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门长子
那天,我坐在池边,清凉的夜风吹过来,撩起我的秀发。尖嘴的小鱼啄着我浸在水里的脚,荷的香气一缕缕飘过来,黏住我的呼吸。我在吹萧,是《云中月》的曲子,也是我最喜欢的。我六岁的时候,老师就教给了我。他说,能听懂这曲子的人便会是我的知音,是会陪我走过一生的人。
我的萧声里藏满对他的渴望,嘴角也会时不时上翘。我梦中的他真是俊朗,玉树临风,柔情缱绻。我仿佛看见他站在荷叶上对我微笑。他的眉他的发他的白绸长衫都是我梦里千回百转的样子。
王大人来了。他站在我背后,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他总是咳嗽,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要提醒别人他的存在。我转过脸,然后慢慢地起身,细致地整理好我的粉色衣裙。这是他教习的,他说女孩子要注重礼仪。
他开了口:“我有事找你!清风阁吧!”我挪了小脚无声随了他走,我的裙裾摩挲着脚面,有种痒痒的感觉,好玩。
王大人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歌妓。他喜欢我,喜欢我站在他手背上起舞。我衣袂飘飘,明眸善睐,身上淡淡的幽香都是他的最爱。但他总是站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望着我。他的眼里有一种异样的神情。
他转过脸来,抬头的瞬间,我看到他热泪横流。他扑地跪在我面前:“请你帮我!”他说,“只有你能帮我!”我突然就没了主意,他是主我是仆,这样的一跪吓坏了我,我也跪下,呆呆地听他述说。
以后的日子,我就在盼望中等待你的到来。
你的名号家人一提到,脸上便挂了莫名的表情。我在他们的眼神里读懂了仰慕、崇敬,也读懂了嫉妒与憎恶。但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我,王大人的仆。
你来了。我娇艳如花,白色纱裙轻轻飘起,如风中的柳絮。在定格的瞬间,我看到你眼底眨起的光,我羞红的脸颊在你的注目下慢慢地低下。你真得如我梦中的想像,如站在荷上的那个人。我心里的喜悦溢在脸上。我说:“将军,听曲!”还是那首《云中月》。你微笑的眼告诉我,你听懂了我的曲。我感到了你的气息,你也一定听到了我的心跳。酒落杯中的潺潺声响起在我们的耳边。王大人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屋里静极。我的心跳得像只小兔子,唇抖得像风里的百合。你突然抓了我的手说:“嫁我!”
从此,你就浸在我的血液里,日日夜夜。尽管有时我也想到与你的分离,但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又怎么能抑住一颗狂跳的心。“郎君!”静的时候我对自己说,闹的时候我也对自己说。我的眼着满是你的发你的目你的黄缎长袍。
那夜,他也来了。我的白衣换成了红衣,我做回了歌妓。他的眼里藏满了让我慌恐不安的东西。我耳里再没了声音,我只是僵了一脸的微笑在他面前起舞
“我的妓,能歌善舞!”王大人说。
“好妓!送我——”我听他的声音,也看到王大人点头。我心里的那个你在哭。我是王大人的仆,我没有挣扎的权利。王大人从饥饿中把我救出来,给了我家的温暖,教习我歌舞技能。我没在理由对他说“不!”但我的心在颤抖。
“送董大人——”我听到王大人展开了喉咙,我也看到他伸过来的胖手掌。他扶了我的腰拉我上车。他拥了我的肩,抬起我的下巴。他的脸凑了过来——
那一刻,我怕极了,怕极了。我想起了你。
华丽的床榻上,他剥去我大红的衣衫,脱掉了我做女儿最后的羞涩。我的发散乱下来,娇艳的脸在他的喘息中变得苍白。他说:“你真美,从了我,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在他的晃动下流下了两行人生最惨的泪。那泪,是我身体里唯一纯洁的东西。
再没了心疼,没了见你的渴望。尽管我知道你会来,但我已不是从前的我。我变得妖娆起来,会扭了纤细的腰身送两抹挑逗的眼神。他便会扑上来,会拥了我的唇我的身我的忏悔的灵魂。
你终于来了。我端坐在他的身边,我的脚握在他的手心里,痒而痛的感觉。
你的诧异写满全身,进门时的献媚变得冰一样冷。你猛地甩了竹帘出去。你的白衣在我的眼前化成了劲风。我冷冷地看着,我的心告诉我,我再没了不冷的权利。
“看看这孩子,”他说,“太无理了!”
我在阳光下撕扯牡丹花瓣,一片一片,如我飘零的想你的思绪。它是暗的,进不得阳光里,也是深的,是别人无法探知的秘密。你出现在我面前挥起手,我半肿的脸颊上带着你的愤怒和我的悲泣。
“你是我的!为什么从他,是因为我的贫还是因为我的低贱!”
我无语,泪流成河。你一定是心疼了,你搂了我,“对不起,你只需告诉我你的委屈,好不好?好不好?”
“我没有委屈,我只是不得不从他,他说引了我来嫁你的,却灌醉了我!”我惊异于自己说慌的本领。
“我会杀了他!”你说。
我扑到你的怀里,述说梦中的思恋,述说自己的身不由已。我的心是痛的,身也是痛的。我如风中残荷在你怀里摇摆,泪眼婆娑之间,你的躯体里溢出了杀气。
你终于杀了他。尽管不容易,尽管也有怯弱,尽管也有亏疚。但你还是杀了他。为我!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还要不要再回到你身边,成为你的妻,成为你的陪伴。我只是一枚棋子,在王大人的指缝间掷出。我不再是我,你也终不再是你。我走了,那怕今生注定孤苦,注定凄惨,注定死亡,也必须还一份美好给你。你是我的爱人,今生的唯一。
我开始了流浪。我的脸是惹祸的根,黑色的蓬纱永远罩住了它。我的美丽只愿留给你。
你的名号总是响起在我的耳边,“威猛的上将军啊,他又打胜仗了!”
“在哪里?”
“很多地方。他的威猛无人能抵!”
“是啊!只是可惜——”
我行走,跟着你的大军一路相随。我的双脚不停地追赶你的马蹄。我想听你的声音,想知道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终于再见到了你,是在一个黄昏。白门楼下,只有两个穿灰衣的士兵。你的头高高地挂在城门上。木制的笼子罩住一张僵硬的脸。发,不再整齐,蘸满血色地洒开。我知道那就是你,我的心告诉我,那一定是你!
我徘徊在门楼下,驱赶的声音不时地飘向我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我是他们眼里的疯子,是一个乞丐,也是一个黑纱掩罩下的绝美女人,是你最终的守候者。
没人再在乎你的名声,我在乎;没人再在乎你的过去,我在乎;没人再在乎你的辉煌,我在乎;也没人再在乎你离世的痛,我把这一切都埋进了岁月的尘埃。
他们很随意地抛下你的头。我远远地望着,那一刻我的心静极了。我看到了自己归宿。
我塑了你的身,用土。我抱着你的头颅爬进墓穴。我用黄沙俺了我的脚我的腿我的身。空气在我的身边消失。我的身边只有你——
很久以后,有位书生写下了我的名字:貂蝉。
欢迎光临 北斗六星网 (http://bdlxbbs.top/) | Powered by Discuz! X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