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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大杂院轶事(四)普大爷 [打印本页]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07:27
标题: 大杂院轶事(四)普大爷
本帖最后由 昊哥 于 2011-10-21 18:25 编辑
大杂院轶事(四)普大爷
普大爷住在后院,六十多岁了,长的黑瘦,小个子,身体倍儿结实!他一辈子没结过婚,人们背后喊他老光棍。
普大爷有个宝贝,轻易不拿给人看,可是给我看了。
那年枣树开花的时候,蜜蜂特别多,一只蜜蜂落在我脖子上,我一打,叮了我一下,立刻就肿了。普大爷听见我喊,忙叫我到他屋里,检查一下,说:“这蜜蜂刺还在,我给你挤了。”然后从仙人掌上掰下一小块,给我擦红肿的地方,说这样就不疼了。
我在他桌子边偎着,看墙上的镜框,都是些发黄的照片,普大爷看着我说:“喜欢吗?”
我点头,普大爷高兴了,说:“找找看,哪个是普大爷?”
我爬到椅子上,站起来,仔细辨认,大部分照片都是好几个人合影的,只有两张单人的,都穿着军装,一张像八路军,一张是大盖帽,还有肩章,我想,肯定是普大爷年轻时照的。
普大爷看我指着,开心地笑起来。他把我抱下来,小声说:“爷爷还有宝贝嘞!很少给人看。”
普大爷打开床头的木箱子,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土灰布的衣服,普大爷说:“这是我的紫花布军装,还是八路军时候穿的。”
普大爷一边说,一边拿开衣服,下面又是一个红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摊在桌子上的,轻轻打开,里面还是卷着的红布,他又小心翼翼地揭开。
“哇!”都是奖章!
红布上别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章,普大爷凝视着,用手轻轻拂过,好像是他的孩子,怕惊醒他们睡觉。
“这是晋察冀边区发给我的,这是山东军区发的,这是抗战胜利纪念章,这是我第一次负伤挣来的,这是解放天津给我的,这是渡江南下发的,这是解放武汉发的,这是解放广州发的,这是解放海南岛发的,那次我又负伤了,打到腿上,差一点就锯了!”普大爷喃喃自语,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中。
我碰碰普大爷的胳膊,问:“大爷,你老家是哪儿的啊?”
“远了,四川。”
难怪普大爷说话和我们不太一样。
“你是个什么官呢?”我问。
“哈哈!”普大爷笑了,说:“门插关,我呀,当了一辈子火头军。”
“什么是火头军呢?”我不知道。
“就是炊事员。”
怪不得他原来住在机关食堂旁边的小屋里。
“我呀,比你还小就当兵了,枪比我都高一大截呢。爬雪山过草地,死的那人呀!”每当说到牺牲的人,普大爷的嘴都会抖动,说不下去。
普大爷喜欢养花。他的屋里屋外摆满了花,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名贵的品种,仙人掌、仙人球、玻璃翠、万年青、含羞草,米兰、茉莉、菊花就算好的了,还有几盆死不了,揪下来,插上就活的那种。
普大爷没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却特别喜欢孩子。他有个木匣子,放着糖果饼干,还有槽子糕,院里的孩子去他那里玩,总能吃一些,所以我们都喜欢往他哪里钻,看他养的花,帮他浇水,他给我们讲故事,当然最重要的是给我们分吃的东西。
普大爷听人说驴蹄子泡水做花肥最好了,就四处找驴蹄子。驴蹄子泡了水特别臭,七婶最烦,因为她家挨着普大爷,鑫哥说她,你看花美,闻花香,也该熏一熏。
普大爷走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搬走了,我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的,大街上碰到鑫哥说的,老爷子没儿没女,挺可怜的,躺在床上不能动,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屎尿拉在床上,满屋子又臭又骚,也就是亏了铁柱娘,每天去给他打扫一下,屎尿的被褥在水管下冲刷,后来叫铁柱帮忙,给他床上垫了油布,铺上炉渣灰,拉尿了就用笤帚扫扫,再后来长了褥疮,烂的化脓,老爷子受大罪了!
