆,赵波不久去了福建打工,每年过年回来一次,全身心地要为儿子挣够上学的费用,还要补贴家里购种子化肥和上缴农税提留等开销。而桃子,则一边照顾着上小学的儿子,一边侍弄着那些田地,日子忙忙碌碌,波澜不惊。
  这期间,周利波来过几封信,先说自己结婚了,有了一个女儿;又说开了一家文化公司,效益还不错。周利波还寄过几回钱,说是给石头的学费,均被桃子一一退了回去,直到周利波不再寄钱为止。
  等到儿子去县城上高中,时年39岁的桃子跟着一个亲戚到了深圳龙宝一家鞋厂,先是在车间流水线上工作,后来因岁数大了手脚不再利落,改行当了清洁工,在这个厂子一干就是十多年。
  石头学习一直很用功,顺利地考上西南政法大学,还当上了学生会干部。
  这些年,桃子和赵波感到最欣慰的一件事情,莫过于儿子石头的成熟和懂事。
  石头上高三那年春节,赵波在酒后告诉石头:“儿子,我不是你的亲老子,你亲爸叫周利波,在重庆开了家很牛的文化公司。我和他讲好了,等你考上大学,我和你妈带你去找他,让你们父子相认。到那时,老爸我老了,你就归他管了。”
  听到这一切,石头有些发懵,还大哭了一场。哭完了,他抱着赵波发誓:“我不管那么多,你就是我亲爸!你不要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不想知道,我也不会去找他,更不会去见他,永远都不会!”
  听石头这么讲,赵波既后悔又欣慰。后悔的是自己没有忍住,提前告诉了石头这个关于他的身世秘密;欣慰的是自己没白疼这个儿子,后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了。
  石头上大学那年,赵波和桃子没去找已是大老板的周利波。这与石头一再反对有关,也与桃子的重得顾虑有关。毕竟,周利波已有了自己的家室,还有一个比石头小8岁的女儿。不认就不认吧,何必要去打扰人家的生活呢?
  应石头的要求,从这之后,桃子和赵波都中断了与周利波的联系。
  石头确实是个叫大人省心的孩子,上大学期间年年拿奖学金,还自个儿出去做家教,所有开支几乎不用赵波和桃子操心。不仅如此,石头还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叫爸爸妈妈别心疼钱,该吃吃,该穿穿,说是等到大学毕业挣了钱,在重庆买套大房子,把二老接过来安享晚年。
  每每此时,赵波和桃子心里乐着,嘴里应承着,回头该干活干活,该攒钱攒钱,一心要给儿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上班第二年,石头停薪留职,和同学合开了一家法律事务所。经过一悉打拼,石头已是山城小有名气的年轻律师,经手的大案要案一个接一个,收入也水涨船高,按揭买了房子和轿车,和大学同学、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的付文娟结婚之后,强行把父母接到重庆一起生活。
  2008年底,赵波和桃子到重庆定居后没多久,石头接手一个案子,为一家涉嫌经济诈骗的文化公司老总辩护。委托人是一个21岁的大三女学生,自称是当事人的女儿,名叫周桃红。石头和妻子第一次约见这个女孩时,付文娟一惊一乍:“你们两个怎么长得有点像啊?”
  石头和桃红都没往心里去,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合力赢下那场官司。这可是几百万元的大案子,如果不能胜诉,桃红的父亲只能坐牢,而他的公司和家产也只能被法院强制执行为赔偿款。
  过了一些时日,石头在桃红的陪同下去看守所约见当事人,也就是桃红的父亲。
  见面的那一刹那,石头彻底傻了眼: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桃红在一旁也花容失色:石头莫非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当事人正是石头的亲生父亲周利波。见到儿子那一刻,他如同被电击一般,整个人呆在那里,继而浑身乱颤,难以自己。
  命运弄人。发誓不见不认的亲生父亲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石头说不清是震惊还是震怒。他一句话也没说,转头离开,律师与当事人的第一次约见就此泡汤。
  从看守所出来,石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不理会一声接一声叫他哥哥的桃红,扔下一句“你找别人打这个官司,我付违约金”之后,开车绝尘而去。
  桃红哪肯轻易放弃?回家向母亲唐春婉说明了情况。母子俩当晚辗转找到石头家,先是含泪取得了赵波和桃子的支持,之后4人一起哀求石头,让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为周利波打赢这场官司。
  石头还是不答应。无奈之下,桃子只好打电话请石头的干爸李良开帮忙。
  对石头这个干儿子,李良开疼爱有加。石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年过年给孩子做新衣服,他都要让徐小芳给石头做一套。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李良开也总会把石头叫来。石头对李良开这个干爸一直很亲,有什么事情喜欢对干爸讲,对干爸的建议,他也乐意接受。所以,当李良开打来电话,要干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自个儿的结拜兄弟打赢官司时,石头的心软了,答应了干爸的要求。
  最终,石头查找到了竞争对手设套陷害周利波的有力证据,对方被判刑,周利波则被无罪释放。
  后来,还是在李良开的斡旋下,石头原谅了周利波,父子俩得以相认。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26
晴儿 发表于 2014-1-1 09:20
早,山人兄,你那里下雪了吗??

