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熟睡中被人叫醒。昏暗的油灯映照着一群面无表情忙碌着的乡邻,恍惚中听到了曾祖父的声音‘看看吧,你爸爸要走了’!当时的我还小,心想走就走呗,也不是不回来了。但我还是乖乖的看了一眼,‘脸色发黄,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没什么特别啊?’乡亲们七手八脚的给父亲穿上了新衣,我不知道父亲要走到哪,但我知道一定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不然也不用穿新衣的。父亲这一去是够远的,直到今天还没有回来,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入土的那一天,随行的村民排起了很长的两条纵队,就好像全公社的人都来了,那时的我竟然没掉一滴眼泪,尽管一路上哭声不断。因为曾祖父告诉过我‘男人不哭’。
在我细小的记忆中,只存在一点点和父亲在一起的片断。随着时间的流去渐渐模糊。再也想不起来了。
父亲的生命是短暂的,却有着六年当兵的历史。还是个党员。我喜欢他穿军装的模样,个头儿不是很高,却显得很精神。右手举着红宝书。胸前别着主席像章,这是我在一张发黄的相片上看到的。
有关父亲的历史我是从祖父那听到的。祖父是曾祖父的长子。也有过十多年当兵的历史,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当父亲走了以后,祖父就将我们接到了他那里,肩负起抚养的重担。因为父亲也是祖父的长子。
父亲小时候很淘气,从来不好好学习,也从不肯听话,因为祖母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所以祖父也不怎么责罚他。再后来祖父续弦带个女孩,和父亲总打架,祖父左右为难,就将父亲托给曾祖父抚养。父亲很聪明,和曾祖父的三弟弟学习中医和兽医。学有所成。当时十里八村的乡亲全来我家找他看病,有时竟在门外排起了长队,他的医术如何我不敢评论,想起小时候他能在我身上依次扎了十多支银针,医术也是相当不错了。父亲在公社里当医生兼职兽医。人缘很好,给乡亲们看病多数是免费的。
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父亲参军了,服役的地方在敦化。在部队里当卫生员,入了党。由于当时部队的条件也不是好,父亲得了严重的胃病。这是我祖父和我说的。退役后没几年,病情恶化,祖父曾带着他到各大医院治疗,但是父亲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
身体不好,情绪也变得暴燥,常常无故发怒,和母亲吵架,有时甚至动手。最后一次祖父带父亲去医院看病,大夫说了,不用看了,抬回去吧,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吧。父亲没怎么样,祖父的泪水却流了出来。二十年后祖父对我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我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让我的眼睛发潮。‘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唉~~~。’那一生叹息永远存进了我的记忆。
父亲是个手很巧的人,他会用高梁秸编席子,那个时代没有炕革和纤维板,许多人家的土炕上铺的大都是席子,
有芦苇的,也有高梁秸的,玉米秸的。父亲是个喜欢抽烟的人。那时买不起卷烟,父亲就用一个木盒子, 做了个卷烟的东西,放一张小纸条,放些烟叶,用手一捻盒子两 边的木杆就能变出一根卷烟来。我那时很喜爱新生物的,常常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将烟卷的满炕都是。父亲还会用钢丝做打鸟的夹子,教我如何使用,上食儿,张开,埋到土中,做好伪装。我当时力气小,他不在的时候也会将手夹的红红肿肿。
父亲学习不好,可很爱读书,至今我还保留着他的三本书,无事的时候就拿也来看看,一本是鲁迅的且介亭杂文
那两本是上下册的南北朝文学史料。书的扉页上有他的亲笔签名,字迹刚劲有力。
年轻时尚不觉得怎么样,随着年龄的增长,常常会不自觉的想起父亲,想父亲如果活着,我将是怎么样的一个生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想像不出来,有一点我还是能肯定的,父亲和我,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虽然他走了三十多年我很少给他送过纸钱,他也一定能理解我,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写于七月十五之前,纪念我永别了的父亲,主要是怕再过若干年,我真的会一点也想不起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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