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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一些碎片 [打印本页]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6 07:12
标题: 我的一些碎片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16 编辑

  写在前边:
  
  过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来,可他们并没有消失。
  
  碎片一):童年
  
  1
  
  我生在北京,因为父母都在北京工作,可我并不在北京长大。母亲是个纺织工人要三班倒,父亲是个干部,一辈子都在出差,有一天姥姥(南方人叫外婆)到北京来看母亲,母亲上班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父亲和一岁的我。姥姥只说一句话:”我抱走他吧!”,姥姥是个快人快语的人,(天津人大多如此)就这样我被她弄到了120公里以外的天津。
  
  小的时候我有严重的软骨病,(现在也没好,比如看见谁比我横还是哆嗦)当别的孩子都满街跑的时候,我却让人背着,背着我的就是姥姥。我在她的背上很自卑,我以为我一辈子只能趴在这蓝色的后背上(那个时候姥姥老穿这一件蓝色的上衣),她不停的给我吃钙片,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钙片的滋味,钙片是甜的可是很难吃。也许是钙片的功劳,也许是姥姥经常背着我上街,因为她认定太阳对软骨病有疗效,我终于脱离了她的后背。
  
  在上学之前我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并能计算一百一内的加减法,这不是我是什么神童,完全是软骨病的结果,因为我不能上街,不能出去玩,姥姥有个很怪的毛病就是爱看书,我现在还记得她看书的样子,她总是躺着看书。那个时候街上有推着车子租赁小人书的(连环画),一本二分钱,她就给我租几本让我看。我只看图画并不认得字,可我能看懂,或者大体能看懂,我觉得小人书是个很高明的东西,比现在有些故弄玄虚的书好看的多。我当时并不知道那画页下面的字就是说那画中的事,但我希望知道那字说的是什么,这样姥姥就成了我第一任的老师。
  
  姥姥住的是个大杂院,一个院子里有五户人家,房子据说过去是日本人的库房,后来就成了贫民窟。我虽然讨厌日本人,可是我很佩服日本人做的东西。比如这房子,上面没有瓦是青灰的顶子,地板是空的,有两层为的是防潮,房子做的很地道,我不记得它什么时候漏过雨。为了防止墙壁返潮,墙围子是洋灰抹成的,有一米多高,在它和上面白色的墙灰的交界处是一条紫红色的木条。这个洋灰抹成的墙围子就是我的黑板。姥姥用石笔在上面教我写字,我就是这么在没上学之前就认识字的。
  
  很多年以后我妈曾经跟我说:”你白费了你姥姥的辛苦,那么早就认识了字可现在居然一事无成,是个废物!”
  
  说起姥姥的认字也很怪,她居然一天学也没上过。她的认字是姥爷教的。姥爷是个高中生,过去在邮局工作,因为有文化又懂点外语就给天津的外国租界送信。有一年我看到抽屉里有姥姥保存的姥爷上中学的作业本,知道姥爷上的学校叫“福轮中学”,是个铁路上的子弟小学,校址就在现在的山海关。那个作业本是个语文作业本,上面居然有老舍的批改文字,我问了姥姥才知道,老舍那个时候在“福轮中学”当语文老师,姥爷是他的学生。
  
  那个作业本后来不知道弄到哪去了,如果留到现在应该是文物了吧?
  
  姥爷闲暇的时候就教姥姥认字,也是用石笔教她,不过是写在地上。后来姥爷一次在给外国人送完了信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城门要关了,天下着大雨,他急忙地往城里跑,守门的日本兵不让进,用枪托子打了他几下,他回来就病倒了,在炕上躺了半年就死了,年仅二十八岁。我现在很怀疑姥爷会是这么脆弱,几枪托子就要了他的命?我曾经问过姥姥,她的回答是,那是又气又怕,积成了病。
  
  这半年之内姥姥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治病,姥爷死了只给她留下五个孩子和一间四角旮旯都是空的破房子。姥姥多年以后从来不让卖破烂,也从来不提当铺,因为是伤了心。好像冥冥之中姥爷就有预感,他教会了姥姥认字,这成了姥姥以后度过寂寞和艰苦日子唯一的一项消遣。我以为这是姥姥认字唯一的理由,当然是我自己的解释,她是从不说的。
  
  姥姥还有一个怪毛病就是不让说拉肚子,得了这个病不让说。我很奇怪曾经问过舅母,为什么姥姥不让说拉肚子呢?原来,姥姥的五个孩子里有三个是得了拉肚子死的,而且都在同一年。那正是日本时期,日本人很怕这个病,凡是拉肚子的都认为是霍乱,就一定要烧掉。那个时候实行的是“保甲制度”,一个院子就是一个甲,有保长,谁家的人拉肚子必须要上报,否则会遭到严厉的处置,而且会连累其他的人。所以当姥姥的孩子得了这个病的时候,院子里的人是不敢瞒的,两个先死的孩子让人拉走了去焚化,最让她伤心的是,一个还没有死,日本人就让她抱着这个还没咽气的孩子去了焚化场,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被烧掉。从此她再也不许别人提拉肚子这个毛病。
  
  姥姥很疼我,按照舅母的话说,因为我长的挺像那个被活着就火化的孩子。我听了以后脊梁都在发抖。姥姥的五个孩子里只剩下了我的母亲和舅舅两个人。
  
  2
  
  好像是为了补偿我过去的寂寞一样,等我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的时候,我拼命的淘气,以至于淘到一些家长不要他们的孩子跟我在一起的地步。我小时候皮肤很白,这不单是遗传,也可能是过去总是闷在屋子里的原因,被人给我起个外号叫“三白”,我在家里排行并不是老三,这样起是因为有一种西瓜的品种叫这个名字,那种西瓜皮是白色的,瓤乃至西瓜子都是白色的,切开一看就像一个没有熟的生瓜,可是异常的甜,多少年后我在北京找遍了这种西瓜,也没觅寻到踪影,我想那西瓜可能是绝种了。
  
  有个电影叫《小兵张嘎》,其中有个情节是嘎子为了报复胖墩儿,爬上房子堵了他们家的烟囱,这个电影我在二年级的时候看的,看了以后我觉得嘎子这个行为应该算我徒弟,我早就做过这样的事。我说过,我们住的是库房改建的房子,那顶子是青灰的,非常的光滑。这条胡同里几乎所有的房子我都爬上去过。每家的房顶上都有一个五十公分高,四面约三十公分宽的烟囱。我没想报复谁,我拿很多旧报纸去把烟囱堵上,然后在房檐的边上看看会是什么结果。当然那个被堵的人家屋子里就会烟雾缭绕,咳嗽着跑了出来,跟胖墩儿和他爹的结果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家跟我并没有仇恨。
  
  终于有一天,我的事情败露了,我堵了我们院子最里面一家的烟囱,那家只有一个女人,我管她叫姨,这个称呼在天津很特殊,因为小孩子称呼女人都是大娘,或者前边冠以姓氏,比如张娘,李娘等等,可是我叫姨的这个女人和我妈妈原来是同事,他们都是天津北洋纱厂里的工人,两个人在一个班,又是同事又是街坊,关系异常的亲密。后来北京成立纺织厂时,从天津,上海,青岛调去很多纺织工人,我母亲就是那个时候调去北京的,而姨没有调去。
  
  姨是个漂亮女人,是那种男人眼神停留时间最长的女人。除了上班以外她总是一个人在家。她的丈夫在外地,不经常回来,为什么在外地,为什么不经常回来我也不知道。姨是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全院子的事她都爱管。院子里的人都有点怕她。这次我堵了她家的烟囱偏巧就让她发现了我探在房檐前的小脑袋。姨愤怒的说:”小挨刀的(天津骂人的话),你给我下来,看我不告诉你姥姥去!”
  
  我飞快的从后房檐溜走了,但是没敢回家,因为姥姥不管谁告我的状,从来不问缘由,就是一通打。她打人有一个专用工具,一把做活用的尺子,长度是一尺黑紫色。现在想来应该是个檀木做的。尺子很精致,上面的刻度都是用细黄铜丝嵌进去的,光闪闪的。尺子的一边很薄,薄到可以裁纸,一边很厚,那薄的一边是裁布料做衣服的时候用画粉画线用的。尺子的用途除了做衣服以外就是姥姥的家法,而且只归我一个人享用,我舅舅的孩子们就从没尝过它的滋味。
  
  姥姥打人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随手打一下两下完事,而是非常的正规,正规的就像举行一个仪式。她会坐在炕沿上说:”把尺板子拿出来,你上炕!”这个尺板子就放在一个柜子的抽屉里,那里还有剪刀和针线一类。叫我上炕就是要趴好了等着她打。那个滋味是相当的难受,想想自己亲自去拿那个就要落在屁股上的尺板子是什么心情?拿过尺子递给她,自己脱了鞋爬在炕上,这时,时间好像就停止了,我觉得比挨打还难熬。
  
  接下来就是她清算我的罪恶,一边说一边打,打的时间长短完全看我犯的错误的内容多少。就这样喊一句打一下,有点像劳动号子的味道。我开始会拼命的哭,因为后来时间长了,我就从不哭了。打完了我会从姥姥的手里拿过尺子再放回抽屉里。那个时候我会长长的出一口气,就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一样。
  
  这次堵烟囱的结果我是料到了的,我会有一顿好打,可能是挨打太多了,我总觉得这也是我的任务,有几天没干这个活连我自己都奇怪。天快黑了的时候我回了家,果然姥姥坐在炕上,从舅母的表情上看,我知道姥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是说姨去告了状,因为舅母一脸的得意没藏住。在家里,除了姥姥以外,谁也不能碰我一个手指头,甚至不能训斥我,这是姥姥的规定。舅母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在家里的恶作剧的对象基本上就是她。我会把一把笤帚放在门的上面,等着她进来推门的时候砸在她的脑袋上。我还会趁着她睡觉的时候把她的两只鞋带系在一起,完全是死疙瘩,然后大喊:“舅妈,水开了”。她就会糊里糊涂的穿上鞋往外跑,因为鞋带系在了一起,她不是穿不上鞋,就是拌一个大跟头。以致她后来穿鞋的时候总要先看看鞋带,进屋子的时候要抬头看看门框上有没有扫帚。
  
  我还会在吃晚饭的时候跑出去,那样姥姥就会让她去找我,我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着她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的样子,等她喊的嗓子发哑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溜回家里,那样姥姥就会数落她:”这么大个人,连孩子都找不到。”所以我挨打的时候,只要她在家就会掩饰不住的高兴,我就是从这个表情里判断出这次我又要挨打的。
  
  果然,姥姥又命令我去拿尺子,一切跟从前没有任何两样,尺子啪啪的抽在我的屁股上,还有姥姥的“劳动号子”,我咬着牙挺着,我不听她说什么,因为我比她还清楚我做了什么。姥姥越打越生气,看起来好像不准备马上就收手,我觉得这次要挺一段时间了,心里发起愁来。
  
  正在这个当口,姨走了进来,进了门就喊:”大娘,孩子哪有不淘气的,我不是因为他堵了烟囱才告他的状,我是怕他从房子上轱辘下来,你打两下就得了,打坏了您跟我姐姐怎么交待?”姥姥停了手,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说:”打死他也不能让他祸害别人,看他长不长记性!”。
  
  那个时候我很恨姨,我觉得她很虚伪,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她为什么要告我的状呢?谁知道,这个叫我恨的女人后来竟然做了我的干妈。
  
  3
  
  一切都过去了,姥姥打完了我给姨沏上了茶,二人有说有笑,好像刚才根本就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我从炕上爬下来,这回是我印象里打的最重的一次,我的屁股火烧火燎的疼,后来姥姥回忆说,她晚上趁我睡着了看了看我的屁股,心疼的直掉眼泪。那个尺板子最后也没了去向,我一直就寻找它,我想把它收藏起来留个纪念。我后来问舅母,那个尺板子弄哪去了呢,她说,自从你回了北京,你姥姥就把它收了起来,连做活也不再用它了。
  
  那次以后我痛恨姨很久时间,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扭过头去,她好像很在意我这样,一次一次的跟我套近乎,结果我当然不理,我总想着哪天再找个机会报复她一下,我设想趁着她上班的时候在她家的门口挖以个坑,用木条或者树枝搭在坑口,上面盖上草席或者塑料布,然后在铺上土,这样的陷阱我挖过,很有用,门口的很多孩子都中过我的埋伏。
  
  我备齐了所有要用的东西,只等她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动手。
  
  说来也巧,姨好像是故意的不让我的计划得逞,她那几天一直就躲在家里不去上班,我疑心是我的计划暴露了,我仔细的想着我跟谁说过,对,前院的小三儿,我的塑料布就是从他那找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小三儿赌咒发誓的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天晚上,也就是我盘问完了小三儿的那个晚上,我回家闻到一股虾米皮面汤的香味,那可真香,我觉得今天我有好吃的了,尽管虾米皮很便宜,但是那个时候还不是能天天的吃。我打开锅盖闻着,姥姥在旁边说:”闻什么?”说完她盛了一碗端给我说:”你姨病了,你给她把这面汤端过去!”
  
  这对我来说真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我说:”太烫了,
  
  我端不住,叫我舅妈端过去吧!”
  
  “叫她去我问你干什么?你堵了她的烟囱就算完了?”姥姥坚持的说。我端过面汤朝院子里面走去,姨的家里黑着灯,我心里想,她最好不在家,我就好回复姥姥,我从心里恨她,我怎么还给端面汤,我巴不得她病了呢。
  
  “进来,站门口干什么?”屋子里传出了姨的声音,接着灯也亮了。我走了进去放下碗就要走。
  
  “等等,你姥姥就这样让你给我送面汤的?你坐那,等我吃完了你还得把碗端回去呢。”
  
  我在灯下看着姨,看起来她真的病了,脸色苍白,原来好看的脸现在一脸的疲惫。头发也松散的挡在眼前。我有点可怜她了,好像也不那么恨了。
  
  她坐起身来说:”你给我到外边厨房里拿双筷子来,我不能用手抓着吃呀?”我服从了她的话找来了筷子递给她。
  
  姨坐起来端起碗轻轻的喝了一点汤,看的出来她没有力气吃,她把碗放下说:”小兔崽子,你堵了我的烟囱你还有理了?你怎么不理我?”
  
  我对这样的质问无言以对,只是看着房顶不说话。“别说你姥姥打你,就是我打你你也活该,你妈都不敢说什么你信不信?”
  
  我觉得她得寸进尺的话很难听。
  
  “我还告诉你,再惹我我就不用你姥姥动手了,我就收拾你,小兔崽子!”
  
  看来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和面汤上,她好像早就计划好了训斥我。
  
  她勉强的又喝了几口汤说:“你过来,你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我能吃了你!”
  
  我十分不情愿的走了过去,她一把把我搂过去说:”我听你姥姥说了,你的屁股打烂了是吗?都是我不好,都怨我,我哪知道你姥姥打你这么狠,看来你是淘气出了圈儿了。”
  
  说完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用手摸着我的头,我感到那手很柔软,她的脸很烫,有点象那碗面汤。她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我知道那是一种叫“万紫千红”的雪花膏的味道。
  
  待了一会,我端着几乎原封不动的面汤走出了她的家门,我把面汤端回家,走到大门口把我藏在过道门框上的陷阱材料统统的扔掉了。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16 09:29
淘小子真出好的~~
这些碎片多有意思!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16 10:58
{:soso_e121:}很好看,听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也得过软骨病,也是很久都学不会走路,还有头发也没有,是靠左邻右舍煲的骨头汤,给补回来的,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3-2-16 11:16
这篇文字心仪已久,能在六星视点看到,是我和众位版友的荣幸!{:soso_e183:}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6 16:43
本帖最后由 大尾巴鹰 于 2013-2-16 17:06 编辑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传记呢?如果说写传记,在中国怕是非有资格的人不能够,可是不牵涉我自己我还觉得欠缺了很多。
这个东西大概是写于2006年,只写到上中学就不写了,因为我觉得写的太多也不好。因为必定有很多真人真事在里面,特别是很多人还活着。既然他们也走进了我的文字里,这就一定要征求他们的同意。
还是那句话,过去的已经一去不复返,可是他们并没有消失,他们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之所以把他们叫碎片,完全是因为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完整了,可是我发现,那些还残存的东西正好是最能代表我的记忆价值的东西,所以我管他叫我的一些碎片。
我们的文字不可能流芳千古,即使是那些流芳千古文字的作者,大概最初也不是这么想的,或者是他们没料到的。
可是,如果我们用文字来纪念我们的亲人、朋友和那些最触动我们的东西,这文字我觉得就有意义了,起码对自己来说。
再次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16 17:02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6 16:43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 ...

每个人都有记忆的碎片,零零散散,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历史{:soso_e112:}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2-16 21:12
{:soso_e179:}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2-16 21:12
{:soso_e179:}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16 22:23
真实的故事,昨天看到好几处很感动,那个岁月留下的东西那么纯粹,值得珍惜留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7 07:13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33 编辑

  4
  
  尽管我认识字早,尽管我后来偷看姥姥的书,可是文化始终就没有影响到我的素质,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我的素质一直就没得到提高,恶作剧和淘气始终就像一块骨头吸引狗一样的吸引我,在一年级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是全年级有了名的淘猴,我的陷阱在学校里大行其道,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曾经在我的陷阱里纷纷落马。更要命的是很多人效仿我,挖了无数的陷阱,我的陷阱也做的越来越高明,有一次竟然把我自己掉了进去。陷阱已经不单是个土坑,里面还会放上水。
  
  我的班主任是个教算数的老师,她的名字和前女排的二传手张蓉芳同名,所以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虽然她的名字很女性,可是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女性的特征。她喜欢穿男式的上衣,从来不穿裙子而总是一条长裤子,头发很短,总之像个男人。她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我们班的数学课从来没有人敢捣乱。这让我很郁闷,因为我早就想找个老师闹一把,让班里的人看看我的本事,可是张蓉芳让我望而却步。
  
  于是我把眼光放在另外一个教语文的老师身上,这个老师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她姓王。和张蓉芳相反,王老师却是个女人味十足的老师,她的软弱经常被学生气哭了,她会当着学生的面哭,哭的声泪俱下,这正好就是我的目标。我的把戏没有什么新鲜的,比如在门的上方放东西,只不过是把笤帚换成了脸盆,脸盆上还要放半盆水,这个恶作剧让我们班里不少的同学吃了亏,他们也像舅母一样,进门前如果看见门是半开的,他们就会很小心,最后干脆就是先用脚踹一下再进来。这点让王老师很奇怪,她问我们班的同学为什么不用手开门?
  
  终于有一天,王老师用自己的遭遇找到了答案。那天她走进教室,一盆水连盆带水的掉在了她的脑袋上,全班哄堂大笑,王老师捂着脸哭着跑回了办公室。整整一节课她也没来,班里的学生不知道该怎么好。很快我就被揪了出来,并在全年级做了一个星期的检查。还有姥姥的尺板子。
  
  我还会用橡皮筋做好弹弓,这个弹弓很简单,就是把橡皮筋套在一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用纸叠成很硬的子弹套在皮筋上,在老师转身写黑板的时候把子弹射出去,当然了,要是张老师,我的目标会改成其他的同学。由于很多人效仿我的弹弓,所以被射中者很难猜出谁是射手。这个弹弓很隐蔽,即使发现的子弹的射出的方向,我可以很快的把皮筋藏起来,没人能找到证据。
  
  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就很勉强,是姥姥的尺板子让我维持在及格线上,我从来不认为考一百分很光荣,我的表妹就是一个例子,她是我舅舅的大女儿,只比我小四个月,所以她和我一个班。她的成绩门门都是一百分,这个成绩能保持到后来到北京上中学。再后来去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我觉得一百分会把人变得刻板和呆滞。我只要及格过关就行,并且在我按部就班的上完了初中以后就再也没踏进过学校的大门。后来在填表格学历一栏里,我写上初中常常引来异样的眼光,因为在这个时候,初中简直就是文盲的代名词。
  
  5
  
  说到书我前边交待过,我既不是出身于书香门弟,家里也没有文化人。我和姥姥看书的缘由都很偶然,目的却是一个就是解闷。姥姥二十六岁守寡养活剩下的两个孩子,给人缝穷(就是给人家做衣服针线活等)度日,舅舅和母亲没上过学,舅舅捡破烂,母亲则在十二岁的时候到了当时日本人开的北洋纱厂当童工,应该说这样的出身是标准的城市贫民。说起我爹来更是没逃出穷字,他只不过是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庄稼汉,十七岁的时候跑出家门当了八路,据说还是土八路。父亲说是一个叫王瞎子的独眼龙把他引上了革命的道路。
  
  后来,他所在的土八路的队伍被日本人几乎打的全军覆没,独眼龙也在这个时候光荣的牺牲了,有关我父亲的碎片我以后会写。上级把剩下的人送到了正规军。再后来就到了关外跟了林彪的四野,当四野打到天津的时候,他被留了下来成了天津的接收人员,总而言之一家子都是穷人。
  
  我的软骨病厉害的时候坐在床上,那个时候是认真的看书打发时间的,可是那个时候认的字不多,只看小人书。后来认字多了,腿却能跑了,看书的时间就不多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做了。但是,书这个东西很怪,只要你看了,你就忘不了。所以我还会抽出淘气之余的时间去看,姥姥也鼓励我看,这倒不是她望子成龙,因为她觉得如果看书能让我少惹事的话,为什么不呢?
  
