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到了,定好的长途车还没来。
你招呼大家到路边人行台阶上,你说安全些。你用脚一抹一划把地面收拾干净,拿下肩上的行李,叠靠在修长洁白的灯柱旁,黄色化肥袋装着的衣物铺盖放在下面,红色旅行包装着的细软什物放在上面,那里面有你的雪花膏吧。你们紧紧相依坐在一起,身后是你慈爱的婆婆,身边是你亲密的爱人,面前是你同村的三叔六婆。
看着路面上的车来车往,你一脸兴奋满怀憧憬,你应该没有出过远门吧,新疆拾棉花,这工作听起来新奇而浪漫。你看看前后灰白的头顶,瞅瞅丈夫粗笨的手脚,你越来越有自信,你似乎看到了那一团团洁白轻软的棉朵在你的指间宛若飞花。
你甚至想到了一个传说——夹衣变棉袄,是的,据说她们都是那么干的。新疆昼夜温差大,“穿着皮袄吃西瓜”,你们偷偷在衣底絮点棉花也不算过分的,即便东家知道,他们也不会说破吧,种棉花的人,应该知人冷暖。
想想前景真是乐观啊,一家三口出门做工,应该能攒个成撮的钱了,三五千块也未可知,并且还有三件棉衣呢,那可是上好的皮棉呢,到家一拆,就可以给在外求学的儿子做床新棉被了,新里儿,新面儿,新棉花,三面新。
路边的小饭馆飘出阵阵卤肉香,你抬头,看看日头过午,说,不知道小妞跟他爷在家吃了不。婆婆说,放心,她爷会做饭。丈夫说,饿啦,咱吃碗烩面吧?没人响应,过了一会婆婆说,吃啥烩面呀难吃死,我五毛钱的馍就妥。
城里的馍真是好吃啊,绵甜虚软,三口两口就下肚了。丈夫问有水吗,你起身去拿,就在起身抬头的一瞬间,你愕然发现一辆警车正狂飙而来,你还没来得及睁大眼睛,那白色的一团已像一个巨大的浪头扑上台阶,刹那间,你就被重重地摔到了马路中央,与此同时,你看到丈夫就像一只瓷器碎在地上,几柱喷泉冲上天空,你正扭曲着身子挣扎欲起,那根洁白的灯柱却迎头砸下。血色的天空中,你看到婆婆在飞翔,还有,半个馒头,一只灰格子布鞋,一抹斑白的发丝。
你,你们,很快就不动了,七个人,就像七件随意散落的衣裳,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定格在宽阔而冰冷的马路上。同时散落的还有,行李卷,旅行包,涂地的肝脑,撕扯的肝肠。
2011年10月29日午后3点,新疆的棉田一片殷红。
(特以此文献给在2011年10月29日河南汝南特大交通事故中逝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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