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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国头的德克士圣代 [打印本页]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5 22:31
标题: 张国头的德克士圣代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3-1-7 18:37 编辑

                    一 国头家的二梅

      日头才到头顶上,在南坡上刨茬头的二梅就决定收工回家了。婆婆病着,有两三天没好好吃饭了,她想回去套上小石磨,磨一点挑捡豆种剩下的黄豆,磨小豆腐给婆婆开开口味。娘家那里,她已经托人带过去口信,让妈过来看看婆婆,免得街坊邻居们挑理,说不定妈今天就过来。
      把刨下来的茬头装上小推车,拉着小车颠簸着跨过横垄往道上走,脚下一绊险些歪在那儿,就又像骂国头一样骂了句:“损犊子!挨枪子的!”
      国头是她男人。自从头年夏天那次雨后陷在沙坑里差点淹死,二梅已经好久没骂他了。在这以前,她的火气一直很大,有好几回正干着活儿,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摔下手里的家伙坐下发愣,烧火做饭的时候也会没来由的突然喝骂家里的鸡:“穷叫唤个啥!他发骚你也骚,你跟他也不两样!”有时洗着衣裳会把盆子里的水泼给狗:“杂种的!滚远远的,这不是你家!”冷丁听着,跟别人家女人骂鸡打狗的声气没啥两样,转过头一想,都是骂他那个出门承包活计、据传言在外边有了外心的男人。
      四野里静悄悄的,风刮着枯草叶子的飒飒声听得清清楚楚,成片的地里已经有人家耕过了,陈旧的褐色中有几块新鲜的土皮,像是缝上去的补丁。
      东河桥旁边的那片淤泥坑子她至今也不敢正眼看,斜着眼瞟了一下,就拉着小车加快脚步过桥了。那是去年的夏天,苞米扬花的时节,有天下了一夜的雨,转天后晌她给岭坡地的苞米描上了尿素,弄得满身是泥,傍天黑回来时就想到河边上涮涮。这河边她每天下地都要来来去去,前一天还蹲在石头上洗过泥手。一夜的大雨河变宽了,冲下来的泥沙在桥墩旁边淤成一块倾斜的平地,她不知道厉害,顺着堤坡就下去了,没想到平展的泥面扯开了,底下像是溜滑的稀粥,载着她向下滑去。这时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只是习惯性地骂了句:“挨千刀的!我二梅死了男人了嘛,弄成这般泥猴相!”
      很快她就觉出不对劲了,脚上重的要命,像拴上了大石往下坠,等她觉出像踩在雪上一样时,左腿肚子以下已经陷进去了,她吓了一跳,急忙提脚,谁知另外一只脚一使劲,竟陷落到膝盖,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哪想到越是动弹越是陷得深,两条腿都埋到大腿根了,而且还在继续往下沉,眼看就埋过了屁股蛋,脚下没有底,膝盖像是没有了关节,直直的往下陷,她慌了,突然想到快要死了,快要沉没在这片淤泥里了,死亡的恐怖吓坏了她,“救命啊!快救命啊!……”她发出困兽一样的叫喊,舌根、喉咙里涌出夹着血腥气的甜味,恐怖得直打哆嗦,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地里描肥的人多,有人听见了往这边跑来,隔壁老阳叔边跑边喊:“别动!快趴下!”她张开双臂,趴了下来,说是趴着,其实只是颜面和双臂弯向了稀泥,大半个身子还是垂直地插在泥里。下沉的速度变慢了,还是缓慢的往下沉,已经埋过腰了。老阳叔伸给她一根锄杠,她按照吩咐,两手死死地抓着这根救命的木把,人们七手八脚卸下她小推车上的车排子铺在淤泥上,有人趴在上面,车排子被推着滑向她,她惊恐地看着,委屈,羞耻,体面都顾不得了,就连那人趴在跟前在泥里摸索到她胸前,把绳子拴在她胳肢窝下、拽着她肩膀众人合力把她拽出来,她都没反感过一下。
      这次险些死在烂泥坑的遭遇改变了二梅,她几乎把骂国头忘记了,男人指靠不上了,那就指靠自己,咋也得硬硬气气地活下去不是?光骂他顶个屁事。
      离着老远,她看见家门口的条石上左边坐着村长,右边坐着会计,哼哈二将般的正在等她。村长说:“二梅呀,提留款你预备好了吧?咱上家取来啦。”
      二梅招呼着二人,边推进来小车边说:“这事我想着呢,我地里的活计眼瞅就干完了,完了我就绞苞米,卖了钱就给你们送过去。”
      会计说:“这没钱的拖着,有钱的也拖着,你家国头可是挣了大钱的。”
      二梅说:“你明明知道国头跟这家没啥相干了,还说屁话!你找他要去吧!……你就是想去,我还不让呢,咱家的地是我种着,税呀费呀你还是找我要吧!”
      村长说:“二梅你别着急,一到征缴的时候,就显得我们没人情了,上头催着底下卡着,没法子,谁叫咱当干部呢?你看看,家里别的就拆腾不出钱了?就等着卖苞米?”
      屋里老太太说话了:“这还有个该死的老太太,你拿去卖钱吧!咳---咳咳----

      二梅在婆婆屋里脚地上架起石磨,拐动磨把磨着小豆腐。婆婆说:“歇歇吧,这一春八夏的,活活累死我二梅了。”
      二梅说:“累啥呀,看我大手大脚的,就是个干活的命,整天清闲着,我就该闲出病啦。”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26 12:28
这文整滴,跟俺们这边的方言一样!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26 12:28
静待下集!{:soso_e163:}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3:48
   正说着,有人在院里喊:“亲家,你在哪屋呢?”二梅抬眼一看,是妈来了,就迎了出去。两亲家见面,自是一番亲热,尽管天气不冷,二梅的婆婆还是一定让客人上炕暖着。她说:“亲家,我老早就想看你去,跟你说说话,可自打年前我就病病歪歪的,一直不精神。我天天盼着你能过来呢。”
   二梅妈说:“亲家,我早就该过来看看你,可你看,一天到晚在屋里穷忙活,咱庄稼院的老太太都有忙不到头的活儿。你别着急,眼瞅天不冷了,天一暖和咳嗽喘的人就都好了,等你好了,咱好好唠唠嗑,咱姐俩本来就能唠到一堆去。”
   “亲家呀,我是即盼你又怕见你,咱二梅在屋里苦着累着,我都没让她有个好心气,她心里不整齐,我也没法子劝解,又帮不上她,我没养下个好儿子……”
   “亲家说的我听不明白,上回二梅家去,也说得含含糊糊的,没听出个子午卯酉来,国头到底是咋的了?”
   “唉,实底儿我也说不好,可你听听,人们凑到一堆区区咕咕的都像说他呢。问来家取工具的人,人家光是笑,也不跟咱说个实底儿,你想能有好事吗?钱倒是捎回来了,捎钱的人支支吾吾的,咱也没脸往下细问了。”
   “亲家,别老想着这宗事了,你使劲想,也不顶啥,还是养病要紧。”说完不等老太太接话口,就转移了话题。“二梅,屋里日子紧巴?我咋看着,才刚村干部打这儿出去?是要农业税吧?”
   “是,房上苞米还没卖,卖了钱就给他们送去。”
婆婆说:“你也是真拧,国头捎回来的钱都在柜里呢,咱就花呗,不花白不花。”
   二梅说:“娘啊,在我心里,国头他死了,我没有男人了,我就是要让人看看,没有了男人我照样能把日子过好。”她低头拐着磨把,又说:“娘,我这样说话你别生气,我没有气你的想头。你寡妇失业的拉扯大国头不容易,就是你孙子,我也只是生养他一回,吃了我点奶,还不都是你整天拉扯着,我才能下地干活儿,咱家日子才过到这个样子。我跟国头的事是我俩的事,我记恨他不能记恨娘,娘说的话我都听着呢,我不想拗着娘。”
   
   半后晌的时候二梅妈走在回去的道上了。虽然是早有疑惑,可是背地里猜疑是一回事,由亲家老太太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这宗事她想不出个头尾,更别说能有个什么准主意。看二梅的意思,横劲大着呢,愣是要硬硬气气地休了男人,自个儿挑门立户过日子,闺女这样干是不是好,她想不清楚。是不是应该把二梅带回家去、跟他国头离婚?她同样是拿不准主意,这要听老头子的。
   但是,毕竟是有一口恶气窝在心里,她从闺女家回来的路上脚步漂浮得厉害,心口憋得慌,竟憋出一头汗来。破天荒第一回,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短短的三里地都走不动了,要坐在道旁歇一歇。
    久不出院门,这条道有些生疏了,记得两旁的地垄中间,是这条官道,一头通庙庄,一头通李庄,这条道原本宽宽绰绰的,对头两挂马车也错的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旁的种地人一点一点加长了自己的地垄,将道路欺负的弯弯曲曲,只剩下能推过小推车的一窄条。她一边看着,一边感叹:唉,人心瞎了,瞎了,……叹着,心酸的只想流泪。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3:56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6 11:54
真赞啊。。。
认真学习了!

这是我写的第一篇长一点的小说。我没多少文化,写过的字加一起大概不到一万个,我想写小说先就让我的亲人们笑成一片,我弟说‘二姐一共认识500个字,其中有250个是错别字……’  只有闺女说愿意写就写吧,我妈玩得高兴就行了。 由这开始装模作样的写上了,纯属自己消遣.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3:58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6 11:55
这种节奏和处理方式,都是我喜欢的。。。

我自己总结:不咸不淡的表述,用大本嗓说大白话。

贴上最初写的东西,逗大家一笑。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3:59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6 11:57
德克士圣代是冰淇淋。。。
意味情感的冰淇淋?太有意思了。
严重期待。

嗯,是这个打算,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4:01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26 12:28
这文整滴,跟俺们这边的方言一样!