早下了。过来看雪?{:soso_e181:}
作者: 晴儿    时间: 2014-1-1 09:33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 09:26
早下了。过来看雪?

今天好早,应该不是你我当班吧!!{:soso_e113:}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1 09:42
晴儿 发表于 2014-1-1 09:33
今天好早,应该不是你我当班吧!!

嘿嘿,以前的好日子没有了{:soso_e113:}
作者: 冰儿.    时间: 2014-1-5 21:21
{:soso_e160:}先来报到,周末玩得太累了。改天再来拜读!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6 06:42
  20
  2013年7月29日9时许,一站直达成都东的D5013列车驶出重庆北站,呼啸着往川西平原驶去。
  在重庆逗留了两天三夜,尽管周利波、桃子、赵波、石头等人极力挽留李良开再玩几天,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旅程。
  周利波理解李良开的心情。在进站口,他轻声劝着自己的结拜兄长:“三哥,你想开点,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谁能保证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条心?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们这些老辈子,也不能强迫他们。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道理,我都晓得。”李良开苦笑了一下,“放心吧,兄弟,我哪能真跟他们生气?年轻人想在城里发展,想在城里买房子,想在城里定居,本来就没有错嘛。错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老顽固老不死的,多管闲事,自讨苦吃,活该!”
  “你看你,不是说不生气嘛,怎么又说气话了?”周利波抱了抱李良开,把头天新买的行李箱交递过去,“检票了,快进去吧。我在箱子里放了点水果,你路上吃。这火车直达成都,两个小时就到了。到了给我来个电话,省得大伙儿担心你。噢,对了,三哥,三嫂给我打电话了,让我提醒你,一定要当心胃病,如果身体吃不消,就不要强行往下走,赶紧回家治病。”
  检了票,进了站,走了几米,李良开回头,看见周利波还站在那里向自己挥手,心里不由得掠过一阵感动。
  等上了车,打开行李箱拿水果时,李良开发现装水果的塑料袋里放着一叠钱,还有一张周利波亲笔写的便条:“三哥,这是一万元,是我和你弟妹的一点心意。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两天周利波、唐春婉夫妇的全程陪同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李良开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安顿好行李,刚刚坐下,手机响了起来。一接听,原来是徐小芳打来的:“上车了吧?药吃没?这两天胃疼没疼?”
  听到妻子一连串提问,李良开乐了:“你这个婆娘,说话怎么跟机关枪似的?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啊,我每天的行踪怎么都在你掌握之中?难不成你成了如来佛?我成了跳不出你掌心的孙悟空?”
  “哈哈,多大岁数了,还瞎扯?”电话那头,徐小芳也乐出了声,“我还真告诉你,这辈子,你真就跳不出我徐小芳的掌心!怎么样,在重庆玩得开心吧?你那帮侄子侄孙,都见到了?事情办理顺利么?”
  “顺利个屁!这帮龟儿子,全他妈的忘本,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一家人,还不如我的结拜兄弟!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出了唐家岩,出了农村,越是在大城市,越是不想回去!他妈的,气死我了…”李良开越说越来气,破口大骂起来。
  徐小芳一听不对劲,赶紧在电话里劝丈夫:“你生这个气有用吗?别人凭啥都听你的?你身体不好,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就当出去散心,别的就顺其自然吧。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来。我和孙儿孙女们可都等着你哩。”
  摞下电话,正在气头上的李良开半天没缓过来,在重庆的不愉快经历也一一浮现在眼前。
  当然,抵达重庆的7月26日当晚,李良开的心情还是不错的。第一次入住四星级宾馆,见到分别三十四的知青张光斗、史无畏、周雅茹和彭小染,还见到干儿子石头和干亲家赵波、桃子等人,加上周利波、唐春婉夫妇精心安排的晚宴,李良开情绪很高,喝了三大杯五粮春,竟然没有一点醉意。
  包括次日白天,李良开的心情也相当不错。这天上午,周利波、唐春婉陪李良开游歌乐山,中午赶到朝天门码头附近的江轮上吃鱼,下午去逛了解放碑,晚上吃了正宗的重庆火锅,还驱车感受了一下山城夜景。
  置身大都市,李良开真觉得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到哪都新奇,看啥都新鲜,回到宾馆休息时,他还沉浸在白天看到的景致里。直到准备上床睡觉,他才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赶紧给李良钱打电话说明来意,让他召集在重庆的唐家岩李氏后人,共同商量怎么保住老院子、祖坟和古柏。
  李良开万万没有想到,他在李善钱这里竟然碰了钉子!
  在电话里,李善钱告诉李良开:他外出征集唐家家李氏后人签名和录像的事,乡县两级都知道了,县里还给乡里下了命令,要想方设法防止李良开把事情闹大,特别要防止进京上访。乡里已经将李良开列为信访重点防范对象,并已经开始采取相关措施。
