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半夜三更的,刘大妈醒了。在儿子的新家里。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她没敢起身。孙女睡在旁边的床上,她怕一动又影响了孩子的休息。就这样半睡半醒的,一合眼,死去的老伴、自己的爹娘,还有那些故去的亲朋一个个又象走马灯似的晃到了她的眼前……
人老了觉少。一晚上要起好几次夜。在乡下老家她总在床边放个便盆。现在住到了儿子家的楼上,到厕所方便。只是老胳膊老腿,一起来,免不了闹出点动静。有一回她黑灯瞎火的往厕所跑,一不留神脚底打滑摔了一跤。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搞得儿子、媳妇忙活了半宿。后来,儿子给她买了个便盆,也给她放在床边。她压根就没敢用。她怕有味小孙女嫌憎。再后来,吃晚饭的时侯,她就尽量少喝或不喝。以减少起夜的次数。别说,这个法子还真管用。
这几日,死去的老伴总往她的梦里跑。还是虎着脸的一副死样。一个人坐在乡下老家的院子里,收音机里播放着蒲剧,那声音大得吵死个人。小吧狗在她脚边汪汪的叫,这是给她要吃的呢。她一脚把它踢开,紧忙活的抱了柴禾到灶间烧火,那边老伴又吆喝着吩咐她倒茶,过会又嫌她火烧不旺,弄了满屋子烟。她心里还想:这老不死的就会支使人。一睁眼原来是场梦。黑地里,四周都是陌生的样子。她的脑子半会反应不过来是什么地方。月亮的亮光透不过厚厚的窗帘,她觉得有点憋气,分不清是什么钟点。一时就又寻思不开:当初尖酸刻薄的老伴没死的时侯,整天暗地里骂他不早点死,死了她也少受点累。最后,他终于得病着急忙慌的走了,她心里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可谁知现在怎么夜夜见到他?敢不是他在那边叫她过去呢吧!这老家伙在那边也觉得冷清了?
早上起床,儿子急匆匆的洗漱完就走。家里没有做早饭的习惯。儿子跑长途,媳妇在小企业上班,孙女要上学。早上都是在外面吃。临出门,儿子又向她怀里塞了二十块钱。说道:“妈,你到外面摊子上吃点吧,也活动活动腿脚。”这点儿子媳妇都老好了,隔三差五的给她塞钱。她能吃多少?都一张张攒着呢。她也想在家里给他们做饭来着。好歹不比外面吃得热乎舒心?刚到儿子家时,她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大显身手”。可到厨房一看就傻了眼,一屋子的电器她一个也不会用。媳妇也善解人意,说道:“妈,以后你就坐着,没事出去走走。闷了看看电视。饭啊,等我回来再做。”她心想:那我只吃不做,不成猪了?吃完饭,她又抢着洗碗,谁知,她刚洗过抹干,媳妇又放到龙头下冲洗了一遍。还放到一个柜子里说是要消毒。闹了她一个大红脸。——哎,不做就不做吧。坐着还省心呢。她自我安慰道。
儿子家住六楼。上下一趟不容易。她常常上去了不想下来,下来了不愿上去。小区院里和家里一样冷清。这个小区地处城郊,是个新的开发区。入住的人不多,有大半的房都空着。听说都是炒房的。有的人一个人就买了好几套的。一个个房空着,等着有人住进去把它添满添实。可是如今它们都是空的,就像她的心,没着没落的。院里基本上没什么老人。她一人慢慢挪到楼下,吃完早点。活动活动,然后坐到花圃边的长椅上打盹。看看太阳升到中天,再慢慢挪回家,等着媳妇孩子回家。下午吃过饭,又一人靠在家里的沙发上打盹,等天黑。
儿子确实懂事,孝顺。以前在乡下,左邻右舍这么说;亲戚朋友这么说;包括自己的媳妇说起儿子来也来也是满眼幸福的泪花花。刘大妈曾对儿子说:“你现在落下了好人缘,以后你把我推到墙头上,也没有人说是你的错……”刘大妈说的是笑话,她现在不愁吃,不愁喝,还有钱花。又不用干活。正儿八经的以前地主婆过的日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可她还真是老不知足了。一心想回到乡下那个家去住,而且这个念头是越来越强烈。
她不敢跟儿子提,她心疼儿子。儿子跑长途,半条命跟着轮子转呢。那会老伴刚不在的时侯,儿子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又怕她犯病。她有头晕的毛病,有时侯走着走着歪到那里就啥都不知道了。常常隔三岔五的往乡下跑,完了又往城里的家跑。儿子一个人被分成了几瓣,开车又辛苦。一段时间下来,人瘦了一圈。儿子倒没说什么,儿子知道她喜欢住在乡下,这里空气好,又有些她的老姐妹可以唠唠嗑。虽然老早以前也提过让她到城里去住,被她一口回绝了。所以再不敢提。这次是她主动要求到城里来住的,省得儿子两头牵挂。城里有什么不好?说起来比家里要强好多倍呢。
可现在是怎么了?她总觉得儿子的家不像家,倒更像路边挂着招牌的旅馆。可这里又怎么不是家呢?儿子媳妇孙女自己的亲人都在。然而,梦里又为什么总是乡下老家的样子?她觉得自己都变得神神唠唠的了。
那天,她到楼下走。不知不觉竟走出了小区。路上车水马龙,也不知道她是怎样避过那么多的车流就走到了汽车站。她两眼迷离,直到看见一辆辆的公交车才蓦然清醒过来。她心想: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赶紧转过身就往回走,可是看着一辆辆大的小的汽车她一下子犯了晕。这回家的路该怎么走啊!想问问路边的人却一下子记不起来住的小区的名字。
暮色降临,她像一个孩子般无助。儿子一定着急坏了,她想。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路灯一个接一个的点亮了,路上的人们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哪个方向走的都有。他们一定都在着急的赶回自己的家。可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呢?刘大妈有点心焦,有点无奈,又带了点苦涩。等着吧,如果儿子懂得她的心就一定会找来的,她寻思着。
……
夜的幕布在城市里总是显得那样的单薄,有点掩盖不住真相的朦胧与淡定。不早了,虽然分不清钟点。刘大妈的身影有点孤单。她抬起头来,远远的,她仿佛看到儿子向这边奔过来,嘴里好像还喊着什么,后面跟着的好像还有媳妇和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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