诺儿,欢迎你来看看,就当它是个小说吧,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6 14:06
    二  崔家岭北街的日子
   京沈高速公路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在秦城市北郊与环城公路交叉。那是一段随地势逐步爬高的路段,爬到最高处有一段平台,在那儿,可以望见秦城市区的轮廓和城市南边的大海。再往前道路开始倾斜下去,绕过秦城城区继续往东而去。
   平台上,环城公路的路南,错落着一个村子,这就是崔家岭了。崔家岭原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村民多少年来一直以种菜为生,是供应这个城市的菜园子。眼下的秦城已经不是原来的滨海小城,城市的版图大了几倍,近郊崔家岭的土地全部都被扩张着的城市吞没了,人们无地可种都改寻其他门路。现在的崔家岭早已脱离了乡村的模样,街上饭馆商店发廊一样不缺,变得跟城市无异,本地人要不就是小老板,要不就是靠出租房子、铺子吃房租过活。那些见缝插针搭盖起来的房子,改变了原来村子的的格局,并不断向环城公路边上延伸。公路旁,有政府建的一溜公车候车棚,这里是三条公交线路的起始点,最远的一条可以把乘客带到二十五公里以外的山海关古城。交通便利,租金比起市区要便宜好多,这是崔家岭吸引外来人口的主要原因。
   在崔家岭的北街,国头租到了两间常年不见阳光的东偏房,房子朝东的一面临街,墙上没留窗子,院子里朝西的一面开有门窗,却被一个两间屋大的铁皮棚子挡了个严严实实。棚子的墙,底半截是红砖垒的,上半截在木头柱子外边包着一层一摸掉渣的铁皮,锈得都黑透了,棚顶上压着石棉瓦。他就是看中了这个铁棚子才租下这处房子的。东厢屋里搭起一溜大通铺睡人,铁皮棚能存放些水泥、细木工板、扣板、板条、胶水等杂物。国头干的是房屋内装修的活计。铁棚进门处的角落里垒了灶,用来做饭烧水。
   这天国头一宿也没睡好。还没出五月,谁家的一只不知时节的猫早早就发骚了,昨晚在房顶上叫了一宿。开始是在东边哪家的房顶叫的,叫得委委屈屈且理直气壮,像是小孩子在哭,他还没想到是猫叫春,直到有人朝它扔破鞋和酒瓶子,朝它喝骂:“该死的猫!去死吧!”他才知道是猫在叫。那只猫跑到铁棚顶上来了,叫得一声长一声短的,他被那叫声挠得心烦意乱,不禁想起二丽情热时候发出的叫声来。他把头扎进枕头底下,背对着窗户,那叫声还是不依不饶地紧追着他,就像二丽那双灼热的手在他背上不停地挠。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起来时,长礼二叔已经烧开了一锅小米粥,热腾腾的蒸气填充在铁棚和厢屋之间狭窄的过道里,满是新鲜粮食的香气。大民买馒头回来了,放下馒头的时候看见他二叔已切好咸菜疙瘩,切得是楞不楞方不方的块,放进个大碗里,正拧开香油瓶子盖小心翼翼地往上倒香油,倒完了,用指头抹抹瓶口,油指头又搁进嘴里唆了唆。大民说:“叔啊,你也切小点,你切的这个都夹不起来!”
   长礼说:“就是这玩意!夹不动,俩人抬着吃!”
   大民跟他叔说话的时候国头在一旁看着,发现这小子来这儿三个多月模样大变了,变得有些认不出来,他呲在外面的两颗板牙好像呲得没有原先厉害,乱糟糟的头发也平顺了许多。仔细看看,国头笑了,原来是他说完一句话,停顿的时候赶紧把两片嘴唇抿在一起,那两棵板牙就藏起来,不老在外边露着了,所以看着不是那么显眼。
   吃着饭,国头说:“长礼二叔,满囤大哥,你们一人把好一处,活儿还得抓紧了,争取往前赶,可千万不敢误了工期,咱要是误了期就是不占理,人家就得抓咱的短处,工钱更不好要了。”
   满囤问他:“先头南苑小区那家姓王的,工钱还没要上来吧?看那人就别扭,长了个猪摸样,走道像鸭子,一看就知道不地道。”
   国头说:“人家给了。咱干的是活计挣的是钱,你管他是猪还是鸭子。”
   吃完饭的几个人就拾掇起干活的工具来,把刨子无齿锯往帆布兜子里装,长礼想起了什么,跟国头说:“我那儿得要块硬实点的板子,后晌你就得送过去,该做厅里的格架了,我思谋着,那上面一准儿搁电视机,咱的板子软了点怕搁不住压。”国头答应着,五个人锁门往外走。
   一出门的国头习惯性地抬眼往北边山峦叠嶂的地方望望,脑海里就叠换出一些人的影像。山间像是起着雾,灰蒙蒙的。收回眼来顺着倾斜的街道望过去,眼前的街巷里像水涨满河床似的满是急匆匆赶路的人,也有自行车、摩托车在人空里挤过去,也有像他们一样去搭公车的,崔家岭的房客们像蚂蚁一样出巣,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由北街往南走不多远,巷口上有个挂着“大海汤馆”招牌的小吃店,砖灰剥落的墙曾经刷过白,眼下又恢复了惨淡的灰色,两间老旧的屋子里除了锅灶、柜台外,还摆了三张桌子,早晨卖羊汤烧饼,白天供应馄饨,包子,有些自制的小拌菜下酒,客人多是来城里做工的下苦人,是一家虽经改造也并无多大起色的灰扑扑的小店铺,这就是与国头相好的二丽的小店。
  小店里大概是没有客人,老板娘二丽正站在门口看街上蠕动着的人流,看见国头他们过来,二丽咧开嘴笑了,目光亲昵的迎向他。满囤他们几个假装没看见,木着脸走过去了,只有大民呲了一下大板牙。国头迟疑一下还是离开大伙儿,进汤馆屋里来。
  二丽随后进来,往墙角的冰箱那儿去了。
  “别拿啤酒,没工夫喝。”国头对她说。
  “忙干啥去?你这个包工头越包越萎缩了,才剩下四个人干活,你还有啥可忙的?”二丽边说边取出瓶啤酒,转身又去取杯子。
  国头只好把长礼说的、等着用板子的话跟她说一遍。
  二丽放弃了留他喝啤酒的努力,“那,晚上能过来吗?”
  “再说吧……也许过来。”说着话国头就往外走了。他讨厌二丽这样赤裸裸看着他的目光,像要把他扒光了似的,转过念头一想,自己不也像个发情的儿狗似的,又能好到哪儿去?不由得又对自己厌恶起来。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26 14:52
七色槿 发表于 2012-12-26 14:01
诺儿,欢迎你来看看,就当它是个小说吧,

恩嗯,诺儿一定好好拜读!

你这可比俺写的好了,俺也是装模作样的写小说, 写了一年长篇了,愣是不敢往外拿!

羞死个人了!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12-27 21:55
{:soso_e179:}先说这小说名啊,就挺吸引人的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12-27 21:56
{:soso_e179:}我发现七色槿写这样的小说非常拿手!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12-27 21:56
{:soso_e179:}语言朴实,人物形象,情节细腻……赞!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08
       三 二丽找上来了
   
   国头最初看见的二丽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两年前,秦城市房地产开发正红火,新起的楼盘一座接一座,他装修的活计排的也挺饱满,长期跟着他干活的有十几个人,每天都是大早起从八十里外的张庄开着小拖车过来,天黑再开着小拖车回家去,辛苦不说,路上也不安全,他就想在近郊区找处房子安营扎寨。
   他在崔家岭看的头一处房子就是二丽家的。初夏的一天午后,崔家岭做中介的一个人带着他进了二丽家院子,那是位于北街巷口上的头一个院落,有三间正房,两间西厢屋,房子没有什么出奇的,出奇的是房子的女主人。她看着三十岁出头,瘦瘦高高的个子,脸白,唇色也淡,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狭长眼眶里的那双眼睛神情茫然,眼光往下垂着盯着自己的脚。她家屋里屋外干净的没有一星尘土,整个院子像是没有活物出气。
   国头问她:“家里就你一个人?没孩子吗?”
   她说:“有过,又没了。要是有个孩子,也不至于这样……没意思。我那口子,一两个月家来一回。”
   国头就不想租她的房子了,尽管房主当时说租金能商量,甚至出租三间正房、她自己住厢屋也行,国头还是没改变主意。这女人孤身一人,他带着一帮小光棍住进来,住长了不罩不背的,可别弄出点儿闲话淡话来。
   离了二丽家大门,那个一直沉默着的中介人意外地活跃起来,“嘿!这小娘儿们,跟她男人干架没过瘾,吊起一副大驴脸见人。”
   “呵呵,是嘛。”国头不在意地说一句。
   “你不知道吧?她男人前两天家来,被这小娘儿们浑身上下都查到了,发现脖子后头有一块紫红挺可疑,后脊梁上还有一条抓痕,就翻了毛了,非让男人交代清楚,呵呵,那能说吗?明明是那么回子事也不能认啊!”
   “她男人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还真说不好, 刚开始不种地的那两年,他从南方背回点衣服、电子表到城里卖,慢慢地积攒下点小本钱,就自封是个“倒爷”了,买了小货车开着出门,再不用肩扛手拎地挤火车了,再往后他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人也就摸不着影儿。有他妈活着,管咋的还能见月拿回钱来,人不回来就从邮局邮回来,他妈去年开春没了,钱也就不那么及时了,要不他媳妇咋想着出租房子呢?”
   “哦。”
   “他家来没有一回不打架的,往常媳妇就是盯着他要钱,这回又添了一项检查身体。嗬嗬,这小娘儿们就是那个吃不足,哪个男人要是被她逮住,保管连皮带骨头全被她吞下去。”
   “呵呵。”
   
   住进北街这处房子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傍晚,在城里干活的十几个人陆续都回来了,大伙儿在小过道里摆上桌子摆上啤酒准备吃饭,铁棚子门口那个灶上也传出炝锅的油烟味道,两个粗手大脚的汉子在那儿忙活,要做两个菜下酒。满囤脱了个光膀,只穿着裤头蹲在墙根那儿哗啦哗啦地撩水洗,这时候,一个女人进门来了,慌得他跐溜一下钻进棚里去了。那女人招呼一声:“谁是师傅啊?我想找个师傅干点活。”
   国头抬眼一看,正是他看过第一份房的那家的女人,就迎上去说:“来啦,你有啥活计要干?”
   那女人说:“是你呀,你看过我家房子的,还认识不?”
   “认识,你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
   “你看是这么回事,我那个房子,到今天也没遇见合适的,还没租出去呢,我想自己用它干点啥,卖个包子馒头啥的,想找个师傅给收拾收拾,其实也没啥收拾的,就是在临街的这面墙上扒开个门,再垒个灶台就行了。”
   年岁最大的长礼接口说:“呵呵,你可没找对地方,我们这帮人全是木工,干不好瓦工活,会泥水匠手艺的就是我们当家的一个人,我们这个当家的,人家可不用再摸瓦刀了。”
   那女人说:“我这点活也不是细致活,干什么样都行,我不挑剔。活计太小了,正经手艺人都不愿意干,家里没别的人手,我又不会,你们随便挑一个就比我强,就算是帮个忙吧?”
   往常国头从没揽过这样的零活,那天他不知为什么心思活动了,说:“看看吧,哪天后晌回来早了我就过去,最多两天也就能行了。你有沙子吗?砖呢?水泥?”
   女人摇摇头,“你告诉我要多少,我买去。”
   “那就别买去了,用不多,我带过去就行了。”
   女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长礼不解地问:“屁大点的小活,你也干?”
   “咱那点水泥,要过期失效了吧?”国头支吾一句。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1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26 14:52
恩嗯,诺儿一定好好拜读!

你这可比俺写的好了,俺也是装模作样的写小说, 写了一年长篇了,愣是不敢往 ...

哪能,诺儿往谦虚了说呢,我是老脸皮不知道羞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3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7 16:54
这文字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二梅这个人物性格,三言二语就立体化了。
真不错。

没办法,我的字先天就带着土气,只好将错就错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4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7 16:57
人物的出场过渡很漂亮,也很自然。
有大家手笔。
槿姐,加油

就是说,这样把人物一个个牵进来能行?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5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7 16:58
唯有一点,二梅和二丽,这二个名字有点相仿,一扫眼地过,差点没认清,哈哈。

嗯,是够二的,我还没注意,写着玩的先这样吧,等用得着的时候再改。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7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12-27 21:55
先说这小说名啊,就挺吸引人的

{:soso_e112:}是外孙带着我吃过一回冰激凌,记住这个名字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8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12-27 21:56
我发现七色槿写这样的小说非常拿手!

才说了,大本嗓说大白话呗,{:soso_e113:}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7 22:19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12-27 21:56
语言朴实,人物形象,情节细腻……赞!