  姥姥的书是借的,很少有买的,她借来的书都包在一个包袱皮里放在柜子里,那个柜子下面的抽屉里就放着尺板子。她不让我去看那个包袱皮里的书,可是我很好奇,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书。姥姥会给我找书看,我记得我第一本书看的是《吕梁山英雄传》,我只知道那里有个牛大水,其他的情节我都忘了。在小人书里,《三国演义》是我最喜欢看的,这套书是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有几十位画家画成的,其中我比较喜欢刘锡永和汪玉山,还有一套《水浒传》画家是任率英,画的相当的不错,连环画是艺术品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在现代风格里的连环画里,我喜欢贺友直,他的《山乡巨变》我到现在记忆犹新。所谓上述说的这几套小人书,如果是第一版已经很值钱了。
  
  关于小说,姥姥为我选择的都是革命故事,看完了《吕梁山英雄传》她又给我找来了《红旗谱》、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畔》等等,反正都是这一类的小说。我记得有一本书叫《归家》,作者已经忘记了,应该是三十年代的作家,鲁迅好像还提到过他。内容是爱情的,但很隐晦,那里的气氛总让我感觉天都是阴的。但是正是这本小说让我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情感这个东西,尽管很模糊。
  
  第一本外国小说是苏联的《青年近卫军》我现在还记得法捷耶夫说的姑娘嘴里有牛奶的气味,关于《青年近卫军》我只记得这句话了。后来看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对冬妮娅是神往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后来我有个体会,小说人物的魅力在于读者的想象,这个美不是具象的。比如冬妮娅,我不能想象出来长的什么样,可我好像就知道了她的模样,那本书是代插图的,这让我很反感,因为那里画的冬妮娅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反而破坏了我的美感,我有的时候很讨厌带插图的小说,仅管那本书的插图画的不错。
  
  冬妮娅让我开始留神我周围的异性孩子,在这以前我跟本就没有性别的感受。唯一跟在我身后的是我的妹妹,那个得一百分的表妹,因为上学的时候她给我拿着书包,放学的时候她负责把我的书包拿回家去,我则早已无影无踪了。
  
  姥姥的包袱是个迷,我的好奇心让我几乎每天都看一眼那柜子,我总想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书,为什么她不让我看?机会总是等来的,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一个星期天,姥姥出去串门了,我终于打开了那个柜子揭开了包袱皮,十几本很旧的,厚厚的书躺在那,当时的心在怦怦的跳,这倒不仅仅是对揭开这个谜底的渴望,因为她老人家曾经反复的嘱咐过我,不许动那里的书,如果违反,板子伺候!
  
  6
  
  我写这些碎片的时候有时候有点疑惑,我的本意是想把碎片放在那就行了,可是我在粘贴,粘在我以为适当的位置,这样它最后就能形成一种形状或者叫整体,这样很蠢,因为它既然从原来的整体上脱离了,那就是说它不愿意或者这世道就不允许它再在回到原来的位置,即使我把它恢复了,它也再不是从前了,如果我无意中创造了一个新的整体形状,我很冤枉,因为我没有这个打算。为什么我要复原它呢?比如我的原本的意思是要说我的朋友大老郭,可是现在一直就让他躲在那看着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想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三白,老子什么时候让你给我树碑立传了,即使我有这个愿望,我能指望你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你既然舔着脸写了,怎么到现在除了题目一个字都没提我,下回喝酒我灌死你丫挺的!”
  
  我象个女人一样,在找要找的东西的同时,翻出了许多本来没想找的,现在我停留在这些没用的东西跟前回忆着它的原来面目,大老郭一定着急了,我有点害怕,因为对于大老郭我除了想找他,同时也很怕他,这是这些没用的东西给我造成的恐怖,可是没办法,既然这些碎片都摆在这,还有很多也露出了头,我怎么能一股脑的再把它们放回去呢,我不能自给否定自己。
  
  打开姥姥的包袱那一瞬间我的感觉是很激动,惦记这个包袱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我顺手就拿起了第一本,这是一本表面是牛皮纸包着的皮的书,牛皮纸因为被人抚摸的多了毛茸茸的。书脊上贴着一个方寸大的小白条,写着号码,这号码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也许是书的编号吧。我翻开它,书皮的背后有一个纸糊的小口袋,里面放着一个卡片,上面是借书的日期和归还的日期,再往下看,书的第一页四周有一圈花纹的图案,中间的上方用楷书写着《警世恒言》四个字,所有这些都是棕色的,让这本书感觉更陈旧,陈旧就叫人感觉秘密,我当时就这样感觉的。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名字显得太难懂了,我能把这几个字认全就很不容易了,或者这几个字要是不在这本神秘的书上,或者单独拿来让我认,我会认得,但是和书的总体印象合起来,这几个字越发显得难懂。看了看书的作者叫冯梦龙,如果是现在,你不知道这个人,在网上搜索一下就可以了,可那个时候,你要是对什么东西陌生,你没地方知道去。
  
  接着翻开下一页,看到了很多故事的目录,(我是现在知道那叫目录,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赵大郎千里送京娘。”这里说的赵大郎就是宋太祖赵匡胤,一个无赖。赵匡胤的无赖需要史学家去证明,他们一直就没闲着证明这点,可是这个故事他好像并不无赖,我记得说的是他送一个素不相识的叫京娘的女人回家,送了一千多里地。路上吃和住宿他没有任何邪念,有点像古代的柳下惠。故事的中心意思就是这个,后来好像是送回家了,那女人的父母很感激他,要把女儿嫁给他,他没答应,那个女人就自杀了。故事有几千字,我看着连气都没喘,这不是因为这故事吸引了,因为我还没看懂,在我那个时候的阅历来讲,送个人回家真的不值得炫耀,不答应娶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不置于自杀,总之都是问号,我没喘气是怕我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看了这个故事我就想,这个时间只够我把这些书的谜揭开就行了,我真的没时间干别的。我放下了这本书去看其他的书,只是看书名,我现在能想起来的有《儒林外史》、《封神演义》、《雍正剑侠图》、《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永庆升平》……。
  
  我把书放了回去,可是难题来了,我怎么把这个包袱系好了,别说我故弄玄虚,包袱系的很内行需要我姥姥这样年龄的女人,起码是我舅母这样年龄的女人,我系的一定就会露了马脚,而露马脚的后果就是给那个放在柜子抽屉里的尺板子找活干了。
  
  就在这个时候,舅母走进来,舅母对我的态度是冷静的看着,因为她拿我没办法,只要姥姥不在家的时候,我做什么她都是看着,我觉得她有的时候甚至想我最好是惹祸才好。现在她看见我打开了这个包袱一句话也没说,我觉得她现在一定很得意,因为我明显是在闯祸了。我让她把包袱给我系起来,她犹豫了一下照我说的做了,我仔细的看着她系这个包袱,我不放心她是否能系成原来的样子,结果是满意的,和我刚看到的包袱一样。
  
  “你姥姥不让你动,你动了她知道了就得打你。”舅母系完了包袱说。
  
  我听着没说话,我听不出她这些话里有为我担心的意思,可也没有高兴的意思。虽然赵大郎的故事没能引起我的兴趣,我想如果这里都是赵大郎,我对这包袱就很失望,赵大郎真的没什么可看的,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赵大郎这么没的可看,姥姥为什么不让我看呢?这说明这里一定有的可看,只是我不敢再耽误了,时间是有限的。我想后来我看了很多旧式的小说,也就是章回本的,和这次好奇有很大的关系,假如当初姥姥不是那么坚持的不让我看,就摆在那,我不经意的翻开,就看到了赵大郎赵匡胤,我会一辈子不看这样的小说。
  
  这让我想起了我学过的很多没用的东西,大都是在这种心情下学成的,比如开车。我进汽车厂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对汽车没兴趣,虽然这个厂子就是造汽车的。那个时候进工厂很光荣,我以为工人就应该是开车床的,那才叫工人。后来班组里有几个年轻人总是偷开厂子里的成品车,那个时候,刚刚组装出来的新车就成堆的放在总装车间的门口,钥匙就在方下点火开关下插着。可厂子里有规定,任何擅自开车的人都会受到处分。所以偷开车的人大都选择在上夜班的时候。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先是坐在车里,然后打开点火开关,别说是开车,就是那股子新车的味道也足够刺激的。我记得好像只有两个夜班的时间,我只开了两次就把车子从原来的位置开走了。那滋味和我看到姥姥的包袱一样的刺激。后来会开了,兴趣也逐渐的小了,特别是在开的时候还要留神检查人员,抓住了就麻烦了。
  
  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偷学的刺激,让我一辈子没离开过车,直到现在我仍然以开车为营生养家糊口。不过我有个体会,偷着学的东西总是很快。多少年后,我看到那些上驾校学开车,好几次都没考下来,我真觉得这就是没做贼的缘故。如果驾校创造一个做贼的氛围,及格率应该是很高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7 07:13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16 17:02
每个人都有记忆的碎片,零零散散,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历史

不错,不过这是我的历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7 07:14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2-16 21:12
这些记忆碎片,读来真让人心生温馨和感动!

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7 07:14
芥末 发表于 2013-2-16 22:23
真实的故事,昨天看到好几处很感动,那个岁月留下的东西那么纯粹,值得珍惜留恋!

对,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每个人的过去无论是苦乐都很有意思。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3-2-17 11:38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6 16:43
感谢大家这么鼓励我,真的十分感谢!
很早以前,我就想写一些纪念我的亲人的文字,可是这算不算给自己写的 ...



       相较于那些似乎很有资格的人写的自传,我喜欢看大鹰的这篇,因为那里面有许多能够引起共鸣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我的某些“碎片”。

       我曾经在洛阳凯凯的文字后面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能只有在那些年代,所有的青春都颇为相似,想想心里都有一种温暖的钝痛感。”

       我也曾在给曾经思汉的小说《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写的评中写下这样的话:“我就是这样,在这种不疾不徐、不紧不乱的文字中,仿佛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耳朵听来的一位女士讲述的人生感受而非爱情故事,脑际中浮现出白云飘飘、百聊无赖,既慢慢悠悠又转瞬即逝的青春时光,以及,那些不知所踪的姑娘……”

   不同的年代、相似的场景,留下了一些相同的印记。人有时真的很奇怪,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管生活如何演绎,总能在千差万别的的人生当中找到一些相同的元素。这也许就是文字能够产生动人之处的原因之一吧。




作者: 凤舞    时间: 2013-2-17 12:31
厚积薄发的文字。 说是记忆的碎片,却可成个人成长及时代的一个完整的拼图。 欣赏。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17 18:58
哈哈~~乐死我了~~{:soso_e113:}
恶搞老师那一段儿,估计现如今60后70后的男人们都有深刻同感!

这写得,妙趣横生~许多京味儿语言都蹦出来了~~

您那偷窥姥姥书那一节,快赶上囊萤映雪故事啦~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8 06:34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0: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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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的时候,找家长是隔三差五,罚站写检查是家常便饭,那个时候是我姥姥尺板子使用率最高的时候,由于使用的次数太频繁,她把让我自己拿这个程序都简化了,早早的就预备在手边,只等我进门。
  
  后来到天津去看我年老的舅母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就你那个时候的淘气劲,我在你以前没见过,在你以后也没见过。”
  
  好像是二年级期末或者是三年级年初,文革开始了。在我的印象里,文革好像是从我舅舅拿回一张对开的印着铅字的纸开始的。我现在还记得那个题目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就是我们后来熟知的“十六条”,因为那上面有十六条款项的决定。舅舅拿来贴在了墙上,由于很大,几乎占了半个墙面。那天贴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过年的感觉,因为每逢过年的时候,家里就贴年画,杨柳青的年画,上面有很多眉心上涂着一个圆圆的红点的胖娃娃。而贴年画的事就是舅舅的任务。
  
  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来形容文革一点也不夸张,街上包括胡同里的墙上花花绿绿的贴满了大字报,一律是用毛笔写的,据说有很多书法家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就的,比如书法家魏长青。
  
  每个人都要有改变,我舅舅就从一顶蓝色的呢子帽子改成了绿军帽,姥姥和胡同里其它的老太太也把脑袋后面的发髻剪掉,一律是短发。姥姥剪掉发髻以后一直就照镜子,因为她没信心出门,我倒觉得挺好看,她年轻了。
  
  姥姥识文断字就被调到居委会,每天念报纸和语录的工作就成了她的主要任务,大概是因为出身穷苦,表现出色,最后还成了居委会的主任。当然那个时候叫街道革命委员会。
  
  主任同志很忙,整天在街道工作,家里自然就没了管束,更让我高兴的是,学校也停了课,我从早晨爬起来就是疯跑,一直到天黑才回家,街上热闹,街上的事新鲜,我那个时候的范围已经不局限于胡同和眼前的大街,而是满世界的跑。我看过海河广场的武斗场面,很多人坐着卡车或者一种三个轮子的汽车,头上戴着藤制的安全帽,后背背着大刀片或者手持木棍,相互大打出手。无数这种装备的人占领了学校的楼房,机关的大楼。我看过贵阳路教堂的批斗修女的大会,那写修女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斗她们的人用一种用橡胶轮胎里胶线拧成的鞭子,鞭子头上还栓着一个柳叶型的铁片,一鞭子下去,黑色的衣服就是一个口子,露出鲜红的血肉。
  
  教堂里的石膏神像都被红卫兵扔了出来,他们是从教堂高高的窗户里往外扔,掉在地上成了碎片,我就捡这样的东西拿回家来往墙上乱画,虽然写大字报的有练成书法家的,可我并没成为画家。
  
  有一次我走到了南开大学的墙外边,大概是图书馆的楼下,发现堆了山一样的书,显然书被从里面扔出来的。那书装帧的都很漂亮,最让我觉得有吸引力的是,有些书的纸张很好,硬而且光滑,这正好是我做弹弓子弹最好的材料。那个时候我的弹弓已经改进成为用铁丝做成的手枪,手枪的前头是个弹弓的支架用以栓住橡皮筋,把子弹套在橡皮筋上拉到后面的一个凸起部分卡住,突起部分的下面是一根铁丝做的扳机,用手勾住扳机顶起套在凸起部分上的橡皮筋就能发射,我还把枪把栓上一根红绸子别在腰里,我就这样带着”手枪”奔跑在市区的大街小巷里。
  
  我捡回几本我认为纸张适用的书抱回了家放在了床底下,感觉收获不小,我还决定明天动员小三儿之流一起去,多弄回一些,这样我们做子弹的材料就不发愁了。可是这个秘密被去床底下拿煤球的舅母发现了,很快的报告了姥姥,姥姥吓得赶紧用一个布口袋装进了那些书,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扔了出去,我知道了以后还去找过,可是没找到,看来她扔这些书跑了不少路,扔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次她没打我,只是告诉我,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许往家里捡!
  
  8
  
  我那个时候总是以为,外边的世界在动荡,我的家和我住的地方还会老样子,因为那是我休息的地方,我跑累了,家里有一张温暖的床,我想和谁说说我的见闻,胡同里永远有听众,我淘气了,还有一个尺板子等着我,这个时候想起它来也温暖,直到有一天情况不如我想的那样了。
  
  在说这个之前我必须要介绍一下我的街坊们,我重点介绍我的院子里住的,其它的就不说了,因为我够罗嗦的了。
  
  我住的大杂院最里面的一家就是我干妈(我堵烟囱的那个女人,关于她为什么成了我的干妈我会以后在介绍她,提到她我还是想说一句多余的话,我爱干妈胜过母亲)第二家是一个姓卢的,男人是一个聋子,令人特奇怪的是,他是一个八级的汽车修理工,他一个人养活八口人,一个母亲,还有媳妇和五个孩子。第三家就是一个姓米的人,他是个自由职业者,专业是焊洋铁壶的,此人膘肥体壮,有一儿一女,老婆是商店的售货员,他老婆很奇怪,只要在家就不停的洗,门口的水管子就让她一个人霸占了,后来我懂得多了一点才知道,那就是洁癖症。
  
  和他隔壁的就是我的姥姥家,挨着门口的是一家姓左的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生活,花白的头发,大概有五十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向个文化人,院子里的人都管她叫左太太。
  
  文革的瘟疫从大街上传到胡同里,也传到了我姥姥的院子,第一个变化就从左太太开始。原来左太太是个日本人,名字叫佐佐木,日本战败的时候她被她的同胞丢在了天津,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后来一个拉三轮的人收留了她并娶她为妻,她和丈夫生了一儿一女,也把自己的姓氏改称了姓左。左这个姓是汉姓,中国人有姓这个的,特别是天津有很多这样的姓,例如著名足球运动员左树声。
  
  文革以前左太太的丈夫就死了,我都没有见过他,他的一儿一女那个时候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儿子是老大已经结了婚,小女人我记得叫篮子,是个商店的售货员,跟那个姓米的老婆是一个商店。
  
  左太太为人和善,而且她还粗通医道,街坊乃至胡同里的人有个小病小灾的都找过她,现在想起来,左太太是日本人我应该早就知道,因为她见了谁都点头打招呼,那态度谦和的不得了,我想她是把鞠躬改成了点头了。左太太是好人,全院子的人全胡同里的人公认。
  
  就是在我看修女挨斗的那天,回到家里,走到院子门口看见了很多的大字报,门口站着很多的人,大字报上写着“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其中“佐佐木”的名字上还画了一个红叉。我并没有介意这个“佐佐木”,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佐佐木是谁。当我走进院子时发现,左太太的门口站了两个红卫兵,左太太的门是开着的,她就站在门内,具体的说就是弯着腰站在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跟门口的大字报写的一样:”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
  
  现在有许多写字的人把词汇当成了烟卷,拿过来就抽,全不知道词汇的意义和感受,比如我当时的心情用“震惊”这个词形容就很合适,而且我敢担保,能有这个体会的绝对不是文人。
  
  按照习惯我差点就像平常一样喊一声左奶奶,左奶奶每次在我回家的时候都用爱怜的眼光看着我,我惹祸她都知道,她会冲我举一下拳头,意思是你挨打的时候要坚持住。
  
  9
  
  左太太被专了政,开始的几天她的门口总有两个红卫兵站岗,当然不是固定的两个人,白天左太太也许是就像我看见的那样站在门口,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也许就被人带走满处去批斗,每一条街道或者单位机关。后来左太太家的门岗就撤了,只是剩下她一个人,可是她却像上班似的去挨批斗的地点,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疲惫。院子里的人没有人和她说话,可是每个人走到她的门前时都会往那看一眼,无论是她在家还是不在家。
  
  左太太再也不会向人点头,即使有人跟她走了个对面,她的眼睛永远是视而不见。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姥姥隔壁的姓米的人站在院子里说起话来。那个时候院子里有个习惯,天气热的时候都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来吃饭,那个场面我现在还记得,每家都在自己的门口摆上桌子,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天,孩子们满处的串,吃的好一点的人,桌子前的小孩就特别的多,大人们也会相互交流着饭菜,开饭的时候还是以每家为单位,吃到一半的时候也许这人员组成就变了,男人们聚集在一起,女人和孩子们坐在也许是谁家的桌子前,那场景到现在我还向往,我认为那是人们真正的交流。
  
  米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正是这种吃饭的时间,以前我的印象里米总是很忙碌,他很早就推着一辆行李架两边挂着两个箱子的自行车,箱子里放着他干活的工具和一张一张的白铁皮,他要走街串巷的给人焊洋铁壶簸箕等,冬天打烟囱,有的时候还要把活拿回家里来干,在家干活的时候,院子里就老有“丁丁当当”的声音。米就是这样为生计忙和着,夏天的时候,他总是光着膀子穿着短裤,显示着他那一身的膘,他为他的肌肉骄傲。
  
  今天他却一改常态,戴着一顶绿军帽,上身穿着一件军绿色的上衣,连风纪扣都系的严严的,也许是风纪扣太紧了,粗粗的脖子青筋暴露。下身穿这一条蓝色的裤子,腰间还系着一条皮带,脚下是一双解放鞋。这身打扮漫说对看惯了他原来装束的人觉得新鲜,就是在这热的天气里,这样的打扮也挺叫人别扭的。
  
  米说他接到了上级的任务,从今以后左太太就归他看管,他要院子里的人都要加强革命的警惕性,时刻注意这个反革命的日本特务的一句一动,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左太太的家门,那个时候左太太还没有从挨斗的地方回来,其实她回来也是关着门躲在屋子里,我是从门上的锁判断她没在家的。
  
  米受了哪个上级的委派大家不知道,也没人问他,他要怎么看管左太太也没人知道,看管左太太他的活谁干也是没有答案,可是人们低着头吃饭,并没有人理会,这不是人们有抵触情绪,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反映才合适。
  
  米说完了话没有人反映这让他很下不来台,在平日大家相处的都很好,的确没有人注意某个人在某个时期的动向和变化,就像你看自己的家人一样,你会刻意琢磨他或者她的细节吗?可是米的表现让大家好像有了醒悟,最近的确没看到米推着他那辆自行车出去,也没看到过他的人影,现在米的突然变化大家觉得和这种反常现象有关,正在大家一头雾水,米也站在那满脸流汗的尴尬的时候,姥姥说了话:”好了,小米,既然你跟大家说了,就按照居委会的安排办,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也提高警惕性,吃饭吧。”
  
  米走到自己的饭桌前坐下,米的老婆喊了一句:”脱了衣服呀,都捂出痱子来了,洗手去!”
  
