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年的步点
文/赵化鲁
年的步点是轻快的,一眨眼就把你甩在了身后。孩子眼里的焦灼,让年暖意融融。大人们冲着孩子的笑脸,也就忘却了拾掇家什的累。轻快的年,有时也步履沉重,只为那段回家的路。
生命里最初年的记忆,注定混沌。夏天降临人间,几个月后就是年。襁褓中的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二个男婴。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个特殊的家庭,作为家族的第七个成员,我就这样并不特殊地来到人间。40年前的那个春节,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年。
开始有记忆,我已经生活在一个狭窄简陋的院落了。小院并非我的出生地,我在家族承受磨难时客居的土坯屋出生。祖母说,土坯屋的主人——那个给日本人做过翻译的大爷,曾经多次提及我是他院子里生的娃,于是见了那人我心里怯怯的。若干年后,大爷得病了,路上逢人,他会一脸认真地敲着自己的肚子:看,还响呢,医生说里面长了东西,跟石头似的!
大爷最终故去了,而我在一天天长大。为穿上新衣服的年期盼着;为吃上肉和麻花的年掰着指头;为了那鞭炮鸣响的火药香以及走亲亲的压岁钱苦候。我的年,是童年里最隆重的幸福时光。祖父很虔诚地打点神案的祭品,神灵和先人是得罪不起的,必须奉上最美的食物,燃起最旺的香火,他们才能庇佑后人,保一家平安。祖母灶间的操持,有板有眼,母亲只有打下手的份儿。孩子们的快乐,除了乡间特有的嬉戏外,就是比压岁钱,星星点点的差池,说不定谁还会哭一通鼻子呢。
念书了,寒假时成绩榜单醒目地张贴在大庙上,那是村人愿意聚集的地方。谁家孩子名字靠前,大人们相当荣耀。我很少落后,好像也没有拿过第一。每每看到名字在前几名,便如释重负地继续嬉闹去了。有一年上初中,数学破天荒地不及格,父亲不轻不重的数落,令我磐石压顶。可以说,那个年都没过好。也许就从那开始,我逐渐告别了童年无忧无虑年的记忆。
走进文字,学会思考,我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少年的敏感多愁,青年的壮志在胸,求学路上,磕磕绊绊,年的味道多了俗世功名的濡染。有一段,年成为一种恐惧。老大无成的急迫,时不我待的流年,交织成纷乱的思绪。几个年节是在蒙头酣睡中苦度的。人到中年,日子趋于平淡。失去的不会再来,奢望被理性和豁达稀释,年的步履就有了几分悠闲。
想象里美轮美奂的一切,在现实的冰冷里,还了原形。漫天舞动的雪片,如何曼妙,落地保留须臾的白之后,便是伤心的水渍。倘使再有大脚践踏,则更不堪睹了。我一直追逐的年的步点,竟如此不经推敲?昔日的朝思夜盼,而今怎么都恍惚起来了?
不在乡下过年有些时候了。我说的年,是指除夕。似乎旧历年底,特别是大年三十,才是我心目中年的内核。爆竹声中一岁除,贴春联,守岁,没有这些,还算年吗?成家以后,特别是10年前到小城定居,乡下小院年三十的喜庆,成为遥望;大年初一的匆匆来去,我变成了年的过客。下决心虎年除夕回乡下过年,孩子欢呼雀跃,母亲却担心城里的门。几经周折总算敲定了,年的感觉正在回归。
几天后,要回到乡下,守着九旬的祖母,等待虎年春天的脚步。嗓音喑哑的祖母,不用交代,我会在神案前给神灵和祖先燃香一柱,袅袅的香雾,自然包含了对十年前远去的祖父的祈福。昨日打扫豆木轩居室,叮嘱帮忙的侄儿不要动窗台上那个插有柳枝的瓶子,柳枝干枯了,萦绕柳枝的思念依然鲜活,那柳枝,是上一个清明从祖父身边采撷的。
追逐年的步点,少了一丝急切。女儿的欢欣,祖母的木然,一老一少的反差,让我的追逐,多了些许沉稳。沉稳,正一点一点地丰富着年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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