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同事叫黄琴,我到单位报到的时候是她带我办的手续,恰好我又分到她所在的部门。这个部门有8个人,处长是个男的,比黄琴年纪大得多,奇怪的是,每回安排工作或制订工作计划,他总是先征求黄的意见,她若是外出不在办公室,那安排和计划准得往后拖。
后来我才知道,黄琴在处里其实是不是处长的处长,她说话的分量是很重的-------文革前她就是单位最年轻的处长,也是公认的业务尖子,本来是局座候选人,文革中和走资派划清界限,抽了老局长一巴掌,也把自己的前途抽没了:老局长恢复职务后她就丢了官,一撸到底,撸官留用已经是老局长极大地恩典了!
她本来是一个兢兢业业做事的人,工作能力和水平是大家公认的,文革开始她没有参加任何组织和活动,为此还被工宣队划入 ‘逍遥派’之列。但当时每个单位都要走‘五七’道路,一般是下到军垦农场。她的丈夫已经被发配到咸宁一个农场去了,而她的母亲常年卧床身边离不得人,两个孩子也需人照顾,为了争取不去农场,她不得不弃逍遥派立场而‘投身革命’,在批斗会上别人照本宣科喊口号,而她为了显示自己坚定的革命性,冲到台前一巴掌抽向了老局长,老局长的眼镜飞到空中又落在地上,据说那脸上的五指痕一个星期都没退尽!这一巴掌划清了她和走资派的界限,也奠定了她成为坚定的造反派的基础,于是农场可以不去了,家庭也得到照顾了,但是这一巴掌带来的后果却是年轻的她当时不曾想到的:
文革结束后,不知从何时起,局长家的小儿子和她的女儿搞在了一起,同在一个院里住着,两个年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家的男主人却互不理睬,两家的女主人更是互视对方为空气!好事者伸长脖子准备看这场热闹,不过这热闹始终没闹成-------局长夫人和黄琴都对自己的儿女下了最后通牒:有我没他(她)!两家的儿女却没把这通牒当回事:多么美好的爱情啊干嘛要和你死我活的战争联系到一块?他俩照样我行我素,你是风儿我是沙。
后来这事儿就落入老套了:黄琴将女儿锁了大半年,她和丈夫轮流看管,直到把女儿看成间歇性精神病住进医院;局长将儿子送回乡下老家和爷爷同吃同住同劳动,结果儿子‘同着同着’同没了,遍发寻人启事也没找回。
再后来黄琴得了癌症,谁都知道这病是因女儿而起,临终前却没见她女儿露面;老局长辞世时眼睛不闭,谁都知道他在等人,一排子女齐刷刷到了,该来的那个人却始终不见影!
再再后来我就离开了那个单位,那两个年轻人的故事就没了续篇。我常常想:
如果黄琴没有挥那一巴掌,
如果黄琴后来向局长道歉,
如果局长相逢一笑泯恩仇,
如果不搞文化大革命……
这两家的悲剧会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答案。因为人生很多时候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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