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六星网

标题: 清明(组诗) [打印本页]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2 14:54
标题: 清明(组诗)
清明(组诗)

文/马成云


1、清明,我写不出诗句


烟火缭绕于坟茔
鲜花铺满墓碑
排成蚂蚁般的队伍涌进陵园
就像星星洒满天幕
就像庄稼长在田地
所有的哀思都向同一个地方寄存

我不知道别人的妈妈在世时
过得轻松还是艰辛
我只知道,我的妈妈
被劳累夺走了生命

她撒手人寰时不到退休年龄
幸福的日子刚刚逼近
还来不及分享
就带上所有的苦艾离去

清明,我写不出诗句
也没有眼泪
沉浸在苦涩的记忆中
隐隐约约,我看见——
妈妈变得像一株黄连一样的疲惫



2、清明,我来到墓地


清明,我来到墓地
除了鲜花
还带上纸巾

我不是来看
阳光下的碑文有没有水分
试图将它擦去

也不是来看
夜色中闪烁的磷火
是高贵的明灯
还是卑微的流萤

我只是来看看
先我而去的朋友亲人
帮他们拭去相思的泪痕



3、清明,我不去墓地


在我出生之前
外公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是上个世纪“吃大锅饭”的年代
母亲还小,十三岁半
踏破一双草鞋从昆明抓药回来
已无法医治贫困的悲哀

那天,全家人的午饭
是半碗玉米熬成的粥。饥饿
把外公随意掩埋
也许在一棵垂暮的弯腰树下
也许在一块冰凉的青石板上
也许……

清明,我不去墓地
怕看见外婆孤零零的坟茔
装不住她
一生寻寻觅觅的灵魂断断续续的呜咽
那株白杨一直默默守候在那儿
心里一定藏着秘密



4、清明,我该去哪里


清明,我该去哪里
种一株黄连
太苦。被泪水打湿的日子
总是遥遥无期

如果,让一朵陌生的小花
陪同哭泣
无异于再一次伤及无辜
打扰春天的秩序

纸钱买不回灿烂
墓碑的脸
撞见烟火的忧郁
只会把包袱甩给在天的英灵

要去就去草长莺飞的地方
让温暖的湖水
漫过心堤,待春风路过墓地
捎给你,我幸福的消息


作者: 月下听禅    时间: 2013-4-2 14:58
读充满情感的一组
作者: 细雨飞花    时间: 2013-4-2 20:19
感觉出老师的文学功底很深厚,不过飞雨对某些段落存在一点想法,比如第三首的第一节,个人感觉很像记叙文的分行,呵呵,不当之处还请马老师多多包涵!常来交流{:soso_e181:}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4-2 20:34
记得冉老师有一首诗歌很出名,《米》也是用了大段大段记叙的叙事风格,马老师这篇也能看到。
作者: 崔万福    时间: 2013-4-2 21:37
从诗中我们体会到人性的高度和盼望的憧憬,品味。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31
月下听禅 发表于 2013-4-2 14:58
读充满情感的一组

这个节日很揪心。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32
崔万福 发表于 2013-4-2 21:37
从诗中我们体会到人性的高度和盼望的憧憬,品味。

所谓性情中人是也······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33
暮雪 发表于 2013-4-2 20:34
记得冉老师有一首诗歌很出名,《米》也是用了大段大段记叙的叙事风格,马老师这篇也能看到。

冉老师?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34
细雨飞花 发表于 2013-4-2 20:19
感觉出老师的文学功底很深厚,不过飞雨对某些段落存在一点想法,比如第三首的第一节,个人感觉很像记叙文的 ...

我们云南人大多犯这个毛病~~~~~~O(∩_∩)O~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4-3 09:37
马成云 发表于 2013-4-3 09:33
冉老师?


冉仲景,土家族,老师应该知道。


冉仲景




一粒米里,
藏有一个农妇巨大的屈辱和微小的尊严。
        ——题记


电话里,她说:“仲景,没得米了,
去街上买点回来吧。不然,
我和你爸爸明天就要挨饿了。”
声音悠远,细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知道,她并不缺米。
塑料桶里,木箱子里,还有硕大的
锑盆里,到处都是她收藏的
白花花的大米。我回答她:
要得,明天我就去买,买,买米!

她是我娘(她说过,只有
吃商品粮的人,才配被叫做妈妈)。
打完这个电话,她就
离开了让她劳累了一生的浮世。
这一天,2011年12月9日。
从早到晚,没出过太阳。
亲手拔掉针管后,她睡着了。
等我赶到她床前,喊她,
一千声,一万声,她都不再答应我了。
半瓶葡萄糖,无声地挂在床头。

1934年3月,她降生在草窠里,
没有人迎接。今天,她做了神,成了仙,
也没有人送行。她有子有女,
了甚于无。也许,在广阔尘世,
她是,唯一一个,用电话,留下遗言的人。
而遗言的核心内容,居然是米,
竟然是米,也只能是:米!