这算不算小说还不确定,只是描摹生活现象罢了。
作者: 杜若    时间: 2012-12-28 09:33
好,慢慢读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28 16:05
咋还木更新!赶紧点,麻利发文!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28 16:05
咋还木更新!赶紧点,麻利发文!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8 16:46
   第二天后半晌国头就过去了,他用小推车推着和好的沙灰,几十块砖,还有小半袋水泥。那两间屋里靠里边的一头像是搭过炕,墙上留下一圈黑印,那女人正端着水盆子沾水刷。他跟那女人说:“别刷了,刷没有用,你就是刷几层白灰也盖不住,它还是会黄上来,你拿锤,把原先是炕洞子的地方都敲一遍,敲出麻坑来,我给你往上舔上一层灰才行。”
   女人就蹲在那儿“铛铛”敲起来。他砌着砖,抬眼看看,那女人一下一下不间断地敲着,神情专注而宁静,不像那天看着凄惶,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他的“窥视”没有逃过女人的直觉,她转过头问他:“是这样敲吗?我这人笨点,不知道敲得对不对?”
   国头急忙收回目光,说:“行,就这样敲吧。”二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各干各的活计。
   过一会儿,国头说:“说起笨来,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隔壁二胖的老丈家是北边山里的,他有个小舅子听别人说不大灵醒,去年正月二胖跟我说,让我带上他小舅子出来干活,我说我得先试试他行不行。我问他:你出门干过活吗?他说干过;我问都干啥活了?他说砸完人家玻璃就给撵回来了;我问为啥要跟我干活去?他说为挣钱娶媳妇。我想这小子不傻嘛,知道挣钱娶媳妇。我再问他娶媳妇干啥?他说脱媳妇裤子;又问脱人家裤子干啥?他说把她裤头里的皮筋抽出来做弹弓,有个弹弓,就不用跑跟前捡砖头砸玻璃了,我猫一边用弹弓打呀!”
   那女人就咯咯地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拧!非砸人家玻璃干啥?”
   国头也笑了,说:“啥叫笨,这才叫笨呢,傻笨傻笨的。”
   说话间国头已经砌完了灶,外面也抹上一层粗灰,等它稍干干再抹面的时候,他把女人敲完的墙面上薄薄地舔上了一层细沙灰。国头的泥水匠手艺是出色的,那一层薄灰抹得光滑、均匀,那女人不由得叫起好来。国头端详一下自己干的活计,再看看笑容满面的女人,他发现她原来是挺好看的,笑着的时候眼睛特媚,瘦高的身上看着没肉,但是胸前那两坨肉还是不少,撑得身上那件小衫上的外国字都变形了。
   如同骤然露出笑脸一样,那女人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出大门去了。见她突然间就走了,国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在想,她是生气了吗?自己刚才的笑话讲错了吗?在自己那一帮人里,再荤的段子他都听到过,可是跟一个不熟识的年轻女人,讲脱裤子这合适吗?我这是怎么了?街上,有一家小店里正放刘欢那首《千万次地问》,他也在一遍一遍地问他自己。
   女人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左手细长的手指乍煞着,托着两个白色的小碗,右手也拿着一个同样的,她不说什么,只是把右手朝国头伸过来。
   “什么?”
   “德克士圣代,吃了凉快凉快吧。”
   国头小心地从她指头中间拿过两个小碗放到一块砖上,那碗里是白色的冰糕,顶上凸起好几道棱子,旋转着拧成个尖,像个塔顶,有粘稠的果浆浇在上面,顺着棱子流到碗里。看着,心里一瞬间翻腾起遥远的回忆,他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几个宝塔糖。那是那个年代常见的打虫子药,为了让孩子们喜欢,药厂把它做成小塔的形状,颜色也很新鲜,集市上总有卖的。他从小就皮实,偶尔有点肚疼脑热的,娘给他煮一碗姜糖水就能管事,从不用打针吃药,所以在他的眼里,那些宝塔糖就是新鲜玩意,是美味吃食,他没有把它跟“药”想到一起。
   那是五岁那年跟娘去赶集,他盯着宝塔糖不走,娘就给他买了五粒。他挑了五种颜色,浅蓝的,浅绿的,黄的,粉红的,还有白的,他舍不得吃,整整玩了一天,把它们排成横队,排成纵队,又叠起来,一直玩到那些凸起的楞楞都有些磨平了,每一粒都看着小了,脏了,才依依不舍地吃了下去。这是他最初的一次美好体验,是忘不了的甜美的回忆。
   现在他看着这两个小碗问:“不就是冰激凌吗?还啥圣代?”
   “德克士圣代,北街不是有一家专卖店吗?”女人把手里的那个碗也放下,取出塑料小勺插在碗里,“快吃吧,别等着化了。有三种口味的,草莓,蓝莓,还有巧克力的,你爱吃哪样的?”
   国头看看,那些暗红的果浆像粘稠的淤血,他实在是不喜欢,只好拿起那碗深棕色巧克力的,把沾上颜色的拨在一边,吃下面白色的冰激凌。
   女人也吃着,柔媚的笑眼看着他,对他说:“我叫二丽,大哥你叫什么?”
   “呵呵,我叫国头……”他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觉得眼下的情景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娘,童年,跟嘴里不喜欢的怪怪的甜味混在一起,他有些心烦意乱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8 16:48
杜若 发表于 2012-12-28 09:33
好,慢慢读

谢谢杜若,请喝茶。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8 16:49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28 11:48
姐,写得真好!
由衷的。
转折,过渡,都是很顺溜,看不出雕琢的痕迹,如水般自然。

嗯,听见妞这样说特开心,继续写下去喽,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8 16:50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28 16:05
咋还木更新!赶紧点,麻利发文!

是是,我说好的,{:soso_e128:}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2-12-28 19:51
一直看完,姐姐,继续!
非常好的~~~~
无论是语言,情节构造,都透着厚底蕴,太有生活啦!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9 18:52
芥末 发表于 2012-12-28 19:51
一直看完,姐姐,继续!
非常好的~~~~
无论是语言,情节构造,都透着厚底蕴,太有生活啦!

真的吗芥末?照你看来这样练着写还行?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29 18:53
    四 路边的小旅馆
   
   进客房的时候大约是午后四点多,服务员给打开房门开了空调就离开了。房内唯一的那扇大窗上挂着纱质的窗帘,,将午后的斜阳挡在外边。等不及细看看房间的陈设,在服务员关上房门的同时,二丽已经扔下挎包,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随后汗津津的脸蛋贴了上来。他一阵燥热,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举动,二丽又放开他了,双脚交替着甩下高跟鞋,两臂交叉抓着小衫底襟往上一掀,那一对胖胖的奶就像白兔一样跳了出来。他的血脉“唿”地一下子像是爆裂了,热血向脑袋里涌来,随着每一滴滚烫的血涌进,身上都跟着一阵胀痛,耳朵里胀得嗡嗡响,眼下的世界也开始混沌。热血不断地涌入,胀得他透不过气,他不由得张嘴喘息起来。胖奶上那两个妖红的花骨朵固定住他的眼球,他低头咬住一个,二丽不由得呻吟一声,俩人拉扯着,一起滚到床上,也说不上是谁先主动了。
   两个汗淋淋的灼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困兽一样地扭动着,忽然二丽“啊……啊……”地叫起来,透过昏暗的光线,国头见她闭着眼皱着眉,抖动着像是要哭泣,但是两手却死死扣着国头的后背,指甲抠进肉里,示意他不要停下来。国头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俩人先后攀上了巅峰。
   泄了气的两个人都松弛下来,疲惫地仰躺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国头侧过身去凑近她,“哎,你刚才叫唤什么?我都害怕了,看你那样子像是挺难受。”
   二丽笑笑,还是闭眼躺着不答。
   “说,我想听你说,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那会儿,脚底心呼呼冒火……”二丽软软地说。
   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二丽翻过身来抱住他,在他耳边热哄哄地说:“知道不?咱俩是老天爷配好了的一套!”说这话时,她还是闭着眼睛。
   国头这时打量一下房间,这里和常见的小旅店差不多,各个房间都是单独出入,恍惚记得院子里并列着许多同样的小门楼,那是在这一排房子的前檐下接出一条前廊,顶是倾斜的,上面铺着灰色的瓦,青砖砌的隔墙上开出一个个朱红色的门,进来就是他现在看到的房间了,虽然不豪华,但是作为男女幽会的场所是非常合适的。
   他碰了碰二丽:“喂,天快黑了吧?”
   “唔。”
   “起来吧,出去走走。”说着翻身起来,捡起扔落在床周围的衣服穿起来。
   
  跟二丽的第一次,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昨天,国头是在出租房吃过饭才过去的,安上临街那面墙上新开的门,抹齐了门两旁的门框,看看还有灰,又给原先是炕的那块地面抹了一层水泥,弄完这些就很晚了,街上已经静了下来。抹完头遍等着赶茬的时候,二丽给她煮了饺子,还预备了酒菜让他解解乏,她也端起杯子陪他喝起来。两个人都喝了不少,不知怎么的,就滚在一起去了。
  有宗事他一直觉得说不出口,说出来丢人。他毕竟是个身体强壮年纪不老的男人,长时间的光棍生活也真是难熬,事实上在进城不到半个月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显露出来,时间越长,越显得急迫。白天有活干还好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那种没着没落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不知怎么才好。昨天,两个人都是饥汉旷妇,借着酒盖住脸,就行出了苟且之事。他昨晚上没有回出租房去。
   今天一早,二丽跟他说:“今天可是咱俩特殊的日子,让别人去过平常日子吧,我反正要庆祝一下,咱俩出去散散心,找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咱的地方。”国头就想到了这里,他以前乘车从这儿经过,看到过山坡上有一片房子,周围没有村子很清静的样子。
   他俩是分头离开崔家岭的。国头回出租屋安排一下活计,就到公车站点等车去了,已经说好到山海关站前他跟二丽会合,然后乘到兴城的中巴车来到这里。他选择到这儿来,是因为这里有一种离开城市喧嚣的情调,这一片距离国道不远、依山坡建起来的小街上有饭店,旅店,修车行,环境优雅,常住人口不多,不容易遇见熟人;再就是离着崔家岭并不远,倒乘公车也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有情况可以很快回来。
   山海关站前广场上,国头在开往角山的、老龙头的、绥中的、兴城的中巴车待客点寻找二丽。眼下正是旅游旺季,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有背双肩包的青年情侣,也有单身的或已婚的男人拥着漂亮的女伴,一个已经谢顶的胖男人跟一个带红框墨镜的姑娘腻在一起,那胖老头不顾天热把姑娘揽在怀里,几乎是抱着他的黄头发娇娘。招揽客人的汽车喇叭相互串着音,一个卖胶卷和蛋卷冰激凌的摊子正在放着“……哎呀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年青人就是这样相爱……”
   他找到二丽,也找到了去兴城的车,他们上车的时候,国头无意中往火车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那儿,通向售票厅的台阶那儿,有两个挎着篮子买桃子的乡下女人,正被保安驱赶着走下台阶往东而去。两个人都侧对着国头这边,在他看来,其中的一个就是隔壁的二胖媳妇,他一下子惊慌了,腿也有一点软,几乎要张口喊出“嫂子”来,但是隐匿自己的本能提醒了他,他赶紧低下头去钻进车里。
   当他惊魂稍定,从车窗看出去,那两个人又在不远处放下篮子卖上了,他一阵冲动,想看明白究竟是不是二胖媳妇,是的话,就跟她解释是上兴城去找活计。他回想刚才二丽是在他前面走,俩人没有拉扯,二胖媳妇不会想到他跟前面上车的女人有关系。
   下车朝东走,有一个卖饮料的摊子,他要了一瓶冰汽水,边喝边斜眼偷看那两个卖桃子的人,在耀眼的阳光下看不清两个人的摸样,人家也没往他这儿看。肯定是弄错了,从家到这里没有直通的班车,庄里人出来卖东西,还是去秦城方便些,不会有人只带一篮桃子来这里卖的。这样想着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给二丽带一瓶冰汽水回车里去了。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2-12-30 18:18
本帖最后由 芥末 于 2012-12-30 18:21 编辑

真不错~~场景、人物对话、情节过渡,都很自然。
上一段国头和那个二胖小舅子的对话差点儿乐死我~~{:soso_e113:}
作者: 老细腰    时间: 2012-12-30 18:47
我读着总是想起二锅头
作者: 老细腰    时间: 2012-12-30 18:48
很生活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31 09:34
芥末 发表于 2012-12-30 18:18
真不错~~场景、人物对话、情节过渡,都很自然。
上一段国头和那个二胖小舅子的对话差点儿乐死我~~{:soso_e ...

