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休息中,剧场里又恢复了流水的气氛,人们继续窃窃私语着。 这个说:“这什么剧啊?十来分钟一场,说几句话就是一幕,我们单位把我们整这来,连个节目单都没有,看得我这个糊涂啊。” 那个说:“你们哪个单位的啊?这不节目单吗,一共七幕呢,喏,你瞧瞧。” 先一个又说:“我压根就不想来,我们领导逼着我们几个来的,说什么支持支持,有什么好支持的啊?我老婆就快进产房了,我这急着呢。” 又一个说:“听说这是咱们市的话剧团的节目,有两个省里大人物的子弟在里头表演呢,谁敢不支持啊,我们单位也来了好些人呢。” 另个说:“这不是高雅场所吗,怎么把咱们弄到这来了?你说这跟单位里那些烂眼子的事有什么区别啊,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要不咱们偷偷溜走吧,反正这灯也不亮堂,谁看得清谁啊。” “我觉着这个剧不错啊,正好反映了我们当前社会上的一些真实现象,坐着看吧,受点教育没坏处。” “受什么教育啊?真正要受教育的人也没坐这儿啊,我看我们跟那些挨骂的布景工人也差不多,来这儿还是遭罪来着。” “就是,就算这个剧好,能反映真实情况。可来的都是大老粗,臭工人,咱单位领导哪个来了?该受教育的也不是我们吧?” “不花钱请你们白看高雅话剧,你们还拣着便宜卖起乖来了。你知道这票得多少钱一张吗?” “多少钱我也不买,有这工夫在这耽搁时间、折磨我的脑袋,我还不如赶紧回去整点外快去呢,我老婆坐月子要钱。” 窃窃低语的剧场里渐渐热闹起来,仿佛赶集的场子,又好比热闹的大杂院闲聊,密密集集的细碎悄声缓缓拱起身形,象条巨大的鲸鱼从水面上露出广大的脊背来... ... “真是的,现在生个孩子便宜的好几千,贵的就上万,这还让不让人活啊?看这么个八百年前的社会剧有个屁用。我看有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想摆摆社会的真相你拿点应时的来啊,真他吗的没劲儿。” “别胡闹,前一排可都是有头脸的领导呢,我们和他们坐在一个地方看剧,荣幸吧你。” “我荣幸个腿?省长孩子演的剧就要人来捧场,就得座无虚席,上两个月我们单位的老刘儿子得癌了没钱治,求厂子厂子不管,逼得全家去马路上募捐,全都给你撵回来,谁给你捧场,饿死你都没人管。好不容易我们四下凑钱送进医院了,现在又用得着我们了,好说歹说骗俺们来捧场。我他娘的不捧,我走了。” “嗨,你别走啊,你这一走,我们心里都挠肝呢。” “谁拽你的手了脚了,你当你跟前堆着金山银山呐,别拦我。” “想走赶紧走,别吵吵,上边都报幕了。” “报幕?还报什么幕啊,你没见这剧场里跟开锅似的,谁还有心情看她的剧啊?会场、会议室,现在又车间了,不就那么点天天都发生的事儿吗,有什么好演的?大家都走了得了。” “走、走,你走我就跟你走,不有那么句话‘法不责众’么。大家伙全都走了,哪个单位的领导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你们懂不懂得尊重一下尽心表演的演员啊?他们也没安什么坏心,表演的水平也恰到好处,这个剧是老点,可现在的社会跟那时也没什么区别,都一样。你们就当尊重尊重人家的面子,坐下来坚持到底吧。” “鬼才坚持呢,我都坚持十七八年了,先捐款再集资,把我们的底子都卡吃光了,成天吵吵要改制,改了制没准都回家玩去了,谁还我们的集资款?我也不看了,大家都走。” “我就说,与其让他们在台上表演,小范围的批判批判社会上的过时现象,不如大家集体退场,给他造更大的声势,何况我们有这个自由,谁也不能逼着咱们看话剧不是?” “我看前边那一排准能坚持到底,我们走也没啥事儿。走,我第一个走,大家跟着我。” 舞台上,演员们一边表演着自己的角色,一边拿眼睛溜着台下乱乱纷纷的退场情景,所有人的心里都别是一番滋味。一个老演员禁不住流下泪来,哽咽着拿起扳手,一下一下拧着机床上的螺丝。 一个青年演员举着锤子使劲地敲打了一下铁条,抬起头冲着“工长”怒吼了一声:“你还要我怎么干?我白天晚上加班加点的干,我要过一分钱加班费没有?你们给过一分钱加班费没有?礼拜天都不让人歇着,我老婆生孩子我请半天假你都拿生产来压我,你还让人活不?” 青年工人说完话,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面前的工段长。 那个工段长禁不得倒退了一步,接着又逼近前,说道:“我管不了你呗?车间生产这么紧,任务要的这么急,我告诉告诉你注意点有什么不对?你有牢骚有能耐跟上边发去,我说说你你还跟我扯上了。我告诉你,不想干你就说话,现在临时工有的是。” 舞台下,正乱嘈嘈退场的人们听见台上一声怒吼禁不住都定住身形,纷纷回头望着舞台上演的又一幕。 有人说话了:“不对呀,这不象那会儿的事儿,倒好象现在的事儿了,这怎么回事儿啊?” “不知道。” “嘿,跟我们车间的事儿几乎一个样儿啊,哈哈。” 舞台后,导演拿着剧本急得直蹦,拿手指着台上的青年工人对提词指导说:“剧本上有这段台词吗?那个工段长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时代工厂哪有临时工?谁叫他们这么说的?我告诉你,这个剧要是演砸了,你就不用回团里了,哪适合你你上哪去吧。” 指导急得满脸都是汗水,紧着跟导演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突然场下观众席上就乱了,好些人退场了,跟着台上就变了样,谁晓得那小子怎么就狠砸了一下铁条,就胡说八道起来了。” 导演气呼呼地把本子摔在凳子上:“我不管,你们赶紧想办法给我收拾这个残局,出了事你们谁兜得起?” “可现在也不能落幕停下,领导们都在前排看着呢,我看就让他们自己即兴演下去吧,反正那孩子咱们也真惹不起。”指导一指舞台上蹲下身继续干活的青年工人为难地跟导演说。 “爹,那都是爹。”导演望望台下逐渐安静下来的局面,离开座位还没有走出剧场的人们正悄悄走回座位,前一排观众席上也始终静悄悄没有丝毫的反应。 导演再看看舞台上的演员重新按着剧本演绎起话剧来,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转过头儿对指导说:“你看看,台上台下的都是爹,哪个爹不满意都可以发脾气,惟有咱们做儿子的不能摔了本子走,还得演下去。” 指导一颗心落地,灰着脸儿陪着笑脸说:“你是儿子,我连孙子都当不上。” “啥,你说啥?”导演突然嗓门大起来,赶紧又压低了声音:“爹上边还有爷,我也是个孙子。”于是再也不搭言,紧张的望着台上的表演。 团长坐在后台的办公室里,听了报告,沉着脸告诉副团长:“你告诉老王演完戏到我这来报到。他也是老演员了,随随便便不负责任就篡改台词,这影响多不好,回头叫他到我这来一趟。” 时间慢慢地流过去,剧场里重新恢复了原有的气氛,舞台下方的观众席上依旧泛漫出和谐沉静的安详,在柔和的黄光里显出犹如深海般的静谧。台上,一幕话剧正在上演。 2007年11月18日13:14分中国文学论坛/注册名;雪链(即烈火的轻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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