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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旺桥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3-11-1 08:16
标题: 旺桥
                                                      旺桥
                                
一·
      起北风的时候,白老旺已经早早的歇了。

      北方的初冬,说来就来,飕飕的小北风,刮的屋外那些老树上的树枝吱吱咯咯的,像被风扭着有一种不甘。

    “他爹,你刚才去河边看了,船是栓住了啊,可别让风吹跑了”。

      白老旺闷声应了一句:“看过了。”不再言语,而是靠坐在炕头,吧嗒吧嗒的抽着老旱烟,屋子里没点灯,只有那烟袋锅上,一明一暗的烟火。他在痴痴的想着心思。

      韩白屯,算是划河而治,一个村子被一条河分割成两边,韩姓的人家多住在河南沿,白姓人家多住在河北面。

      这条河水不算太深,就算是夏天旺水的季节,最深处也不过一个成人能没顶。但是,这条河就算枯水的时候,水也不见少多少,而且,这条河河面也有宽度,沿着屯子川流而过的这段河面,最窄的地方也有四五十米,宽的地方能有七八十米。

      屯子里的人,要想彼此往来,基本是要靠着船,或者绕着走一个上下游各有几公里的弯路,哪里都有石桥。

      当然,夏天的时候,水性好的后生们,弄个塑料袋,把衣服裹着,踩着水扑腾着也能过来。

      多数人都还是要靠船来船往。

      白老旺就是这条河上的摆渡人,他从他爹手里接过这条船,而这条船是他爹从他爷爷手里接过来的。

      他爷爷据说是从日本人手里接过来的这条船。日本战败之后,驻扎在白起镇的鬼子们灰头土脸的走了,像条夹尾巴的狗,这条船就是日本人临走的时候留下的。据屯子里上年岁的人说,当初这船上还有个屁股冒烟的小机器,发动起来,突突的冒着黑烟,船在河上跑的飞快。

      原来据说日本人有一个船队,结果有一次在上游的一个叫苇塘滩的地方,中了八路游击队的埋伏,被八路和游击队一口气烧了四五条,就剩下这么一条,据说是一个鬼子的中队长开着玩命的逃了出来。

      那鬼子逃回了白起镇,对着他的上司呜里哇啦的一通哭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结果是他上司铁青着脸,把腰里挂的那把大洋刀摘了下来,扔在他面前,那小鬼子就用那把刀自己把自己宰了。
                           
二.

      也不知道是白起镇这地方没有什么战略意义,还是别的什么,鬼子对这地方不太待见,最后也就留了四五个鬼子外加一群伪军戍防。

      还没等到抗战胜利,几个主事儿的鬼子都事先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信儿,先后跑了。但是,有一个鬼子没跑,他叫渡边四郎,日本人的名字你听起来都不知道啥意思,这鬼子没跑,白起镇的人也没为难他,因为他在白起镇的这些年,就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在学堂里教书,令白起镇人折服的是,这小子一口流利的中文,当然,他的母语更流利。

      这鬼子和别的鬼子不太一样,他看了人总是忙不迭的鞠躬,嘴里总是念念有词,什么“偶哈药,狗炸一玛斯”之类的。听明白的人说那是问你好。

      所以,对这个留下来没跑的日本人,白起镇的乡亲们没有为难他。只是,学堂已经不能教日语了,他略显着失落,每天手里握着一本据说是从日本带来的教科书,眼神里充满着迷茫。

      白老旺的爷爷和这个日本人有交情,那是日本人还在那会儿,老旺的爷爷背了点山货,准备去镇子里换几个零花钱,走在镇口,被几个伪军拦住了,他们硬说白老旺的爷爷背的是私货有私通八路游击队的嫌疑,老旺的爷爷争辩了几句,被为首的伪军用枪托子砸的满头血。就在这几个伪军要把老旺的爷爷五花大绑送去见“太君”的时候,这个渡边四郎路过这里,据说那一刻,他超级愤怒,嘴里不停的喊着:“八嘎”。然后指着白老旺的爷爷对那几个伪军说:“他,是我的朋友,这些东西是送给我的。”