谢谢芥末啦!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31 09:35
老细腰 发表于 2012-12-30 18:47
我读着总是想起二锅头

{:soso_e112:}二锅头也是好东西嘛。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31 09:37
  走过那条短街,沿着田间小道往北走,太阳快要落山了,失去灼热的落日显得大了许多,它一挨到山丘,就变成了一个火团,西天边的云彩都被它染成了绛红色。盛夏傍晚热腾腾的雾霭弥漫在空中,微风拂过后散开一会儿,转眼又弥漫过来。也不知怎么了,一看到山,眼前的雾霭中就出现了媳妇二梅的身影,她似乎正挑着担子从山坡上走下来。猛一下他的心火烧一样疼起来,他就像赔失了这些年挣下的每一分钱,站在了满目荒凉的废墟上,心里茫然无措,体内有一种沉重的悲哀压迫着他,天!我离开家离开老婆孩子,离开手头正干的活计,跟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来到这里,还同在一张床上鬼混过,我是在干什么?!
  眼前的暮色,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傍晚。那天刚吃过晚饭,娘给儿子抹抹脸,捡落在他小下巴底下的饭粒,老婆端来水盆,在刚吃过饭的饭桌上洗碗,他那时,正给庙庄的一家盖房子,他不想让两边的山墙光秃秃的,想抹出些图案,让它与周围的房子不同,抹什么图案好呢?他蹲在地上用树棍划了五个菱形块,琢磨着是底下三个上面压着两个,还是底下两个上面压着三个。
  娘说:“抹上五个云子块吧,五彩祥云,比这个好看。”
  他沉浸在思索中,没听见也没吭声。老婆不高兴地喊了他一声:“娘跟你说话呢!没耳朵!”
  他愣了一下,眼下跟他说话的,不是老婆而是二丽,“国头,叫你咋不吭声?是不是害怕我叫你你老婆会听见?”
  他吃了一惊,他绝不敢想象二丽和老婆会有相遇的一天。可别把你跟我老婆等同起来,国头想。
   “我还从没看过太阳是这样落山,多好啊!”二丽没有在意国头的表情,看着西天边欣喜地说。
   “平原地方的夏天,太阳落下去以后还有好长时间天才黑上来,我们那儿可不是这样的,山里的天黑得早,太阳刚压山,天就暗了,等到太阳下去,天紧接着就会黑上来。”国头没精打采地说。二丽看见,他的侧脸上明显有一层郁郁的神气,从他低沉的语调中,她察觉到他是想起家来了,不由得低头屏住了呼吸。她不明白,刚刚跟自己亲热过,又像现在这样在美妙的黄昏里自由自在地走,正该像她一样,高兴得忘记一切才是,怎么会在这时候想家呢?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对她来说,此刻的二人世界才是最重要的。
   二丽想问问他刚才想什么了,但是一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另一样话:“这儿空气真清爽啊!我都不愿意离开这里了。”
   国头吃惊地看着她,“你想在这儿住下去?”
   “有你陪着,我就住下去。”
   “我可不能老在这儿呆着,我那边有正干的活计。”
   “你就不能扔下那一摊子,咱们总在一起吗?”
   “这不可能!”国头急忙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个人看着个人脚尖往前走。
   “往回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国头打破了沉默,故作轻松地说。
   “嗯。吃饭去。”
   走进小街头上那家饭店时天已经黑了,饭店里灯火通明。从一进门,国头就看出这家的生意好,大厅里摆着十来张桌子,吧台边站着四五个服务员,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服务员引着他俩到靠窗的一张桌上,国头略微低着头经过几张桌子,从走路的姿势暴露出他此刻的心虚。要是在崔家岭附近的餐馆碰见熟人,可以借口谈活计、招待客户来敷衍,可是在秦城以外的路边小店里,又是晚间,带着一个不是自己媳妇的年轻女人一起吃饭,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倒是二丽,坐在那儿看看窗外夜色,又看看其它餐桌上的客人,显出满不在乎的自信与沉着。他悄悄看看,吃饭的都是做粗活人的打扮,都是生面孔,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声多了起来,白天冷清清的小街上人声嘈杂,小饭店里那几桌客人闹酒的声气乱哄哄的,有人喝到一半,就出旁门去了后院,还有人一来就直奔后院,然后才回到饭店里要酒要菜。他以为后院有厕所,也从旁门出去找,没有厕所,只有低矮的小屋里传出女人尖声浪气的笑声。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他们发现饭店的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三个大红灯笼,门前的两棵小树上也亮起一串串的彩灯。再看整条小街,也不是白天的模样了,每一家的门前都红光闪烁,有喇叭声唱着欢快的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穿懒汉鞋、穿胶鞋的民工样的人们从暗野里奔向小街,浓妆艳抹的小姐在街上招摇,衣服艳丽得好像天上的星星。一家小店的门口靠着个干瘪瘦小的中年女人,松皮寡瘦的脸上搽了厚厚的粉,口红没抹匀粘在牙上,像个吸过血的女鬼
  国头忽然想起,早听说这一带里有好几个铁矿石窑口,他丈家那个庙庄,就有两个在这儿铁矿石窑上干的,看来就在这附近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街,就是因为有这些离了老婆的光棍汉才存在下来的。二丽正为了小街黑天白天恍若隔世的变化惊奇,听国头跟她一解说,明白过来,轻松欣快的心情也冷了许多,再不提要住下来的话了。她望着国道那边,招呼国头:“国头国头!你看那几棵树底下像是都有人!”国头看到最近处的一棵大柳树旁边靠着个嗑瓜子的女人,那女人嗑着瓜子,眼睛盯着路上过往的车,当有一辆汽车减速时,她扬了手里的瓜子冲到路上想搭讪,汽车就猛一加速开过去了,那女人冲着远去的汽车不知骂了句什么,又怏怏地回到柳树的阴影里。
二丽站在街上不知干什么好了,她饭前跟国头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为啥不能说到一块去,大概是两个都有家的人相好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吧,硬要再谈论下去没准越谈越混乱,还不如回到床上去,激情的相互拥抱相互满足以后,什么难题都会解决的。于是俩人回房间用身体交谈去了。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2-12-31 16:10
拜读色姐的大作!{:soso_e102:}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1 11:56
昊哥 发表于 2012-12-31 16:10
拜读色姐的大作!

{:soso_e114:}酒灌进脑子了吧,我又成色姐啦,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1 11:57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12-31 17:01
记得有个姐们说话特别经典。
她说:男人就是猪。他搞外遇就是想拱出门,这个时候你不要踢他一脚,得哄回 ...

嗨,还有特宽容的姐们,说男人乱搞只当他去了一趟W.C  气人不?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3-1-1 15:23
七色槿 发表于 2013-1-1 11:56
酒灌进脑子了吧,我又成色姐啦,

我想啊,叫你七姐,肯定你不排行老七;叫你槿姐,显得生疏,也不醒目;叫你色姐,不仅醒目,还给人五颜六色的感觉,最好!呵呵{:soso_e113:}
作者: 水之柔    时间: 2013-1-4 06:48
看看吧....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4 17:50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3-1-4 17:51 编辑

    五  出门务工的人们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八点国头就回到了秦城,回到正装修的那排临街商铺的工地上了。长礼他们也是刚到不久,正从屋里把昨晚归拢到一起的、已经下过料和没下料的木工板分开。见他回来,崔家岭的伙计们都笑了起来,人们边干着手上的活计,边哼唧着小调子,互相之间挤眉弄眼。明知道伙计们没恶意,国头脸上还是讪讪的,心里却有一股动人的、欢快的清凉气钻进了进去,很舒坦很凉爽,又有些不好意思,就像二丽跟他刚在众人面前亲热过一样。
   “没想到夹皮沟还能过上这么个好年啊!”有人喊了一声。
   “哈哈!是啊是啊!”有人眼瞅着国头随声附和着。
   “看哪,咱当家的都瘦了,尿出去足有半缸吧!”一贯拙嘴笨腮的满囤也接茬说。
   “唉,哥们爷们,活着没劲啊,像出家人一样六根清净,咱把老娘儿们是啥样都要忘啦!”
   “说得好听,清净啥呀?还六根?一根也不净……”
   长礼好心地跟他说:“国头你去吧,你在这儿站着,大伙儿都要馋出血来了。催料去吧,先头那样的扣板还得要,榉木板条也快没了,还有胶。去吧。”
   他去了,买了这些材料跟车送到工地,再到先头欠他工钱的两家客户那里联络下感情,忙忙活活的一天,又快到黄昏时候了,他顺路买了豆角和一方猪肉,想先回崔家岭给大伙儿炖一锅菜。
   崔家岭的住户们陆续都回来了。大热的天,砖墙和屋顶早就晒透了,屋里闷热,人们都呆在外面。有人在煤球炉子上做饭,有人笨手笨脚的缝补胶鞋,还有人在墙根阴凉里安静地下棋,破败,拥挤,肮脏是崔家岭街巷里不变的风景。
   当民工的人故事多,崔家岭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进了北街,拐进他家的小巷,他看见西房山的墙根下聚集着一小群人,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巷里走,还离着很远就留心听这些人说话。七八个或蹲或站的人中间,围着一个身量不高、光着膀子的年轻人,这人背朝街口,被几个人围着,很不舒服地站在那儿。听见有人问:“道德街上的洗头房?哪一家啊?你小子真有能耐,道行还不浅!”国头看到,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看着机灵相的人一边卷着纸烟,一边幸灾乐祸地盘问年轻人。
   “还不错,你小子腿脚利索,没让逮住你。”又有人说。
   小伙子委屈地说:“不错什么!我一进门,就先交了五十块钱,交完钱还没看见小姐长什么样,公安的车就到门口了,我一看不对劲,八成是扫黄吧?咱赶紧跑吧,五十块钱打一回水漂,都没听见个响。”
   “没让人家逮住就万幸了!”
   国头碰了一下背朝他站着的一个人的肩膀,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啊?”
   那人转过身,很不情愿地回答:“憋坏啦,舍出五十块钱找小姐去了,还没摸着小姐就看着不对劲,还好跑出来了。”
   他正听那人说着,只见那个年轻人急躁地说:“你们看什么?我是个怪物吗?妈的!谁要是出门打工就该先找兽医给劁干净了再来,省了麻烦!”围观的几个人都哈哈笑了。
   不知怎么,这话刺痛了国头的耳膜,他哼哼一声,拎着豆角走过去了。
   他炖了满满一锅菜,把啤酒瓶子摆进水桶里,放上凉水冰着,这才关上院门出来,去街上买馒头。
   太阳挂在西天边上,像一只煮熟的大鸡蛋黄,在它的周围,是迎接它的柔媚的烟云。馒头房周围的空气里充满着新鲜馒头的甜香味,白茫茫的热气从窗口溢出,随着微风向北飘去。一个也像是买馒头的人招呼他:“你来得正好,看刚出锅的馒头多暄腾啊!”
   “是啊,蒸得好。”
   “稍微等一会儿再捡,让它出出水汽。”
   “嗯。不忙。”
   他随着白汽飘散的方向往北山望去,他那温暖的张庄就在山根下,由国道拐上去的小路隐约可见,再往远处看,在青色染过的山坡上面,殷红的晚霞正在黯淡下去,天顶上有一片绛紫色的云彩横在那儿一动不动。现在他眼睛看到的,是张庄东边那块慢坡地吧?即使不是张庄的,它也是别的庄半大小子们放牛的好地方。爹走得早,十三岁那年他就给生产队放牛了,每天一早把牛赶到山坡上,那时太阳刚出来,正在慢慢吸干草上的露水,牛在这时候最安静,都忙着啃草不抬头,他就能跑到东河边上看昨天下的墟笼,里面常常能笼住一条鱼;也许爬到那棵柳树上去,劈一把枝条下来做柳笛。春天柳枝的皮松,好拧,扭两下就能脱下一截皮来,做一个好笛子,过了立夏就不好拧了,只能用它编墟笼……。
   等到太阳到头顶上,牛虻们就欢实起来,嗡嗡叫着撵着牲口咬,这时候就得看着牛了,被咬烦了,牛也会发起犟脾气,哞哞叫着乱跑,你就是拽住它尾巴,它都不会停下来……。
   像这样的热天,娘都是早早就煮熟苞米粥晾着,等他跟二梅下地回来,就着大蒜拌的咸菜条凉凉快快吃着正好,娘会从黄瓜架上找一根嫩黄瓜递给他,再推来酱碟。娘说苞米粥的米汤最好,要是嫌热用凉水过,米汤过没了,粥就不好吃了……
   一路想着心事往回走,路过卖菜的摊子,他买了大蒜和黄瓜。右手拎着一大兜馒头,左手拎着黄瓜走得脚步匆匆,脑袋还在胡乱地想,想到家,想到活计,想到后晌回来遇到的那个从扫黄警察鼻子底下逃脱的小伙子,想到二丽。从前天晚上起两天的功夫里,发生的事情在脑袋里纠结得混乱不堪,他就像是个皮影戏里的纸人,背地里有人牵线抻着他的胳膊腿耍,跟二丽做出来的荒唐事似乎没有经过自己同意,究竟谁是抻线的那只手呢?他想不出,觉得脑袋里是一盆浆糊,心里一阵伤心的空虚。
   他那一伙人都回来了,过道里已经摆好了桌子,菜盛在大碗里,啤酒也从水桶里拿到了桌上。有人在洗身上,有人抓空儿过烟瘾。他问:“黄瓜要切切拌拌吧?”
   “用不着,还吃什么黄瓜呀,有肉就行啦。快坐这儿就等着你呢,谁要是想吃黄瓜,让他整个咬去!”满囤边倒上啤酒边絮絮叨叨地说。
   崔家岭的夜晚就像个杂乱的牲口圈一样,那些饱经风吹日晒、面色黝黑的人,穿着落满尘土和汗碱的裤子、光着膀子在屋外溜达,唠嗑,在昏黄的街灯下咋呼着打牌,每个不下雨的日子都要吵嚷到很晚。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夜空就是个塌陷的大坑向北边倾倒,南边半个天被城市的灯火烧得明亮,将黑暗往北边的一半驱赶。夜里的雾气像轻烟,朦胧,飘忽,微风把点燃湿草的苦涩味、人身上发出来的酸乎乎的汗味、以及潮湿的泥土味、垃圾的腐臭味、还有臭胶鞋味混合在一起散布在街巷里。
  年轻人不愿意坐那儿唠嗑,大呼小叫地招呼着往国道那边凉快去了,不愿去溜达又不想唠嗑的几个人把饭桌抬到街灯下来,四个瘾头大的的家伙围坐在那儿,码起来四道城墙,墙中间的骰子被一只粗大的手抓起来,在手心掂了掂掷下,再掷下,四个人的眼珠随着那两个骰子转,“六加三是九,一人一手。”有人报出点来,随即四只手利落地从城墙上抓牌,四道墙一会儿就被抓去了一半。四个人都默然不作声了,把牌立起,思量着,然后打出一张。
    “东风”
    “西风”
    “九条”
    “哎!等等!等等!谁打三万了?咋不吱个声?”
    “你眼睛是干啥用的?自个儿不看着?”
“废话!都说过多少回了,打出牌来吱个声!”
    “白板!”有人大声喊道,“这回听见没有?”
    “打出来没有?撂下撂下!嘿嘿,咱胡啦!哈哈……”
  长礼抽着旱烟袋跟满囤说:“这地方有啥好的?咱家那帮毛头小子们还都愿意来,我说 实话,不为了挣俩钱八辈子也不想上这儿来。今年一年干下来,再盖一处房的钱差不多了,我过年没准儿不出来了,一年老着一年腿脚笨了,在家门口摸点零活干干,整俩钱够零花就中。”
    满囤说:“要说愿意来的,挺数你家大民张罗得欢,你看那小子出息成啥样啦?处处想
学人家城市小青年,你没看,买个牛仔裤就不下身地穿着,还想要个干净,天天黑天洗了白天穿,这会儿,管准又是洗裤子呢。”
    长礼就喊一声:“大民,猫屋干啥呢?出来凉快来!”
  院子里大民答应一声:“就好了。”他洗完裤子了,撑了塑料衣架正往灶台上边的棚顶上栓绳子,牛仔裤布料厚,要是不挂这儿烤着,一晚上可晾不干。
    大民哼着小调出来,凑到牌桌那儿问:“谁赢了?抽头!拿钱来我跑腿,咱买大冰砖吃!”
    几个人随声附和,他抓过钱去了。
  没等他把冰砖吃完就闻到了焦糊气味。他一愣,立马想到了烤着的牛仔裤,跑进去一看,
那条宝贝裤子已经摊在灶台上,大伙儿哄笑着把裤子拎起来,只见屁股后头烧成个大洞,红色的衣架融化了,黏糊糊地粘在裤子上。
    “哈哈哈!让你小子穷讲究,你明天穿裤头上班吧!”有人大笑着说。
    “杂种的!你还笑!我明天真没有裤子穿了,买了新的那天,我就把破的扔啦!”
  满囤进屋去翻了半天,掏出一件粉红色的宽腿裤子来,他嘻嘻哈哈笑着,不知是笑大民
还是笑手上的裤子,“先穿这个吧,呵呵呵呵,这东西是我从先头干活的那家晾衣绳上偷来
的,……呵呵,想拿回去给丫头穿,你先穿吧……”
  几个人按着给大民穿上那条红裤子,哄笑的声音更大了,“哈哈!挺好!真像个城市里的花姑娘!……”
  “穿着吧,可别脱下来,……”
  “你美呀美呀美呀,你浪呀浪呀浪呀……”
  国头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棚子里乱,他到门外接听,才听清是二丽的声音,告诉他死鬼回来了,先别过去,说完就急急忙忙挂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27
    六 男人有病,给他老婆吃药
  
