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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作分享】：番茄西施 [打印本页]

作者: 啼妃 时间: 2012-3-3 10:57
标题: 【旧作分享】：番茄西施
　　我每天清早或是傍晚，文质彬彬踱到菜场。买荤买素买米买油，都有固定的主家。点头笑过，称货付钱，抬脚走人，道不尽的潇洒爽气！柴米油盐的日子于我而言，并不滋滋有味。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在这躲不掉的无味中依着自己的意思活出些味儿。这味儿多少总是有些旁门左道的，没有这个，我简直活不下去。
　　
　　我偏爱菜场的女摊主，尤其是女孩儿。但有一个卖肉的女人，是和我差不多年岁的一个妇女，她也是最早辜负我的一个。买她的肉——她卖的猪肉，她连续几次剁了我之后，我只好移情别恋，恋了个男的。但那以后，每次经过她的肉摊，我要么绕过，实在绕不过，便低了头，快速碎步躲过。买番茄和蘑菇，本来是在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摊头，这姑娘啥都好，模样好，声音好，就是一双手伸出来，象泥坑里的芋艿头，粗糙邋遢。卖菜的姑娘，又能咋地呢？我贼挑剔。谁知道和这姑娘建交不久之后，就给姑娘的娘篡了位。姑娘还是在的，但接待我的，总是她娘。她娘倒也还福相，白嫩嫩圆乎乎的，和我差不离儿。我便也笑纳了她娘。我问，“番茄多少钱一斤？”娘便说，“三块五”。我便抬起头来看看姑娘，姑娘手上剥着毛豆，冲我眨眨水灵灵的眼睛，一声儿不言语。“给你算三块三”。娘又说。那“你”字上下了重音，重出几百年交情似的。我便又歔了一眼姑娘，再歔一眼娘，称番茄。买蘑菇也是一样。“蘑菇多少钱一斤”？我问。“十二块”。娘说。“给你算十三块”。娘又下了重音说。我美滋滋歔一眼姑娘。姑娘咋呼着张开芋艿头一样粗短肮脏的双手一拍，“卖十三块，给你十二块”。娘便象吃噎了食，睁一睁眼，打个疙楞，也双掌一拍，甩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十二块十二块，给你十二块，可是我说错了……”我便微微笑起来，面皮微微有些热。
　　
　　到底有一天，我是连这卖番茄与蘑菇的娘俩都辜负了。番茄西施的摊头在菜场前头的尖尖位置上，人也长得尖尖的，乌发，白皮，红唇，手伸出来，个顶个笋尖似的，又象葱管。她唤了我不知多少回了。“今朝吃点啥小菜……”眉眼弯弯一笑，甜糯糯上海话，不仔细听，也不那么容易听出洋泾浜的味儿。我也是老早就注意她了，心里也想，她摆在这尖尖的位置上卖菜，真是名副其实再合适没有。我也对她的招呼声音娇俏模样儿，彬彬有礼回应了不少趟数了。我还在心里给她取了个“番茄西施”的雅号，就是从来没正正经经在她摊头停下脚步交流过。尖尖位置上卖的菜，货色格外好，价格格外贵，我不是不明白。我更明白的是，买了番茄西施尖尖位置上卖的菜，只怕这交流下去，就不只是菜了。人生妩媚，我算得不准，掐得准。
　　
　　可番茄西施今天一大早，伸出纤纤玉手，毫不犹豫地拦截了我穿过她尖尖摊头的脚步。我傻站住，微微地笑。我穿了一条黑底子白小圆点子的睡裙，不透明，到菜场打个转身嘛，便咋着胆子没穿胸罩。赤脚夹了一双绿莹莹的人字拖鞋，十个脚趾头干干净净的白，毫无蔻丹痕迹。我不爱涂蔻丹很久了。她穿了一件新的鲜绿鲜绿的衫褂儿，那是件新衣裳，从前她是西施模样烂衣衫——这我还瞧不出来？那新的鲜绿衫褂儿袖口长不长短不短的，在女人手腕戴镯子的地方便停住了，敞敞地象一朵喇叭花。这么一只手，在我胸口前几寸处招摇着晃了几晃，我有点晕，身不由己抱了胸。
　　
