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及其他
我上大学读中文的时候,那时候的中文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里面的人物介绍,基本依然属于高大全类型的,占据在现代文学里面的就是那么几位所谓“赫赫有名”的人物,集中起来说就是:鲁郭茅,巴老曹,当然后面偶尔也提起朱自清,叶圣陶,郁达夫。而对胡适等风云一时的人物,则是用讳如莫深的春秋笔法,很笨拙的试图一笔带过,于是给我们讲课的师院教授愤愤不平:这样的文学史简直就是欺世盗名。
好在这个世界上,欺世盗名的事情太多,没有人会关注一本教材究竟能传递出多少信息和资讯,按照编撰者的理解那就是:你想了解那段文学史,只需记住这些主要人物即可,其他的就选择性的失明,或者有目的的放弃吧。
那一年是一九八二年,距今几乎有三十年的光阴。就在不久前搬家的时候,我偶然发现了那本“教材”,百感交集的凝望了许久,还是一声叹息的把它划归了“废品”,交给了一直提着大大的收购口袋,虎视眈眈的站在一边的,我们小区的那个收废品的河南女子,那女子操着正宗的河南口音冲着我说:“叔,你读的书真多,我记得我在你家就收书也有四五次了。”我一脸苦涩,夫人则十分得意,这婆娘早就看我的一些书不顺眼了,N次提议我卖了它们,于是这次搬家,她终于如愿以偿。
其实那收废品的女子没说错,她确实在我家收了多次废旧物品,尤其是书籍众多。但是,多数都是期刊之类的,因为我每年都能收到全国各地的一些赠送的杂志期刊,时间久了就有点铺天盖地的味道了。
别梦依稀咒逝川,惶然二十九年前。其实,那时候读大学,被沉沉左派思维依旧控制的教材,早已经桎梏不了我们这些疯狂的“学子”了,于是一头扎进校图书馆,市图书馆,甚至区图书馆,然后带着一身惊讶,带陈独秀,胡适,沈从文,张爱玲,胡兰成,周作人,带着“新月社”“语丝文体”,带着“鸳鸯蝴蝶派”,带着钱钟书,带着张恨水回来了。于是出现了惊人一幕,就在课堂上,我的一个同学把教材五马分尸,边“施暴”边骂:“什么鸡巴教材。”全然没有学中文的大学生的矜持和修养,以至于惹得前来观摩教学的系主任脸色铁青,声称要坚决给一个处分,当然后来也是不了了之。
2002年,我公出去上海,在完成了公务之后,我依旧沿袭着自己的习惯,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坚持要自己看看“大上海”,于是去了外滩,站在外滩的防护墙上,看着洋洋大江一路奔涌而去,看着外滩边上并肩接踵的各式建筑,看着红男绿女的人群,于是耳边响起叶丽仪的“浪奔浪涌,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突然也就想起那个排行老二的,名叫孔丘的人,数千年前对着一川江水叹息:逝者如斯夫。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如果活在当下,看到了大上海外滩的壮观会做如何感受。对上海的心愿依旧未了,于是一个人背着不沉的包包,特地打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我想看看上海有文化气息的老街,你随便带我一个地方看看吧。”“文化调查么?”见惯了世面的上海司机的思维果然不一样。
七绕八拐的,他终于把我带到了一条街,沿街看去好像有许多旧式洋房,于是付钱下车。这地方我居然没看地名,但是我觉得大概离老城隍庙不算太远的距离。反正也不是为了记地名,纯属看风景,于是一个人背着双肩包,一路慢腾腾走过。
走过一坐粉刷着白色的临街的老房子我放慢了脚步,这房子是一家大大的咖啡屋,临街的一面是通透的落地窗子,所以放慢脚步,是因为我看到了在窗子边上,一个喝咖啡,或者是茶的女人的侧影,一袭长发,一身素花浅色的衣着,一只手端着杯子,另外的一只手夹着一根袅袅烟缕的女子,桌子上放着一本或许是杂志,或许是别的什么,上面还有一款景致的手机。总之,很小资的一幅画面。
在上海去往南京的火车的卧铺里,我还是在想着那样的一幅画面,忽然就想起三个字:张爱玲。
我第一次完整的看张爱玲的文字,应当是在一九八二年末的样子,看了之后竟有些许震动,一个不凡的女子,一个奇女子,一个毕生交织着爱恨情仇,敢爱敢恨的女子。当然,看罢更多叹息,这样的人,这样的文字,如果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一席之地,简直就是别有用心了。
文字在她的笔下,才真正的有了生命,直钻进你的心里去。阅读的本身就能给读书的人莫大的快感。至少对我是这样。读别的书你或许能知道道理,了解知识,得到震撼,但是只有读张爱玲的文章你才是快乐的。