  这是个郁郁寡欢的夜晚,在大通铺上躺在伙计们的鼾声中间,一夜中他不时醒来,一阵阵的自我厌恶,后悔不及的痛苦和欲望得以排泄的记忆缠着他。在漆黑的夜里他像看待外人一样看看自己,心里是一种瞧不起的恶心感觉,二丽的形象在悔恨的心里淡薄了,他觉得已经想清楚了,跟她的关系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下一次荒唐了。他在轻松下来的心境里睡了一会。
  
    转天是个大晴天。蓝天上的骄阳当头照着,有风吹着,空气变得干爽,马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响,叶片像涂了蜡一样闪闪发亮,微风吹得惬意、清爽,秦城的暑热正要悄悄退去。
  国头从建材城出来,顺着人行道往东朝万博小五金商贸公司走去。两个月前他给那里装修的活计干完了,工钱还没有拿到手。昨天这个时候他去过了,正好赶上经理从二楼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腆胸迭肚的家伙就出去了,他还得去买扣板,也就没上楼去。今天他有时间,可以在那儿多呆会儿。
  上楼去,那个抹着摩丝打着领带的小会计告诉他经理刚出去,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说,他代为转达。这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国头觉得新奇,就坐了一会儿。这个会计说起“本公司”三个字格外正规,吹牛皮扔大个儿一样,把一个卖扳手螺钉的小店也叫公司,似乎跟国家的财政民生紧密相关,聊到“本公司”的机会、客户、营业额,他吐沫星子溅了满桌子。看看到了吃午饭时候,国头邀请他到街拐角那家快餐店一起吃点什么。
  他把小会计带到快餐厅,叫过服务员点了菜,俩人商量好要喝的酒,小会计掰开连在一起的一次性筷子,嬉笑着跟他说:“张老板你说说,这男人是不是有俩钱就添毛病,都得拈花惹草啊?”
  一句话把国头问了个大红脸,怀疑自己跟二丽的事被他知道了,故意揭自己的疮疤。小会计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经理的底细你知道不?他就是郊区的一个农民,改革开放刚开始他那个村子就划归市区了,他分得一笔土地补偿款。一般人都把钱存到银行去生利息,他不这样,他把这笔钱当成启动资金开始折腾,想想干什么挣钱?贩毒来钱快但那是掉脑袋的事,他不敢干,设赌风险也不小,但不至于立马掉脑袋,来钱也快,他就干这个。人家先拿钱把‘关节’走通了,然后才租场地买牌机,开业以后那钱就像水一样往他口袋里流,到底挣了多少钱没人知道。只干了半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他把游戏厅兑出去了,不干了,改作正经生意,而且奉公守法不拖欠进货款什么的,你说我们经理是不是个人物?”
  国头放下心来,小会计没有奚落他的意思。他说:“你说他不欠账,我看未必,都过了两个多月了,我那一点工钱才有多点?可是还没拿到手。我昨天看见他,他急急忙忙出去了,今天又没见人影,他是不是躲债主呀?”
  小会计诡秘地笑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刚说什么啦?男人有钱就学坏,你不学不行,有女人贴着你带着你学,家里的老婆再好,龙肉吃多了,也想尝尝咸菜疙瘩换换口味。我们经理明的暗的也没少整花花事,但是他把偷腥的原因归结到老婆身上去了,认为是老婆不像贴他的那帮女人有吸引力,缺修养少情调。上个礼拜有家培训中心搞了个‘企业家夫人素质提高班’,他一看,去学的都是大人物的老婆,也有政客家的夫人,人家那是为了表白家庭稳定夫妻恩爱的。他看见学员都是这个档次的,也就拔高了一点,也给老婆交了费让去学,他老婆文化浅,好打个麻将牌,不愿意学那个,他就得监督着,学习班是十点钟开课,他每天都去哪儿查岗,查看老婆有没有逃学翘课。”
  国头听得惊奇,“他在外边整花花事儿,管咋说也不是老婆的错呀!这可好,男人有病了,给他老婆吃药,哈哈哈……”
  小会计也跟着笑了,“吃也是白吃!……对了,你那份工钱快了,公司是每季度提一次再发展基金,装修的费用应该从这里出。我们经理的事,你捡着听,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出去就对了。对不起,我该回去了,哪天有空儿再坐坐吧。”
  
  国头还算安稳的心情只持续了两天,就又慌乱起来,他真害怕前天夜里做出的、不再跟二丽来往的决定,要像泥胎一样被水泡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呢?既然明白跟她只是不相干的人,在一次犯错之后不想再犯第二次,那为什么还要为她心神不安?唉,管怎么说,她是一个蛮不错的女人,有着结实的胸脯和结实的腿,也会对身体很好地运用,他回想起在欢愉过后,她的头偎依在他肩膀上,她的头发轻柔地触挨着他的皮肤,那一刻心里有种美妙的软绵绵的感觉。他还感到,他是在嫉妒二丽那个男人,那个人正理所当然地把二丽搂在怀里,并以法律规定给他的身份,安安稳稳地睡在二丽的床上。而这个二丽,丝毫不在乎他张国头的感受,随心所欲地跟那男人睡觉。
  
  国头要去临街商铺装修工地,走上去公车站点的坡道,有风通过后背的汗衫透入,虽说还是八月底,这风已经带着凉爽的秋意。也不知怎的,这两次走上这段坡道,他都感到一阵恍惚,现在吹到身上的风,又让他想起家里房后那段光秃秃土坎上的秋风来。他无意识地往左右看两眼,还没有十三路车的影子。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是二丽,“国头,你过来吧,现在就过来,别等到天黑了。死鬼走了。”
  “我现在在街上,还有事要办,现在过不去。晚上再说吧,车来了。”
  
  他打开那扇虚掩的门进入二丽家院子的时候是十点以后了,街巷里已经没有乘凉的人。屋子里亮着灯,二丽正叠洗过的衣服,见他进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国头用略带嫌恶的眼光扫一遍她全身,虽说这女人身段像根竹竿似的又瘦又直,没什么曲线可言,可是现在在灯下看她,脸上似乎有可疑的温婉,看来是她男人回来的这几天没有闲着。国头这样想着,忽然又上来那股酸劲,涌起想要惩罚她的冲动。她男人回来的这几天,国头在他出租屋的大通铺上可没少想她,,满脑袋想的都是那两个人在做那事,虽然并不是对这个女人十分上心,也知道人家可是合法夫妻,但是脑子里不讲道理的妒恨还是挺强烈的,似乎是有人染指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曾想以理性加以控制,可失了脸面的感觉一直让他心猿意马睡不安稳。此时,这种感觉又冒了出来,左右了他的行为。他讥讽地说:“这几天玩的美吧?没累着你吗?”
  二丽拿起叠好的衣服想放到柜子里去,听他这样说话,捧着衣服站住了,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国头跨一步靠近她,抢下她手里的衣服扬开去,抓住二丽肩膀,把她按坐在床沿上,“说!跟你那个死鬼浪够了没有?”
  二丽笑了,“原来是为这个呀,你这个干醋,喝的好没有道理。”她咯咯笑出声了,为这个蛮牛样的男人毫不掩饰表现出来的嫉妒而欢喜。国头一把扳倒了她像覆盖住一片叶子一样,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张嘴就咬住了她的嘴唇,咬得她惊叫一声,眼里闪出惊愕惶恐的光。
  “别叫!”国头训斥道。这时的国头全身都发散出不可遏止的凶暴,朝着要撑坐起来的二丽胸上推了一掌,然后不理睬她流出的眼泪,动手扒开她一层层的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呀,”二丽哭着说。
  一想到这几个晚上跟死鬼搅在一起的她的裸体,他像恶兽一样更加凶暴起来,一边动作,一边呵斥着她。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是一团滚烫的火球,把他烧成了野兽。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29
   七 烦心的国头
  