  原来,米是自动的到居委会请战,他要负起看管左太太的责任,对于这样的热情居委会没理由决绝,这是群众的革命热情,红卫兵转战南北没时间耗费专人把守这个特务,而且,特务是个日本人,即使按照惯例遣送原籍也不可能,别说送不了,就是送的了,怎么能把左太太送回日本放虎归山呢?米的自动请战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作为主任的姥姥大概没能力反对街道革委会的决定,同时她可能也想到,必定让米来做这个事,比来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好把握,因为米和舅舅同岁,姥姥是看着他长大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8 06:35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3-2-17 11:38
相较于那些似乎很有资格的人写的自传,我喜欢看大鹰的这篇,因为那里面有许多能够引起共鸣的东 ...

你可能也和我经历了同样的时代。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8 06:35
凤舞 发表于 2013-2-17 12:31
厚积薄发的文字。 说是记忆的碎片,却可成个人成长及时代的一个完整的拼图。 欣赏。

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8 06:36
芥末 发表于 2013-2-17 18:58
哈哈~~乐死我了~~
恶搞老师那一段儿,估计现如今60后70后的男人们都有深刻同感!

多谢鼓励~!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18 10:26
看完7-9感到天空开始乌云密布,那个年代,人人自危,听妈说,当时整个单位大院里的树上不时有人寻短见的,很混乱,各个帮派经常互殴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3-2-18 16:29
  相当不错的一篇字,写得生动有趣,又很自然。我的感觉似乎有王小波的影子,至少是叙事上的信马由疆。期待下篇!{:soso_e160:}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9 07:18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1: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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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米(暂且这么叫他吧,因为名字我已经忘记了,给他起名字我怕他不乐意,你没看见他现在扎着皮带穿着军装的正在兴头上呢吗?)自从负起看管左太太的责任以后,和左太太形影不离,除了左太太在家里睡觉,连上厕所都跟着。满院子的人都撇嘴,不是这些人没觉悟或者怀疑这场”伟大的革命”,实在是不理解老米这是为什么,因为看着左太太有很多的多余,第一,左太太肯定跑不了,因为她没地方去。第二,看着左太太没有报酬,老米不干活吃什么呢?不但是大家不理解,就连老米的老婆都不理解,可是必定是自己的丈夫,老婆没露出一点不满,可是夜里能听见两口子吵架。
  
  我曾经问过姥姥,为什么老米要看着左奶奶,姥姥说:”看着对,那么大岁数了,有个人跟着还不好吗?”我觉得出姥姥是有难言之隐,可她不说我也不敢再问了,何况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现在最喜欢的就是撒传单。那个时候大街上经常会有人突然在楼上或者当着大伙的面扔出很多传单,雪片一样的漫天飞舞,我觉得很好玩,可没人给我传单让我撒,我想要是我也撒这个多好玩,我的办法就是动员小三儿之流在大街上捡,我就抱着这些传单撒,最后跑到房上去撒,我干妈气的说,你这还不如堵烟囱呢,撒的满院子满胡同的跟死了人撒纸钱似的多丧气!
  
  有一天和小三儿去捡传单,路过“锵子河”的时候,在河边上看见一具尸体,显然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是一个岁数不小的女人,头发紧紧的贴在脸上,那脸比纸还白。上衣堆在了肩膀的部位,露出白色的气球一样的肚子,裤子也没了,最让我动心的是她那一脑袋花白的头发,跟左太太的一样。
  
  死者脚腕子上还绑着一块铁片,上面用红漆写着”我冤枉!。”
  
  我看了很害怕,连捡传单都忘了就跑回了家里,我跟姥姥说了这个事,姥姥脸色阴暗的说:”别看那个去,晚上容易做噩梦。”现在我想起了姥姥说左太太的话:”看着对,那么大岁数了,有个人跟着还不好吗?”
  
  文革像沙尘暴一样刮的人迷迷糊糊的,我对满处跑已经丧失了兴趣,我想看书,当我跟姥姥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姥姥说:”看什么书呀?让你看的时候你不看,现在没的看了你又要看书,你把你的课本看看,不能老不上学,等上了学你就忘的差不多了。”
  
  不久我母亲来了信,我记得姥姥看了信半天都没说话,我很纳闷就问她母亲写的什么,因为每次她来了信姥姥都是让我看的,那上面有嘱咐我的话。姥姥抽着烟(天津的女人那个时候都会抽烟,我的母亲包括我的干妈都抽烟)一句话也不说,蓝色的烟雾让她眯起了眼睛。
  
  快睡觉的时候姥姥凑在我身边说:”你别满处跑了,要是有人说你什么你就别顶嘴,赶紧回家,想玩就在门口玩,远处别去。”我听了更奇怪就说:”为什么?”姥姥说:”你爸爸也让人给揪斗了。”揪斗这不词汇现在的小孩子是听不明白的,在那个时代我是很熟悉这个词的,我心里一紧问:”我爸爸让谁给揪斗了,他犯了什么错?”姥姥说:”揪斗就是有错,听你妈说你爸爸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吃了大人物的挂落儿(天津话,意思是受了牵连),你别害怕,你爸爸是个穷鬼,穷鬼还不止于太倒霉,你听话别让他惦记你就行了。”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爸爸也站在那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一个大牌子,牌子上却写着:”打倒日本特务佐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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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还在进行,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街上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红旗、红色的标语、红色的毛主席语录、红色的袖标,除了这些鲜艳的亮色以外,人们的穿着却是灰、黑、蓝的冷色调,假如去掉了那革命的红色,那时候的世界是阴暗的。革命时怪事层出不穷,厕所里可以挖出金元宝、袁大头,垃圾箱里有打碎的瓷器和扔掉的字画古玩,污水沟里游着热带鱼和金鱼,硬木家具被劈了烧火。这些现在让人望眼欲穿的东西,那个时候都成了祸水,人们避之尚嫌不及。多少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的把它们扔了出去。
  
  人们的关系也变得古怪起来,夫妻可以因为参加了不同的派别而反目成仇,儿女可以因为老子被揪出来而断绝关系,那个时候,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被发现原来此人是特务,穷得掉底的人原来是资本家,一口外地口音的外来户,原来是地主。胡同里不断的有人被抄家,被揪斗,即使是没有这问题的人也不见得平安无事,你可以是个坏分子,可以是个破鞋,这两个罪名大都是给那些根红苗正的人预备的。
  
  妈妈的来信让我担心起来,我知道假如我是个狗崽子会是什么结果。那些孩子走道都是溜着边走,永远都不抬头看人,我想起这些脑袋都是大的。在出去的时候,我很注意别人对我的态度,要知道虽然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可这样的消息传的相当快。有一天我看见左太太从外边走回来,身后跟着老米。如果我成了狗崽子,我应该和左太太是同类,我就可以跟她说话了,想到这我脱口叫了一声”左奶奶”,左太太抬头看了看我,那眼神几乎是迷惑的,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愣在那,好一会她冲我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心里有了压力,做贼自然就心虚。我不敢像以前似的满街跑了,憋不住的时候就在胡同里转一会,姥姥的工作很忙,几乎整天都不在家,舅舅成了单位里专门搞外调的人,老是在出差,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舅母。舅母是个从农村里来到城市的人,她始终保持了农村人那种简单和平和的状态。革命好像对她没什么刺激,她的表情是平和的,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有她跟我在家里。我后来问她,你在单位里就没参加什么派别吗?舅母笑了笑说:“谁要我?没文化,没能力,连力气都没有。”
  
  学校还真如姥姥所预料的那样开了课,只不过我们上课的地址没有一定,会在不同的学校里上课,上课的时间也没有保证,大概也就是一两节课,课的内容就是抄写毛主席语录,其他文化课都不学。但是上课还是让我兴奋,因为必定能见到很久见不到的同学了。
  
  有一天,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很多孩子看我的表情异样起来,平日里跟我亲热的孩子躲开我,见着我就跑的那些被我欺负过的孩子好像没有了惧怕,忽然,几个学生走过来,他们手里拿着稻草不由分说就塞在我的衣服口袋里,我并没反抗,那是因为我一时不明白这是干什么。原来我爹的罪名是跟着走资派捞稻草的机会主义者,稻草就是这种象征。我知道我的称王称霸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从此以后,我的书包经常莫名其妙的跑到厕所里,我的帽子会被人抢走当球踢,这日子实在是让我坚持不住了,我决定弃学。
  
  我回家把我的打算跟姥姥说了,姥姥想了想说:”叫你妹妹把学校里学的回家教给你,不去也得写作业。”就这样我待在家里。
  
  12
  
  左太太受到了她那样的身份所有的惩罚,被揪到台上批斗,游街,挨打,因为我看见她有的时候嘴角上还有血迹,但是只要她进了门再次出来脸就很干净。她的后背上有血迹,我觉得应该是抽修女用的那种鞭子。当这一切都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时候,左太太好像没那么忙了,因为很少看见她再走出去,现在左太太胸部挂着一个黑色的小牌子,那上面用白色的字写着她的特务身份和名字,手里拿着扫帚在胡同里扫街。
  
  当然,即使在左太太扫地的时候,老米也会跟着,他站在墙边上抽着烟。很多淘气的小孩子会往左太太身上扔东西,或者故意把纸或者脏东西扔在她刚刚扫过的地上,老米总是大吼一声:”滚蛋,小兔崽子!”,在老米的吼声下,孩子们像麻雀一样“轰”的一声飞走了。
  
  有一天夜里,我被一阵微弱的哭声吵醒了,我抬头一看,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左太太的女儿大篮子,这是我从左太太挨斗以后第一次看见她。她用手绢捂着嘴哭着,姥姥则坐在炕上说:”小点声吧,你妈没事的,你把这些东西放我这,我会定期的给她,那么多东西都给了她,叫人看见还是得拿走。”我觉得这太神秘了,如果我抬头看她们,姥姥就会发现我已经醒了,她们会不说话了,我想知道关于左太太更多的事,所以闭着眼睛没动。
  
  “宋奶奶,那多靠您了,我妈跟你最好,您能照应她我就放心了。”大篮子一边说一边哭。
  
  “哎!要说照应得说你米哥,他自己主动的要求看管你妈,明着是造反派的角色,实际上就是怕你妈想不开有个好歹,这么长时间他就跟定了你妈了。可是院子里的人都不理解,没人理他,只有我们娘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真像那个京戏《赵氏孤儿》里面的成荫了,大伙都不理解他,你米哥可受了委屈了,我想将来要是有个出头之日,你可不能忘了他。”姥姥叹了口气说。
  
  “我妈她知道吗?”大篮子问。
  
  “你妈怎么能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呀,要那样她心里能落忍(天津话,忍心)吗?不知道更好,有些事知道了就是麻烦,你看现在那么多的教授挨整不就是因为多念了几天书吗?没脑子才能过今天的日子。”姥姥说完了就打发大篮子走了。
  
  我听了这些话,想着那个和左太太一样的陷入孤立的老米睡意全无,姥姥送走了大篮子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还在叹气。
  
  若干年后左太太没事了,她挺过了那场灾难,中日邦交后左太太带着儿女回了日本,临走的时候把全院子的人都请去吃饭,左太太深情的举起一杯酒走到老米面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宝贝(那个时候天津人管比自己辈分小的人都这样称呼),我亏了你呀!”左太太是从姥姥那知道老米的事的。老米笑了笑说:”左太太,到了日本可千万别说中国有这么混蛋的时候。”左太太含着眼泪说:”怎么会?我也是中国人呢,家丑不能外扬,日本人也混蛋过呢!”左太太的话叫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9 07:18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18 10:26
看完7-9感到天空开始乌云密布,那个年代,人人自危,听妈说,当时整个单位大院里的树上不时有人寻短见的 ...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鼓励说那段历史。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9 07:19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2-18 13:50
这文写得真好。童年趣味,童心纯真。
外婆那段让人看了揪心。

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9 07:20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3-2-18 16:29
相当不错的一篇字,写得生动有趣,又很自然。我的感觉似乎有王小波的影子,至少是叙事上的信马由疆。期待 ...

感谢你的鼓励。非常不好意思的告诉您,我真不知道王小波是谁,有时间找他的做品看一下。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3-2-19 07:30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9 07:20
感谢你的鼓励。非常不好意思的告诉您,我真不知道王小波是谁,有时间找他的做品看一下。

  呵呵,大鹰老师客气了。我说的只是我对您的这篇字的感觉罢了。对与不对,都是我眼中的碎片。问好!{:soso_e160:}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19 07:43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3-2-19 07:30
呵呵,大鹰老师客气了。我说的只是我对您的这篇字的感觉罢了。对与不对,都是我眼中的碎片。问好!{:so ...

我说的是实话,并无半点别的意思,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3-2-19 07:48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19 07:43
我说的是实话,并无半点别的意思,感谢你的支持和鼓励。

  呵呵,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事实上,做为读者的我们常常会给眼中的作品用自己的阅读或者生活经验来解读,对作者可能有时是无奈,但也算是深入读文了吧。这篇文字,我真的很喜欢!问好大鹰先生!{:soso_e160:}希望可以经常读到你的作品!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19 10:54
那段岁月真是恐怖呀,太混乱了,人性受到很大的考验
作者: 荒园    时间: 2013-2-19 11:02
有滋有味看着过瘾{:soso_e192:}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0 07:08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1:15 编辑

  13
  
  后来很多年我看到了老米,那个时候我姥姥住的院子已经拆了,街坊们都做了鸟兽散,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来往,互相去看看,后来就不走动了,也许想来往的人都走不动了或者已经走了?
  
  我见到老米不是有意安排的,因为我不知道他搬到了何处,我曾经跟姥姥打听过,姥姥说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姥姥已经老年痴呆了,我觉得要不是她老年痴呆,她是不会说不出老米的去向的,因为他们共同谋划过一件在我看来了不起的事,那就是左太太。
  
  我看见老米的时候是在一条街上,我已经忘记了我为什么在那条街上。老米坐在路边,凭他现在的样子我是认不出他来的,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了是他,他过去那头黑发已经荡然无存,健壮的肌肉也没有了,可那身架还是比一般人宽出许多。他用两只手按着拐棍,漫无目的的看着过往的行人,我端详着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因为我想确认一下我的判断。
  
  当我确认是他的时候我把车停在路边车走了过去,他真的没有认出是我,只是当一般人那样的看了我一眼。
  
  我问他:”跟您打听个道大爷!”
  
  老米看了我一眼说:“嘛道?”
  
  “福祥里怎么走?”福祥里是我姥姥原来住的地方的名字。
  
  “早就拆了,没这地方了,你打听这个干嘛?”老米说。
  
  我用天津话说:”米伯伯(天津话念佰)您还认识我吗?”
  
  老米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是三白呀?”
  
  老米又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的说:”三白,你就是三白?”
  
  老米终于认出了我。在和老米聊天的时候,老米告诉我,他的儿子结婚单过去了,女儿出了国,老伴早就死了,剩下了他一个人。我问了问他的身体,他说:“我后来真的参加了造反派,你知道我的体格,可有一次我在冲轮胎厂的时候受了伤,那人一脚就踢在我的蛋上(睾丸)把一个蛋踢到了我的肚子里,现在就成了一个瘤子。”
  
  听着老米的话我觉得他的脑子乱了,因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我必须回答他:“您把瘤子做了手术吗?”
  
  “没有,那不是瘤子,那是我的蛋!”老米认真的说。
  
  我又问了问左太太的事,老米说:“早死了,她儿子把她的骨灰送回咱天津,埋在了八里台,和他的老伴并了骨。”
  
  “她为什么不埋在日本?”
  
  我以为这里有特殊的原因。可老米的解释叫我现在也忘不了:“日本那地方小,都埋在那活人住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老米。
  
  14
  
  我在写这些碎片的时候心里特别的不平静,因为我的很多亲人(他们大多都已经去世了)好像知道我有一天要把他们介绍给大家,争先恐后的跑来要我说说他们。我心里很内疚,我为什么无忧无虑的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和他们沟通,特别是最近的一些年?在这些人里我最先应该说的是我的干妈,我想她也一定会让我先说她,可是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说她,因为写字是个快乐的事,我想起她就要掉眼泪,我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因为我曾经和她发过誓,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我现在为什么要食言呢?
  
  思念亲人是痛苦的,我也不例外,尽管我对情感这东西并不那么在意,因为我活的比较简单,可是没有人能简单到不想亲人。
  
  我大概在前边草草的提到过我的干妈,应该是堵烟囱的事。我后来又提到过她,好像是撒传单,可现在,当我想认真的提她的时候却不知道如何说起。这可能就是文人说的千头万绪吧?我想还是拿我经历的事引出她来,不管这是不是个好办法,我只有这个选择了。
  
  关于我干妈和我母亲的关系我说过了,我想先说说她和其他人的关系。干妈有丈夫,是个浓眉大眼的瘦高挑儿,因为干妈也是个漂亮的女人。他和院子里谁都不说话,因为他不在这里住。我后来问过我姥姥,干妈的丈夫在哪?姥姥说在兴隆,兴隆归承德管,离天津很远。他为什么在兴隆呢?干妈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诸多的问题都在我心里打转,可是姥姥不原意说,也许她也不知道。这个谜底是我后来从干妈嘴里知道的。
  
  说起干妈认我为她的干儿子很有戏剧性,那是我母亲来看我的时候。我母亲来了先要去看干妈,因为她们的感情很好。母亲来了家里自然要做很多好吃的,一家子正在吃饭,干妈走了进来。对于干妈我那个时候是敬而远之,因为她太厉害了,院子里的人都怕她。席间就说起我淘气的事,干妈说:“这孩子就是没调教好,要是我儿子我早就给他管过来了!”母亲笑了笑说:“就给你当儿子,你也别在这说大话。”真的?”干妈立起丹凤眼说。我心里不住的祷告,千万别认真,但愿我母亲是开玩笑,其实后来母亲说她当时就是开玩笑。母亲说:“你敢要我就敢给,给你跟我自己不是一样吗?”干妈听了打了我的后脑勺一下说:“小兔崽子你听见了吗?从今天以后我也是你妈了!”当时我真是想哭的心都有。
  
  母亲说:“我不在你干妈就是我,你必须听她的话。”从那开始她就成了我的干妈。第二天我看见她叫了一声姨,她立起眼睛说:“叫我什么?”我想起了昨天的事,为了相安无事,我只好改口叫了一声干妈。干妈听了高兴的弯下腰来亲了我一下说:“这才对了小兔崽子!”,我闻到她的嘴里有一股香烟的味道,脸上还有雪花膏的香味。从那以后这个味道经常伴随着我,就在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好像又闻到了,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闻到了很兴奋,现在很痛苦……。
  
  15
  
  干妈并没有走马上任,因为过了几天也没动静,除了我见了她的面不在叫他“姨”以外,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我的心里暗自的高兴,她们大人是在开玩笑,她们不会认真的,母亲怎么会把我随便给人呢?这个时候我突然的觉得我离开母亲的时间太长了,我印象里的她几乎都快成了符号,一个让我有的时候想起的符号。我那个时候有点失落感,其实人的感受和年龄的不同对他的理解是有区别的,但我感觉小孩子感受的往往是真正的滋味,那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姥姥,我还能回北京吗?有一次我问姥姥。姥姥对我的问题有点奇怪,她看了我一眼说:“回去干吗,不乐意跟我在在一起了?我老打你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淘气,你不淘气我打你干吗?你以为你在北京淘气你妈就不打你了?”听着姥姥的话我觉得她没理解我,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答我才觉得合适。我是个健忘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间才有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忘记了。我照样在外边玩的混天地黑,有一天我很晚才回家。现在晚回家已经不用担心了,因为姥姥比我更晚,原因就是她成了居委会的主任。这次我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姥姥坐在炕上还有干妈。
  
  “阎王不在,小鬼造反哪,你上哪了?”干妈厉声的问道。姥姥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眼都跑直了,进门都不知道叫人了。”担心姥姥已经够我受了,现在又添上一个干妈,我觉得我脖子后面都冷飕飕的。。”你干妈叫你跟她走呢?”姥姥说。”上哪”我怯生生的问,用现在一些酸臭的话说,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很无助。”上我那去!”干妈说。
  
  我小的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我被鬼或者很可怕的东西追赶,我使劲的跑,就看见姥姥站在旁边,我就大声的求救,可这个时候姥姥总是在和别人说话,我就吓醒了,当时那种感觉就是此时听到干妈话的感觉。而姥姥这个时候就像梦里一样,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她根本就没听见干妈说的话。
  
  很短的路我现在还记得,我不住的回头看着姥姥窗户的灯光,那灯光就像我的希望。干妈走在前边,我其实当时就决定跑回家里,可是想到姥姥的表情我没了信心。
  
  干妈打开门走了进去,灯打开了,在我面前出现了和我生活的姥姥家里完全不同的景象。干妈家的墙很白,不像姥姥家的墙那样是暗灰色的,这显得屋子里更明亮。靠着西边的墙边放着一个双人床,那种床是铁床头的,床头还拧成很复杂的花,床头和窗台之间是个高高的衣柜。挨着床靠着北墙是一个带着玻璃门的柜子,柜子是棕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花瓶,花瓶的旁边是个镜框,里面有干妈和她丈夫(按理我应该管他叫干爹,可干妈从没强迫过我)的照片,东墙边放着一个同样是棕色的餐桌,白色的钩花的桌布和四个只露出椅子背的椅子,椅子当然也是棕色的,干妈的家具都是棕色的,而姥姥家里的家具颜色不一,或者连颜色也说不上。南墙的窗台上还有几盆花,我当时叫不上名字。窗帘是淡蓝色的,上面有点碎碎的白花。现在回想起来,干妈家里的摆设和东西不算什么新鲜,可是当初这样的情况就很特殊的,起码是在我们的院子里,我去过左太太的家,因为左太太从来不拒绝谁进去,她为人和善,所以无论大人小孩到她那没有顾虑。左太太的家里也很干净,可比起干妈来,左太太甘拜下风。干妈的屋子没人进去过,她也从没邀请过谁到她的屋子里做客。孩子当然就更甭想了。我记得一次母亲来天津的时候去到她那坐着,我去干妈的门口喊过她吃饭,就是那回我也没进去过。加上干妈住在院子的最里面,所以那里给人禁区一样的感觉。
  
  从此以后,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我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直至回到北京。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0 07:11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2-19 14:29
我写这些碎片的时候有时候有点疑惑,我的本意是想把碎片放在那就行了,可是我在粘贴,粘在我以为适当的位置 ...