张爱玲是世俗的,但是世俗得如此精致却除此之外别无第二人可以相比。张爱玲的性格中聚集了一大堆矛盾: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是名门之后,贵府小姐,却骄傲的宣称自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怜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她通达人情世故,但她自己无论待人穿衣均是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她在文章里同读者拉家常,但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外人窥测她的内心;她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红大紫,一时无两,然而几十年后,她在美国又深居简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至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
其实,我最想说的不是有关张爱玲的文字,而是她和胡兰成之间的恩怨爱恨。
如果说张爱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女,那么胡兰成可以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子。虽然他为人的气节和名声不好听,但是,并不影响他的才华横溢。好在向来江山美人都摆在一块说,没有无限江山,还有美人阑干,他这一生虽然大半潦倒,但桃花运却贯彻始终——谁说男人只能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若是在美人堆里所向披靡,不也可以对世界示一下威?一生可能都是声名狼藉,却不乏“红尘有爱”,胡兰成这是交了几辈子的“桃花运”啊。
他洋洋洒洒写了20多万字,回忆那些爱过的、娶过的、调戏过的、引诱过的、转过念头的,当然还有人家倒追过他的女人,一一列于纸上,算算也上了十位数,打头的是他的糟糠之妻,中梁砥柱则是大名鼎鼎的张爱玲。
是什么让高傲的,甚至是清高的张爱玲能放下身段,疯狂的追求胡兰成?最经典的当然是在张爱玲送胡兰成的照片背后,题的“当她见到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文字分明就是把张爱玲的那种孤傲和清高击打的粉碎。
恋爱中的女人或许是没有心智的,这大概是唯一的解释,很多年后,张爱玲说她笔下的殷宝艳会爱上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师:她因为一直没遇见使她倾心的人,久郁的情怀也把持不住起来……这可不就是说自己,她还说这似乎是一种妇科病,男人很少有这样的。
多少年之后,她知己知彼,将自己分析得如此透彻,然而,她不是一个习惯于放大嗓门说话的人,她的理性淹没在胡兰成满世界的嚷嚷之中,于是,她在众人眼中,变成了一个意乱情迷昏头昏脑的女人。
张胡的婚姻维持了三年,最后“劳燕分飞”。胡兰成之于女人,就如同贾宝玉之于女人一样。一样的懂得,一样的爱惜,一样的成为女人命中的魔星。他与张爱玲,是于千万人当中相遇并且性命相知的,所以才令张爱玲在梦中喊出“兰成”二字……张爱玲对胡兰成,是完全倾心,没有任何条件的,哪怕胡兰成在赞美她的时候,也一样的赞美着她的好朋友炎樱;甚至胡兰成与她在一起时,还偷与苏青密会,被她撞个正着。虽然心头酸楚,但也罢了,因为眼前这男子,是说过要给她现世安稳的。
说实话,相当替张爱玲惋惜和抱不平,怎么就看上了胡兰成这么一个“货”,但是,再读胡兰成的文字,不能不叹息:所以让张爱玲疯狂,痴迷的胡兰成,不仅仅是相貌的风流倜傥,文字的骨子里也透着一种修为。可惜,他没修成“正果”,屁股坐到了异类一边,终为多数人所不齿。有人说,《今生今世》乃是一部胡兰成的“群芳谱”,以如此婉媚之文笔写成的群芳谱,令后来多少女子心折不已,胡兰成上世纪60年代末在日本讲学,他的女弟子据说居然分成两派,为争宠而斗;在台北朱家隔壁讲课时,台湾一代才女朱天文、朱天心在其身边,不断背诵张爱玲小说中的名句,女作家林慧娥等在一旁看不过去,说:“分明是想被收编进《今生今世》的群芳谱里嘛!”胡兰成之于女人的魔力,由此又可见一斑。
从倾城之恋,到情天恨海,张胡婚变的背后内幕颇多,但是,问题依旧是出在性格飘摇如浮萍的胡兰成身上,这是勿容置疑的。
汉奸不汉奸的,与个人的追求和信仰有关,中晚年胡兰成的文字确实值得一看。
想一想能让一代才女张爱玲疯狂的迷失了自己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人”,虽然胡兰成并不光鲜。
2011年10月11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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