       几个伪军忙不迭的放开了老旺爷爷,把抢老旺爷爷的东西还给了老旺爷爷,为首的那个冲着渡边四郎犹如鸡叨米一样点头哈腰的。

      老旺的爷爷也迷瞪:我啥时候有一个日本人的朋友。

      但是,渡边四郎不让他说话,扯着他就走,走到镇子里无人的街道,渡边四郎对老旺的爷爷说:“我要是不救你,他们能折磨死你,你这样吧,把你的东西卖给我,以后你再到镇子上卖东西,遇到他们你就说是送给我的”。说着摸出了一叠钱,塞给了白老旺的爷爷。

      就这样一来二去,白老旺的爷爷就有了这样一个日本朋友。渡边四郎告诉白老旺的爷爷,他从东北辗转来到白起镇的,最早在一个部队服役,当一个文书,后来他离开了哪里,为什么离开,他没说,白老旺的爷爷也没问。

      终于有一天,在鬼子们跑光了之后,伪军们也跑了,老旺的爷爷在白起镇最后一次看到渡边四郎。他泪眼汪汪的拉着老旺爷爷的手:“我要回去了,回我的北海道去了,我会想你的。”
                           
三.

      渡边四郎临走的时候,交代给白老旺的爷爷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告诉白老旺的爷爷,他私藏了一条船,他要把这条船送给老旺的爷爷,第二件事是,他把两个抄写工整的线订的两个本子留给了老旺的爷爷,他对老旺的爷爷说,这是我在东北部队期间,死在我们部队实验室里的中国劳工的名单,有一些有名字的,也有一些没有名字的,老旺爷爷翻开看了看,是一本像花名册的东西,写的很仔细,姓名,性别,来自什么地方,还有接受了什么“治疗”等等。

      渡边四郎再三嘱咐老旺的爷爷,这册子你一定保存好,将来有一天会用得着。然后,趁着夜色,他带着老旺的爷爷去了一个河汊,在人头高的芦苇丛里,拖出来那条用帆布蒙着的船。

      老旺爷爷顺着河把这条船,划回了家。

      第二天,老旺爷爷准备了一些食物,寻思着这渡边四郎要走了,送他点吃的,兴许路上能管用,可是他去了渡边四郎住的那房子一看,早已经是人去屋空。

      这条船就这样留在了老旺爷爷的手里,那会儿河面上只有挨着白起镇这块有座桥,所以,在韩白屯,白老旺爷爷的这条船就派上了大用场,乡里乡亲们要过河,只要吆喝一声,老旺爷爷就会不管什么时候,风雨无阻。

      当然,乡亲们不渡河的时候,老旺的爷爷就会在河上,弄张网,或者弄根鱼竿,顺手捕点鱼。这条河也奇怪,就有两种鱼,一种大家都叫胖头,是那种脑袋大,身子小的,最大的有尺把长,另外一种叫白梭,这鱼身形扁长,游速飞快,脊背上的鳞片,在阳光下能泛出五彩的光。这鱼没有大的,最大也就一拃长短,它们喜欢成群结队的游,在水里荡起水花。

      这胖头鱼屯子里的人都知道,它又叫“下奶鱼”,说是生了娃的女人,如果没有奶水,只要喝了这鱼煮的汤,奶水立马就来。而白梭鱼据说是下酒的好菜,怎么吃都行,腌渍着吃,煎着吃,炸着吃,甚至清炖着吃,都很好吃。

      老旺的爷爷就一直在这条河上,免费无偿的渡着来来往往的乡亲们,五十年代末的一天,他倒在了这条船上,再也没醒过来。

      老旺的爹接过了父亲留下的船,以及那柄磨损的泛着油光的撸。这一摇也是十几年。到了文革那会儿,有红卫兵找到老旺的爹,说他是日本特务,老旺的爹不干了:“我是日本特务,我他妈了个巴子的连日本人都没见过。”红卫兵小将们说,你这船就是证据,说着就举着火把要烧船。这下,韩白屯的乡亲们不干了,我们就靠着这条船来来往往,你把它烧了我们怎么办?举着农用家什就把红卫兵围了,红卫兵小将们一看:走吧,整不了,于是鸟兽狀散去。

      文革结束后,县里文物办的人找到老旺的爹,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渡边四郎的日本人。老旺的爹说不知道,县里的人说:“人家的后人给你家来了一封信哩。”说着把信给了老旺的爹。
                              
四.

