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太太又开骂了,扯着大嗓门。叫骂声扇着黑色的翅膀,在邻居们的院落里起落盘旋。
母亲的情绪烦躁起来,见我叼着铅笔竖着耳朵呲着牙笑,没好气地冲我发火:“写你的作业!听什么听!”随后又嘟囔着:“咋搬到这么个圣人不传道的地方!”
那时我们家刚从另一个矿区搬来,遇到这样的恶邻,母亲显然不大适应。我对这个新邻居却倍感新鲜好玩儿。
老季太太长得跟张飞的二姨似的。身材高大健壮,颧骨突出,相貌凶恶。黑脸,黑衣,黑布鞋,黑袜子,后来仔细一看是黑脚丫子——她从不穿袜子。手里总拿着一根二尺长的黑烟袋,整天抽旱烟。她的端肩膀似乎随时准备抓鸡或要对谁下手。
她几乎整天都是骂骂咧咧的,天旱了骂天,连雨了骂雨,母鸡不下蛋了骂母鸡,黄烟长势不好了骂黄烟。生气了骂,高兴了也骂。长久不见的亲戚来了,也是哈哈大笑夹带着一连串的粗话——那是寒暄呢。即使她抱着未满月的娇嫩的婴儿,也会亲上一口充满柔情地夸着孩子:多好!这小王八羔子。
天长日久了,我们也就习惯了。那不时响起的吵骂声就像树上受到惊扰的黑老鸹,时而与炊烟共舞,忽而与落霞齐飞,成了我们寻常日子的一部分。一次二姐说,这两天没听见她骂街了,真清静。我说你等着。跑到她家板障外,掏出弹弓,对着她家的黑狗一弹命中。那狗嗷——地一声惨叫着逃回屋里,旋即两个黑影咆哮而出。我兴奋地跑回家跟二姐显摆,谁知我妈握着笤帚疙瘩追打来了,见被二姐出卖,我掉头就跑。正慌不择路仓惶奔命,谁知老季太太已在前面横刀立马,他的黑狗在那虎视眈眈。老季太太两手叉着腰哈哈大笑:往死里打!——结果......不堪回首。
老季太太是个是个勤快人,走路脚下生风,干活雷厉风行。她的菜园子总是侍弄得生机盎然。她家的西红柿、黄瓜、樱桃、李子总是最先开花结果,嘴馋的臭小子们最先驾到采收。现在想想,当年我们那些淘气的坏小子是她的恶邻才对。我们就像她家菜园子里的黄烟,在她的叫骂声中茁壮成长。
老季太太的叫骂有一次终于获得了邻居们的赞赏并一直津津乐道。
一年冬天,片区的垃圾污水堆了几个星期也不见环卫工人清运,成了冰山。冰流蔓延到了路上,成了冰道。常有人滑倒摔伤。邻居们几次去找环卫科也不顶用。一天环卫科的那帮懒鬼们正在屋里甩着膀子打牌呢,老季太太破门而入,掫了牌桌,敲着旱烟袋破口大骂。懒鬼们被闯来的夜叉吓了一大跳,科长喊着牌友们赶紧把那垃圾弄走——惹不起这仙姑!两部翻斗车,一大帮人从中午一直干到天黑,老季太太就一直骂到日落。最后,邻居们姑娘媳妇来了一大帮,接老季太太班师还朝。
打那以后,老季太太威望陡增,俨然成了我们片区的女酋长。
夏季昼长,吃过晚饭,老季太太爱去邻居的家里转转,她一般是不进屋门,只在院子里说笑,看哪不顺眼就会骂上几句,邻居们早就习惯了,也使劲回着狠话跟她说笑。
我后来读书、工作,离开了家乡。随着岁月的远去,那曾经萦绕在耳边的叫骂声,像一条黑色的绸带,只在我的记忆中飘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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