这个开头是原来的,不知道你是从哪找到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1 10:41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17 编辑

  16
  
  干妈把我带到了他家,从厨房里端出了饭菜,我记得是一盘红烧平鱼,一盘炒韭菜,盛好了饭我吃了起来,说句实话,我跑了一天真饿了,在姥姥那每次我进门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
  
  饭吃完了,干妈说:“把你那双臭球鞋脱了弄外边去?”。我脱了鞋打开屋门一时不知道放在哪好就说:“放哪?”干妈正蹲在柜子跟前找着什么头也不回的说:“扔,越远越好!。”扔?我看了看对面干妈的厨房的房顶,抬手扔了上去。
  
  等我扔了鞋回过身来的时候,干妈已经从柜子里找出了给我换洗的衣服,看的出来那些都是新的。”你站在别动,我去给你弄水洗澡。”干妈从床下拉出一个木制的澡盆,那澡盆是椭圆型的。我看着她往盆里倒水,拿毛巾香皂,最后拉过一个小板凳说:“把衣服脱了坐这!”
  
  那个时候虽然我只有十岁,可是当这一个除了姥姥舅母以外的女人脱光了,这无论如何叫我感到别扭,我站在那没动。”听见了吗?叫你脱衣服,你那叫衣服吗,叫皮!”干妈看着我说。我看的出现在我要不脱干妈就要动手了。我一件一件的脱掉衣服,当身上只剩下裤衩的时候我再也脱不了啦,干妈看我停了手说:“怎么了,脱呀?”话还没说完她用手把我的裤衩拉了下来,我急忙用手捂住两腿间,我这个动作叫干妈大声的笑了起来:“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害臊!”
  
  接下来是坐在板凳上让她按着头洗头,然后坐在澡盆里洗身上,整个过程我就任着干妈摆布,她并没有孩子,一切都这么有序的进行着,而我觉得干妈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所以行动起来有条不紊,
  
  最后干妈在我身上裹上了一条毛巾被把我抱到了床上,她从柜子里拿出被子铺好让我躺下,干妈的床上垫的很厚,被子柔软而温暖,躺在那如同在云彩里一样的飘然。
  
  干妈去洗我脱下的衣服,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既睡不着也不敢动弹。一切忙完以后,干妈坐在床前我的身边看着我说:“这才是个孩子样,你姥姥都把你弄成小鬼了!”她说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颗点着了的香烟。她每抽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总要咪上一只眼睛。也许是看惯了干妈抽烟的样子,我倒现在也觉得女人抽烟的姿势很有魅力。
  
  17
  
  干妈自己洗了洗上床躺在我的身边,让我奇怪的是干妈睡觉的时候有睡觉的衣服(这是我后来跟我姥姥炫耀的时候给睡衣起的名字),那睡衣也是淡蓝色的,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毛巾被,不过是有袖子罢了。干妈临上床的时候把灯绳从墙边拉过来拴在床头上,以后这个事就由我来做了。
  
  干妈还有个习惯,她睡觉之前要把一把椅子拉在床边,上面放上一个烟缸,她的烟瘾很大,睡觉之前也要抽上一颗,睡醒的时候也要先抽一颗才下地。后来,我每天是在她的香烟味里睡去,又在她的香烟味里醒来的。我后来想,如果干妈要是临睡前拿上一本装祯精致的书,她和那些高贵的夫人就没有区别了,起码是外表上没有区别。可是干妈和母亲一样,在北洋纱厂当童工到现在,她们都没上过学,认识的几个字还是在解放以后扫盲班里学的。
  
  “这儿好还是你姥姥那好?”干妈点上烟问我。我没说话,因为这是明摆着的,可是我那个时候想到了姥姥,我说不出这句话来。
  
  “小孩就得爱干净,才有人喜欢,你跟个要饭的似的,谁看见谁讨厌。”这是干妈关于卫生给我上的第一课,可是我以前从没从姥姥嘴里听过这样的话。而且我对干妈对我的形容心里也很抵触,我是要饭的,可我也没想上你这来呀,我心里这样说。“你淘气淘的万人嫌,再没个人管你,你就要不得了。”干妈说。过了一会干妈掐灭了烟抬手把灯关掉说:“睡觉吧!”
  
  那一夜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应该是很晚很晚了。
  
  干妈在纱厂工作,是个挡车工要三班倒,我去她那的那天正好是她上中班,早晨的时候我被她叫醒,爬起来一时辨认不出这是哪,我甚至把昨天的事忘记了,因为那一夜我做了无数的梦,梦把我的脑子搅成了浆糊。“起来刷牙漱口洗脸!”干妈把手里端着的一个小铝锅放在桌子上,锅盖上还放着几根油条(天津叫果子),显然她是刚从外边买了早点回来。
  
  在门旁边的角落上一个木制脸盆架,上面还有一个圆形的小镜子,镜子底下是一个突出的木板,上面放着两份洗漱的用具。干妈的漱口杯是一个白瓷的,上面有一朵很大的牡丹花。干妈漱口的形象我现在还记得,她漱口的时间很长,弄的满嘴的白沫,还要用舌刮刮舌头。可能是因为这样,她的牙保护的很好,牙齿也很白,只是在她张嘴打哈欠的时候,我才看到她的牙齿背面是棕色的,那是抽烟的痕迹。
  
  我很快的刷了牙,在姥姥那,有的时候为了应付,只是含一口水扬着脖子呼噜几声,为的是蒙混过关,我知道这个办法在这不管用,所以我这次刷牙比以前认真,等我刷完了牙干妈说:“重刷,就拿牙刷在嘴力晃悠两下就完了?你糊弄谁呢?”又一次刷了牙还要呲牙咧嘴地让她看了一遍,我心里当时就想,这样下去我非得疯了不可。
  
  洗了脸干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盒雪花膏,这就是我说的那种叫“万紫千红”牌的雪花膏,盒盖花花绿绿的图案挺复杂,打开盖以后有一层锡纸亮亮的,干妈揭开锡纸用食指抹了一下说:“过来!”。我走到她跟前,她涂雪花膏的方法和我也不一样,我就是涂在手心搓搓再抹抹脸,她则是把雪花膏按照脑门,鼻尖,脸蛋的左侧,右侧,下巴这个顺序点上一点,然后在涂。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是她在家,我涂擦脸油的顺序就是这样。干妈在的时候我只需站在她面前就是了,她不在的时候我还是按照我的习惯。可是孩子是最容易被熏陶的,后来我自己也这么涂,多年以后我不记得是在什么场合这样涂,旁边的朋友说,你涂擦脸油怎么像个娘们!
  
  18
  
  渐渐的我觉得干妈是在按照她心目中的儿子在改造我,而且这改造一直到我离开她都孜孜不倦。想起她和姥姥对我的教育方法到现在我也有疑问,干妈几乎是个文盲,可她从来也没打过我一下,我对她的惧怕和依恋却与日俱增,姥姥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她看的书比那些念过书的人都多,可是她却用尺板子来处理我给她找的麻烦,或者来给我指示我的轨迹。我对她的惧怕只是在尺板子在她手里拿着的一瞬间,一旦脱离了这个,我会什么都忘记了。
  
  跟了干妈我会在走路的时候顾及一下积水,在我要爬树上房的时候犹豫我穿的这身衣服,在和别人厮打的时候我的勇敢也大打折扣,总而言之,我的身后永远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这双眼睛有一只经常眯着的。这双眼睛永远的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我虽然没有脱胎换骨,我没有那么淘气了,因为我没有了机会。学校也复课了,并不再打游击而是回到了原来的学校,时间也恢复了正常。老师同学也发现了我的变化,每星期一早上第一节课上课前都要检查卫生,学生们把自己的手放在课桌让老师检查。我说的张蓉芳老师对这个特别的重视,其实那个时候,学生大都如我一样是贫民窟里的孩子,讲究卫生的很少,所以卫生的准入条件也很简单,就是看看手指甲长不长,特别是对那些指甲长而且是黑色的孩子,张蓉芳老师会讥讽的说:“你要是下次再这样,你就不用来上课了!”我就是常被她斥责的一个,所以,每当星期一的时候,我会在学校的厕所的水管子那好好的洗我的指甲,现在我不用担心这些,由于我是重点(当然不仅是卫生),张老师每次走到我的跟前都会看的很仔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变化让她既吃惊也满意。
  
  文革还再继续,干妈回来会说说她的见闻,有些她知道我听不懂,可是她没人说去:“唉,我们厂子的工程师昨天跳楼了,那人多老实,走道都不抬头。”说完了会叹气一番。除了说些这些,她主要的是问我:“作业写了吗?在学校淘气了吗?”因为她三班倒,所以我总有一顿饭是在姥姥那吃,她问我吃什么也是必须的话题。
  
  每当轮休的时候,她就会带着我逛街,商场当然是她的首选,我后来不愿意和老婆逛商场也有逛的太多的缘故。当然逛街也是有收获的,她会给我买吃的。所以天津的商场我那个时候很熟悉,即使是现在,大概的地方我还是能找到。
  
  转眼间天就冷了,干妈给我买了一个棉猴(一种带帽子的棉上衣)。棉猴的面是灯芯绒的,浅驼色的很好看,我们一个胡同里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的衣服。学校要放寒假了,母亲来了信,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我的弟弟,她就是来信,很少来天津了。信上说要我回北京过寒假。这是我第一个假期要回北京过。
  
  我很希望回北京,北京已经不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从一岁来到天津就再也没回去过,它只是个名字而已,之所以它跟我有关系是因为那里有我的父母。
  
  母亲没有时间来接我,舅母又添了个儿子正在坐月子,姥姥除了外边的工作还要伺候她,最后决定要舅舅买好了车票把我送到车站,北京则有父亲去接我。我现在老是跟别人吹牛,我十岁的时候就自己坐火车。
  
  离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姥姥一天问我:“跟你干妈说了吗?”@我摇了摇头。“得跟她说呀?”姥姥不满意的说。””你跟她说吧。”我不敢跟她说,因为这段时间我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姥姥看了我一眼好像明白什么似的说:“好,我跟她说。”
  
  姥姥什么时候跟她说的我不知道,这天她上中班,每到她上中班的时候,我都会在姥姥那等着她,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干妈特别得意的就是这个,她老是说:“这小兔崽子没白疼。”每次她回来的时候,总要从饭盒里掏出点吃的,也许是两块点心,也许是几片酱肉。
  
  我跟干妈回了家,干妈没像以往的那样问这问那,自己在柜子里翻腾着,把我的衣服找了出来放在一个兜子里,她在给我准备行装。”你舅舅说好了送你啦?””“嗯!”我答应了一声。”该去看看你妈,你从小来到天津还没回去过吧?”干妈说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着我。不知道她又鼓捣了什么东西,大包小包的弄了很多,最多的是天津的风味食品。
  
  一切忙完了娘俩躺在床上,干妈的烟一颗接着一颗,屋子里安静的能听到钟表的”嘀嗒”声,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问我:“你打算在那过完了寒假再回来?””我听你的。”我连脑子都没过的说出了这句话。”怎么是听我的?你自己说。”干妈眼睛看着天花板说。如果说我能体会出干妈在这么长时间全身心的投入到我这个儿子的身上,忽然间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儿子并不是她的,所以有些伤感,或者因伤感而想起了更多,那是写小说的人的本事,我当时没想到这么多,我也想不到,我只是觉得干妈心里一定很难受,这从我知道了我要回北京就感觉到了。现在,她问我的这些问题我一句也回答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僵持了一段时间,干妈说:“去了好好的跟你妈呆几天,必定是第一次回家。”
  
  “我过了年就回来,初三回来,回来再跟您过年。”我真的没把握这话能不能兑现,可我必须这么说。”嗯,睡吧!”我关了灯把头转过去,强硬着让自己闭上眼睛,我已经不记得火车是什么样子了,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它,跟公共汽车一样,只是没有轮子,所有的人都坐在车顶上,车顶很滑,我感觉我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我希望快点到北京,我朝前看了看,前边是一片的烟雾。我醒了,看到干妈仍然在抽烟,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就能看见她那双眼睛,有一只眼睛在眯着……。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21 11:50
嗯,看到这,还没有觉得干妈很惨呀,只是觉得她一个人比较寂寞,有很多迷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13-2-21 11:58
就是排版看着有些吃力。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21 21:44
干妈几乎是个文盲,可她从来也没打过我一下,我对她的惧怕和依恋却与日俱增,姥姥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她看的书比那些念过书的人都多,可是她却用尺板子来处理我给她找的麻烦,或者来给我指示我的轨迹。我对她的惧怕只是在尺板子在她手里拿着的一瞬间,一旦脱离了这个,我会什么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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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鹰兄细节描写不乏思考,透着现世智慧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21 21:45
有一处您总结了一句话,我看了非常感动,还没贴到那儿~~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2 07:42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40 编辑

  19
  
  第二天,启程的时间终于到了,舅舅来到干妈的家,看的出来,他很拘束因为他也没进过干妈的屋子,舅舅站在那半天不说话。干妈问他:“你电线杆子似的戳在那干吗?”舅舅笑了笑说:“姐,我送三白走呢。””这就走吗?”干妈问。”嗯,九点的火车。””到那谁接他?””可能是我姐夫接他。””什么叫可能呀,这还有没准的,好几百里地?”干妈有些不放心了。舅舅顿了一下说:“百分之百是我姐夫接他。”干妈把准备的东西递给他,看舅舅手里也拿着几个包迟疑了起来说:“这些东西他拿的了吗?”舅舅说:“我把他送到火车上,我姐夫到火车上接他,不用他拿。”原来干妈也没坐过火车。
  
  “干妈,我走了。”临走出门的时候我说。干妈看着我说:“就这么走了?”这句话把我和舅舅都问愣了,”亲我一个!”干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走过去干妈搂着我说:“能早回来就早回来……。”干妈终于把从昨天晚上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以后这成了规矩,和干妈分别的时候总是很难受,后来我很大了去天津看她,分别的时候我还是按照第一次的规矩办,我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干妈却说:“免了吧,你的胡子扎的我难受。”说是这么说,我想她也愿意我这样。
  
  从天津到北京,那个时候的火车要两个多小时。火车上的人不多,很多座位都空着。舅舅把我送上了火车交待给了列车员就走了,我还没从和干妈分别的感情里走出来,我当时想,就这一回,下次放假我可不回北京了。
  
  火车开着,北方的冬天是荒凉的,到处黄灰色。火车路过一架大桥,桥下有很多车辆和行人在走动,我不明白这些人是从哪来的,后来我回北京的时候看到这个景色竟有了一个荒诞可笑的答案,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河就是他们的天。
  
  干妈给我带的很多零食我一口也没吃,就这样忍耐了两个多小时。火车终于进了北京站,车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月台上很多人,我忽然发起愁来,如果是母亲我还能找到她,如果是父亲来接我,我没把握一下子就认出他来。因为他不常来天津。现在说起来好像不可信,可当时就有那样的恐慌。车子停了下来,很多人都往车下走,我趴在窗户边看着外边,努力的寻找父亲。忽然后面有人拍了我的后背一下说:“看什么呢儿子?”我回过头来,父亲站在我的身后。
  
  我跟着父亲出了站,那个时候北京站就有广场,和现在基本一样大小,只不过没有这么多建筑和人。北京的天是灰蒙蒙的,房子低矮,我看了半天除了北京站的钟楼,竟然没有一座像样的楼房。父亲提着东西领着我,“爸爸,我们上哪?”我问他。”去叫个车拉咱们回家。”爸爸说。北京站的东北角有个用铁栅栏圈起的地方,圈子里有一座白色的房子,房子旁边是几辆紫灰色的小汽车,后来知道这就是北京的出租车,车子一律是苏联产的”伏尔加。”现在想起来,我坐出租车的历史应该是很早的,这是我后来又一条跟人吹牛的资本。
  
  房子是出租车的调度室,打车的人必须要在调度那交钱办手续,司机只负责把你送到而不管钱的事。平生第一次坐在柔软舒适的小汽车里,那种神奇的感觉现在还记忆犹新。我开过很多种车,不管多高级的车,我觉得最舒服的就是那次坐车的体验。
  
  北京除了马路比天津宽些以外,其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破破烂烂。天是灰色的,空气中有股煤油的味道,人们的表情也是木然和冷漠的。我觉得这个城市一点也不亲切。可能北京给我初次的印象不好,直到现在我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是很喜欢她。
  
  20
  
  我对北京最初的印象不好,源于我下了火车所看到的一切,这些印象在我的脑海里这么多年也去不掉。北京有我的父母,北京是我的出生地,当然北京还是皇城,是首都。如果说后两者我考虑不考虑都没用的话,前两者是和我有直接的关系的。我有的时候在写我的看法和感受的时候,常常会觉得无能为力,因为我的感受和看法和我的文字比起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每个人在表达自己的思想的时候都有困难,原因就是他的表达和他要表达的总是有距离,无论你受过什么训练,这种距离还是不能等于零。难怪有很多的表达方式,其实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缩短这个距离呢?
  
  我曾经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改变我对北京变看法,可能我觉得她不好就是因为陌生,现在,我在北京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几乎是我的大半生,如果说小的时候特别是第一次的印象仅仅是因为她的天是灰色的,人是木然的,房子是破破烂烂的,那么现在我的感觉又多了很多的内容,那就是,北京是时尚和落后、现代和原始、文明和愚昧,传统和叛逆、封建和开明的大杂烩。上海有冒险家,广东有十三行,北京只有骗子。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占上风,没有什么东西是主流,北京原本是一潭死水,就是我少年时期看到的,那么现在的这潭死水是因为有了大量的外来力量搅动才能不腐,这种搅动是有历史的,从元代建都以来,北京就是个各族杂居之地。我们现在所说的北京的风格,不过是过去的杂烩的样子,这里永远也没有纯粹的东西。而这些风格在任何一座城市里都会找到。
  
  从北京站到我的家,安定门内的国子监,几乎是直线,现在的线路和过去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加上那个时候车少,还没等我看清楚外边的景色,车子已经到了国子监的路口。车子靠在路边,从国子监东口到我们家还要走十分钟,现在的出租车会给你开进去,可是那个时候的出租司机是不会这样服务的,走哪条道,停在哪都是他说了算。我这样说有根据,因为他听见父亲和那个司机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司机决定了。
  
  从东四开始我就看见了很多庙宇似的东西,首先就是中国美术馆,再就是北兵马司,而雍和宫就在国子监的东口,雍和宫据说以前并不是庙,而是清代雍正皇帝做太子时住的王府,后来改称了庙,并且是喇嘛教。黄顶子红墙的建筑让我总能想起庙宇,而庙宇给我的印象就是死亡。这是因为庙里总是香烟缭绕,在我姥姥家那,死人的时候就点香,所以我一闻到香的味道就总能有死亡的感觉。我后来走过很多的地方,可我从来就不进庙,从来就不焚香,当然也就从来不拜佛。
  
  雍和宫那个时候可没有现在的样子,也没有现在那么香火繁盛。(现在雍和宫大年初一头一炷香据说上万元,就是这个天价还不是花钱就能烧上的)红墙几乎是粉色的,斑驳破败,墙头有长长荒草,后来我去看它内部的样子也是除了古树就是草,荒凉的很。
  
  下了车走进了国子监,国子监是个牌楼,很破旧,现在油漆一新,红绿金粉的,虽然好看,但很可笑,我总是觉得北京的古物修建的人才都是外行,这些古代的建筑通过他们的修缮,成了舞台的道具的样子,例如永定门的城楼,前门大街的步行街,叫人觉得它是个大的摄影棚。关于古代建筑的美学问题,我不是内行,我根本就不懂,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过了牌楼,右侧都是红色的墙,走了不远就看见了孔庙,又是一座庙。我实在是不耐烦了就问父亲:“这里怎么这么多庙呢?”、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解释,也许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也许他回答不上来,我想后者的可能性大,因为他不是文化人,也不是北京人,他是一个打了十几年仗但从来没受过军事训练的老兵,一个庄稼汉,他的注意力不会在这方面。
  
  到了我住的家的地方,那里是个大院子,大的估计要有几十户人家,分前后两个部分,这原来也是座仓库,但不是象姥姥家那样是日本人的,而是清代的。院子很深,并不是四合院的布局,要命的是院子的门口又是个大牌楼,这个牌楼是个石头牌楼,干什么的和谁建的,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个牌楼现在还在。就在我们家的胡同口,竟然也有一座庙,当地的人都叫它姑子庙,也就是个尼庵。
  
  父亲打开了门,我的家是一个里外间的房子,全部加起来也就不足十几米。房子是纸糊的顶棚,窗户和门都是红色的。父亲把东西放在一个八仙桌上说:“现在是十二点,你妈上早班要三点才能回来,你先洗洗脸,然后咱们出去吃饭。”打出租车,出去吃饭,父亲一副有钱人的派头,其实父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干部,也可能是个处长一类。我洗完了脸想擦点油(干妈已经给我养成了习惯,直到现在,我仍然如此),我问父亲擦脸油在哪?父亲露出奇怪的表情说:“大老爷们擦什么油,娘们才擦油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2 07:43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21 11:50
嗯,看到这,还没有觉得干妈很惨呀,只是觉得她一个人比较寂寞,有很多迷

以后你会看到她一点儿也不神秘。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2 07:43
飞梅弄晚 发表于 2013-2-21 11:58
就是排版看着有些吃力。

这也是让我头疼的问题,一行一行的弄,太费劲了,难道真的没有好办法吗?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2 07:45
芥末 发表于 2013-2-21 21:44
干妈几乎是个文盲,可她从来也没打过我一下,我对她的惧怕和依恋却与日俱增,姥姥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她看的 ...