我想起一件事,问:“普大爷的花呐?那么多!”
“咳!送人的送人,各家分了一些,都不会养,也没那个细心劲,大多死了,剩下的也都半死不活,叶子稀稀拉拉,没个鲜亮劲。七婶说,花的魂都跟普大爷走了!”
听的我心里很难受,回去的路上,脑子里都是普大爷躺在炉渣灰里,屁股上的褥疮沾满屎尿。终于忍不住,一阵难受,蹲在路边的树旁呕吐起来。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1-10-20 07:50
老革命,怎么政府不管呢?无言
作者: 沈盼盼 时间: 2011-10-20 08:07
被革命遗忘的人
作者: 沈盼盼 时间: 2011-10-20 08:12
无语,竟然还是老乡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08:31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社会上乱哄哄的,不晓得谁该管他吧?印象里他看过机关的大门,可能没文化,反正不是当官的。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08:33
无语,竟然还是老乡
沈盼盼 发表于 2011-10-20 08:12
我们老家原来住着30多位老红军,大多是四川的,四方面军的,现在都走了。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08:34
老革命,怎么政府不管呢?无言
暮雪 发表于 2011-10-20 07:50
那时候的政府似乎瘫痪了,没人管事。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08:40
想起来了,他一直是个炊事员,在机关的时候住在食堂旁边。做了一辈子饭,没有当官,可惜了,如果在连队,怎么也熬成团长了。不过也许早牺牲了。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1-10-20 12:08
呵呵 我小时候也住大杂院~~~也写过几个关于大杂院儿的字儿。发来,占个昊哥的楼层哈。
算是呼应还是指点,您看着办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1-10-20 12:10
一刘姥姥
真难得,我拥有一个那么美好鲜活惬意的童年,很小的时候,我家住在皇城脚下,值得拍着胸脯夸耀的是,那个时候居住的是真正的四合院,有影壁有女儿墙有东西厢房有天井有门口鲜活的狮子门墩,坐北朝南的正房宽敞豁亮甚至有一个幽深的进院,我们住的那所院子颇为工整,除了后院居住的人搭了一个小小的煤棚子之外,就再没有如同左近的大杂院那样私搭乱建的小厨房杂物间什么的了。
在许多年后搬离那个最初落脚的地方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承载了我太多童年美好回忆的家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我们,说是家,其实只算是暂住,原委是后来从父母口中得知的,老房东是一位姓刘的老婆婆,印象里面是那么干净利落的一个慈祥老人,总是白衣白裤白袜子,穿自己做的鞋子,走路从来是轻轻细细的步伐说话永远是柔声慢语和颜悦色,我叫她刘姥姥,要是按辈份,我应该管他老人家叫做太姥姥,但是刘姥姥的称呼已经成为一种代名词,连他的五个女儿也这么叫她,可是这个刘姥姥跟大观园里的刘姥姥完全两种形象,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上海制片厂拍摄的儿童电影,名字内容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里面的小孩子管姥姥叫做外婆,当时觉得真是洋气啊,于是整天围着刘姥姥外婆场外婆短的叫得不停,她只是很温柔的捏着我的小下巴笑呵呵的答应着,在阳光下,她眼角的皱纹和眼睛里的慈爱让仅仅5.6岁的我忽然很想哭…..
文革的时候,刘姥姥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原来她曾经是某个显赫人物的填房,那整个四合院是她男人留下来给他的财产,在文革时期院子被强迫分配给了附近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住处的双职工们,不得不佩服老人家的精明和前瞻性,文革时那么多次的抄家居然没有找到过她的房契,她始终对外坚称房契已经在第一次被抄家的时候不翼而飞了,文革结束以后落实政策的时候,因为出示了保存完好的房契,房子又得以回到老人手中,从父母的复述中知道,当时院子里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的害怕失去头顶的那一片瓦,有的人每天谨小慎微的用语言试探刘姥姥的态度,有的人偷偷的落泪,有的人冷静的隔岸观火,有的人甚至找房管局要求分配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房产….