白昼,头顶烈日;黑夜,缝补衣衫。
她劳作在海拔很高的山坡上,
却没有高过脚踝的梦想。
太苦了,别说78年,
哪怕一刻钟,也足够漫长。
政治,军事,法律,经济,哲学,
与生活在田间地头的农妇无关。
她的信仰,是粮食。
她的宗教,是米。
米,带给她憧憬,带给她快乐
还给她带来了勤苦、悲哀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太简单了,别说78年,
哪怕一万年,也特别短暂:
一粒米,就概括了她的一生。

粗手大脚,头发蓬乱。
偶尔,也俯下身去,抓起石头,打天。
偶尔,也会望着
又蔫又萎的秧苗,骂娘。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怀疑她
还是不是个女人,还要不要美。
从十七岁开始,她就让青春虎背熊腰,
让爱情犁田打耙,让风霜
一次一次为她画妆。
为赡养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为
盘活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她牺牲妩媚,亲近邋遢,越来越丑。

三年自然灾害,具体到锅里,
是清汤寡水;具体到碗里,是糠糠菜菜。
灶台边,幼不更事的弟弟妹妹,
哭着嚷着要吃米饭。
她扬起手臂,恶狠狠地警告:
“快吃。再不吃,
就在你们脑壳顶上,打个眼眼,灌。”
(她亲眼目睹全身浮肿的毛公,
在田埂上,走着走着,倒下去,再没爬起来。
生性机灵的松大大,翻墙越瓦,
偷吃了农业社一坛子猪油,
拉了七天稀,双腿没蹬,就咽气了。
她还知道,怀有身孕的
荣昌大嫂,是被观音土,撑死的……
为了全家人能够沿着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继续前进,她逼迫他们:吃——
(她常常一边把饭菜分给弟和妹,
一边说:姐在山上吃了好多红刺泡,姐不饿。)

弟弟妹妹成人。31岁的她,
便把自己,嫁给了一个
百无一用的乡村教师。
成了受人歧视的半边户(男为国家干部,
女人在家务农的家庭)。

公社是根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瓜。
人民公社好。人民内部,
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生产队
给她评最低的工分(7分)。
要知道,秋收了,工分可以置换成口粮,
工分就是米。她哪能服这口气。
生产队修晒谷场,她背起三百多斤重的石板,
走了两里路,气都不喘。
没有智慧的她,使出苦肉计,
只两个目的:向队长、向会计讨公平;
同时,向社员同志们无声宣告,
在冉家坳,拼劳力,男人也强不过她。

1966年,丙午。马。
农历5月7日。午时,马。
麻旺区人民卫生院,名叫谭应豪的医生,
从她的肚腹里取出了一个
呆头呆脑的婴儿(46年过去了,
这匹马儿,驽钝依旧,没有前途)。
三天后,高龄产妇的她,不管不顾,
瞒了医生护士,抱了儿子,
偷偷出院。等着她的,
是操起猫头(斧子)劈柴,是
灶前灶后团团转为人和猪
煮食,是不假思索扛起锄头跟社员们一起,
到高高的山上做活路。
她跟婶娘们聊天:我家仲景要吃饭,
不勤快些,饭往哪来?

“半边户,一窝猪。
巴倒(依靠)生产队,肚皮胀像鼓。”
闹子在唱,丘丘在唱,尕巴在唱,
黄花在唱,抽和在唱……
全冉家坳的小东西们,纷纷亮了嗓子唱。
半边户的她,装聋作哑。
这样的时候,她会叮嘱儿子女儿:
“莫还口,莫惹祸。
遭诀(骂)就当风吹过。”

为争夺一穗遗落的稻谷,闹子
(大我两岁,冉家坳的孩子王)一脚头,
踢到我裆部,又稳、又准、又狠。
此时,她正跟社员们,
讨论林彪从飞机上掉下来的事。
听见我呜呜哇哇乱叫,
不由分说,母狼一般,扑向闹子。
几乎同时,闹子的爹、娘、哥,
朝她蜂拥而上。结果,闹子自是安然无恙,
她的头发,掉了一大把,
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

又是青黄不接时节。
我和两个妹妹,一溜儿坐在屋檐下面,
面黄肌瘦地,等她回来。
天没亮,她就动身去三十公里外的银岭
借洋芋(大春收后,等量还米)。
我们饿:肚皮巴背,双眼发绿。
山坳上,却不见她背着洋芋归来的身影。
直到半夜时分,她终于被一架滑竿
抬了回来(银岭山高路滑,她
一个趔趄,就跌进了山谷)。
她微笑着,从被条里,吃力地
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拳,然后,慢慢
摊开来:一粒洋芋!