  上午,国头照单子去进需要的材料,在建材城昏暗的库房里,他感到是被装进了闷罐,他迟钝,脑子分散,思想不集中。有个尖尖的鸟嘴在他心里一下一下地啄,啄得他心烦意乱。
  跟车把满满一车料运回工地,他拒绝别人帮手,自己一趟一趟全都搬进库房里,想通过使劲干活惩罚自己,使自己振作起来。这法子没管用,出了一身透汗,脑子还是不清醒。
  从工地出来,他钻进回崔家岭的汽车,到崔家岭了再坐下一趟车回来,顺着每天都要走的同一条线路行驶,他眼睛盯着路边的每一家商店,像是在寻找遗忘了的某一处地方。
  真是疯了!脑袋里竟然都是荒唐的想法,他执拗地想起二丽穿的那件胸前有外国字母图案的小衫,撑起小衫的那一对白胖的兔子,以及那个看似瘦瘦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柔软感觉,(反正已经得到过了,再想一想有什么关系呢?瞎想又不会造成任何结果)转眼又斥责自己没出息,想象自己在别人眼里变得一钱不值,眼前还出现了儿子大亮那一双明亮无邪的眼睛,儿子的眼神啄得他心上生疼。……
  车又开回市里的时候,他不得不告诉自己别瞎想了,该下车了。走在阳光下他似乎清醒了,又骂自己:真是个笨蛋!竟然在有工地需要照料的时候,这样丢了魂一样瞎想。
  晚上,他在墙上那块大伙儿照着刮脸的小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在脏得没有光泽的镜子里,他的眼神呆滞,茫然,明显的老了,他想这可能是两三天没刮胡子的缘故,但他现在还是懒得刮。
  长礼在铁棚子里喊他:“国头,进来看看!”
  长礼翻出了两袋滑石粉,问他明天先拿过去用呢,还是再买去?反正这两袋也不够用。
  他懒懒地说:“你看着办吧。”停了一会儿有不好意思地说:“二叔,我也不知道是咋的了,中了邪一样,总是恍恍惚惚提不上劲来,自打带着二丽出去过,我就坏了,掉泥塘里一样,拔不出脚来了。”
  长礼说:“过去了就过去吧,别把这事想的太重。”
  “真想不到会这样,照理,我也不是个下三滥的人……”
  长礼说:“我也说不好是咋回事,也许不都是你的错。社会走到这一步了,啥稀奇事都能出来。别瞎嘀咕了,打起精神找活计去,你挣下钱了,让一家子过上好日子了,你就没有多大错处了。”
  
  与二丽的再一次幽会已经是一月后的晚上了。跟国头之间的风流事,她庆幸还算顺利,这次他家死鬼回来曾说她:“怎么看着比以前精神了?别是偷了什么人吧?我可不想给兔崽子们刷锅……”男人说这番话时,她曾想是不是跟国头的事被他闻到了风,心虚了一阵以后,她采取了与以往不同的策略,没像往常没完没了地纠缠男人的风流韵事,反倒做出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越发卖力地在汤馆里打扫,大力洗刷,又在床上尽力应承,做出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她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对他在外边搞女人的事装聋作哑了,以此使自己与国头能够继续下去。两口子最好谁也别管谁。
  一开始跟国头之间是偷偷摸摸的,除了那份做贼一样的神秘的刺激,还是有陌生感的,有过几次以后熟悉了,彼此床上的动作都习惯了,她开始痴迷起来,与国头偷情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她还是像开始时一样兴致勃勃,国头却时常露出一副不情愿或扫兴的神态,这次男人走了之后,国头一反常态的疯狂几乎是强奸了她,这让她又惊又喜,现在想来,惊的成分少,喜的成分多。那次国头离开以后,她的身心都松弛下来,像一摊死肉一样摊在床上,释放着这几天跟两个男人纵欲的疲劳,她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但是国头的疯狂又让她回味。从第二天开始,她一边懒洋洋地干着汤馆里的活计儿,一边期待着下一次欢愉时刻的到来。
  一个月里,她给国头打过几次电话,都被他以“忙,晚上有事情”为由推掉了,傍晚也在门前守过两次,只看见他那帮民工来来去去,没见到他影子,今天她打过电话去跟他唠嗑,也不知道哪一句说对了,国头答应十点以后过来。
  天黑透了,国头先在国道那边绕了一圈,约莫街上没人了,才往二丽家来。
  
  下午二丽给他打过电话来,直接问他:“今儿晚上,你是不是该来一回了?”
  他说没啥应该不应该的。
  “你现在,好像没啥热情了。”二丽幽幽地说。
  他反问她:“热情是啥?还能随时随地兜里装着,想什么时候拿出来就拿出来?我不是年轻小伙子了。”
  “听你说话,好像七老八十的人,你还不到那时候,咋就这么没劲了?”
  他不想跟她多唠这个话题,就说:“老不老的,也得有要求才行啊,我今天累了,睡一宿好觉就好了。”
  “你没事吧?今早上打门口过去,像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别是病了吧?”二丽温柔地说。
  二丽的语调让他一阵感动,人家这样关心你,自己爱答不理的可有点不合情理,于是国头说:“没事,我壮着呢,轻易不闹病,就是这两天累了,过两天就好了。”
  “我不是咒你有病,反正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我家死鬼刚走的那天,你多疯啊!疯的我都有些怕你,这才一个月,怎么又这样蔫头耷脑的?这变化让人难以理解,你是不是又搭上别的女人了?”
  “老天爷!碰上你一个,就让我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说着玩呢,别往心里去。我想起来了,咱俩上路边小旅馆那回多好啊,看来换个环境心情就是不一样,要不,你在市里买个房吧,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咱俩想啥时候过去就过去。”
  国头警觉了,这女人别是图谋着我兜里的钱吧?他正宗其事地说:“买房子?想都不该想!我家有老娘要孝敬,有老婆孩子得养活,别说没那个余钱,就是有,我也不能用到别处!”
  二丽在那头笑了,“这么激动干啥?好像我正找你借钱一样,先就哭上穷啦!放心吧,我不找你借钱。”
  国头也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不借钱好啊,那我就不害怕了。”
  “说正经的,你还是抽空上医院去看看吧,年轻轻的,总没精神哪行啊?”二丽诚心诚意地说。
  国头也和解地说:“我说没事就没事,要不你拿锥子扎我两下,保准一蹦老高。”
  三说两说的,他又跑到二丽的床上来了。
  
  国头进来的时候,二丽已经在被窝里睡下了,看见国头进来,她下床插上门又回到被窝里来,跟国头说:“怎么到这时才来呀?”
  “二叔那边的活计出了点麻烦,我们几个合计一会儿怎么弄。”国头脱下夹克,口气平和地说,随手又拿出烟来,点上抽起来。这人真是怪,明明上次是一副猴急的模样,这次又现出勉强尽义务的不情愿的神态。二丽不满地想。
  “别抽了!咋还不进被窝来?”
  此时的她,一点不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主妇,倒像是个放荡贪欲的风骚女人。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31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3-1-7 18:32 编辑

  八  二丽抓破了国头的脸
  
   迷迷蒙蒙的月光水一样泄下来,给下界镀上了一层银,在朦胧与真切之间,这个秋天的月夜十分宁静。月台上乘着月光剥苞米皮的二梅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婆婆的病老不见好,从出了伏天开始,咳嗽越来越重了,经常像呛着了一样,震心撕扯肺地大咳一阵,就咳出血丝来。每天输着消炎药,咳嗽好两天赖两天的,可是精神气减多了,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着,身上瘦得不行。二梅今天租了车带婆婆到县医院检查,大夫告诉说是肺癌晚期,脑袋里都转移了。
   今天一早起二梅到村委会给国头打了电话。村委会里电工正在收电费,交电费的人们止住了喧闹,静听着她在电话里说话。她听见身后人们的议论:“依我看,不到他娘咽气那一天,国头是不会回来了。”
   “我看他这辈子没脸回来了,这都叫咋回事呀?进城去就坏了下水!”
   “唉!都是进城包工程闹的呀!”
   国头的叔伯嫂子跟她说:“二梅呀,依我说你就该到城里找他去,看他让啥样的狐狸精迷上了,把那个小姘头打跑了。”
   二梅说:“嫂子,这我都想过,我真想撕烂了那个烂货。可是有用吗?咱是个乡下的女人,不懂得外面的事,眼瞅着没多少地了,哪家的人都得上外边打工去,他也不能不去。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跑,总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吧?也许如今这世道就是这么回子事。我也想开了,就不理那个茬了,咱也别作贱自己,没有他国头咱照样过。”
   
   这天,崔家岭出租屋里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出门赶公车。国头出了门又望一眼北边的青山,想,该出花生了,紧接着就是收拾苞米、红薯、豆子,秋天可是有不少活计。唉,那个死心眼的人,不会舍得花钱雇两个人收秋的,又是她一个人死受累吧?正想着,手机响起来,他接听,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跟走在旁边的长礼说:“二叔,我娘病得挺重,我得回去一趟,你替我照应两天吧。”说着转回身回屋收拾东西。
   在大海汤馆门前望着他的二丽跑过来招呼他:“国头,忙啥去?”
   国头冲她摆摆手,还是急忙地往回走,二丽就追过来了,“咋啦?”
   “我娘病了,我得赶紧回去。”
   “哦,我还当是啥大事呢,看你那摸样,不就是老娘病了吗?用不着这样着急,人老了就好闹个毛病,输两天液就好了。”
   国头不理她,她就跟着国头走,“国头,要不我也关了汤馆跟你回去一趟,就当是一块儿出去旅游了,自打那次上绥中那边,咱还哪儿都没去过,你看行不?”
   “不行。”国头硬邦邦地说。
   “不去就不去。那我问你,在你心里边我占点地方没有?要是你娘和我同时掉河里,你是先救我,还是先救你娘?”
   听到二梅在电话里说娘得了癌症,人都要不行了,国头的心里油煎一样地难受,他不想理睬二丽的废话,心急火燎的要走。二丽又拉着他追问:“你倒是说说,是先救我,还是先救你妈?”
   国头就说了:“我得先救我娘,因为娘年岁大了;因为娘是唯一生了我的人;相好的女人可以再找,娘不能找出第二个。”结果二丽一气之下就抓破了国头的脸。
   
   国头带着几道新鲜的抓痕进屋时已是掌灯时分,老娘正在昏睡,娘的脸色像黄表纸一样,瘦得都脱相了,眼睛凹进去老深,嘴也没闭上。娘的样子吓着了他,他扑通一下子跪在炕跟前,抓着娘的手哽咽着叫:“娘!娘啊!”
   恍惚又回到小时候,娘带着他从河南老家出来,一路讨要着往东走,那也是个秋天,只记得当时的东河河宽水大,河水在秋阳下闪着白光,河两岸大杨树上的叶子飘飘荡荡地落下来,娘背着他,也像落叶一样落在了张庄。收留他娘俩的继父年岁不很大,有心脏病,经常喘不上气来。继父没活多长时间,就又剩下他和娘两个人了。
   老娘睁开眼睛,看清是他,叹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断断续续地说“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做啥?你还有脸-------?”
   国头的泪就下来了,“娘啊,我可咋办啊!咋就这样了呢?我没法子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可咋办啊!”
   娘没有精气神了,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国头趴在炕沿上呜呜地哭,二梅的眼睛就濡湿了,她悄悄出来蹲在房根下抹泪。
   她没看过国头这样伤心过,他的模样变了,眼睛里没有了亮光,浑身透着一股子疲惫,这变化是慢慢积攒下来的,不是因为婆婆的病,一下子急出来的。这个人看着陌生了,不是以前那个快活的、吃了饭一出大门,就憨笑着跟人大声招呼的国头了,也不是刚结婚时黑红脸的健壮的国头了。
   二梅的婚事,是串庄卖杂货的老货郎给提的。货郎是张庄人,是个挺联合人的笑脸人,串庄串的久了,人们都知道他是个热心肠,有人就托他捎个口信、稍点小东西,慢慢的,也有托他给儿女寻摸对象的。在介绍成功两对以后,货郎就把这当成一桩积德添寿的好事来办了,遇到委托他的主,就记在一张纸条上,写明多大年岁,兄弟几人,有房没房等等,他把纸条捋在一起,揣在贴身的衣兜里,需要时候取出来乱点鸳鸯谱。
   第一次相看是在大哥家屋里,她进屋的时候,“男方”已经先到了,知道屋里有个小伙子要相看自己,二梅的手脚就不知道往那里撂了,脸红的像是要渗出血来,眼睛像受到惊吓一般。
   婚后,国头对她说:“你说怪事不?那天一看你吓得那小样儿,我胳膊上、胸脯上的肌肉就绷紧了,我心想啊:就是她了!这辈子,我得为她出头,为她担当了。其实说,下这决心的时候,我连你长啥模样都没看清楚呢,你说怪不?”
   婚后的日子虽然清苦,俩人都年轻,也不觉得苦。儿子有婆婆带着,家里活儿婆婆全干了,她就能每天都出工,在生产队里,他家总能挣来最多的工分,偶尔能添置一件衣服,一家人也是你让了我,我让了你。
    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国头,早把当年的情景全忘记了吧。
   
