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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朱家三少奶奶 [打印本页]
作者: 聆眸 时间: 2012-9-5 23:49
标题: 朱家三少奶奶
关于《朱家三少爷》，有一处需要更正，是“牛屯集”，而非“牛头集”。
牛屯集在滑县境内，听母亲说，距离封丘大概五六里地的样子。
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地方，会在此篇中。
还有关于姥爷被载入封丘县志那一段，与我的理解有较大出入，姥爷与封丘的渊源应该是早在与姥姥成亲之后就已开始，其中细节待我以后捋顺再做修改吧。
这是我的姥姥，照片下面写的是照片拍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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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聆眸 时间: 2012-9-5 23:50
本帖最后由 聆眸 于 2012-9-7 20:13 编辑
《往事》二 朱家三少奶奶
朱家三少奶奶就是我的姥姥。
姥姥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世家。到了姥姥的父亲这里，又抽上了鸦片，家底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姥姥的父亲还是让姥姥上完了女中。并且在姥姥年少时买了一个女孩子给姥姥做伴，比姥姥小几岁，以姐妹相称，也服侍一些姥姥的日常起居，就是后来我的姨姥姥。
姥姥十七岁那年的端午节，牛屯集有庙会。姥姥带了姨姥姥去逛庙会，结果就遇到了我的姥爷。
姥爷那年已三十出头。当时家里除了玉顺和，还有一家糕点铺。这家糕点铺是姥爷当了家之后，为老太爷开的，请的是开封的糕点师傅。
那天姥姥穿的是一身当时最流行的的学生装，月白兰的上衣，黑裙子，白袜子，黑色的学生布鞋，两条粗粗的辫子垂在胸前。
庙会上转了半天，姨姥姥说饿了，于是姥姥就带着姨姥姥来到了镇上最大的糕点铺里，那家糕点铺就是姥爷家开的。姥姥称好了糕点，翻遍了全身上下，就是找不到装钱的小荷包。原来她和姨姥姥转庙会的时候，荷包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摸走了。姨姥姥急得直哭，姥姥满面通红地站在柜台外。
这时姥爷从外面进铺子，正看到姥姥手足无措的样子，问明柜上的伙计，拿起已经包好的糕点放在了姥姥的手里。我一直都排斥诸如“缘分”这类较冬烘的词语，但我又实在想不出用怎样一个我感觉更贴切的词语来述说关于我的姥姥与姥爷的相识。
三天后，姥爷托了媒人去向姥姥家里提亲。前边已经说过朱老太爷大发雷霆，老太爷是穷出身，痛骂姥爷忘了本，这才挣下多少的家业呢，就学着富人家的公子娶偏房了。姥爷只管不理，就等着媒人的回话。谁知媒人回来说，姥姥的父亲一口就回了这门亲事，根本不可能把闺女嫁给他朱家三少爷。
为什么？因为姥姥的父亲认为姥爷家虽然有钱，但不过就是一个生意人。姥姥家虽说已经没落了，可是祖上都是做过官的，也算是书香门第，所以他看不起像姥爷家这样的暴发户。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世家的女儿怎能去给人家做小老婆？虽没落了，但终是世家子弟，这个人丢不起。
姥爷也没想到事情一下会走到这般有些尴尬的境地。其实姥姥在见到姥爷第一眼时，也已经喜欢上了姥爷，当她知道姥爷来上门提亲，很开心，可是当姨姥姥跑过来对她说，父亲已经回绝了这门婚事时，姥姥很伤心。
一个月后，姥爷终是放不下姥姥，亲自登门去了姥姥家。姥姥的父亲根本就不见，倒是姥姥的母亲见了姥爷。姥姥的母亲说：我问过闺女了，她中意你，我知道你也中意她。门第、名分什么的我闺女既愿意跟你，也就不会计较，只是就怕嫁到你家门里会受委屈呀。姥爷说：我娶的三少奶奶，谁敢给她委屈受？姥姥的母亲又说：话虽这样说，但到时怕是由不得你了。姥爷说：若真如此，我带着她净身出户。
姥爷说得出做得到，干脆就不想着咋能让两家的老爷子答应他娶姥姥，直接就奔着要带姥姥远走他乡双宿双飞的心思去了。这下可好，两家老爷子又没辙了。朱老太爷那边一是舍不得儿子，二是真怕被人传闲话，说什么朱家的三少爷把人家谁谁的闺女拐跑了。姥姥的父亲那边更是慌神，家里未出阁的姑娘跟着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私奔了，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姥姥嫁给了朱家三少爷，跟着姥姥一同出嫁的还有姨姥姥。后来姥爷又帮姨姥姥找了一个踏实勤奋的男人，嫁的离姥姥不远，姐俩时常走动。包括后来姨姥姥唯一的儿子，我和弟弟都叫他黑舅，都是在朱家长大的。那已经是我姥爷死后的事情了。