但是结果那么的出人意料,据说当时刘姥姥召集了全院的老老小小,用她那一贯温和的语气说了这样一番话:“我知道最近大伙心里都憋了那么股子别扭,搁谁也消停不了,都是在一块住了那么多年的老邻居,说实话,我也不怨那些个有心分房子的主儿,毕竟离开这里就得睡马路…急了眼出什么下策都不奇怪,这房子虽然是我的,可情份是这么多年处的,再说这房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一个老婆子家守着这些个闲房有啥用呢?这么着,谁家若有了好去处您再走,没地方去的,就算您跟我老婆子就伴了。“那一次,全院的男女老少全红了眼眶,全院人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手,和和乐乐的吃了顿饭,我想经历了那场面的人,终生也不会忘怀,只是可惜,我的出生时在那些传奇故事以后了,我所能经历的也只是父母口中很多次的复制
刘姥姥一生没有子嗣,却收养了5个女儿,5个收养的女儿随了刘姥姥早逝夫君的姓:陈。分别叫做陈娟陈秀陈如陈春陈花,据说五个娟秀如春花的女儿们个个有情有意,在文革时期风口浪尖刺刀见红的时候,曾经有人逼迫娟秀如春花跟刘姥姥划清界限,但是据说跟养母同舟共济的娟秀如春花们没有据理力争的抵抗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哭啼啼,批斗会的时候也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养母坚定地站在一起,用沉默对抗了权威,最后唯一表示向组织靠拢的举动,是将娟秀如春花改作了坚强如钢铁
作者: 猫曈 时间: 2011-10-20 12:14
二.葡萄架
那院子的正中央有一架枝繁叶茂的葡萄,是刘姥姥的命根子,六七月份的时候,会有很多葡萄须子蜿蜒的爬上架顶在那里安家落户,不久便会有很多碧绿碧绿如同玉石粒一般的葡萄们一串串一簇簇一嘟噜一嘟噜的垂下来,长势喜人,有的张扬的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之内,有的含羞带怯半遮半掩,还有的藏在角落偷偷的茁壮成长,..
这个时候最不安分的是我们这些院子里的顽童们了,早早的觊觎着这些好看却没法入口的青葡萄们,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早已经过密谋的一个个孩子带着诡秘的兴奋,拿着趁手的兵器~~~一根竹竿上面结结实实的拴着一张网,(那是小波小涛哥俩的杰作)那根竹竿网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用它逮到过蝴蝶,老竿儿,唧鸟…;捅下过没长翅膀黄嘴边儿的家雀儿;扣过后院水洼里咕呱咕呱叫个不休的田鸡;上树打过枣;够过缠在树杈上的风筝,也摘过应季的槐树花榆钱儿做饺子馅儿…..现在我们用要用它来对付那些招摇的青葡萄们了照例是小波下手小涛望风我和院子里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边捂着嘴巴嗤嗤笑着一边雀跃不休的跑东跑西收纳落在地上的战利品…..人之初真的性本善吗?嗬嗬….没看出来
往往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听见早起的大人们带着愤怒的喝斥,反而是刘姥姥温和又有些惋惜的出来圆场,算了算了已经这样了,何必为难孩子们呢,没人的时候,她会细声细气的喃喃自语,哎,糟践了,等熟了的时候少不了你们的,的确,每年葡萄成熟了以后,家家都会收到刘姥姥和葡萄架的馈赠,并且是洗过的,用凉水拔过的,那些葡萄在记忆里并不很甜,但是在那个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物质极大丰富人民为所欲为,一碗亮晶晶的葡萄仿佛就是那时候难得的珍馔佳肴了,那些葡萄年年茂盛的生长着不遗余力的结果,其实很少看到刘姥姥给他们浇水施肥,后来是爸爸告诉我,刘姥姥是有心的老太太,她不愿意在院子里人多的时候浇水施肥,全因为不愿意给那些年轻力壮的邻居们帮助的理由。
一直到我们搬离那个四合院,葡萄架都保持着他那一如既往宠辱不惊的风貌,不会因为孩子们的顽皮而少付出一点,也不会因为谁伤害过它而少结一粒子….