多谢夸奖,我真是这么想的。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我挨打很多,我却从来不打孩子。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22 17:43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22 07:43
以后你会看到她一点儿也不神秘。

这里没再写干妈了,有点儿吊瘾,那个关于古建筑的修葺,我觉得是另一种破坏,其实好象国外是流行一种修旧如旧的理念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3 12:42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46 编辑

  21
  
  父亲是个吃凉不管酸的人,这不是他的大男子主义,或者勉强叫他大男子主义也和母亲有很大的关系,在母亲的认识里,男人该干的是工作而绝对不是家务,所以只要她忙的过来就绝对不用父亲。可是母亲也有因为实在是忙不过来而父亲又帮不了忙而发脾气的时候,我听她跟我说过一个事。有一回,母亲包完了饺子父亲正好进门,此时母亲正忙着别的,可是外边厨房里煮饺子的水开了,母亲就让他去煮饺子,父亲拿着一盖帘(一种用秫秸杆编织的圆形的东西,北方人常有)饺子走了出去,半天也没看见他进来,母亲有点不放心就走出去看,只见父亲拿着那盖帘饺子正在发愁,母亲问他:“怎么不煮呢?”父亲说:“这锅太小了,这么多饺子怎么煮的下?”母亲又气又是乐只好自己煮。
  
  后来我母亲看我常常被媳妇支使的团团转感慨的说:“现在的女人就是比我们那个时候聪明的多,我要知道男人可以改造成这样,我何苦受了一辈子的累,家里外头的忙呢?”这句话正巧被我媳妇听见了,她背者母亲说:“你听见了,你妈这是嫌我支使你干活了!。”我说:“怎么会呢,我妈是佩服你聪明呢!”好在我媳妇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在她的认识里,不管因为什么叫人佩服,佩服总是好事吧,所以听了我的话以后她乐了。
  
  父亲没有给我找擦脸油,因为他不用,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在哪,我们一起去吃饭。胡同口就有一家小饭馆,我现在还记得黑漆漆的,桌椅板凳都是黑色的。掌柜的穿着一件谁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对襟中式棉袄,下面围着围裙。脚底下是一双黑色的大棉鞋。看着他武装齐备的样子,可是脑袋却是秃着,而且一根头发也没有。”来了二位,里边坐着,小二给倒茶!。”我后来看了话剧《茶馆》,我真的很佩服《北京人艺》再现老北京的能力,也就是从《茶馆》以后,再没有一出像样的反映老北京的艺术作品,首先说话就不像。
  
  我和父亲坐下以后,掌柜的手里拿着抹布一个劲的擦着本来也很干净的桌子,这个举动与其说是擦桌子,不如说是给客人看的。”二位吃点什么?”掌柜的并不像现在似的拿出菜谱让客人点菜,因为像他这种规模的饭馆,根本用不着菜谱,一共也没有几样菜,而且都是大众熟知的,他背的下来,吃饭的也听的明白。真正到了大饭馆就有水牌了,那是一只只挂在墙上的木牌,上面写着菜的名字,而且这水牌是必须经常的变动的,也就是不断的有新的菜推出,或者轮流的挂上来,水牌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父亲要了一壶酒,一盘酱肉,两盘素炒饼,掌柜的刚听完就喊了起来:“一壶老白干,一盘酱肉外带两盘素炒饼快着吧您哪……!”真是字正腔圆,现在想起来真地道,可当时把我吓的够呛,我不知道他在喊什么。没用多长的时间,饭菜都端了上来,掌柜的说到:“二位慢用您哪,有什么吩咐您言语一声儿,我这侯着您哪!”掌柜的亲自跑堂,可见这个饭馆的规模之小。
  
  22
  
  母亲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大概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这就是我的弟弟,他已经四岁了,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母亲上班远又是三班倒,所以就把他托付给了附近的一对老夫妻,每月给二十元钱。今天母亲知道我来特意在下班的时候把他接了回来。
  
  弟弟圆头圆脑的很壮实,穿着一身自制的军装,那是母亲模仿着军装的式样给他做的。头上戴着一顶军帽,领章帽徽一应俱全。那个时候的领章是两个红色的方块儿,帽徽就是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所以仿制起来也不困难。他还背着一支木制的不枪。最让我觉得可笑的是,摘了帽子脑袋顶上是一条两寸多长直挺挺的小辫,有点像天桥说双簧的那个辫子似的,只不过天桥的小辫要比他的长的多。”这是你哥哥。”母亲对这个战士说。弟弟只是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他举起了木枪对着爸爸说:“不许动,举起手来!”父亲乖乖的举起手,弟弟接着命令到:“往前走!”就这样父亲举着手在屋子里转圈,母亲跟我说:“你弟弟最喜欢的就是枪,就爱当解放军,看见谁都是俘虏。”
  
  吃完晚饭的时候,来了一个老太太,黑色的棉裤棉袄,绑着裹腿一双小脚,老太太一进门”咯咯”的笑声也跟着她走了进来:“吃了吗?咯咯咯咯!”母亲赶紧打着招呼:“二婶,刚吃完,您吃了吗?”从这以后,我经常发现,北京人见面打招呼就是这一句话,吃了吗?这个就是看这我弟弟的老太太。老太太进了门看着我说:“我来瞅瞅老大,哟,长的可比小二秀气,我瞧着这孩子将来是个念书的,不像老二,整天拿刀动枪的。咯咯咯咯!老太太每说一句话后面都要赘这这串”咯咯”的笑声。老太太的寓言后来截然相反,我一直到现在只念过九年的书,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在文革时期,而弟弟现在是个大学教授。
  
  整个晚上,弟弟叫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家里所有的人当俘虏,母亲催促他跟我玩,可是他从来也不看我一眼,显然他不认识我。大家说了一会话,老太太对弟弟说:“好孙子,该走了,你爷爷还等着你呢!”原来弟弟除了母亲有时间才回到家里,其它的时候就整天都跟老太太在一起。
  
  弟弟拿着枪说:“您在前边走。”老太太说:“是,是!咯咯咯咯!””举起手来!”弟弟命令到。母亲说:“不许跟奶奶这样!”老太太笑着说:“就这样,整天顶盔贯甲的,白天我就是俘虏咯咯咯咯!”随着这串笑声,老太太举着双手被弟弟押着走出了门。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被安排在母亲的身旁,母亲好像有永远都忙不完的事,爸爸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收音机里传出了常香玉的《花木兰从军》,由于纸糊的顶棚很旧,灯光显得很暗。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干妈,今天应该是她上早班,(干妈上什么班我算的一清二楚)现在她一个人干什么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3 12:42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22 17:43
这里没再写干妈了,有点儿吊瘾,那个关于古建筑的修葺,我觉得是另一种破坏,其实好象国外是流行一种修旧 ...

我会慢慢的讲到她。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2-23 15:50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2-23 12:42
我会慢慢的讲到她。

嗯,元宵快乐

作者: 独醒客    时间: 2013-2-23 22:52
其实这也是一种写史。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关于自己的历史。汇集在一起,就成了这个民族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4 07:43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51 编辑

  23
  
  天亮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母亲和父亲都走了。我爬起来穿上衣服,看到桌子上有个纸条,我拿起看了看:“儿子,我们上班走了,桌子上有点心,暖壶里有开水,中午我和饭馆说好了,你就去那吃,别淘气,出门不要走远。”,我看出这是父亲写的。
  
  在我写的所有的文字里,第一人称比较多,这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我觉得一直有一个“是我在写这个故事”的内心在作怪,同时我也很怕用第三人称,觉得和自己贴的不近而不可信,当然众多的角度和多个角色的写法更是我不敢尝试的,无论有多少个人物,都只能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场合是主要的,如果那些人不能和这个主要人贴近,或者他们干脆就不合作,这场面就乱了。可是,我有时候觉得那样写也很好,比如我要是那样写,我会反过来写写我干妈这个时候的想法,在我走了以后她是怎么过的?但是,第一人称就像一堵墙,他只允许我让大家看到我,而把我离开的人和事都挡在墙的后面。我现在不是在研究写作的方法,我是在写这到的时候,总想着她,想着她会怎么样……?
  
  在干妈她上早班的时候,家里也是我一个人,可是还有姥姥,我洗了脸就去她那,在那吃早点然后去上学,可是现在除了我没有人,我觉得回来真没劲。
  
  我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到外屋果然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两块桃酥(过去常见的一种点心,现在没人吃),旁边还有一毛钱。一毛钱可以买十块糖,这对我来说是一笔财富。我装起钱觉得刚才沮丧的心情好了一点。我洗了脸穿好了衣服,把桃酥用纸包好装在口袋里,我决定出去看看这个地方倒底是什么样。
  
  我打开门的时候不仅高兴起来,外边白茫茫的一片,昨天夜里下雪了。那个时候北京的雪狠大,因为北京是个紧邻塞外的城市,现在很少见到那么大的雪了。我喜欢雪,仅管我后来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雪差点要了我的性命,我对雪的喜欢仍然痴心不改。
  
  雪下的很厚,已经没了鞋底,踩上去”吱吱”的响,空气又冷又甜,我兴奋的朝石牌楼的大门外走去,眼前的景象叫我眼前一亮,大概有十几个孩子正在打雪仗,战斗正酣,打雪仗在我来说太小儿科了,我还有很多打仗的办法,例如打土仗,就是用纸把土包成一个包向对方抛出去。可是我不能参加,因为我谁都不认识,我只能站在那看着,可能是太渴望参加战斗了,我的眼睛紧盯着战场。
  
  慢慢的我看出了门道,这两方不是在游戏而好像真的是在打仗,因为没有嬉笑,双方都竭尽全力的攻击对方,更有甚者,当一方冲过来抓住其中一个的时候,不仅要把雪塞在他的脖子里,还要拳打脚踢,被抓住者被打的大声哭喊。虽然我是久经沙场,可是这样的打法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24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这样打雪仗,可是我实在是想参战,我不知不觉的往战场的方向慢慢的凑,忽然一个雪球打在我的鼻梁子上,这哪是个雪球,分明是块石头。投雪球的人把雪球攥的很硬,我的鼻子剧烈的酸痛,眼泪都流了下来。我看准了是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孩子,我想都没想抓起雪追了过去,在追的过程中我也攥好了雪球,和他的一样硬,对方发现了我,可是来不及蹲下去抓雪,我的雪球已经投了过去,雪球打在他的头上都没有散开。他扭头要跑我已经离他很近了,我朝他扑了过去,把他压倒在地上。另一方刚才处于弱势孩子的也冲了上来,这头的孩子慌忙的跑了。我按住了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觉得我到了个不熟悉的地方,我不想闯祸。有一个孩子跑上来说:“往他脖子里塞雪,是他先这么干的。”我抬头一看,正是刚才被打的鬼哭狼嚎的那个孩子。我身下的那个孩子听到这突然奋力的一滚爬起来说:“等着吧你们!”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你看你的鼻子流血了,还肿了一个大包。”一个穿红棉袄的女孩说。我这才觉得自己的鼻子胀痛,用手一摸真的一手血,我后悔我刚才没揍那个孩子一顿。
  
  “你在哪个院住?”那女孩问我。”怎么没看见过你?”另一个孩子说。”我就在这个院住。”我用手指着那个大石牌楼。谁知道我这一说话可惹乐了这些孩子,因为我一嘴的天津口音。”你是外地的?””说话真怯”大家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嘛?”我觉得这些孩子真不够意思,我帮了他们,他们嘲笑我。”笑嘛……笑嘛……”这些孩子一边模仿我一边跑开……。
  
  鼻子破了很疼,我到不是光为了这个难受,如果母亲回来怎么说?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衣服,那件干妈给我买的”棉猴。”等我仔细的看了看,这次我可真的后了悔,袖子和肩膀接缝的地方开了线,那只袖子几乎要掉下来。这肯定是我按着那个孩子厮打的时候让他撕破的。一下子闯了两个祸,还让人嘲笑一顿,我把手伸到口袋里想暖和暖和冻僵了的手,这才发现我的两块桃酥也成了碎末,我想本来就不喜欢北京,看来这可真是个倒霉的地方。
  
  我回到家里,把那个”棉猴”脱了下来看着它发呆,这要是让干妈看见了怎么办?母亲回来问我的鼻子我怎么说?我无奈的躺在床上,可能是发愁,也可能是累了……干妈从外边走了进来,让人奇怪的是她穿着夏天的衣服。”你躺在那干什么,要睡觉洗了脸再睡。””干妈,我把棉猴弄破了。”我鼓起勇气说,因为她正朝外屋走,我知道她马上就能看见它。”棉猴,什么棉猴?我多咱给你买棉猴了?”干妈问我,没等我回答,她走出了门外。我站起身来追她,她总是和我有一段距离,我使劲的喊,她头也不回。”
  
  一阵说话的声音把我从梦里惊醒,我听到一个是父亲,一个声音我不熟悉,我懒得睁眼,我心里正难受。”大哥,你说我走能行吗?”那个陌生的声音问。”不走等着把你抓起来,我告诉你抓起你来可不是批斗的事,弄不好就把你下了监狱。”这是父亲的声音。
  
  “这是谁?”那个声音问。”这是我那老大。”父亲说。我觉得有人在摇晃我,我睁开眼是父亲。”你要睡觉上外屋睡去,我和叔叔说点事。”我爬起来走到了外屋,椅子上放着我那件脏破的”棉猴”,此时父亲关上了里屋的门,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起来。我觉得奇怪侧着耳朵听着,可是声音太小,我根本就听不见。母亲冻得满脸通红进了门,我才知道,我已经睡了半天。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4 07:43
独醒客 发表于 2013-2-23 22:52
其实这也是一种写史。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关于自己的历史。汇集在一起,就成了这个民族的。

说的对~!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4 07:45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2-23 15:50
嗯,元宵快乐

元宵快乐!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2-24 23:01
大鹰兄,元宵节快乐!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5 11:56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51 编辑

  25
  
  “谁在屋里怎么还关着门?”母亲一边摘下围巾一边问我。”我爸爸和一个叔叔在里面。”我说。”叔叔?”母亲看了一眼关着的门。大概是父亲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走了出来说:“你弄点吃的,运修在这呢。”从母亲的眼光里我看的出,她对这个叫运修的人的到来感到吃惊,父亲说完走了进去。母亲院子里的厨房去做饭。我则对这那件撕破了的棉猴发愁。不一会父亲走了出来,穿上大衣走出了门外。我听见父亲在门外和母亲说:“弄点挂面放上俩鸡蛋,他一会就走,我去给他买车票。”
  
  很快面条做好了,这味道让我想起了舅母做月子的时候姥姥给她弄的就是这个挂面和鸡蛋,那味道香极了,挂面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我一天也没吃东西。母亲把面放在桌子上朝屋里喊道:“运修,出来吃饭吧!”一个黑瘦带着深度近视镜的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嫂子,给你添麻烦了。”那个人说完了坐在桌子前。面汤的热气让他摘下了眼睛,我看着他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吃着面条,那声音可真大,我想他可能跟我一样饿。
  
  “你也吃。”母亲也给我端上一碗,我早就撑不住了,听到这话赶紧坐在桌子前,我正要吃的时候母亲忽然说:“你抬头我看看,你的鼻子怎么了?””没怎么。”我说完了赶紧低下了头。母亲走到我的跟前用手搬着我的头说:“还没怎么,鼻子肿的两只眼睛都快挨上了。”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出门的时候碰到树上了。”母亲瞪了我一眼说:“瞎说,咱们门口哪来的树?你跟谁打架了吧?”我想了想说:“我跟门口的孩子玩打雪仗,有个雪球太硬了,正好打在我的鼻子上。”母亲叹了口气说:“怨不得你姥姥揍你,刚来一天就成这样了。
  
  吃面条的运修好像这一切都没看见似的,仍然声音巨大的吃着,我刚吃了两口,他那碗已经吃完了,他举着碗说:“嫂子,再给我来点汤,这一天都把我给冻透了。”
  
  他戴上眼镜看看我说:“你是老大?”我看着他那在镜片后面黄豆大小的眼睛点了点头。”我认识你姥姥,我和你爸爸在天津工作的时候,常去她那吃饭”我心里想,我怎么就没听姥姥念叨过呢?后来我回到天津曾经问过姥姥,原来这个运修叫刘运修,参加革命还不足十六岁,和父亲跟着四野打完了天津留在了那,接管了天津一个大型的汽车修理厂,后来和父亲一起调到了北京。文革的时候查出他有个表哥在台湾,并且他当兵的时候跟着当警卫员的首长某某某,现在正押在秦城监狱里。姥姥说,他这名字就倒霉,运修运修,运气全休。
  
  吃完了饭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车票说:“晚上九点的,明天晚上到。”运修看着车票忽然哭了起来,父亲看着他说:“哭什么,不躲起来等着判刑?”运修摘下眼镜擦着眼泪说:“我十几岁就跟着共产党,可现在共产党要抓我……。”
  
  运修哭的很伤心,瘦弱的肩膀上下的抽动着,女人最容易被感动,母亲也跟着掉了眼泪,我想她可能并不知道这里的缘由,同样不知道缘由的是我,我看着他哭很纳闷,因为我此时的心思都在那件棉猴上。
  
  父亲劝了一会说:“好啦,先出去躲躲,明天专案组的人就来,你今天走正好。”
  
  运修抬起头来使劲的抽了几下鼻子说:“大哥,我家里的可全靠你了,你得给我照应着。”爹点头说:“这你放心,你老婆出身是贫农,他们咋地不了她,记住,别写信,要写就往我这写我给你送去,穿上衣服我送你去车站。”运修穿上衣服跟着父亲出了门消失在夜色里。3125
  
  26
  
  后来,运修虽然逃到了老家还是被抓了回来,只是他没有供出是谁帮他逃走的。他被送到黑龙江的一个劳改农场里待了十年。若干年后他回到了北京已经是白发苍苍了,更让他伤心的是老婆在他被抓回来不久就和他离了婚。关于老婆跟他离婚,一说是组织上强迫的,一说是运修在家一贯的欺负老婆,所以老婆借了这个因由就离开了他。其实在那场革命里,这种事情多的是。运修以后每年都要来家里看望父亲和母亲,好多年后,有人问起他的老婆时,他总是摇摇头说:“那时候她有啥办法?算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父亲说要给他找个老伴,他说:“算逑的吧,你敢担保没有文革了我就要。”
  
  父亲和母亲总是很忙,特别是父亲老是出差,家里总是剩下我一个人。我的棉猴母亲给缝好了,我却再不敢穿,因为没有几天我已经成了这里的”司令”,胡同里的战争每天都在上演,我们和对面胡同里的孩子已经成了死敌,厮打是家常便饭,也可能印证了”远来的和尚会念经”说法,我的兵们都很服气我,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的淘气经历没我深厚,淘气的点子也没我多。
  
  一天有个叫杰子的孩子就问我:“三白,有一个地方你就不敢去。”我逞能的说:“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那个在我打雪仗时第一个和我说话的女孩子赶紧说:“你别听他的,他叫你去姑子庙,那里头有鬼,你可别去。”这女孩叫奚红,我原来觉得这个姓很怪,后来知道唱老生的奚啸伯,电影演员奚美娟都是这个姓。因为她叫奚红,大家都管她叫西红柿,她听了总是满脸的不高兴。对她的不高兴还挺纳闷,后来才知道,西红柿就是我们天津人常说的:“火柿子。”
  
  我听了心里也有些害怕,可是还得装着强硬的说:“怎么不敢去,不就是胡同口那个庙吗?现在就走!”小杰子说:“那算什么能耐,晚上敢去吗?”司令叫下属逼的没有了退路,我说:“晚上就晚上,谁不去谁是那个。”我约定了他们晚上八点在胡同口集合。奚红听了脸已经白了,我看了看她说;”你要害怕你就别去。”
  
  那天母亲正好上中班,父亲出差还没有回来,这可是天是王老大,我就成了王老二,完全自己说了算。除了母亲在家,我就去那家饭馆吃饭,总是炒饼面汤一类,掌柜的跟我混的也挺熟,无论我什么时候去,他总是等着我,我一进门他就笑着说:“儿子,吃什么说话!”
  