      老旺的爹这才想起,当年自己的爹曾经给自己交代过一件事,那就是这日本人当年走的时候留下了两个本子,忙翻腾了半天,总算在躺柜的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两个发黄了本子。

      县文物办的人像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翻看了一会儿,那个领头的伸手抓住了老旺爹的手:“谢谢你们保留了一个珍贵的文物,也是一份铁证,这里面记载的都是日本731生化部队杀害的一些中国人的名单。”

      那封来自日本的信,是渡边四郎的女儿写来的,大意就是渡边四郎死于六十年代初期,临死的时候,让女儿替他写一封信,大意就是道歉和忏悔,并且提到了他留下的那两本花名册,他希望老旺一家能把这个交给中国政府,这是一份铁证。信的最后一句白

      老旺挤过去看到了:“希望友好,永不再战。”

      看日期,这封信走了二十多年。

      在县里文物办拿走了那两份花名册后不久,他们给老旺的爹送来一张奖状,还有几十块钱,说是捐献文物有功。后来老旺听说,那两份花名册进了省抗战纪念馆。

      老旺的爹在98年底走了,和老旺的爷爷一样,也是倒在了船上。

      于是这条陈旧的船,又到了老旺的手里。其实,这几十年,修补这条船没少下功夫,每年都要把它拖上岸,找个好天气,把船底扣过来,在阳光下暴晒,晒干之后,用防水的油料在船底涂了一层又一层的。

      令人惊异的是,这么多年过去,这船的骨架没有丝毫的问题。于是坐船的乡亲们也叹服:“小鬼子的东西,真的是抗造。”

      老旺正在想着这些往事儿,听得院外有人在叫门,那声音有点怯怯的,老旺冲着屋外喊了一嗓子:“这么晚了,谁呀?”

     “是我,旺叔,我是南面的喜子啊。”

      老旺起身下地,塔拉上鞋子,顺手把烟袋在鞋底子上磕了磕。拉开屋门,凛冽的小北风让老旺打了一个冷战。

       拉开院门,黑影绰绰的老旺还是认出来人,是南沿的韩喜子。

      “你这么晚,咋来了?”老旺心里打了一个问号,这得多大的事儿,让韩喜子饶了几里路,来找他。
                           
五.

    “旺叔,对不起,这么晚我来求你帮帮忙。”

    “帮啥忙?”

    “我媳妇不是生了吗。”韩喜子说,老旺这才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听老婆说过韩喜子他媳妇生了个男娃。

     “咋了?”老旺问。

     “没奶水啊,这都眼瞅两天了,孩子饿得嗷嗷哭。我想请你帮帮忙,下趟河弄两条下奶鱼,给娃他妈催催奶。”

     “这天?能下去河吗?”老旺为难了。

       可是,看到韩喜子那表情,老旺没再说啥,他转身在院子角落里操起渔网,冲着屋里对老婆说:“我下河了。”

       一老一少,来到了河边,老旺熟练的解开了栓船的绳子,小北风吹来,给人一种凛凛的感觉。

       在河中央,老旺抛洒出去渔网,他有点心里没底,因为这不是一个抓胖头鱼的时候,,河面突然风大了起来,小船被吹的摇摇晃晃。拿着个手电,帮助老旺照明的韩喜子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趔趄着东摇西晃。