  李善钱还告诉李良开,古月乡政府已经安排人给在外地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的唐家岩李氏后人打电话,请他们理解和支持老家政府,不要参与李良开牵头组织的签字和录相活动,并称如果这些人执意参与,古月乡政府将通过官方渠道通报这些人所在单位,说他们参与上访、破坏安定团结大局。
  末了,李善钱在电话里讲:“开三叔,我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人,不能不顾及这些,您得多理解我们。您让我当这个召集人,真是为难我啊。再说,我也不能在横幅上签字,更不能录像。您看,您是不是找别人?”
  李良开知道,李善钱这么讲,等于是拒绝了自己。他理解李善钱,但他无法理解古月乡政府的做法。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老党员,还当过多年村干部,基本觉悟还是有的,怎么可能进京上访?自己只是想借李氏后人的力量保住祖宗留下来的根脉,怎么还成了乡里重点防范对象?
  正愤愤不平哩,梓第村党支部书记李富聪打来电话,先是闲扯了一会儿,之后言归正传,问李良开在哪里,并委婉地转达了乡里的意见:停止收集签名和录像,尤其要严禁私自进京上访,否则将停发村干部退休金,并视情追究党纪责任;有问题逐级反映,不要越级上访。
  李富聪也是“塝上李”后人,依起来应该叫李良开一声“爷爷”,加之李良开是村里退休的老干部,李富聪在电话里很客气,但也是软中带硬。
  这让李良开很不舒服,忍不住在电话里发起火来:“我是个老党员,也当过村干部,当然不会进京上访。请你转告乡领导,我保证做到两条:第一,遵纪守法;第二,决不进京上访!怎么,你不相信我?要不你们派人来把我抓回去?真是的,这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党讲的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讲的是执政为民,中央啥时候规定不让老百姓越级上访了?再说,我也没有越级上访,到时候会到村里、乡里反映群众的意见。算了,我知道你也是公事公办,不跟你啰嗦了!”说完,生气地摁断了电话。
  当天晚上,李良开始终没睡踏实。7月28日早上,周利波、唐春婉夫妇过来陪吃早餐时,发现李良开情绪不对,问清了缘由,便双双劝他想开些。
  这一天,李良开没有心情再去看城市风景了,而是让周利波、唐春婉陪着他,试着去找了几个唐家岩李氏后人,结果无一例外都碰了一鼻子灰。理由也并不新鲜,要么是公职人员不便在横幅上签名或录像,要么惦记着用拆迁款在城里买房子或用于投资兴业。
  看到李良开失望的表情,周利波提议去找仍然姓赵的石头,说他是律师,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李良开的干儿子,应该会帮这个忙。
  李良开摇头拒绝:“算了吧,石头也不容易,今后还要靠公家吃饭哩,就不要给他添乱了。对了,他还是不愿跟你姓周吗?”
  “我倒是想这样。可他和桃子都没提过,我也不好过问。再说,还有赵波老兄呢,真让石头改姓周,他心里比不好过。就这么着吧,反正不管姓赵还是姓周,他石头都是我周利波的儿子。三哥,我说得对吧?”
  “还真是这个理儿。只要你想得开,这也不算是个事儿。”
  “就得想开嘛。”周利波趁机开导李良开,“三哥,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啥事都得想开些。唐家岩这些李家后人不签字就不签吧,回头我变几个笔体,挨个把他们的名字写上去,我是搞艺术的,应该能够以假乱真。反正也没人去鉴别横幅上的名字是真是假,说不定真能蒙混过关哈。但录像的事我就帮不上忙了。”
  李良开没有吱声,表示默认。
  


作者: 般若山人    时间: 2014-1-6 06:44
冰儿. 发表于 2014-1-5 21:21
先来报到,周末玩得太累了。改天再来拜读!

{:soso_e181:}辛苦您勒
作者: 桑丹    时间: 2014-1-6 10:19
真好看呢,厉害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6 11:16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 09:23
  17
  周利波他们进驻知青点后,唐家岩的社员发现,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接受贫下中农改造”并不怎么 ...

知青岁月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6 11:20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 09:24
  18
  没多久,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了,生产队的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生产大队改称村,李良开成为梓第 ...

两个好男人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6 11:20
先回家,下午继续欣赏{:soso_e160:}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6 15:30
般若山人 发表于 2014-1-1 09:25
  19
  2002年隆冬时节,45岁的桃子在深圳一家鞋厂接到儿子石头从山城重庆打来的电话:“妈,这里下 ...

李良开很有远见卓识啊,确实不一般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4-1-6 15:34
这思维快有点跟不上了{: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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