  跟我的兵们定好了时间,我回来收拾了一下装备,是一根真正的”三节棍”这是父亲年轻时候练两下子武术的时候用的,后来就放在了床底下。父亲发现我拿着它曾经嘱咐过,不许拿出门,因为他怕我打伤了别的孩子。一般我是不拿的,今天的情况特殊,我想用它壮壮胆。
  
  吃饭的时候我走进了饭馆,掌柜的让伙计给我炒饼,他坐在我对面。一会,伙计端上来炒饼,还有一盘深绿色粘糊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并给老板拿了一壶酒。没等我问老板说:“小子,甭看,你准没吃过。”我问他这是什么,老板挑了一筷子说:“先别问,你先尝尝好吃不好吃。”我尝了一口险些没吐了,一股子羊油的味道,还酸酸的。看着我皱眉老板自己吃了一口说:“这叫麻豆腐,好东西。我特意叫东口羊肉铺的掌柜的给我留了一块羊尾巴油,闻闻多香呀。”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一盅酒。我后来很喜欢吃这个东西,可是当时只吃了那么一口,我曾经想,北京的天就跟这麻豆腐一个颜色,我一辈子都不会吃这玩艺。北京人真土。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5 11:57
芥末 发表于 2013-2-24 23:01
大鹰兄,元宵节快乐!

谢谢!元宵快乐!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6 10:44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58 编辑

  27
  
  吃完了饭我走到了胡同口,我的兵们已经站在了那,昏暗的路灯下,由于穿的多他们就像几个球一样散落在灯光下的雪地里。我忽然发现,那个叫奚红的小姑娘也站在那里,因为我不熟悉我叫小杰子带路。
  
  来到庙跟前,山门已经钉上两块木板代替了封条,红卫兵小将们早就光顾过这里。围墙的后面有一个豁口,小杰子带把大家带到这就不走了。”进去呀?”我催促着他,小杰子摇了摇头并没有动,我想他一定有些害怕,这个时候要看看我这个司令的了。
  
  庙不大,正殿的背后有两颗怀抱粗的柏树,巨大的树冠挡住了本来就不大的天空,院子里漆黑一片。我头一个走了进去,绕过大殿走到了前面,大殿门窗都已经没有了,中间的大门和两面的窗户形成了三个漆黑的大洞,表情惊讶的看着我。有风吹来,柏树枝头发出”呜呜”的怪响,我觉得我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再回头看,那些孩子都躲在大殿的墙角处,露出脑袋盯着我。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朝他们说:“跟着我进来呀!”“不行,有鬼!”小杰子声音细微的说。”跟我上!”我有点气愤的说,这个气愤不是因为他们胆小,是因为我现在也需要他们给我壮胆,可他们却做缩头状。
  
  几个孩子被逼无奈的跟了上来,我们走进了大殿,神龛上空荡荡的,那尊佛像可能早就被红卫兵砸了。也没有供桌,只有一个黑漆漆的莲花座。由于这一切都是在庙外的路灯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所有的都只是些轮廓。”这有什么?哪来的鬼?”我对旁边的杰子说。”我听我们街坊说的,晚上这里看见过鬼火。”“放屁,胆小鬼!”既然什么也没看到,我的胆子壮了起来,说话气也粗了。
  
  “有鬼了……。”奚红忽然躲在我的身后小声的说,那声音简直要哭出来。我的脊背一阵发凉”在哪?”几个孩子听了这话也扎做一堆的看着外边。”躲起来!”我不由自主的说。大家飞快的躲在了墙根大气也不敢出。
  
  果然,门外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由于和鬼联系在了一起,我觉得那个身影简直是飘进来的。我们屏住呼吸的看着这个影子走进来,那影子站立了一会,又回头朝门外看了看,然后划着了火柴,就在那一刹那,我看见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两只眼睛占去脸的很大一部分。小杰子小声小声的说:“是住在后院的老尼姑。”
  
  老尼姑点着了一颗蜡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盘子,把蜡烛倒过来滴上几滴蜡,再把蜡烛放在盘子里。她小心翼翼的把盘子放在佛像的底座上,双手合一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的动着。过了一会她把蜡烛用手摇灭,把盘子和蜡烛都放在口袋里走出了山门。看着她走出了庙门,我们几个长出了一口气。
  
  我曾经想过什么叫信仰,尽管那个非常时期大谈的就上这个名词。若干年后那个老尼姑还活着,文革中红卫兵在捣毁这座庙的时候,几个红卫兵使足了力气打她,她闭着眼睛口诵佛号,面目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直至昏厥过去。有人问她:“红卫兵打你的时候,你喊阿弥陀佛就不疼了吗?”老尼说:“他们打他们的,我念我的佛,这是两不相干的事。”“他们打他们的,他们打的是谁?”人们奇怪的问她,”我怎么知道,我还要问你们呢,那个挨打的是谁呢?”现在看起来这句话好像有些禅机的味道,可是面对执着于虚幻的平头百姓听了这句话只有一个结论:“这老尼姑给红卫兵打傻了!”
  
  28
  
  夜探姑子庙(应该叫姑子庵,可我们那都那么叫)叫我们得意了很多的日子,我们不但敢于夜里去,而且还探清了”鬼火之谜。”于是我们继续到了孔庙,孔庙虽然那个时候破败,古树参天却杂草丛生,但是必定是孔庙和胡同口的姑子庙不能相比,它基本保存的完好。孔子的大殿很大,门是关着的,上面还上了一把黄铜的大锁,根本就进不去。我们去了很多次,几乎转遍了所有的角落,孔庙真的很古老,那里的蚂蚁都是普通蚂蚁的三到四倍大小。我十分想看看孔庙的大殿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次叫小杰子托着我,从门上边的洞里看了一眼,正中间黑乎乎的有一个老头的画像,那老头一脸的胡须,一张大嘴咧着可不是在笑,特别是他的眼睛,黑眼珠少白眼珠多,看了叫人很害怕,我就是看了一眼他的画像,就想撒尿,我跑到了墙根撒了尿,这成了习惯,每次到了孔庙去玩,先干一件事,撒尿。母亲后来说:“知道你为什么念不了书吗?就是因为你在孔庙里撒尿,这就是报应!”
  
  真是没有地方不敢去,我家门口的三个庙一个比一个大,姑子庙,孔庙,还有东口的雍和宫,我和我的战友们每天都在这些庙里窜来窜去,这里的小孩已经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特别是小杰子和奚红跟我简直是形影不离。
  
  北京的文革好像比天津的文明了点,可能我的活动范围没有天津广,我没看见武斗。那个时候北京到处是红卫兵,他们都戴着红袖标,上面用印着黄字,上面一排小字是”毛泽东思想”下面是三个大字,据说还是毛体的亲书”红卫兵”,还有一种叫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据说这两个组织是死对头。
  
  其实,在北京最老资格红卫兵袖标上没有这么复杂,只有红卫兵三个字,而且还是黑色的,我想大概是成立的早,那袖标是用墨汁写上的,这些红卫兵的主要组成部分是高干的子弟,很快随着他们的父母的倒霉,他们也就销声匿迹了。后来我回到了北京的时候认识几个这样的红卫兵,他们已经演变成了街头的”地痞流氓。”其中有一个是北京市中学红代会总司令。
  
  很快要过年了,可北京的年一点也没有气氛,特别是母亲除了上班就是干家务,一个过年的字也没提。倒是在腊月二十三的时候,母亲和刚从外地赶回来的父亲彻底的扫了一次卫生。腊月二十三又叫小年,这一天要扫房和搞卫生,还要祭奠灶王爷。在天津,姥姥会买回印有灶王爷模样的”灶王龛”而且这天还要祭奠灶王爷的时候,放上”糖瓜”,这是我对小年最感兴趣的,因为祭奠完了,这些糖瓜就是孩子们的了,正所谓:心到神知,上供人吃。
  
  我问母亲,咱们为什么不供灶王爷?母亲的回答也干脆:“如来佛都砸了,灶王爷算老几,现在谁还供他?”其实那个年代谁还敢供呢?当然,三十那天炖肉和包饺子还是不能免的,父亲也给我买了鞭炮。在天津,三十晚上是要守岁的,大人小孩都不睡觉,这是最让我兴奋的,可以玩一宿,这一天没有人打孩子,即使再淘气,为的是图个吉利。穿新衣服,吃好吃的,玩个痛快,满街都是鞭炮的响声,炖肉的味道还有鞭炮的火药味,这些混在一起就是年。
  
  和小杰子等一干人玩了半宿回家吃饺子,我匆忙的吃了就要出去,母亲叫住我说:“别出去了,一会睡觉。”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三十怎么能睡觉呢?父亲说,咱们这没有熬夜的。北京这地方真是太没劲了,这些天我和那些孩子玩的昏天地黑几乎忘了这点,北京连过年都没劲。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想起了姥姥,特别是干妈,他们现在干什么呢?我忽然想起了答应干妈的话,出三我就回去跟她过年,一想到这心里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走,可是这不可能,现在已经半夜了,何况我要和母亲说这件事,我准备明天就说。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3-2-27 23:48
我还没看完,看了几楼,慢慢的跟着看!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8 06:59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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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我想说几句题外话,人的一生好像总是在选择,这对我也不例外。人其实并创造不了什么机会,能发现机会的是才子,等着送到嘴边上来的是有福气的人,送到嘴边上都不知道的是俗人,所以无论送到面前的是什么,由于没有分辨的能力只好选择了。我总是碰到选择,这让我很苦恼,而且更让我苦恼的是,我几乎没选择对过。比如在姥姥家过年有个风俗,三十晚上吃饺子,要在包饺子的时候把其中几个饺子放上一枚钱,这样谁吃到这一年就有运气。在我的记忆力我从没吃到过,有一次姥姥包饺子,那个时候使的都是粗盐,就是大盐粒。一颗盐粒没化包在了饺子里,端上饺子我头一个就吃到了。
  
  我面临的第一个选择就是干妈和母亲之间,虽然我那个时候还小,并不知道这选择的意义,可是我总是感觉很难。亲情和血缘是人们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好像这两点是融化在人的血液里,仔细想想看未必。我认为对亲情和血缘的感受是后天的,起码没有人们描绘的那么神秘。动物爱护幼子,是生存的需要,与其是一种情感不如说是一种方式。动物的方式和人类的有很大的区别,这区别是,一个是先天的,一个是后天的,或者说有很大的后天的成分。我们在鼓吹亲情和血缘的时候,更多的是在追求一种道德的境界,或者把这种道德作为一种行为的规范,这是有思想的人类才能做到的。
  
  如果非得说血缘和亲情是人的本性,那么其中一大部分是认同,这种认同由来已久,历史悠长,以致我们很难分清楚哪些是先天的,哪些是后天的。哪些是本能的”体现”,哪些是思想的结果。这样说来,那些违背常理,没有人情,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事,是不是就容易理解了呢?当然,我的脑子能想的就只能是这么多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想见还有更高级的解释。
  
  初一一大早,我就被乱哄哄的说话声吵醒,原来是街坊们来拜年。一拨接着一拨,父母也出去回拜,直到上午他们回来又来了很多父亲的朋友。母亲忙着做饭招待,父亲则和他们推杯换盏,我没有机会和母亲说我想的事情,我也拿不准她是不是同意,可是同样让我揪心的是,干妈这个时候是不是想起了我对他的承诺呢?
  
  直到晚上,人们终于散去,父亲已经大醉躺在床上睡着了。母亲收拾着残汤剩菜里外的忙着,这一天我没出门,我总是盯着母亲想找个机会,就这样等了一天,即使是出去玩也马上就回来看看,为的是寻找机会,可见我是多么想回去。
  
  一切都收拾利索以后,母亲泡了一杯茶放在外屋的桌子上,点上一颗烟坐在桌子旁,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了,我应该不能错过,因为离初三只有两天了。”妈,我想跟您说点事。”我听着我自己的声音好像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母亲看了我一眼说:“想你干妈了?”母亲的这句话一时叫我马上没有了反映,我奇怪她是怎么猜的呢?我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以后的选择中,我大都是采取第一个反映来决定,尽管这第一个反映叫我这一辈子从没正确过。
  
  “你跟她怎么定规的?”母亲并没看着我,而是和干妈一样在烟雾中眯着眼睛问。”我跟我干妈说初三回去跟姥姥和她过年。”这句话不是油滑,因为我那个年龄还没有到了油滑的程度,我的确也想姥姥,虽然姥姥的手里老是有尺板子。
  
  “我要是想让你在这多待两天呢?”母亲说到,这真是个难题,我没法决绝母亲的要求,可是我心里真的不乐意在这待了。父亲走出来去上厕所,看着我们娘俩坐在那表情严肃的以为出了什么事,舌头不好使的问:“你们怎么不睡觉?”
  
  “他要回去”母亲说,父亲走了出去,因为厕所这个时候对他特别的重要。很快他跑了回来说:“要回天津?”母亲点了点头。父亲说:“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这次从济南回来路过天津就下了车,回家一趟,给老太太买了点年货,碰见雪芹了(干妈的名字叫雪芹)。”母亲问父亲:“她怎么说?”听到了干妈的消息,我的耳朵立了起来。”没说什么,就是串门过来看看,问了问你身体怎么样。”父亲说完了走进里屋接着睡觉去了,我觉得这不可能,干妈为什么不问我?难道她不想我?这对我来说真是个打击。
  
  “你去睡觉吧,好好洗洗你那脸,都成了窦尔敦了。”母亲说完站起身来走进了里屋。我坐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好,再提起要回天津,自己都觉得没了底气。
  
  30
  
  一直到了初二,母亲没有提起回天津的事,我也不敢问。父亲是个好交往的人,特别是他的老乡很多,平日里听母亲说总是不断的有人来,要是星期天就更是高朋满座。母亲后来回忆说,我给你爸爸做了一辈子的饭,我哪是他老婆,纯粹是个厨师还是义务的。大概是经常做饭的原因,母亲做饭的手艺相当的棒。一锅炖白菜,扔进一块肉皮也是汤白味鲜。
  
  初二这天母亲照例是做饭,忙和家务,我知道按照我的计划回天津是没有希望了。到了晚上父亲出去不在家,留下我跟母亲两个人,母亲即使忙和完了家务也很晚才睡觉,常常是我睡醒了一觉还看见她手里拿着毛衣在织。她织毛衣的动作很快,细长的手指在毛衣针上下飞快的织着,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看着她织毛衣,那是一件大红色的毛衣。
  
  “就差一个边了,织完了你给你干妈带去。”母亲看我没睡着说。”什么时候?”我听了兴奋的问。”你不是初三要回去吗?你爸爸今天出去串门,我顺便叫他给你买张票,再给你舅舅打个电话,还象你来的时候那样接你。”这个时候我心里虽然高兴,兴奋,可是我又犹豫起来,我这样走了,母亲会不会心里难受呢?
  
  “妈,要不然我就多待两天,反正我跟干妈就是那么一说。”我这个时候说的也是真心的话,我不知道有哪个孩子像我一样碰见这样的事,有这样的心情,每当我碰到两难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这样,而且总会想到我的两个母亲。
  
  “待几天你也得走呀,过了年就该开学了。你也给我争点气,你舅舅来一回信告你一次状,这回你回去要好好的收收心,好好念书别淘气。你干妈疼你,你也疼疼她,她这辈子比我还苦。”母亲说完了摸了摸我的头,那手温暖极了。
  
  其实,一个人在孩子的时候,他的感觉和心情与大人是没有多大差别的,唯一的差别是孩子的这种感觉在心里保留的时间没有大人长,不会像大人那样体会和琢磨这种滋味,正是因为这样,孩子的感觉要比大人真实的多,大人的琢磨和体味是把它在咀嚼一遍,虽然会留在心里,那味道已经完全的变了。
  
  那个晚上我又梦见了火车,它朝着漆黑的天边驶去,天的尽头有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而且是黄色的。多年以后我在内蒙古草原的夜晚真的看见了这个颜色的月亮,黄色的,又大又圆,第二天早上就下起暴雪来,也是那次我差点把命丢在那。
  
  黄色的月亮对我来说不吉祥,后来回到天津果然就得到了证实。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2-28 07:00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3-2-27 23:48
我还没看完,看了几楼,慢慢的跟着看!

多谢!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1 22:47
{:soso_e122:}终于熬到回去见干妈了……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3-1 23:32
如果非得说血缘和亲情是人的本性,那么其中一大部分是认同,这种认同由来已久,历史悠长,以致我们很难分清楚哪些是先天的,哪些是后天的。哪些是本能的”体现”,哪些是思想的结果。这样说来,那些违背常理,没有人情,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事,是不是就容易理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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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的问题吧,孩子幼年童年时期的教育最关键,环境影响至关重要,亲情和这个受教育期的感情作用无分伯仲,您对干妈的感情就是一证。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3 06:49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2:50 编辑

  31
  
  多少年以后站在干妈的墓前我总想,女人因为失去的太多了,或者她们从来的命运就是失去,所以她们对得到的东西总是分外的珍惜。正因为如此,她们矫情,任性,嫉妒等等等等……,这何尝不是她们的命运使然?孔子说: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是一句真正的混帐话!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和评价呢,因为我生命里最近的女人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初三的早晨我醒的很早,因为我知道这天我就要回家了。我觉得我应该和小杰子和西红他们告别,我总得跟他们说一声,我走出大门第一个看见的是小杰子。
  
  “找你呢!对面胡同那帮孙子这两天又来劲了”小杰子说。”我今天就要回家了。”我跟小杰子说。小杰子瞪着眼睛说:“那怎么办?”是呀,我想不出怎么办。奚红(后来成了小杰子的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听到我说要走说到:“你干嘛走?你干嘛不跟你妈在一块儿?”这个问题要是在现在我会有很多的解释,可是当初这问题就把我给问住了。
  
  我喜欢他们,也舍不得这些日子的厮混,我总得给她们个交待。我拉着她们到了胡同口的杂货铺,花了一毛钱买了十颗”黄油球”给她们分了。奚红问我:“三白,你还回来么?”我说:“我放假的时候就回来。”我当时真的是那么打算的,尽管我不喜欢北京,可北京有我喜欢的人,这个感觉现在也是如此。
  
  父亲从单位里叫了一辆车,我后来对车很熟悉了,凭借我对当初的印象,那是一辆苏联产的”吉姆”,到了车战,他把我送到了车厢里,他一边往行李架上放着大包小包一边嘱咐着我说:“别忘了告诉你舅舅,这是七个包。”车厢里的喇叭催促送旅客的人下车的时候,父亲又说:“上完了小学我就把你接到北京来。”
  
  火车没有到北京的速度快,这是我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坐火车,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让我讨厌火车,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个玩笑,凡是我讨厌的,我这一辈子就离不开。比如火车,我以后的生活里火车是我的一部分,因为我做过将近二十年的销售,我讨厌开车,直到现在我还是开车挣钱养家。
  
  火车终于到了天津,当站台的柱子从我眼前滑过的时候,我长出了一口气,天津终于到了!
  
  32
  
  舅舅走进车厢的时候我急忙往车下跑,他在后面大声的喊,你倒是帮着我拿几个小包呀!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按照当时的心情我会直接跑到干妈的屋子里去,可是我没那样做,我必须先回姥姥家。从那个时候起我发现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瞻前顾后。这个毛病影响了我一生,在以后很多对我来说是重大事情的时候,这个毛病都害了我。
  
  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加上一个小时的汽车,回到家里正好是午饭的时间,姥姥已经做好了饭。姥姥把每个包都打开,母亲很周到,她给每个人都带了东西。我吃着饭眼睛就不停的看着门外,不管是谁进来我都会赶紧看一眼,因为我希望走进来的是干妈。
  
  干妈没有来,奇怪的是没有人提到她,这让我心里很不踏实,”姥姥,这件毛衣是我妈给干妈织的。”我拿起那件毛衣说,为的是想听听干妈的消息。”嗯,放那吧,回头给她。”姥姥淡淡的说。”她在家呢吗?”我顺理成章的问,”你先吃饭,别猫蹬心似的(就是心神不安的意思)。”姥姥并没正面回答。我迅速的把碗里剩下的饭塞到嘴里,放下碗拿起毛衣就往门外跑,”你干吗去?”姥姥在身后问我,”我给干妈送去。”“她没在家。”我拿着毛衣原地没动的问姥姥:“她上哪了?”“我正想吃了饭告诉你呢。”
  
  原来就在昨天,干妈接到了丈夫病重的消息去了兴隆。关于干妈的丈夫我前边交待过,他对我来说没什么印象,要不是牵连到干妈,这个人在我的头脑里就不存在,所以姥姥说到他的病重我没什么反映,可是干妈去了兴隆,我盼了这么多日子却不能见到她,这是让我最沮丧的。姥姥问了我家里的情况,我敷衍的说了几句。别人不会有我此时的心情,所以他们有说有笑的,本来嘛,今天是初三,还算是过年。
  
  我走出门去,街坊和胡同里的小孩看到我都跑过来,”听说你上北京了,看见天安门了吗?”“北京离这有多远?”“北京有皇上,真的假的?”“北京嘛样?”面对这七嘴八舌的问题我什么也没说,这要是在平时,我巴不得有人这样问我,这是一个显示我的机会,干妈走了让我没兴趣显示自己了。我走到干妈的门口,趴在窗户的玻璃上往里面看,我知道这很徒劳可还是想看,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收拾的一尘不染,唯一不同的是,门窗的玻璃上贴着窗花,在天津过年的时候家家都是这样的。我突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崭新书包,这一定是干妈给我买的。
  
  我站在门口想,兴隆有多远呢?如果是和北京一样远,那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可姥姥是不是会同意我去找她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3 06:50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1 22:47
终于熬到回去见干妈了……

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3 06:51
芥末 发表于 2013-3-1 23:32
如果非得说血缘和亲情是人的本性,那么其中一大部分是认同,这种认同由来已久,历史悠长,以致我们很难分清 ...

