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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阳春里枯萎 [打印本页]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7 16:21
标题: 在阳春里枯萎
本帖最后由 七色槿 于 2012-12-17 16:25 编辑
在阳春里枯萎
刘家前是太行山西部的一个小村,隐蔽在大山的皱褶里,如今它水墨丹青般的容颜已经衰败,村里的青壮年都陆续离去了,只剩下几个老人留守在残喘样的老屋里。那些畜粪掺合着黄土垒就的老屋老墙上,打着同样质材颜色浓淡不一的补丁,依着土崖掏出来的窑洞有的塞着柴草,伸出洞门的草叶在风里唏嘘,空着的窑洞个个都瞪起了眼睛。废弃的空院子很多,门窗大都不存,屋顶倾斜坍塌了,铜锈样的青苔爬上了炕沿和灶台。村道上鲜有人影,偶尔见个老汉靠着老墙晒日阳,烟袋杆飘出的那点烟在春天的暖阳里飘散,给村子添上一点活气。沟底下有几只鸡刨食,狗在大门里打着呼噜,小村的日子就这样多胞胎似地流过去,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
山坡上没有孩子们放羊或是打草,因为没有学校无处去上学,全村的孩子走得一个不剩,他们的父母在城市的各种作坊、建筑工地打工,也有在街巷里叫卖核桃大枣,还有挟着编织袋子拾荒的人。
在小村,我进过一个空院子,认定这是个勤勉的庄稼人住过的宅院。朝南的三孔窑洞用凿出边角的石头砌了前脸,窑门上边还发的楦,做工精细,石头几乎是一般大,对缝整齐。窑门是两扇对开的木门,尽管上面的油漆都剥脱了,但是上半部细密规整的小方格子还是看着很古朴。从格子缝隙看进去,顺墙摆着四口特大号的缸,猜想是盛放谷子和玉米用的吧,它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显示着曾经的自足与安谧。院子不算大,西面的土崖下边有棵老榆树,树干上有不少节疤,靠近大门的地方是一间牲口棚,棚顶已经塌下来了,石头凿的料槽孤零零的袒露在阳光下,上边的横杆上还耷拉着一截绳头。院子里陈年的青蒿茅草长得有半人高。
面对院里的景物,有一个隐秘的声音,一串传统山村生活的色彩,一种旧的乡土小说里的味道,让我跟它的过去遭遇,把我带进一种亲切而又恍惚的状态,返回到时间的远岸,当知青时候的种种回忆水一样漫上来。这种状态最能鼓动人写下点什么。
从刘家前出来往北走,有一条小道直达土崖底下的石河河滩。天空高蓝,阳光干净,轻轻柔柔的风中夹带着飘飞的草叶花瓣,吹进山坡和谷地。蜜蜂伏在野花上轻声细语。宽阔的河床里,满河滩大大小小的卵石泛着光,没有一滴河水。
石河,它从上游东庄口的马定夫开始,到下游汇入另一条河——乌马河。在早前几百年,它的两岸还处于原始洪荒的混沌之中,正是因为有这一河的河水,才陆续有出门熬活的、赶脚的汉子们停留下来,他们在两岸的土崖下扎下窑洞,开荒种地。散落在山谷间的几十个村落,在它们生成发展过程中,这条河曾起到过决定性的作用。现在它就要枯竭了,它的枯竭是因为失去了多个潜流涌动的源头,所以它从开始的地方就溢出着忧伤,那些从石砬子渗出来的清澈光润的泪水,已汇不成山的溪流,这是土地的绝望。这条河会彻底消失吗?山谷上面的蓝天沉默着,不理会土地焦虑的目光。
衰竭的河滩,已找不到对大自然的记忆,一年四季都裸露的河床,迷蒙地看着世事变迁。
顺着河滩走了大约三里地远,有一条小道斜插上土崖,上面有撤掉的乡政府原址,是一处很大的院子,通向大门的十几步路几乎让陈旧的和新生的荒草封住了,粗钢筋焊成的铁门紧闭着,锈迹斑斑。这铁门当初制作的很精致,对开的每一边都有五颗五角星,拦腰还焊了两道横档,门的上边做成了拱形,拱起的边框下面有“勤政为民 刻苦创新”八个字,可惜字体锈蚀的改了形状,像是刚写好的墨笔字不小心沾了水,洇开了。
撤乡,给普通老百姓带来了什么?最受害的还是那些到了上学念书年岁的孩子。有乡政府在的时候,大院的不远处是一所小学,周围几个自然村的孩子们都到学校来读书,那时的山野里,可以闻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这会让山坡上劳作的大人们心里舒畅。傍晚太阳压山的时候是学校放学的时候,也是羊群归圈的时候,在窄窄的山道上相逢,孩子们面对盘着大犄角的头羊,该是怎样的害怕与兴奋并存,怎样的像勇士一样冲过去,跟羊群挤来挤去的混在一起呢?孩子们的欢笑声,能给这荒山增添多少活力呀……
乡大院和学校之间的中间地带有一个小卖部,是方圆十几里地面上唯一的商店,大约二十平米的铺面,老板打杂售货员是同一个人,卖些油盐酱醋类的生活必需品。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老太买好了东西正在整理,她用绳子把一包洗衣粉、一包火柴、一双黄胶鞋和一大瓶散白酒绑在一起,绳子的另一头拴上那个能装十斤醋的塑料桶,然后把它们搭在肩膀上,前胸是醋桶,后背是那一堆零碎,走出去了。
我出来的时候看出老太跟我走的是一路,她已经在往河滩下去的小道上。她站在满是卵石和沙砾的河滩上,回头招呼我:“恁踩沙呀,不踩石。”
太谷的地方话,像外国话一样难懂,我是看她抬起一只脚来,用鞋尖不断点地的动作揣摩出这句话的。她笑着,满脸的核桃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菊花瓣一样开在脸上真实暖人。我紧走几步赶上她,依她所言,找卵石空隙的沙砾处落脚,真的不像来时那样辛苦了。想想也是,卵石圆溜溜的,底下没有平面,踩上去极不稳定,我没崴了脚真是万幸。
下午的山风大了些,走在河滩,可以遥望两岸边的草坡,野花,以及再远一点的耕种过的地垄。
我问她:“买这么多东西呀?”