很多年以后,我们接到通知说刘姥姥过世了,走的时候已经90岁了,是自然死亡,没有任何痛苦的走了,我们这里有个风俗,说是这样的老人走了以后是不能哭的,因为这是喜丧,是她老人家往生了,任何哭泣都会成为她幻化为圣贤的阻碍,于是,因为刘姥姥的葬礼我们又聚集在一起,而这已经相隔了十余年.,没有哭泣,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缅怀,彼此看着儿时的玩伴们一张张成熟陌生却又依稀相识的面孔,纷纷地感叹岁月不留情面的鬼斧神工,感慨之余,我们也说起来孩提时代的淘气疯狂但是无比幸福尽兴的种种恶劣行径,自然的说起刘姥姥,说到葡萄架….
刘姥姥的女儿们说葡萄打从去年刘姥姥神志不太清楚的时候就恹恹的没精神,今年干脆连一串葡萄也没结,好像是葡萄架会通灵呢,我无言的看着那棵已经很苍老孱弱的葡萄架,有一滴眼泪悄悄的涌出眼角 ….
这以后,在没有他们和葡萄架的消息
就在上个星期,我接到老邻居的电话,他说:知道么…刘姥姥走了以后,她的女儿们还是一样照料着葡萄藤,但是今年,老葡萄藤,死了,跟刘姥姥一样,无疾而终…
霎那,我的思绪飞得很远,我看过台湾作家三毛写的传记里有她和一些植物的感情交流 ,还看过聊斋志异里面关于那棵橘子树预示做官人的官运的故事,其实都有那么点嗤之以鼻,谁都知道善于写作的人会把一些事情夸大甚至无中生有,节外生枝…但是这次,我听到这个消息却无端的感伤了起来,那棵厚道的葡萄藤就好像刘姥姥养熟的一条老狗,那么忠实的守护着相守了30多年的伙伴,刘姥姥走了,那忠实可靠的葡萄架….于是也生无可恋 …..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10-20 13:09
总有些人我们难以忘记,总有些事情让我们惋惜哀叹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0 21:40
感谢猫瞳的靓文!生动朴实,情趣盎然!
作者: 郝芯 时间: 2011-10-20 21:53
人来到世上走一遭,走一遭的经历很少有相似的,让人记住并写出来的是独特的,刘姥姥大约属于这种。作者写得不错!很细腻!赞一个!
作者: 玉玲珑 时间: 2011-10-21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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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月光屏 时间: 2011-10-21 14:53
在杂院的故事多,昊哥儿猫写的情景仿佛都在眼前。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10-21 16:33
大杂院轶事(四)普爷养花
普大爷住在后院,六十多岁了,长的黑瘦,小个子,身体倍儿结实!他一辈子没结 ...
昊哥 发表于 2011-10-20 07:27
昊哥这字,看了让人心理难受。从普大爷获的奖章看,应该是四野的。另外,这篇字的题目不如直接改成《普大爷》,或者在花上再多写几笔,个见啊!
作者: 昊哥 时间: 2011-10-21 18:06
昊哥这字,看了让人心理难受。从普大爷获的奖章看,应该是四野的。另外,这篇字的题目不如直接改 ...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1-10-21 16:33
谢谢指点,那就叫《普大爷》吧。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1-10-21 18:16
我喜欢这样平实的记录普通人人生的文章,打开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气息。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1-10-22 08:35
来自于生活的文字,接地气,最动人
作者: 潘霞 时间: 2011-10-24 14:39
温情的叙述中,透露的却是一个沉重的社会话题。
问好!
作者: 影子 时间: 2011-10-24 15:40
呃~·可怜的老爷爷
作者: 我难过 时间: 2011-10-25 13:19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10-25 13:22
走一步又一步却跟不上你的脚步
我难过 发表于 2011-10-25 13:19
又是一个玉玲珑,干吗弄个疯体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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