      船这头老旺提了提手里的网,觉得有分量,于是开始收网,网不大,收起来也快,当老旺提起来的时候,老旺高兴坏了,网里有两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每条都有斤八两的。就在老旺低着头弄网里的鱼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被北风吹的直摇晃的小船,站在船里举着手电为老旺照亮的喜子,身子一歪扭,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马上要上冻的天气,水里的温度也就七八度的样子,老旺一看急了,扔掉了手中的网,也跳了下去,费劲力气总算把喜子撮到船上,然后自己也爬上了船,北风吹来,两个人都直哆嗦。

       但老旺还是把船划到了南沿,让喜子拿着两条胖头,跑回了家。

       从南沿到河北沿,这段只有四五十米的水路,白老旺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是,今晚这次实在是太艰难,身冰冷着,他喘息着摇着撸,总算在北风之中,把船摇了回去。

      从河边到老旺的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老旺推开院门,喊了一嗓子:“孩子他妈。”就扑到在院子里。

      老旺的老婆听到了响动,推门出来,看到老旺浑身是水,脸色铁青,吓得不轻,喊着隔壁院子的人,大家七手八脚的把老旺架到了屋里的火炕上,脱掉扭出水的衣服,蒙上大被。老旺躺了两天,发烧身子滚烫的,没办法请来村子里的医生,为他挂了两天水,总算缓了过来。
                              
六.

      第三天,老旺觉得好多了,就起身下了炕,披上棉外衣,起身来到河边,他不放心他的船。

      老婆子告诉他,在他迷迷糊糊的第一天,河南沿喜子就来看过他,留下了五百块钱,说是,当天晚上,媳妇喝了胖头鱼汤奶水就来了,哗哗的。

      村里的干部也来看老旺了,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开了春村里就要在河上修一座石桥,吵吵了许多年的事情终于落地了,老旺问:“钱够了?”村长说还差点,老旺起身走到躺柜前,掀开柜门,拿出一个纸口袋递给村长:“这里面有十万块,是我娃寄给我们老两口的,还有就是有的时候送乡亲们过河,乡亲们不过意硬塞给我的,我都捐了,用来修桥吧。”

      开春的时候,修桥的事情就开始了,夏天快来的时候,桥修好了。村子里开了一个村民会,说是要给桥起个名字,村民们几乎异口同声:旺桥。

      村长笑了,我也是觉得这名字好,一是咱旺哥这些年在这条河上没少为乡里乡亲出力,二是咱旺哥捐的钱最多,三是这旺字是个好兆头,象征着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兴兴旺旺的。

      于是,在桥的两头桥柱上,两个醒目的大字刻在了青石上:旺桥。

      桥通车的那天,村子里如同过年,老旺还被拽了去和镇子上的领导,一起为石桥剪彩。

      桥建成之后,在桥下面不远处的老香槐树下,老旺的船就栓在哪里,人们见到老旺偶尔会摇着船去河中央撒几网,捞上来的鱼,他都送到了镇子里的敬老院和医院,给老人和产妇们吃。

      多数的日子,老旺坐在河边的青条石上,脚下不远处是他的那条船,微风吹来,河面上微微涟漪,走在石桥上的人们都扯着嗓子和老旺打招呼,岁数相仿的吆喝一声兄弟,晚辈们喊一声叔或大爷,再小一辈的就尖细着童音喊:旺爷爷。

     老旺笑着,冲着桥上的人摆手。

      哪里有一座桥,名字叫:旺……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1-1 09:12
读过,问好{:soso_e160:}
作者: 北原    时间: 2013-11-1 09:13
读过,问好{:soso_e160:}
作者: 红粉    时间: 2013-11-1 11:09
这个小说有意思,只是简繁要点没能编排更精致一些
船可以是战船,可以是摆渡船,可以是渔船,但最终仍是那条船
如果桥是一个必然,那么船一定是个眷恋,笔锋偏了点,是为憾
另外探讨一个细节
日本军人切腹不是国人认为的那样是个丢人事
那是弘扬武士道精神的一个壮举,是效忠天皇最极端的方式
并不因为过错而有的惩罚措施
而且切腹都是随身用刀,用别人的刀那是耻辱之举
即使是将官也不能侮辱尉官或士兵
这也是国人不理解日本政要每年都要参拜靖国神社的其中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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