说的不错,人的性格和他所处的环境有关系,而性格的形成是在幼年时期就开始了,这往往会影响他的一生。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3 06:52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3-2 23:41
黄色的月亮对我来说不吉祥,后来回到天津果然就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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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有故事了!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3-3 13:42
多少年以后站在干妈的墓前我总想,女人因为失去的太多了,或者她们从来的命运就是失去,所以她们对得到的东西总是分外的珍惜。正因为如此,她们矫情,任性,嫉妒等等等等……,这何尝不是她们的命运使然?孔子说: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是一句真正的混帐话!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和评价呢,因为我生命里最近的女人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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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鹰兄,从头至尾我最感动的地方就在这一段话!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3 15:41
希望干妈不要太惨,不然我会忍不住的{:soso_e143:}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4 07:26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24 编辑

  33
  
  干妈的走让我神不守舍,此生我有过深爱的人,但没有一个能超过我对她的感情。一连好几天,我总是站在门口望着胡同口,希望能看到她,姥姥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心事一天说:“你看着她也回不来,他干爹病的够呛,不是一天半天就好的,再说了,快开学了,你不好好看看你的书?”“她要再不回来我就找她去!”这是我这几天心里一直就存在的想法,我只是没有勇气跟姥姥说,现在听了她说干妈不能马上回来,这个想法脱口而出。”你上哪找她去?就是你去了还不是给她添乱?”姥姥埋怨我说。
  
  兴隆那个时候很穷,胡同里经常有收破烂的,大部分是那里的人,这个秘密是我不久发现的。一天来了个收破烂的,街坊拿了很多破烂来卖,我站在旁边看着,我对胡同里来做小买卖的人一直就有着浓厚的兴趣。街坊在收破烂的过秤的时候问他:“哪的人哪?”“兴隆”,兴隆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想过了电一样,这几天我连做梦都梦见那里。街坊走了以后我问他:“你们那离这多远?”他看了我一眼没当回事的说:“远着哩。”“坐什么车去呢?”“火车,汽车都能去。”“到哪去坐?”卖破烂的对我这么详细的问题有点奇怪,他看了看我说:“西站。”
  
  “西站在哪?”一天我问舅舅,舅舅说:“你问这个干嘛?”“我没事问问怎么了?”舅舅并没有想的太多就说:“到大街上坐2路,坐到总站就是。”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开始计划着,路费我不发愁,因为我从北京走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五块钱,五块钱在那个时候对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一笔财富,我准备用这个钱买车票。我已经有了坐火车的经验,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姥姥知道了不过也就是挨顿打的事,我因为淘气都挨打,何况是为了找干妈,这也值得。唯一让我发愁的是,我真到了那怎么能找到她呢?有谁能知道更详细的地址呢?
  
  说来真的很凑巧,第二天邮差站在门口喊着舅舅的名字送信,一般来信的都是父亲给姥姥的,所以我认为这封信也是。我拿过信往家里走,进门顺手就放在了桌子上,我现在对什么都没兴趣,整天的晕头转向,甚至父亲的信我也懒得看,我一心就是盘算着怎么去找干妈。家里这个时候正好只有舅母在家,舅母文化不高,并不认识几个字,所以她从来也不看信。看到我拿着信封就问:“谁来的信?是你妈?”我点了点头。我扭身要走的时候听到她说:“好像不是,是兴隆来的。”我回头看着舅母正拿着那封信说。我赶紧抓过来拆开,是干妈写来的。我说过,她和母亲都没念过书,只是后来上过扫盲班,我就不记得干妈写过字。现在想起来,干妈那两笔歪七扭八的字真的是不敢恭维。我费了半天的劲才看明白,她的大意是告诉姥姥,她的丈夫还没脱离危险,一时还回不去,特别问了我是不是回来了,她很想我,叫我别淘气,马上就要上学了,把那个新书包给我等等。我偷偷的看了看信封的地址,”河北省兴隆县巴克什营机械修造厂。”巴克十是个满族名字,那个地方的”营子”实际上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村。有了地址又有路费,现在是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我准备去找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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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我的打算,我当时不可能考虑的那么周到,因为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有些因素是我根本就想不到的。比如火车票怎么买?下了火车怎么去找?万一找不到怎么办?我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够不够?姥姥发现以后仅仅就是拿着尺板子等着我回来惩罚我吗?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次很大的冒险。我后来有很多次冒险,大概那次就是这些冒险的开始吧?
  
  在临走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我不能露出我要走的迹象,我必须像平常一样,我并不知道火车是几点的,在我的印象里,火车就是等在车站里,你只需上去就行。这天我醒的很早,可我没有起来,我的心里很不踏实,我看了看睡在我旁边的姥姥,她还在睡,这是我平生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比她醒的还早。
  
  熬到起床洗漱以后吃了早点,我迟疑起来,这不是我不想去找干妈,我忽然觉得浑然不觉的姥姥挺可怜的,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着急呢?我想,找到干妈也就万事大吉了,最多就是挨顿打。
  
  对于公共汽车,除了跟姥姥串亲戚,跟干妈逛商场,我一个人从来没有坐过。那个时候的公共汽车,上下班的时候也是很多人,我上了二路汽车,挤在了人群中间艰难的把头从别人的腋下伸出来看这外边,当所有的人都下了车,我知道这就是总站了,舅舅不是说总站就是西站吗?我跟着人群下了车,我才发现并没有买票,因为精神太集中的看着外边,所以竟然忘了,而售票员也没有查,这是我第一次逃票。
  
  西站很破旧,满地都是横躺竖卧的人,而且都是要饭的。他们晚上在这集中休息,白天再进到市内讨饭。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我走到售票处第一个问题来了,怎么卖票?窗口排了几个人,我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好。我走到了一个大人面前说:“您帮我买张票吧。”那人看了看我说:“你自己买呀,你上哪?”“兴隆”“兴隆到那个窗口去买。”那人指了指说,我才知道不同的地方要不同的窗口。到了窗口我还是老办法,找了个大人帮我。兴隆离天津其实不到四百公里,这张车票我记得是三块八毛多钱,票拿到手我还剩下一块多钱。我拿着这些钱心里慌乱起来,我知道如果我找不到干妈这钱就不够回来的了。其实岂止是不够回来的,我当时想着下了火车就能找到她也是个错误。
  
  车票是十二点多的,现在离开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不到。我就站在售票厅里等着,因为我不知道怎么上车,我仔细的回忆着上北京的经历,可是那个经历一点也帮不了我,因为我是跟着舅舅一路走去的,所以我连想也没想上车的问题。
  
  我开始有点打退堂鼓了,要不就回去吧,往后的事情太让人没底气了,什么都是未知数,可是三块多钱就白花了?(我不知道车票还可以退),再说我就是想干妈,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回来呢?这几天的苦等叫我咬了咬牙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仔细想起来成因都是很不简单的。要有很多的因素促成,假如车票不是十二点而是更晚些,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就会引起姥姥的怀疑,她肯定会找我,他们就会想到我曾经问过舅舅西站的事,也会想到那封信(后来他们就是怎么判断出来的),那么就会到这来找我,我也就走不成了,虽然我被抓回去除了挨打,还要继续等待,可不会有后来担惊受怕,挨饿受冻的罪过。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4 07:27
芥末 发表于 2013-3-3 13:42
多少年以后站在干妈的墓前我总想,女人因为失去的太多了,或者她们从来的命运就是失去,所以她们对得到的东 ...

这句话是我根据小时候生活在我身边的亲人的感受而谈,一定会有偏颇之处。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4 07:27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3 15:41
希望干妈不要太惨,不然我会忍不住的

干妈的晚年很凄凉。
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3-3-4 18:21
福轮中学,曾被马志明说的一段相声糟改过,谐音“扶轮”,成了拉洋车车夫的培训学校了。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3-4 18:43
{:soso_e160:}奉茶,慢慢拜读!真好!喜欢这样的家史故事!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4 20:49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3-4 07:27
干妈的晚年很凄凉。

哎,红颜薄命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5 07:36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28 编辑

  35
  
  虽然到了中午,我竟然不知道饿。那个时候的车站没有那么多的车道,也就不会有很多的进站口,加上车次也没这么多,所以上车就在一个口检票。我只是跟着走,让人奇怪的是,检票时,检票员要在那个硬纸板做的票上剪个口子,我的票又没有剪。那个时候的车站都有天桥,过了天桥就到了站台。我糊里糊涂的就跟着人走上了火车,也不知道我是哪个车厢哪个座位。没一会车子开了,车厢里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曲子。我看着渐渐后移的站台心里想,这回后悔都来不及了。
  
  曲子放完了,广播员念起了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那个时候的火车一律是念这段语录,可能是这语录的第一句话和现实贴切吧。车子越走越快,列车员开始查票了,我还站在车厢连接处看着窗外。”小孩,你是哪个座位的?”列车员问我。我拿出了票,列车员把我带到座位上走了,我的座位靠着车窗,所以我接着看着外边。即使天津这样的大城市,城区也不过火车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外边就是满目荒凉的景色。
  
  文革的气氛在火车上一点也没减弱,车厢里到处是语录和主席像,喇叭里不是革命歌曲就是毛主席语录,更让我现在想起来就想乐的是,列车员会忽然放下手里的活掏出毛主席语录说:“革命的同志们,让我们打开毛主席语录第某某页,第某段。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这个时候乘客像变戏法似的也掏出随身携带的语录本齐声跟着她念起来。这个在现在不可思议简直就成了笑话的事,那个时候根本没反映。
  
  我在后悔,企盼,担心,渺茫的心里一直到了天色黑了下来。我记得一个带着小女孩的老太太掏出一个鸡蛋给她剥起来,我觉得肚子饿了,可是我没有计划肚子的事,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在现在,我相信那老太太会也给我一个,起码是让我一下,可是在那个年代里,鸡蛋和旅行是同样的重大事件,所以老太太是不会拿出来给我的,我的眼神还是让她注意了我。”这小孩你上哪呀?”老太太把鸡蛋递给那小女孩问。我没心思回答她,把脸扭向了漆黑的车窗。这个举动与其是说不原意说话,不如说是躲着那个鸡蛋,一个鸡蛋对一个饿着肚子的孩子,那诱惑力可想而知。”你跟谁来的?”老太太接着问。”我自己”我不能不回答她了。
  
  大概是太奇怪了,老太太又说:“你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家里人怎么不跟着你?”这根本就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你上承德找谁呢?”承德?我听了吓了一跳,我根本就不知道承德这个地方,难道是我坐错了车了?”怎么是上承德,不是上兴隆吗?”我问老太太。老太太笑了一下说:“对,这个车路过兴隆,终点站是承德。”什么叫终点站,路过是怎么回事,在我的印象里,路过就是不停的意思,难道不在兴隆停车?”奶奶,路过的时候不停车吗?”“怎么不停,那也是一个站。”老太太说,我听了松了一口气,路过也是一站,也就是说还要走,那么我可得盯紧了,汽车是有坐过了站的,我跟干妈就有过这样的事。
  
  从那以后,我紧紧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唯恐错过兴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36
  
  人生就像一幅画,童年就是这幅画的画稿,尽管它还只是轮廓,还缺乏细节和丰富的颜色,或者以后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些修改,但是这幅画的内容和基调已经定了,当你后来用回忆的眼睛仔细的审视这幅画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的内容都源于这最初的描绘,现在的结果是当初的原因,你总能找到这画稿的痕迹。如果你的一生做过哪些成功和失败的事,那只是这幅画的细节,但与这幅画并不冲突,不信你好好的想想,你一生所有的问题都能在这幅画稿里找到答案。
  
  兴隆之行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陌生,孤独,寒冷。从到达兴隆火车站的那一刻,陌生斩断了我过去熟悉的一切,那个时候的心情就是孤独和无助,措手不及和因此而产生的恐惧,兴隆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火车在深夜两点多钟到了兴隆,因为是慢车停靠的站很多,足足的走了七八个个小时。我被人摇醒,昏暗的灯光和车厢里的人叫我一时不明白我在哪,因为从决定走到现在实在是太快了。”孩子,你该下车了,这就停十分钟,你不赶紧下车就走了。”老太太把我弄醒了说。
  
  兴隆那个时候是个小站,下车的人寥寥无几,月台是白色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我站在月台上不知所措,万万想不到在我眼前竟然是这样的景色。天是黑的,没有月色也没有星星,天际的四周是巨大的一圈影子,我平日里没看到过山,我也不知道这些影子就是山,因为它只是轮廓。
  
  下车的几个人已经走出了出站口,检票员站在那看见我喊到:“你走不走呀,过来检票。”我走过去检票出了站,周围仍然是漆黑一片。风很快的钻透了我的棉猴,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没有多长的时间我已经冻透了。我站在那看了半天,别说是车站附近的情况,整个视线内只有候车室还亮着灯,其他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风一切都死一般的寂静。寒冷和迷惑让我很快就决定回到候车室里去,后来看了一部电视剧《候车室里的故事》那里的候车室很像这个候车室,只是兴隆的候车室要比电视剧里破的多。
  
  候车室里除了几排椅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当时看起来比我还高的大炉子,烟囱直接的通向房顶。炉子旁边围坐着几个人,都是站内的工作人员,除此以外这里一个等车的都没有。我不知不觉的朝那炉子走去,现在我的行动已经不需要大脑了,感觉就可以指挥我。
  
  我躲在他们后面坐在椅子上,那些人由于是背对着我并没有发现。其中一个人从炉子上拿下一个饭盒打开了盖,我看见里面有一块吃剩下的窝头,还有菜汤的味道,别说味道,让我看这些就已经快晕过去了,因为从昨天的早上到现在,我连一口水也没喝过。
  
  终于一个站起来添煤的人发现了我,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看了我一眼朝那几个人说了什么,那些人转过头来看了看我,那女人说到:“小孩,你到这干什么?”“是不是要饭的?”另一个人说。“看打扮不像。”有人否定了和个看法。这个时候我想,就借这个机会走过去,一是为了更暖和一些,还可以跟他们打听一下干妈的地址在什么地方。
  
  我朝他们走过去,但是没马上坐下而是很近的靠着炉子站在那。“大娘(天津对中年女人的称呼)我跟你打听一下,巴克什营机械修造厂怎么走?”巴克什营这个名字很绕嘴,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名字等于是干妈,再有现在这名字能叫我摆脱困境。“巴克什营我知道,机械厂我就不知道了,得坐汽车,明天早上才能有车呢。你就一个人?”那女人问我。
  
  我也搞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坚定的人为,说一个人对我没好处,所以我摇了摇头说:“不是。”“你在这等着天亮吧,天亮到马路对过坐车去。”那女人说完坐下和那些人接着聊天。看来坐在炉子旁边的椅子上没有了问题,剩下的叫我发起愁来,还要坐车,我口袋里的钱够不够呢?如果不够怎么办?忽然想到了姥姥,她这个时候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5 07:37
我是来打酱油的 发表于 2013-3-4 18:21
福轮中学,曾被马志明说的一段相声糟改过,谐音“扶轮”,成了拉洋车车夫的培训学校了。

这个学校是个铁路子弟小学。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5 07:37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3-4 18:43
奉茶,慢慢拜读!真好!喜欢这样的家史故事!

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5 07:38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4 20:49
哎,红颜薄命

对,不过,不是红颜也未必不是薄命。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5 12:18
这次外出真是太冒险了,好在那时候还没有拐子,不然就危险了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3-5 16:20
{:soso_e134:抽空上来拜读大尾巴鹰的这篇精彩贴子,一气读到这调皮的孩子离家独自坐车去找干妈,真是揪心啊小时候就有这样的经历啊,太令人后怕了。真急着看后续……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6 11:58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5 12:18
这次外出真是太冒险了,好在那时候还没有拐子,不然就危险了

谢谢!拐子是啥?瘸子?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6 11:59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3-5 16:20
{:soso_e134:抽空上来拜读大尾巴鹰的这篇精彩贴子,一气读到这调皮的孩子离家独自坐车去找干妈,真是揪心啊 ...

多谢支持!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6 12:03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33 编辑

  37
  
  由于候车室很大,炉子的辐射只能是周围的一圈的范围,即使是这一圈,你也要不停的变化一下角度,前边烤的很暖的时候,后背越发的冰凉。可能是想的太多,也可能是发愁,也有些害怕,还有饥饿,加上在车上已经睡了觉,我一点困的意思都没有。听着外边的风的响声,脑子里胡乱的涌出姥姥,干妈,舅舅等等,他们的样子放电影一样的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围坐在炉子旁边的人都走了,候车室里冷冷清清的的剩下了我一个人。
  
  坐了多长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后来就躺在了椅子上,并且不断的翻身,为的是使身体都暖和起来。终于又一次睡着了,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很多的人,全都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这是些上车的人。外边的天灰蒙蒙的,站起身来觉得头晕的厉害,我觉得这可能是饿的,小的时候赶上过困难时期,虽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挨太多的饿,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但是这次的感觉很有些不同,我的头非常重。我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个女人的话,出了候车室到马路对过就可以坐车去巴克什营。
  
  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门外,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整个车站周围都是低矮的房子,这里的人都穿的厚厚的,象一个一个的球在路上慢慢的滚动。寒冷好像把一切都冻僵了。
  
  我的头很疼,路显得特别的滑,尽管我喜欢雪,在家里的时候只要下雪我都会分外的高兴,我唯恐那雪不滑,我脚下穿的是一双白色塑料底的棉鞋,平时我舍不得穿,那是专门为了滑雪的时候穿的。可是现在我感觉到我驾驭不了这雪了,我的腿不听我的指挥,从候车室到马路的对面只有五十米,我觉得我走了快一年了。当我走到路边的时候,眼睛都开始模糊起来,我睁大眼睛寻找汽车站,一辆汽车从我跟前驶过,当汽车驶过的那一刹那,对面的房子朝相反的方向驶去,我奇怪的朝着房子行驶的方向倒下,眼前一片黑暗……。
  
  38
  
  现在西方心理学把人的性格和心理变化对人生的影响,追述到了童年乃至幼年,我不是心理学家,对心理学甚至一无所知,但是我觉得有道理。童年的生活是人生这幅画的画稿,你总能从那里找到以后这幅画形成的痕迹和原因。兴隆之行影响了我的一辈子,因为在那几天里,第一次孤独一个人,必须在没有人帮助下自己思考,自己解决碰见的问题。在这以前,我除了思考感兴趣的事以外,其他的事都已经有人替我考虑好了,只要照办就是了。而现在我必须思考,并且还要验证这些思考的正确与否,听起来这个过程没什么特别的,可是在只有十岁的时候,这会给我留下永远难忘的印象并一直会影响着我。这个影响不是发生了什么和做了什么,而是这个过程给我留下的感受。
  
  我从一股浓烈的来苏水味里醒了过来,发现我躺在一张长椅子上,这个椅子就放在过道里,过道很窄,对面就是一间厕所。我还发现手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管子,头上吊着一个玻璃瓶子,我长到十岁以来没进过医院。在姥姥家有个感冒发烧的,姥姥买些药吃了就会好,如果不见效就会去找左太太。左太太的观点是,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不要去医院,特别是小孩子。用她的话说:“小病还没好,再招来大病,医院是最不干净的地方。”其实按照现在我们都熟知的名词,左太太说的就是交叉传染。
  
  现在我的手上插着这么个玩意心里很害怕,不知道这是干什么,我动了动手,觉得有点疼。这其实就是医院的门诊部,墙面下部漆着浅绿色的斑驳的漆皮,上半截的白墙已经变成灰黄色。过道里有很多的人走来走去,特别是对面的厕所,每次进出一个人都会冒出令人窒息的臭味。后来我到过很多偏僻的地方,也光顾过那里的医院,基本就是这个水平。
  
  我坐了起来,抬头看着头上的玻璃瓶子不知道拿它怎么办,一个护士看见我跑进了屋子里,不一会跟着走出了一个戴眼镜大夫。”你躺下”大夫说,我又躺在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是几个?”大夫伸出了两个手指,”“两个”我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回答道。“看来没什么事,就是轻度中了煤气,另外血压太低,再给他量量血压。”血压的结果很正常,大夫问我:“你是哪的?”“天津的。”“来这找人?”“找我妈。”我把干妈的”干”字去掉是不经意的,因为我现在太想马上见到她,是思念还是希望能摆脱困境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后来知道,我是晕倒在车站的路边,路过的人把我送到了医院,是谁送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的晕倒和没有吃饭有关系,更要命的是我睡在了炉子旁边,那样的炉子是没有防止煤气的措施的,因为候车室很大。”等点滴打完了再观察一会,先别让他走。”大夫说完走回了诊室。
  
  点滴打完了就没事了,就是说我可以走了?我心里这样想。椅子很硬,躺在那后背疼的很,何况我昨天已经在这样的椅子上躺了半宿。我又一次坐了起来,感觉手一阵的疼,我看了看发现针管已经掉了下来,只剩下一条橡皮膏粘着。我想起了那个大夫的话“先别让他走。”先别让我走他们要干什么?我不能在这等着,我要找到干妈,得尽快离开这,想到这我撕下了橡皮膏站起身来走出了医院。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3-6 20:25
着急忙慌地来看这出走的孩子,到底命运如何?好悬啊,这干妈还没找到,自己却病了……
”童年的生活是人生这幅画的画稿,你总能从那里找到以后这幅画形成的痕迹和原因。“有同感!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6 23:03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3-6 11:58
谢谢!拐子是啥?瘸子?