   儿子大亮老长时间没见过他爸了,虽然奶奶病的让人揪心,他还是舍不得跟他爸分开,就一起睡在了奶奶炕上。有国头照应着老娘,困乏了的二梅却睡不着。清冷的夜里,月光透过窗棂在炕上划出一道道的格子,国头在月台上抽烟的气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气味。国头脸上的抓痕她一眼就看见了,心里的想头挺复杂,是称愿?是怜悯?都有一点,说不清楚。……国头的泥水匠手艺好,心眼儿也不算坏,要是当初不到城里去揽活干,兴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一定也是忙时候种地,闲时侯卖功夫去,一家人规规矩矩过安生的庄稼日子……忽然她狠狠地骂起了自己:“狗杂种的!你真是发贱啊!人家早就把你撂在了半道上,你跟他早就是苞米一行豆子一行了!”
   想到国头跟一个野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她又锥心一般痛了起来,我二梅哪点对不上你?非要另找个女人抓烂你的脸?你愿意找罪受?我说话你记住:要是天底下再能找出第二个像二梅一样的媳妇,你张国头就是我爹,我找你叫爹呀,……她抻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裹严实,心里黑血翻腾着,恨不得拿刀弄斧的猛砍一场,却只能是压抑着哭出细丝一样的声气。
   第二天,国头背着娘问二梅:“我捎回来的钱你咋不用?挣下钱来为了啥?守着大把的钱过穷日子,不知道你是咋打算的。”
   二梅说:“我咋打算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就当你死了,没了你我照样过。娘拉扯你那是啥年月?现在比那时好多了,有吃有穿的,有啥不能过的!”
   国头说:“管咋的,你是我老婆……”
   二梅气得一下子跳起来,脸憋得通红,“说的屁话!我早就不是你老婆了,你也不是我男人,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大伙都知道,你既然黑了肠子,这个家就没你啥相干了,你走人好了。就是娘病重,也不想给你打电话的,我二梅没有男人,照样能把婆婆发送出去。我是怕娘想你,怕娘心里不得劲,才叫你回来的,我也养着儿子,不能把事情做绝!”
   
   埋葬了婆婆的第二天,二梅对国头说:“你去给长辈和帮着办事的人磕了孝子头,磕完了你就走吧,我这家里,没你站脚的地方。”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33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3-1-7 18:34 编辑

      九  大亮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金融危机这个词,国头就预感到在城市挣钱要困难了了。早几年,进城的农民工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来来去去,就像海潮一样,每到上冻和开春两季都要掀起一波潮汐。去年,不等到年根下,找不到活计的民工们就陆陆续续回家了,人们走时,就知道来年不一定能回来,新开盘的工地几乎没有,许多工厂都关了门,下岗工人也在找活儿干,活儿可是越来越少了。
  崔家岭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五个人了,现在干的活计就要收尾,还没有找到下一个活儿。他的装修小队面临着散伙。从上一个月开始,他已经在做撤场的准备了,安排手下人把最后的活儿干好,拾掇院子里的东西陆续拉回家去,他本人忙着结算账目,讨要工程款,赊欠建材商店的材料钱也一笔一笔给人家结清。
  与二丽的关系就像眼下深秋的天气一样,也越来越冷了,已经有二十多天没去过她家了。他们除了被窝里那点事,再没有能一起说说的话题,就连谁先勾搭谁这个问题,俩人的意见总是相左,都说是对方先主动的,由这个话题又扯到其他的话题,俩人吵过,有两次还很剧烈,似乎是吵完就要宣告关系结束了,国头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欣慰,以为这下可以撂过手,不用总愧对老婆了。但实际情况是俩人一面吵,一面还会回到床上来。国头在吵过后,会一甩门回到出租屋去,每次都是用不上几天,二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都怪我脾气不好,是我的错,你来一回吧,我给你道歉。”国头就会可怜起她来,到了晚上又到她家去了。几个月以来,这种吵了好、好了吵的状态一直反复持续。
  这天上午十一点来钟的时候,他在建材城门口接了一个电话:“姑父,我是启光……”这是二舅哥的儿子,跟他儿子大亮是同班同学,他立马想到是大亮出事了。果然,启光说大亮帮人打架,打了平山镇街上一个小饭店的老板娘,被派出所抓起来了,“我姑妈她就会哭办不了事,姑父你赶紧回来,找李树林他们家去,他爸是肖庄的村书记,他爸跟那个老板娘勾搭着,大亮就是帮他打架的。”
  国头马上就往长途汽车站去了。
  
  此刻大亮正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浑身疼痛,一动也不想动。左边腮上到下巴是两道深深的抓痕,那是老板娘的长指甲留下的,火辣辣的疼。妈的!这女人手上的功夫真是了得。小臂刮破了,血已经凝在那里。额角是一个鼓起的包,这都是抓他时,他死命挣扎,被派出所的那帮人打的。要是有谁告诉你警察不打人,你千万不要相信。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平静,甚至有一丝宽慰。迷蒙的眼前终于有了一条路,可以待在这个黑屋子里,或者被他们送去劳教,再不用回张庄那个憋得人透不过起来的家了。很长时间了,他妈总像是个火药坛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炸开,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妈,也没有得到缓解火气的办法。这下好了,躲出去了,他再不用为此苦恼了。身子底下冰凉,这倒让他冷静下来了,思想上的重负也放了下来,什么都不用顾虑了。至少眼前不必顾虑了。多亏了李树林指给他这次打架的机会,但愿没把那个老板娘打得太狠。想到这里他笑了,尽管这一笑,脸上的伤口更疼,牵动得脑袋里也一扎一扎地疼。
  
  在大亮的同班同学中,李树林和王强的爸都是村官,肖庄和庙庄的公事分别从这两个人的嘴里出。胖胖的王强张扬得像公鸡一样,整天梗着脖子显摆他的山地车、MP3、复读机,浮躁的像一只夏天的蝉,而瘦小的李树林却是个稳当的人,蔫蔫的,轻易不吭一声。
  今天下第一节课的时候他走出教室,李树林就跟了上来,悄悄地说:“大亮,我想求你帮我个忙,我必须为我妈干点什么了,不然我要憋疯了。”
  李树林告诉他,肖庄的两委班子里没好人,他爸带着那帮人总在镇上的一个小饭店里吃吃喝喝,一来二去的,就跟老板娘勾搭上了,为这事,他妈深陷在苦恼之中。“我妈瘦多了,成天怔怔地发愣,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我这个当儿子的,真是没用啊!书上说,男子要长成庭前树,要给妈遮风挡雨呀,”他眼巴巴地看着大亮,又说:“那个老板娘认识我,再说我这么小的个子,也吓唬不住她。你长得比老师都高,你帮我吓唬吓唬她,让她离我爸远点。”
  李树林准是听到了王强他们的风言风语,知道大亮跟他有相似的苦恼,才找上来的。大亮痛快地答应下来,他早就想教训城里那个勾搭他爸的坏女人,替他妈出口恶气了。没机会教训那个,教训这个也行啊,反正都是坏女人。他俩没回教室上自习课,偷偷地取了自行车,从后门绕出去,骑上了往平山镇的乡村公路。
  李树林指给他那家小饭店后就躲开了,大亮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个不大的店,老式三开间的场地,翻修成两间一明的厅,厅里除吧台以外摆了四张桌子,另一间就做了灶间,传出来“怦怦”剁肉馅的声音。后晌过半了,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边摘香菜边看电视。见有人进来,那女人抬头习惯性地说:“来啦哥!吃点什么?”
  听到这不伦不类的招呼,再看那个胖脸上血红的大嘴,大亮有说不清的厌恶,他接口说:“谁吃你的臭饭!告诉你,老实做你的生意就行了,离肖庄村书记远着点,别成天想着勾搭别人家男人!”
  那女人惊得跳起来,瞪大了眼睛,“哪个王八蛋的裤裆裂开了,露出个你来?!你装啥人呀,找你妈吃奶去!”
  不知为什么,大亮的性情突然凶暴起来,像一头被惹怒的蛮牛,想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一下子抵死。在一瞬间,他向女人头上连兜了两拳,那女人的鼻血就流下来了,也像疯了一样跟他厮打,扬着手拼命往上抓,抓破了大亮的脸,这让大亮更加狠毒,他揪住女人头发连连挥拳,把她打倒在地上,还连踢了好几脚,又拉过一把椅子抡开,把桌上的餐具全都扫落到地上。
  电视机还在嚎唱,遮盖了两人打斗的声气,等到灶间那个剁肉馅的人听见一连串盘碗落地的声音,他伸头看看,一个高身量的壮汉背对着他,正狂躁地抡着椅子砸出一片脆响,老板娘在地上趴着,就悄默声地溜出去报警了。
  派出所离小饭店只有几十步远,协警们很快就到了,制服了大亮。
  
  侄子跑回张庄找她,二梅才知道大亮闯祸了,她吓坏了,心急火燎地赶到派出所。从小到大,二梅从没跟公安派出所打过交道,在她眼里,只有做下犯王法的事才能被关到这里,进门后她的心就“噗噗”地加快跳动,好像自己成了罪犯一样。她轻轻地走到一个民警桌前站下,又轻声招呼一声:“同志。”
  那民警打量她一眼,问:“找谁?”
  她说:“找谁都行,找你行不?”
  民警问:“你有啥事?”
  她说:“我儿子大亮打了饭店的老板娘……”
  那民警声气就粗了起来:“出去!”
  二梅吓了一跳,没有动,小声地央告人家:“同志,让我看看我儿子……”
  民警又是那句:“出去!”
  二梅还问人家:“我儿子在哪儿呀?你让我看他一眼吧。”
  那民警起高了嗓门,一副努力耐住性子的摸样,“叫你出去!外边等着去!等领导来了解决问题!”
  二梅只好出来了,心里乱得很,一贯的硬气和自信不知都丢到哪里去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狗,刚被人家从门里踢出来。垂头丧气地坐在墙根,耳朵里又听见侄子跟她说的话,说老板娘被打的满脸是血昏倒在地上。大亮这是怎么了?那孩子虽说粗手大脚,可是连一只虫子都舍不得弄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亮今天的举动,这让她心里慌得没底,不由得想起前天回娘家的事来。她到庙庄信用社存钱,存好了顺道回家去看看,妈悄声问她:“国头又捎钱来了?活计不好找了吧?咱庄有好几个出门的人早早回来了。”
  二梅说:“管他呢,谁有心肠管他那些闲事。”
  老婆子说:“我还寻思着你闹两天就闹过去了,还真是个犟种,一条道想跑到黑。”
  二梅说:“他都坏了下水干下瞎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搁你,你能不记恨?能原谅他?我可不能!”
  老婆子叹了口气,“也不一准儿是坏了下水,国头是个实诚人,啥时候还不是想着你娘俩?你儿子也那大了,大亮要是个丫头还好说,过两年瞅个对象出门子就走了,他是个小子呀,将来得给你顶门立户,要是真把家搅和散了,让他心里怎么安生?你没见,那孩子话都少了,但凡一说话,眼睛就瞅瞅你,都把孩子害成这样了,知道不知道?”
  回想妈说的话,她隐约捞住一点儿子的心思,不由得害怕起来,种种不好的猜测都冒了上来,大亮别是成心惹事,想摆脱这个家吧?她想儿子真要是被判刑或者送了劳教,这孩子的一辈子就完了,就得破罐子破摔到不了人前去了,这想法吓得她眼泪又出来了,抹了几把抹不赢,干脆就抽抽噎噎小声哭起来,边哭边骂着国头:“死人!你干啥去了?咋还不回来呀?”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35
     十  一河滩浑水里的村书记
  