嫁给姥爷，虽不受什么委屈，但来自婆婆的刁难，总还是有一些的。姥爷虽然当家，只是当外面的家。内宅的家务以及女眷们，是老太太说了算。过去家中的老太太们，我感觉都挺有意思的，儿子们长大了娶了媳妇，就总喜欢管管媳妇。也并非都是刻薄刁难，就喜欢媳妇们照着她说的去做。
晚上闲着的时候，姥爷喜欢带着姥姥去看戏，尤其是入冬以后到年下这段时间，各个戏楼茶园的戏码都很足。姥爷带着姥姥去看了几回戏，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有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老太太就把三房的媳妇都叫到她屋里，每人给了二斤棉花。各自拿回去纺成线，过去农村把这叫纺花。
纺好了还要再交给老太太，若是纺出来的线不匀实，还要再重新纺。这二斤棉花，纺成线，还要纺得匀实，怕是要半宿了，姥姥自然就看不成戏了。姥姥也不说话，接过了棉花出了屋，跟着大姥姥一块去了她屋里。俩人就在大姥姥的屋里，一边纺花，一边唠嗑。说了整一宿的话，纺了整一宿的花。
第二天吃过晚饭老太太又叫几个媳妇去她屋里领棉花，姥姥仍是和大姥姥一起纺。如此这般连着好几天，老太太挺高兴。有时姥爷再带着姥姥去看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姥姥嫁给姥爷之后，帮着姥爷又开了百货店、布匹店，鞋帽店。鞋帽店在开封的马道街有分号，布匹店在上海有通商分号。所谓通商，就是由家里的本号在本地进了丝绸发到上海的分号去卖，而上海分号那边进了当地的花布发到这边来卖。当时这边以平布居多，虽然有花布，但花色很少，花布由上海那里来到本地，十分好卖。而上海那边的丝绸卖得很贵，一路水涨船高下来，连生丝收上来的价格都很高了。而河南这边的价格远远低于上海，东西却不比那边差，来回尽是吃的差价，生意很是好做。
至于百货，在当时的牛屯集，朱家的字号是最大的。我们小时候都用过的雪花膏，记得母亲说，她和舅舅们还有大姨在小时候都跟着店里的伙计学着做过。
三少奶奶这个称谓，也就是从那时叫起的。直到姥爷死后，姥姥带着家人迁到封丘，家里家外的人也都是这样称呼姥姥。
姥爷死的那年，母亲还不满两岁，姥姥才26岁。
发送了了老太爷的丧事之后，朱家分家了。很多家族的分与合，往往跟家族中某一个人的生或者死有关。朱家亦是如此。
姥姥问大舅：我们回封丘好吗？大舅说：妈，我听你的。大舅是大姥姥所生，但是对姥姥向来恭敬孝顺。大舅是姥爷的长子，那时的女人都遵从夫死从子这样的古训，所以一定要先问大舅的。
姥姥把王楼乡下几百倾的地全都卖了，牛屯集的买卖也全都关了，带着三少爷这一脉，开始陆续往封丘迁。二少爷让儿子来找姥姥，说：三婶，我们也跟着你们去封丘，好吗？姥姥说：好！咱们一起走。而大少爷一脉全都搬到了王楼乡下，守着名下分得的田地过活，不再经商。
之所以废话说这样一段，并不是说朱家就这样散了。朱家并未散，这样做是为了能避过日本人。姥爷死后，当时的日本人是绝不会甘休的，所以姥姥才会要想到举家迁往封丘。当时的封丘也未必就是上乘之选，但那里毕竟是姥姥的娘家。男人死了，靠着娘家近点，心理上总是踏实些。
到了封丘，安顿下来之后，内外掌家主事就姥姥一人。买卖重又开起来，除了玉顺和。玉顺和分给了老二家，因为姥爷弟兄三人，就只有老二跟着老太爷学了这门手艺。
姥姥带着大舅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当年的东大街一号，就是姥姥开的字号铺面，解放后被政府没收，现在是城关镇政府所在。
是的，没收了，不止一处铺面，是当时开的所有买卖全都被没收了。抗战胜利了，解放了，姥爷荣膺抗日志士了，家里的产业被没收了。不止朱家一个，镇上只要有钱的，皆是如此。
母亲说：我很清楚记得，政府来抄家的时候，你姥姥带着我们全家老小，都坐在北堂屋，那里供着你姥爷的牌位。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就在堂屋里席地而坐，你姥姥抱着你姥爷的牌位。家里所有值钱的通通被抄走。
接下来是公私合营，原本私人的买卖不归你个人所有了，一律都是国家的，换上“国营某某”的字样。不过原来的经营人只要愿意，还可以被国营返聘为经理等高职，给发工资的。
姥姥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母亲说，那一个多月里，谁都不敢上楼进姥姥的房间。母亲也只是在房间外扒着窗户往里看，看到姥姥床上的床幔都是掩着的，偶尔能听见一声姥姥低沉的叹息声。