她说:“两个孙娃都给钱了,有钱花。孙娃好好哩!”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笑眯了,先是抿嘴笑,后来嗬嗬地笑出声了。
一个辛劳一辈子的老太太,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和温情,这深深撼动了我麻木的神经,对于生活,对于这个人世,她没有我的那些想不通的问题,她有的,是对这个世界和解和感恩。在这无人的河滩上,真想抱一下老太太,抱住她瘦小的肩膀,表达我的喜欢和感激。这冲动让我的脚步有些漂浮了。意识到她们不喜欢勾肩搭背的,我最终阻止了自己的冲动。
到刘家前小道口,我跟老太告别,她还有八里地要走。
老人走远了,我还站在道口遥望,
——刘家前,只是远走他乡的灵魂撂下的皮壳,在自然界的春天里,它还停留在晚秋的枯草和落叶之上,疲惫不堪,显示着一种悲凉或者忧伤。
——猎动的酸枣树枝条,从干渴焦裂的土崖壁上伸出来,伸向天空,蓝天清洁快乐得无边无际,而土崖沉重得无处述说。
——一端是城市化进程,一端是山村日益破败和荒凉,城市和山村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行进中,传统的山村正在枯萎。
作者: 蝶儿 时间: 2012-12-17 16:25
沙发支持下,恭喜下七色瑾上版艺文。{:soso_e163:}{:soso_e181:}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12-12-17 16:48
七色槿是知青么?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12-12-17 16:48
这字,赞一个。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7 17:56
蝶儿 发表于 2012-12-17 16:25
沙发支持下,恭喜下七色瑾上版艺文。
谢谢蝶儿,喝茶。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7 17:58
飞梅弄晚 发表于 2012-12-17 16:48
这字,赞一个。
嗯,当过知青。难道飞梅也是?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17 18:06
这字,戳得心疼!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17 18:08
农民工进城了,半大的孩子跟着出门了,乡村,哎,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学习文化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2-12-17 18:08
一端是城市化进程,一端是山村日益破败和荒凉,城市和山村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行进中,传统的山村正在枯萎。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12-17 18:33
刘家前,只是远走他乡的灵魂撂下的皮壳,在自然界的春天里,它还停留在晚秋的枯草和落叶之上,疲惫不堪,显示着一种悲凉或者忧伤。
现在,这是一种普遍现象……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2-12-17 18:33
一端是城市化进程,一端是山村日益破败和荒凉,城市和山村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行进中,传统的山村正在枯萎。
的确是!
作者: 杜若 时间: 2012-12-18 09:39
会有人们重返乡村的那一天的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25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17 18:06
这字,戳得心疼!
看着那里破败的样子,真的心疼。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26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17 18:08
农民工进城了,半大的孩子跟着出门了,乡村,哎,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学习文化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九年义务制教育,在山村孩子哪里,打了百分之百的折扣。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29
丹江诺儿 发表于 2012-12-17 18:08
一端是城市化进程,一端是山村日益破败和荒凉,城市和山村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行进中,传统的山村正 ...
我不知道,该唱喜歌还是该拟悼词。城市化临到百姓头上是什么呢?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31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12-17 18:33
刘家前,只是远走他乡的灵魂撂下的皮壳,在自然界的春天里,它还停留在晚秋的枯草和落叶之上,疲惫不堪,显 ...
这是个普遍的社会现象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32
芳紫陌 发表于 2012-12-17 18:33
一端是城市化进程,一端是山村日益破败和荒凉,城市和山村之间隔着一段打满补丁的路,行进中,传统的山村正 ...
估计过不多久,会找不到这样传统乡村的气息了。
作者: 七色槿 时间: 2012-12-18 10:33
杜若 发表于 2012-12-18 09:39
会有人们重返乡村的那一天的
会吗?有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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