  大亮打架的时候李树林是躲在远处等着的,不大一会儿,就看见派出所的协警跑来,大亮被拧着胳膊带走了。他慌了,心想这叫啥事啊?把人家大亮坑稀啦!一股怒气全归结到他爸头上了,他掉过车把就找他爸去了。
  李书记刚在村委会开了一会儿广播,讲完话锁上门出来了,一手夹着烟卷,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这是村干部们惯常的德行。李树林使劲蹬着车骑过来,差点没撞上他爸,他停住车不管不顾地喊道:“我让同学去教训饭店的那个骚货,派出所把他抓走了!这事你管不管?你要是不管,我就壑出来了,咱一块儿往大闹!”
  他爸听他这番不明不白的话,心里就明白是咋回事了,低声呵斥他:“家去!家说去!在这儿说啥呀?”
  爷俩的对话已经有人听见了。哪个村里,都有几个闲着没事的长舌头娘儿们,她们在村巷里扎堆,聚在一块便要说东家长西家短,不说这些就要心慌嘴痒。眼下逮住了当家人的磨叽事,更要嘀嘀咕咕好好说上一场了。
  有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天爷是干啥的?能让他瞒过一世?”
  “可不咋地!这回现眼啦!”
  “咱书记家那小子,总见他不声不响的,这回怕是壑出去了。”
  “也是啊,儿子心疼妈,那是当然的。”
  “今儿个,够咱书记喝一壶的啦。”
  有人捂着嘴压低了声音说:“我刚听见说大亮大亮的,该不是张庄国头家那个小子吧?国头可不是省油的灯,那人有心计,儿子吃亏了,他能善罢甘休?”
  有人接茬说:“说啥呀?他国头也整这事,他自个儿还摆弄不平展呢。”
  立刻就有人反驳:“话不是这样说的,一码是一码,他整跟咱书记整可不是一样的……”
  
  国头在这时候骑摩托车进了肖庄。扯闲话的这帮人听见有车在跟前熄了火,人们才认出这人就是国头。有个嘴最快的娘儿们赶紧对他说:“国头,你找咱书记来了吧?他家在西头数第三家,门楼子最高的那个院……|”国头一声没吭,骑车往西去了,扔下一帮人接着嘀咕。
  
  李书记跟他儿子在自家的门洞里没说上几句话,就看见一个人气哼哼地找来了。他马上迎出去,也没请客人进屋坐,他说:“你是国头吧?早就想找你喝酒,你看我一天价穷忙,给耽搁下了。”
  国头说:“你找我?我还想找你呢!你拉完屎擦不净屁股……”
  李书记就拍拍国头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听小子说啦,多大点个事啊,平山镇派出所能有多深的水?谁还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国头就定定地看着他,李书记说:“看啥呀?南北两村住着,谁还不认识谁?咱哥俩也是早就认识了,神交啊!同做一个梦,同梦一宗愁。”
  国头说:“你说的话我谢不开。”
  李书记说:“都整明白了,你不就成了我了?走,上镇上,咱喝酒去。”说着拉着国头就走。
  国头的车后座上坐上了李书记。踩油门走起来以后国头对他说:“你不愿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说,我暂且依你,我找你可不是喝酒,咱家的孩子咱知道,大亮可不是打架生事的人,为啥打了那个女人,你心里明白,就看你咋样把事情圆全下来。反正我一个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
  “说啥呢?真难为你国头还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现如今,啥事没有啊?整点花花事那算个啥?既不危害社会,也不想家庭不安稳。你还看不透世事,眼下大大小小的官场都有一河滩浑水,人在里边扑腾着,想干净都不能。孩子打个架算啥呀?你不用管,看我的,保管让你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回家。”
  依着李书记的主意,国头把他送到卫生院,先安抚一下老板娘,商量好咋样的说词才能遮掩俩人的关系,国头去了派出所。他看见二梅可怜巴巴地坐在墙根,低着头,揪一把鼻子,把鼻涕抹到墙上。他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不找派出所的人,先跟二梅说几句话。他一步一步往二梅跟前走,怕惊吓着悲伤哭泣的她,并没有直接打招呼,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这轻轻的一声,已经吓得二梅浑身一颤,抬起泪眼,两眼睁得大大的,惊慌地瞅向他。
  “二梅,别哭,别哭。”
  二梅渐渐地回过神来,又低下头,不理他。国头不知道怎么好了,讪讪地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二梅低着的脑勺,说出早已想好的那句话:“二梅,别闹了,咱还像以前那样,和和气气过日子多好啊!”
  二梅没出声,又抽泣一下,连肩膀都跟着耸动了,好像在说:“谁闹呀?你个坏了下水的。”
  “我……”国头打了个停顿,欲言又止,他狠了狠心,还是把认错的软和话说了出来,“二梅呀,我是干下错事了,我对不住你。可你也得想一想,我要不是为挣钱长期出门,咱俩总在一块儿,保管啥事都不会出来……”
  这次二梅大声地擤了下鼻子,还唾了口唾沫,他就打住了。其实此刻二梅又想起妈劝她的那些话:“有哪个汉子不花心?单单国头花心吗?哪个都像馋嘴猫一样,忘不了偷腥抹馋。男人长多大都跟孩子似的,就是个玩,你想不让他玩都不中,玩够了,就会回家了。”“你别逞能啦,你多能啊?要把男人撵出去!早先年有公社那时候,有个女干部她男人有外心了,她可是能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得压过男人的头去,结果咋样了?还不是离了婚她卷铺盖走人,给人家腾地方啦。人家是干部,那么厉害的女人,也没扳倒男人。你连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顶,还好意思学人家的法术对付自个儿男人。你闹大发了,闹得男人寒了心,真不回来了你咋办?你再找个人家,出一家入一家容易吗?国头不是没良心的,你放他一马,他才有心肠挣钱去。……”
  迷迷糊糊想着,国头又另起了别的话头:“二梅,咱俩共同担着老人,担着儿子,担着咱这个家,咱行事可不能只考虑自己,也得对家庭负责任是不是?你看咱大亮,多厚道的一个小子,为啥就在咱跟前没话说,惊得像个小鼠似的?为啥干出打人家老板娘的事来?孩子心里有苦楚,这个,你和我都有责任。眼下孩子的事当紧,咱先把孩子弄出来,咱俩在孩子面前和顺点,啥都等我回来再说,中吧?没多少日子了,我半月二十天的就回来了”
  提起儿子,二梅又是悲从心来,又从开头哭了起来。
  正哭着,李书记过来了,说:“嫂子,别哭啦,多大点个事啊?没事的,你信我的吧。”就进派出所交涉去了。
  李书记的办事能力还是强的,不到抽支烟的工夫,问题就有了好的转机。他出来招呼国头,告诉他事情解决了,镇领导给派出所打来电话,要求这件事“从关心下一代”的原则处理,老板娘那里也松动了,改口说大亮进饭店要啤酒和小菜,言语不和两人争执起来,一时冲动才动的手。派出所的意见是:双方都有伤,各自的治疗费用自负,大亮砸坏的东西由李书记出面协商解决。这个结果,国头没有意见,当场就在处理意见下面签了字。
  但是要带大亮回家的时候出了点麻烦。大亮看见他爸他妈,没有一丝的欢喜,他还是在地上躺着,冷淡地告诉他俩,他不想回家去,在这儿躺着挺好的,要不,就要求人家干脆送他去劳教算啦。急得二梅直摩挲儿子的脑袋。看见儿子挂了伤,她担心脑袋被打坏了。
  还是国头猜到大亮想的是个啥,他急切地对儿子说:“你别瞎想了,我跟你妈才刚都说好了,再不闹了。我那摊子活计也正收尾,再有一个来月就该回家了,咱好好过日子吧。”
  大亮疑惑地看看他妈,他妈板着脸没有吭声,他笑了,一骨碌爬起来,“快走!咱回家呀!”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7 18:36
   十 一  国头回家了
  
  
  崔家岭出租屋里只剩下国头和大民两个人,铁棚里的剩料已经全拉回家去,黑乎乎的棚子里空荡荡的,厢屋一溜儿大通铺上只睡着两个人,南头一个,北头一个,中间填满了寒气,他俩就在屋里烧了个铁皮炉子。直到立冬的时候国头才收完了所有的欠账,这天他叫大民把三马车开到门口,把捆好的铺盖卷搬上去。大民舍不下那个炉子,抬上车捆在车帮上,又找了几个水泥袋子装剩下的煤球,两人正忙着,二丽突然出现了,一见国头嚷着说有事让他帮忙,不由分说抓住他胳膊打算强行把他拖走。面对二丽的执拗劲儿,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终于忍不住脾气,甩脱了她,差点摔了她一个跟头。
  这样粗暴地对待这个女人,他也感到自己忒下三滥,就扶起她,带她到屋子里说话。
  “找我来干什么?要是数落我,我可没功夫听了。”
  “好长时间见不到你,看见你在,想找你说说话。你这样嫌弃我是为啥?好像我把你坑稀了似的。”
  “二丽,你看是这样,反正有些话早晚也得跟你说,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要走了,咱们只好分手了,但是分手跟“嫌弃”“够了”没关系,我找不到活儿,只好走了。”
  “既然是找不到活儿,不是正好我那儿有个汤馆吗吗?咱俩经营着,总能有碗饭吃。”
  “别傻了,咱也就是露水缘分,咱俩的事,根根梢梢都是个错,就别让它再错下去了。哦,我跟你喝汤去了,家里老婆孩子咋办?”
  一提到老婆孩子,又惹恼了二丽。“国头,你个喂不熟的狼!你老婆是人,你当祖宗供着,那我是什么?明天我也不开汤馆了,等着你养活!”
  “你这样说话可不好,你总不愿承认我有老婆,我老婆,是明媒正娶来的,她给我生了儿子伺候了老人,是给我掌家过日子的人。你可以骂我国头不是个东西,舌头可不许伤害我老婆。这些你早就知道,看来你是想再听一遍吗?”
  “你得了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孬种!我二丽瞎了眼睛跟你一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是吗?这样最好了,就随你的便吧。”说着开门出去了。
  外面很冷,地上的枯叶跟着风停停走走,崔家岭胡乱排列的小贝壳似的房顶都冻硬了,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白光,街巷里比夏天显得宽敞,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是脚步匆匆,缩着脖子掩进棉衣里躲避着寒风。
  出巷口拐进北街,那个德克士圣代专卖店也关了门,门上那块动写着“冰甜圣代,给你初恋般的美好”的招牌,在风里刮得啪啪响。经过馒头铺的时候他看见老板娘冲她挥了挥手。
  三马车“突突突”地往北面青山的方向走,大山持重衡定的样子一如往昔,迷蒙的远山像是腾起了一层薄云,像是炊烟,还像是沿着河边小树林上升的雾霭,他受不住那片云雾的袭击,鼻端突然涌上来一阵酸胀。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9 23:32
完不完就这样了。这是两年前写的,是我第一次乍着胆子写长一点的文章,写到最后又有别的想法了,写别的去了。我一贯不修改稿子,有那时间不如再写一篇。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9 23:33
水之柔 发表于 2013-1-4 06:48
看看吧....

给水之柔上茶。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9 23:37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1-8 16:59
姐的语言有种魔力。。。质朴鲜活,引人入胜。
国头和二丽的爱情,也有着一定根基。
二梅恨着国头,在儿 ...

写这篇的冲动,是在网上看到个消息,上海举办一届企业家夫人素质提高班,宣传资料里说,目的是为了维护家庭稳定。
作者: 一色    时间: 2013-1-9 23:44
七色槿 发表于 2012-12-26 13:56
这是我写的第一篇长一点的小说。我没多少文化,写过的字加一起大概不到一万个,我想写小说先就让我的亲人 ...

生活如海,宽容作舟,泛舟于海,方知海之宽阔;生活如山,宽容为径,循径登山,方知山之高大;生活如歌,宽容是曲,和曲而歌,方知歌之动听。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10 17:23
色妞妞 发表于 2013-1-9 23:39
七色姐,这个还没写完吧?

嗯,当初的想法是把进城务工人的情感饥渴,与大款们找刺激做下对比,还有他们滥性让夫人们吃药的可笑,没写出来,那时笔力生涩得很,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3-1-10 17:24
一色 发表于 2013-1-9 23:44
生活如海,宽容作舟,泛舟于海,方知海之宽阔;生活如山,宽容为径,循径登山,方知山之高大;生活如歌, ...

谢谢一色,请喝茶。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1-14 19:08
先顶一下。回头再细读……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1-14 19:08
那个吃圣代联想到的宝塔糖,写得真好!{:soso_e179:}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3-1-14 19:10
七色槿大姐,写得太棒了!非常生活形象,人物刻画语言描述……像你学习啊!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3-1-23 22:41
六星视点的小说家!

三位,全是女滴,另外两位是紫陌和诺儿。

I 服了U 们并为此骄傲着!{:soso_e163:}{:soso_e163:}{:soso_e163:}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13-1-24 16:39
我是看热闹家。
作者: 骑着老爷上班    时间: 2013-3-12 22:00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3-3-13 09:24
拜读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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