母亲说，姥姥吃不下饭，每天就是从刘茂斋买的咸菜切碎了，拌着捣碎的蒜一起吃，喝白水。姥姥身上的皮肤，犹如蝉蜕般的一层一层往下掉。
最后，是大舅带着他们兄妹五个，跪在姥姥的床前，对姥姥说：妈，生意没了不要紧，只要您还活着，只要咱们一家人都还活着就好。
姥姥辞了国营给她的经理聘书，只同意大舅去做了个会计。病愈后，姥姥只身来到了郑州，去给人家当保姆。给在纱厂工作的一对夫妻看孩子，一个月工资8元钱。
一年后，把大姨接了来，这家人也管大姨的吃住，但是工资就不给姥姥了。大姨来郑州的第二年，纱厂招工，大姨进了纱厂当工人。这家又生了一个女儿，姥姥仍给这家当保姆，工资涨到10元钱，姥姥又把母亲接来郑州。
当时的中南煤炭局局长钱爷爷家招保姆，他家中已经有了一个保姆，但是做饭不好吃，所以就想再找一个专门做饭的保姆，尤其要会包饺子。姥姥去了，一顿饭做下来，钱爷爷赞不绝口，又见姥姥收拾的干净利落，当即就让姥姥留下了，工资25元。
（呵呵，这不应该算是什么吧。毕竟，我们拥有今天的美好生活，是当年的革命先驱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他们只是想吃一顿可口的饭菜和饺子，一点都不过分的。不是么？）
姥姥到钱爷爷家工作一年多以后，有一天对母亲说，我这一阵子就好像是感冒一样，浑身没劲。母亲就带着姥姥去检查，查出了癌症。
姥姥癌症手术后，又活了13年，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来讲，这算是一个奇迹了。
我5岁时，姥姥过世。
母亲每每跟我提起姥姥时，偶尔会说：要不是因为看你，俺娘至少还能再过几年呢。我从出生到姥姥过世，没离开过姥姥半步，是姥姥把我带大的。我的小名，亦是姥姥给取的。
聆眸
2012-9-5
——摘自我的《岁月钝刀之往事》
作者: 风飘飘 时间: 2012-9-6 01:03
你姥姥太了得了，大智大慧，不是一般人！
作者: 范闲 时间: 2012-9-6 10:44
看完后有一种无言的感动
或许这就是文字带来的震撼
作者: 知易行难 时间: 2012-9-6 10:49
庄儿的文字总是这样丝丝入扣，让人动心
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2-9-6 12:36
一兜糕点，至少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9-6 20:00
小庄这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值得我们大家学习{:soso_e179:}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9-6 20:07
姥姥嫁给姥爷之后，帮着姥爷又开了百货店、布匹店，鞋帽店。
正经儿的大家闺秀。
作者: 知易行难 时间: 2012-9-7 12:22
等着往事三
作者: 聆眸 时间: 2012-9-7 20:14
周糊涂 发表于 2012-9-6 20:01 
第九自然段开头，姥姥写了姥爷~
多谢糊涂姐提醒，已经改过来了。
作者: 聆眸 时间: 2012-9-7 20:15
知易行难 发表于 2012-9-7 12:22
等着往事三
么了{:soso_e113:}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9-7 21:23
周糊涂 发表于 2012-9-6 12:55
原本想叼根烟鄙视下楼上打酱油的，被小庄姥姥的先进事迹和小庄的文字感动了。斋戒七天。
{:soso_e129:}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9-7 21:24
这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年轻时穿学生装的照片有没？
作者: 春江潮水 时间: 2012-9-9 13:38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这买卖做着做着就成国有的了。有时真不如及时行乐。同事有一爷爷，以前挺大的家业，后来吃喝嫖赌抽，全染上了。家业败花光了，正好赶上解放了。丫贫农。。
感觉这个人不是命好，就是太聪明了。
作者: 春江潮水 时间: 2012-9-9 13:39
主楼照片上的阿姨，长得有点像小庄。
作者: 我是清冽 时间: 2012-9-9 16:03
冬烘 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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