是指专门拐骗小孩的人{:soso_e103:}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7 07:07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3-6 20:25
着急忙慌地来看这出走的孩子,到底命运如何?好悬啊,这干妈还没找到,自己却病了……
”童年的生活是人生 ...

那个经历忘不了的,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7 07:07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6 23:03
是指专门拐骗小孩的人

哦,多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7 07:08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35 编辑

  39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让我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我几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作为就好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的举动,这让我对童年这个概念有了更新一步的认识。我认识几个很聪明的人,有的还很有成就,他们尽管有这各种各样的条件和精力以及才能,可是他们都几乎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都有一个快乐正常轻松的童年。这点很重要,这能够让他们的心理健康的成长,就如身体一样,有利于抵抗今后的挫折,过早的遭到挫折对童年来说绝对不是福音。
  
  杂技里有一个节目叫“柔术”,一个小孩子趴在那把两条腿放在前边,把头从自己的屁股底下钻出来。观众会为他喝彩,但我想,这喝彩声不过是对这种怪异和超常的一种惊讶而以,还有一种节目是很多快乐的小姑娘在抖空竹,我宁愿看那些抖空竹的快乐的女孩,那才是真正的美。
  
  在自然中水分和阳光充足自由绽放的花朵,在河边的垂柳,会给人一种享受,黄山的怪石或者从石头缝里钻出的怪松,你能从那里体会到什么呢?说的最好也就是一种怪异和新奇。而快乐的童年就是那种河边的垂柳,抖空竹的小姑娘,自然开放的花,遭到压抑和磨难就是黄山怪松的结局。我宁愿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遗憾的是人根本就不能选择这些,也就是说你是抖空竹还是把头从屁股底下钻出来,你说了不算!
  
  从医院里我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因为我怕有人追上我。出了医院的大门我才发现,还得找路,因为这已经不是车站附近,我现在连车站在哪都不知道了。问了路我开始朝车站方向走去,我打算走回我原来的地方再去找那个汽车站。
  
  虽然街道两边的房子还是那么破旧,到底热闹了起来,行人车辆都很多,这多少给了我点安慰,迄今为止我还没看见过那么清冷的地方。我看见了商店还有卖吃食的地方。我又一次饥饿难忍,想到坐汽车的钱不知道够不够,我决定再次忍耐。
  
  终于走到汽车站的时候,我打听了票价,只有一元钱,买了票,打听到离开车还有一个小时,这就是说我还可以去买点吃的,因为还有两毛多钱可以用,我连想都没想就朝一个饭铺走去。
  
  饭铺很清冷,因为刚过了年。记得那有一种黄色的烧饼,香味让人垂涎欲滴,问了价钱五分钱一个。也就是说我可以吃上两个,我不打算花光了口袋里的钱,这又是我在这十几个小时发生的变化,姥姥那个时候经常说我,有多少钱就能花多少钱。
  
  烧饼再一次给我出了难题,那个时候,买主食是要粮票的,我没有粮票,即使有也不能用,因为各地有自己的粮票不通用。钱的功能远没有现在强大,这个现在看来万能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有可能就成了废纸。我站在那看着烧饼不知所措,我完全可以走开,既然买不到,可是我是那么希望吃到烧饼,无论怎么在心理强迫自己走,两条腿就是不动地方。
  
  “你买什么?”卖烧饼的女人问我,”我想买两个烧饼。”“一两粮票五分钱。”“可我没有粮票。”我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听了我的话卖烧饼的不说话了,也不看我,因为这就跟没说一样,她没有必要再跟我说什么了。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对她说:“大姐(天津对年轻的女人都一律这样称呼),你买我一个吧”那女人看了看我说:“没粮票怎么卖你?”“我实在是饿了。”我说了这句话想起了在天津走街串巷的要饭的,他们说话就是我现在这样的口气。
  
  “你不是本地人?”那女人看了看我说。我点了点头。可能是我的那副尊荣让她动了侧忍之心,她看了看柜台里面回过头来说:“买几个,快点拿钱。”我掏出一毛钱,她迅速的递给了我两个烧饼。我拿着烧饼走出了饭铺到了汽车站的候车大厅,当我坐在那咬了一口烧饼的时候,不知怎么了,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40
  
  古人把哭弄的挺复杂:有泪无声谓之”泣”,有声无泪谓之”嚎”,声泪俱下谓之”哭”,泣是悲痛而忍泪,嚎有作假的嫌疑,只有哭把这个宣泄的功能发挥的最完全,既有痛楚的感受,又有宣泄的畅快,难怪健康学家说,人适当的哭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女人爱哭,所以女人长寿。
  
  我当时坐在候车厅里拿着烧饼掉了眼泪,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的哭。在这之前,姥姥打我的时候哭,并且大声的哭,目的只是提醒她我已经很疼了,希望她能够罢手,可是后来发现,姥姥并不以我哭的声音大小来决定她到打我的时间和程度,而是全凭她自己的判断,我以后连挨打也不哭了,只是忍耐着打完了,爬起来走人。
  
  现在回想当时我为什么哭呢?是感到孤独,还是觉得寻找的路太过艰难,还是想家?我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人有的时候并不了解自己,这可能就是个例子吧?
  
  我只吃一个烧饼,而且从始至终都是就着眼泪吃的。终于坐上了汽车,我开始了去巴克什营的路。那汽车真的是想也不敢再想,摇晃的像个摇元宵的笸箩。车子不久就进了山,山是白色的,间或有一块一块棕黑色的石头裸露在外边。每到上坡时,那车子就发出老头一样的咳嗽声。我坐在那往这窗外,没有一点判断,脑子几乎就是停止了运转,因为这外边的景色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我没法从我过去的记忆里类比它们。
  
  我只是盼望着能看见房子,我想也许就在路边的一个什么房子里有干妈,可是看到的让我越来越失望,也越来越着急,因为窗子外边渺无人烟,连鸟都没看见一个。直到黄昏的时候,天放了晴,夕阳照到雪地上居然是粉色的。眼前拐过一个山弯终于看到了人家,而且房子越走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一律是顶着白色的帽子。终于,车子停了下来,也许是那车子太累了,“嗤的”一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跟着人群下了车,人们都朝着不同的方向走,这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在这之前我形成了一个概念,跟着人多的走,可是本来车子里就没有多少人,加上方向不同,没等我缓过神来,他们已经被这黑压压的房子吞没的无影无踪,雪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我,还有那印在雪地上老长老长的影子。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7 17:51
这里感觉到小孩子很无助,但毕竟是男孩,不会因为迷路而哭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8 07:23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38 编辑

  41
  
  从离开家门到了现在,这种两难的境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已经不是那么束手无策了。山里傍晚的风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由于是在雪后,刀子一样的锋利,真所谓风后暖,雪后寒。两天两夜以来,寒冷叫我麻木了,我除了感觉行动迟缓以外竟然抗住了这种煎熬。我很快的朝着一家看上去像个商店的房子走去。走近的时候看到这好像是个杂货商店,因为那里有食品,锄头,绳索,箩筐等等,你没法给这些商品归类。一个老头正抱着一块木板,那个时候老式的买卖铺关门的时候要把木板挂在窗户上,俗称“上板”,南方人叫打烊。
  
  老头看到一个小孩子朝他走过来很好奇,第一这里没有我这个城里打扮的孩子,再有他可能怎么也想不通,几乎是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我怎么穿的这么少。老头抱着木板看着我,竟忘记了他在干什么。问了路老头告诉我:“看见那个大铁门了吗?那就是。”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路的尽头是有一个大铁门,上面还有一个拱形的架子上有几个字,赫然写到”巴克什营机械修造厂”,这个时候用漂泊在海上看见陆地的心情来形容我,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我几乎是跑着到了厂子的大门口,门房里探出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脑袋:“你找谁?”我张了半天的嘴一时为难起来,是呀,我说找谁呢?干妈不是这的人,我说了他也不知道,干爹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我觉得我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步步有灾,时时有难。眼看就要找到干妈了,却为老头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看见我不说话老头说到:“赶紧回家吧,别在这玩!”,我突然像得了救似的高兴起来,因为我听出了这老头一嘴的天津话。他不是本地人,他是我的老乡。既然如此他肯定会留意来这里的天津人,我就问他这个看来有希望。
  
  “您这来过天津人吗?”我问他,老头也听出了我的口音说:“你是天津的?你来这干嘛?”一阵寒风让我浑身抖了一下,老头见状说:“你进来说。”我走进了门房,地板是木制的,走起路来“咚咚”的响,屋子中间是个大炉子,印象最深的是墙上挂着一张兽皮,我现在想应该是狼皮。屋子虽然破旧,但整理的很干净。靠窗有一张桌子,墙边上是张木床紧靠着这张桌子,躺在床上的人也能看见窗子外边的动静。最让我感到新奇的是,老头的被褥卷成一个卷靠在床上,其实这样很方便,打开就可以睡觉,白天卷起来还可以靠在那。
  
  “你坐这”老头指了指炉子说。从车站到现在,我这是第二次坐在炉子旁边,老头倒了一杯水说:“喝点暖和暖和,你是天津的,天津哪的?”看来老头对天津很感兴趣,不再问我找谁了,我仔细的看了看这个老头,那张脸后来我找到了原形,四川美术学院的罗中立画的《父亲》,只要是把老头头上的皮帽子换成羊肚手巾就行了,我不能想象一个天津人变成了地道的山里人。还让我感兴趣的是,老头摘下狗皮帽子的时候,里面还戴着一个发白的军帽,后来我常往寒冷的地方跑,那个地方的人都这样戴两个帽子。
  
  “我找我干妈,她是天津人来看我干爹的,他病了。”我说,老头想了想说:“这有天津人,都是支援来到这里的,可没听说谁病了,也没看见有天津人来呀?”老头翻着眼睛一边想一边说,他的发黄的手指上还夹着一颗烟叶卷的纸烟。
  
  文革时期,中国和前苏联的关系紧张,承德地处塞外边陲,那时的战时教育说,苏联人的导弹要是从外蒙打到北京只需7分钟,所以,内蒙以及河北的北部是重点的防线,很多内地的工矿企业都有“”支援”到这,干爹就是其中之一。
  
  我听了有点失望的说:“您再好好想想?”老头又翻起白眼来并自言自语的说:“我想了半天了,这的几个天津人我都认识,没听说呀!”我听着心里越来越冷,难道我找错地方了,难道机械厂有好几个?要是真那样,坐车我已经没钱了,走着我就会冻死在这山里,我望着翻白眼的老头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42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不光是首诗,真是人生的道理。若是能真切体会往往就不会功归一馈。当一件事情变得很艰难的时候,最需的就是耐心,如果你坚持了过来,事情就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眼看着老头就是说没有,我觉得前途未卜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一个高大的胖子走进门来,不住的倒吸着凉气,进了门就说:“老常头,二车间的炉子怎么没生?今天晚上有夜班呀!”老头转过头说:“怎么没生,下午生的”。胖子把两只手在炉子上来回的翻着说:“你看看去,连热气都没有。”常头点了点头说:“那不是我的毛病,煤不好,全是石头。要是烧石头就能取暖,谁还开煤矿呢?”说完了老头想起了什么问:“对了,我问问你,这谁病了?”胖子撇了一下嘴说:“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大夫!”“这孩子从天津来,找他干妈,说他干爹就在咱们厂子,也是天津的。天津人有数呀,你就没听说?”胖子想了想说:“是不是技术科的那个老乔呀?病了好多日子了,一直就没上班。”老头说:“他媳妇是天津的,听说来看他来了,有这么回事吗?”胖子瞪了老头一眼说:“他媳妇就是本地的,怎么又来了个天津的?”这句话不单胖子纳闷,我听了也纳闷起来,我觉得肯定是错了,干爹怎么会还有一个媳妇?
  
  老头笑了笑说:“要是老乔这事就有准了,你带他去,我去生火去。”胖子厥者嘴说:“好几里地呢,这么大的雪?”老常头说:“要不你生火我去?”胖子摇了摇头说:“还是你生火吧,小孩儿,跟我走吧!”老头冲着我说:“你就跟着他走,一准能找到你干妈。”我都没把他的话听完,一跃而起走出了门外。
  
  胖子推出一辆“倒骑驴”(一种车厢在前人作后面蹬的三轮车),我坐在车厢里面,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的山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有灯光,胖子喘着气说:“这个地方叫陈营子(营子,当地的叫法,就是村的意思),你干爹就住在这,可没听说过他有媳妇在天津哪?”这个疑问我也有,可现在我哪有功夫想着个,我巴不得立刻就见到干妈。
  
  胖子蹬着车拉我进了村,一路上狗的叫声不停。车在一个矮矮的门楼面前停了下来,胖子下了车去拍门,一会的功夫一个瘦小的女人开了门。”嫂子,天津有人来找你!”我的眼睛都瞪圆了,可是从那女人的身影在门内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不是干妈,我想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8 07:23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7 17:51
这里感觉到小孩子很无助,但毕竟是男孩,不会因为迷路而哭

不是不哭,是哭了也没用。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8 07:24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3-7 18:06
继续关注中。
搞得怪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得写个读后感呀。

能有时间看我就很感激了。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8 21:07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3-8 07:23
不是不哭,是哭了也没用。

{:soso_e103:}小时候迷过路,吓哭了,就有好心人带我去派出所了,所以很佩服你

看完这段真想不到,
干妈不会是小三吧,那个年代,被揭发的话,应该罪很大的,但为什么会成了小三呢?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3-9 13:46
认真读续!越读越佩服作者叙述故事的能力,文笔老练,引人入胜,着急结局却又沉醉在过程中领悟生活真谛…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3-3-10 16:02
大鹰兄,该续了~~~这当口不发急人~~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10 18:56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3-9 13:46
认真读续!越读越佩服作者叙述故事的能力,文笔老练,引人入胜,着急结局却又沉醉在过程中领悟生活真谛…

多谢鼓励!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10 18:57
芥末 发表于 2013-3-10 16:02
大鹰兄,该续了~~~这当口不发急人~~

我这两天忙和点家里的事,耽误了,对不起!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10 18:57
东风再起 发表于 2013-3-8 21:07
小时候迷过路,吓哭了,就有好心人带我去派出所了,所以很佩服你

看完这段真想不到,

不是干妈是小三儿,谢谢!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10 18:58
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3:42 编辑

  43
  
  见到这个陌生的女人,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失望了,简直是有点愤怒了,我没明白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两天以来千辛万苦这就是结果?那女人看了看我说:“进来吧”。想到老常头既然叫胖子把我送到这,即便不是也应该和干妈有关系,我跟着那女人走了进来,胖子掉转头自己回去了。
  
  院子里漆黑,从窗户纸上映着橘红色的光。我跟着女人走进了屋子,这是一个典型北方农村的屋子,靠着窗户是一溜的火炕,北墙边放着一个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油灯,以前关于它都是在书上知道的。屋子里一股浓烈的中药的味道,炕的劲头是一个木头柜子,北方人管这个柜子叫“炕柜”,炕柜前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仔细的看了看那个人,要不是那两道浓黑的眉毛,我几乎认不出这个人就是我的干爹。他已经瘦的完全脱了形,显然那女人并不知道我的来历,站在那不动,只用眼睛看着干爹。干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看着都害怕的手指了指椅子,我看到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那手也是勉强的做着这个动作。
  
  大概是得到了干爹的证实,女人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急切的想打听干妈的消息,可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凝重了,看着骷髅一样的干爹我问不出来。我仔细的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打算找到干妈的痕迹,比如她用的东西,或者是个书包等等,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心里踏实了,因为干爹就躺在炕上,这里就是干妈来的地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东西让我眼前一亮,在窗台上放着一盒万紫千红的雪花膏,这就是干妈在这的证据,可是她为什么没在呢?
  
  干爹忽然“哼哼”了两声,那女人赶紧走过去撩开被字,我看见干爹赤裸的身体瘦的已经皮包着骨头,特别是他的肚子简直象个孕妇,我注意到那皮肤是紫色的,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其实这就是肝癌晚期腹水的典型症状,可我那个时候不懂得这些,所以看着非常的奇怪,我只能得出一个判断,他病的很重。
  
  女人从干爹的屁股下面拿出一块湿淋淋的布扔在炕边上的一个盆子里,又换上一块干净的,她就是这样解决干爹的小便问题,因为没有为病人专用的便盆,看来干爹也没力气说话了,他只能“哼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女人做完了这些盖上被子端着盆走出了屋外去洗,我发现干爹瞪着两只深陷的眼睛看着我。我嘱咐自己,现在只需耐心等待,干妈可能马上就会回来。
  
  女人重新走进屋子时,干爹又费力的抬起手指着我“哼哼”了两声,女人点了点头又走了出去,一会的功夫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放在了桌子上。心里踏实了,肚子自然就空了,事实上我的肚子这两天以来就装过一个烧饼。粥喝完了,窗子外边响起了“呜呜”的风声,我心里想,干妈为什么还不回来呢?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每跳一次,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跳,那女人也像个影子一样在里外屋之间来回的飘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坐在那无可奈何的等待着,两眼看着漆黑的窗子外边,听着风声心里更加着急。那女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忽然转身急匆匆的走出屋子,我听见院子里门的响声,特别是干妈的声音:“冻死我了”接着是两个人说着话,我什么也没听清就听了一句是干妈说的:“在哪?”
  
  屋门开了,干妈几乎是冲了进来,人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反映往往特别的奇怪,两天以来我为了找她费尽了周折,我曾经无数次的想像我看见她的情景,这情景在我的脑子里修正了好多次,想出了很多种版本,当围着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干妈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一个我从来没设计的版本成了现实,我竟然坐在那一动不动。
  
  44
  
  截至到十岁那年,我的心从来没被狠狠的触动过,不管是淘气,还是在姥姥的尺板子下挣扎,我觉得那都是个过程。关于挨打连我的舅母都感到奇怪:“你挨打怎么跟吃饭似的?”是的,一个人一天三顿饭,我几乎是三天一顿打。那只是个过程,一个淘气和挨打组成的过程,我没从这里得到任何体会和触动。照这样说来,我的心一直是平静的,一直按部就班的跳动着,那颗心是个十岁的孩子的心,没什么特殊的,也没什么不如别人的。
  
  这次不一样了,我从看见干妈的头一眼就觉得我的这颗心有了变化,变的我都觉得有点不适应它了。首先是连我自己都没料到的冷静,几天的经历叫我从不去琢磨面临的事情的滋味,我就像个饿了的人,没时间去体会到嘴的食物是什么。我只要去面对,去把他们装到肚子里,神经象一个麻木了的胃。
  
  干妈手里提着几包中药,她迅速的把围巾和手里的药包扔在炕上蹲在我的跟前看着我,我想她此时一定有两个问题没弄明白,第一,这孩子怎么来的?第二,为什么见了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我还想她一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了。“你一个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写信了。”我说话的时候的声音不大,我觉得这个口吻很适合安慰我的惊恐,写到这我现在还认为当初的那种心情就是惊恐,我怕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离开天津到现在,一切都太可怕了。”“你姥姥知道吗?”干妈接着问我,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干妈的眼睛睁的更大了,我想如果说想到姥姥我会担心那顿绝对逃不过去的打,她现在的担心比我还要严重的多。一个孩子偷偷的跑了,家里的人肯定会急的团团转,可这一切都因为她……。
  
  干妈一屁股坐在地上趴在我的腿上哭了起来,这让我和那个女人都没料到,所以我们两个人都看着她。“姐,你好好的问他,你这样能吓着孩子。”那个女人终于说了话。好像是突然的醒悟了似的,干妈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你可吓死我了。”她又回过头来对那女人说:“这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惹祸的根苗!”记得看着弟弟的老太太曾经说过我将来能念书,她的话没有应验,可是此时干妈说的话却不幸言重了,我后来真的惹下过大祸!
  
  “给他弄了点什么吃的没有,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我儿子。”女人半糊涂半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拿着药包走出去熬药,干妈拉着我坐在炕上说:“小冤家,这回你可惹了大祸了,你这样不把你姥姥急死?她要是急出病来,我得后悔一辈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谁让你老不回来的?”我抵抗着说。”“不回来就在家里等着,你跑出来干吗?”干妈好像真的很生气。她是个急脾气的人,这样说话对我来说早就习惯了,可是现在我不明白,我千辛万苦的来找她,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我顺势的躺在了炕上,干妈拉起我来说:“把你那身皮扒下来,你都成了小鬼了!”说完了对这外屋喊道:“秀琴,你坐上一大锅热水,我得吐露吐露(洗)这孩子!”我从干妈的肩膀往后看去,干爹正紧紧的盯着我。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3-10 21:22
{:soso_e179:}这一节相见的情节,描述得太精彩了,尤其心理描述和语言描述,让人如在现场,看到一个惹祸的胆贼大的男孩却用一脸事后的惊恐面容瞅着终于找到的干妈,而干妈却被这孩子的到来搞得目瞪口呆!
作者: 东风再起    时间: 2013-3-10 21:34
大尾巴鹰 发表于 2013-3-10 18:57
不是干妈是小三儿,谢谢!

嗯,还是慢慢看下去,干妈终于出现了,其实干妈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你的出现确实太突然了

作者: 墓歌    时间: 2013-3-10 22:57
天津滴外甥咋滴?{:soso_e181:}
作者: 大尾巴鹰    时间: 2013-3-13 06:57
芳紫陌 发表于 2013-3-10 21:22
这一节相见的情节,描述得太精彩了,尤其心理描述和语言描述,让人如在现场,看到一个惹祸的胆 ...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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