“仲景,狠实(展劲)读书啊,
你恁个丑,要是没得本事,挣不来钱米,
连姑娘(媳妇)都找不到。”
那年我11岁,刚从天坑中,
捡了一条小命回来,
她抚着我脸上的伤疤,不无忧虑。
还能要求手握锄头的农妇,
说出怎样的大道理呢?
对一个男人来说,米,生之必需;
媳妇,亦是不可或缺。
连这两样起码的东西都无力获取,
无疑是人生的大失败。因此,
一直以来,她是我心中,最了不起的教育家。
尽管我终不成器,辜负了她。

一滴,一滴,一滴,
她悲愤的泪水,把深梦中的我灼醒。
那个早晨,阳光明媚,
鸟雀声声欢鸣。
而她,多么无助:“老四毛,
不准水从他田里过,
还把我们家的田坎,挖断了。”
水桶挑,脸盆端,木瓢舀……
她,我,两个妹妹,全体出动,
为稻田加水。天道酬勤,
这一年,我们家,光稻谷,就收了两千多斤。

“龙洞河那丘田,不施肥,
都可以打三挑谷子。倍子林那块土,
陡是陡点,肥得冒油呢。
还有,还有茶林堡的沙地,
种上花生,全家一年都吃不完……”
她在如数家珍的同时,
悔恨难当。农转非的政策,
将她从土地里拔出来,
移植到小镇上,做一个无事可干的家属。
她心里的空,她心里的痛,
无人可以体会。真的,无人。

从前她常念叨:只有鼎罐煮米饭,
哪有鼎罐煮文章。自从
知道儿子做了诗人以后,她改口了——
写得好文章,胜过太上皇。
当然,当然,她是看不见《诗刊》
《星星》的。但凡县报上有我的文字,
她都会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读。
尔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报纸,置于枕边。
她曾跟父亲说:你儿子,
要得,写这么多字,买得到好多大米!

哮喘,脑梗阻,神经末梢远端无力。
风湿,心肌炎,关节痛……
她躺在雪白的医院里,以孱弱的身躯,
跟病魔的集团军作战。
78年,苦难的生活折磨了她,
也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坚强的意志。
出院时,医生告诉她:
“老人家,你可以回家了。
把心放宽些,好好吃饭,好好过日子。”
她笑了,像一个孩子。

棺材漆黑,她躺在里面。
也许,这是她头一回,伸直了腰。
她的妹妹,我的姨娘,一边抹泪,一边回忆:
“我姐年青时,身板直得像座塔,
是王家堡有名的女大汉。
可恨的冉家坳,用石头、犁耙和柴禾
把她压成了驼背。”
我大声说:不,不,
是米,是米,压住了她的命。

岁月漫漫。她有没有喜悦过,
有没有快乐过,有没有
骄傲过,有没有幸福过?
除了辛勤、穷困、卑怯、隐忍和挣扎,
她还能有怎样的人生?
如今,她去了遥远的天国,
是否还会为米惊惶忧惧?
当我又一次拿起手机,附于耳旁,
再也没人叫我去买米了。
许多年前,她生下我,剪断脐带,看我成长。
现在,她抛下我,把我
留在人间,独享浩阔的狐单。

她,讳名王玉荷。用米,养育一子两女。
她,是我娘。

2012—5—30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42
暮雪 发表于 2013-4-3 09:37
冉仲景,土家族,老师应该知道。


知道冉仲景的,只是不知道你突然提起他。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3-4-3 09:48
马成云 发表于 2013-4-3 09:42
知道冉仲景的,只是不知道你突然提起他。


细雨昨天专门提到老师这首诗,我们聊过,她把感觉疑惑的地方,加了标点让我看,感觉像散文{:soso_e127:}我们讨论了一下,这种记叙风格的诗歌,我读过很多,印象最深的是冉老师那首《米》,没读完,就哭了。你也说过,诗究竟是什么样子,并没有完全统一的标准,从我的阅读习惯看,马老师的风格是我愿意读的,只要入心的就是好诗。{:soso_e160:}
作者: 马成云    时间: 2013-4-3 09:55
暮雪 发表于 2013-4-3 09:48
细雨昨天专门提到老师这首诗,我们聊过,她把感觉疑惑的地方,加了标点让我看,感觉像散文{:soso_e127: ...

哦,明白了。
一般有个误区,以为诗歌就是抒情。其实,不动声色的叙事性已成为现代诗歌独具特色的闪光点,比如:于坚、雷平阳,还有你说的冉仲景~~~~~~

作者: 中年阿舟    时间: 2013-4-3 11:21
前面几首语言还可以更凝练一点
作者: 月下听禅    时间: 2013-4-4 20:43
语言朴实,含蓄,情感饱满,理性!精华




欢迎光临 北斗六星网 (http://bdlxbbs.top/) Powered by Discuz! X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