　　“我给你留的酸甜甜的小番茄，海南来的……”番茄西施象是和我熟了几千年似的开口。我立刻就觉得嘴里涌出一股水。“酸酸甜甜”就“酸酸甜甜”，这“酸甜甜”，经了“番茄西施”的嘴儿一溜，能把人魂儿轰散。番茄老主顾就在“番茄西施”尖尖位置前面不远，也不知是我心虚还是错觉，我感觉那小姑娘眼白一翻，那娘便探出半个身子出了摊，冲我这，喉咙里痒似的大声嗐气——这个可不是错觉。可我迈不开步子，“番茄西施”已经从摊底下撩出一个小塑料袋子，满满一袋子小番茄。她摊开献宝似地给我看，我低了头，也忍了羞，装模作样翻两下，看不出什么海南的特色，就是圆溜溜的更小模小样些。番茄西施便伸出两根青葱白玉似的手指头，拈起一颗海南来的小番茄，就在她那鲜绿的新衫褂上蹭了蹭，仿佛不过瘾，又送到口边，“噗噗”吹了两口，然后才笑盈盈递给我，“你尝尝……”我便尝了。果然“酸甜甜”。我说不出话来，眉眼儿带羞。赶紧咬了番茄，手在塑料袋子里一顿捞捡，“那就称一斤”，我说。番茄西施手脚麻利地给我称了一斤海南来的小番茄。我将捏在手心里潮了汗的一百元递过去——我还不知多少钱一斤呢！番茄西施将我递钱的手一推，眼神一撩，“我找不开，你散了再来。”
　　
　　我心慌意乱穿过番茄老主顾娘俩的摊头，姑娘早已低眉顺眼，还是在剥毛豆，没有半点消息。娘早忘了我，开始兜揽别的客人，看见我，也很释怀，裂开阔嘴一笑，白白的门牙上沾着一片绿的菜叶子，我忽然觉得很心安。我去买了虾和水豆腐，再回转去番茄西施那儿。“小番茄多少钱？”我说。她略显得意地一笑，“算咧……”我赤头涨脑说，“那怎么行……”“你下次，还来，就行……”番茄西施笑眯眯对着我，白嫩嫩的手在摊子底下又一捞，这回真捞出一颗葱，递给我，“你买了虾了，得用点葱，呐……”我呆呆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嘿，拿着呀……”番茄西施将那颗葱，一递再递，那葱的绿梗子便须须地触向我胸口来。我象个愣头青，劈头夺了葱，丢下一句，“哦，谢谢”，夹着拖鞋，一溜小跑逃走。
　　
　　番茄西施真是要命了得。
　　
　　啼妃字于2011/6/30
　　
　　

作者: 啼妃 时间: 2012-3-3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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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得几回醉

作者: 红尘小百合 时间: 2012-3-3 11:34
很精细的语言，问好！

作者: 沈盼盼 时间: 2012-3-3 12:31
{:soso_e179:}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2-3-3 13:27
很简单的买菜在您的笔下生动起来{:soso_e179:}

作者: 啼妃 时间: 2012-3-3 14:17
{:soso_e190:}多谢各位，都是旧时心情，与笔恩爱记之。

作者: 一米幸福 时间: 2012-3-3 18:36
这番茄西施着实了得。
而作者的文字功夫，更是了得。
真是琐碎的日子咀嚼出另类的精细与轻巧来。
其实，菜市场的交易，看起来不起眼，但对于每日重复这些动作的人来说，他们各自信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缘。
在这个“谁也不是谁的谁”的年代里，真正愿意为他人停驻凝视再记之念之，或褒或贬，那都是因着对方有着相对的吸引力。
人生百态，尽在笔端。
这西施，已经定形于文字也鲜活在读者心里
——尽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察到她的娇她的媚和她的种种“了不得”的好处。

“到底有一天，我是连这卖番茄与蘑菇的娘俩都辜负了。”读这句，再一次体会深植于作者骨子里的这份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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