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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七:舞蹈演员的故事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09-12-20 07:53
标题: 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七:舞蹈演员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09-12-20 07:58 编辑

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十七

                                                  舞蹈演员的故事

  有的时候,我们沿着我们曾经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的生命脉络向深处追寻,你就会清晰的感受到我们每个人灵魂深处其实存在着很多雷同的,相似的东西。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人的共性。

  我的母亲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老人,她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听她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一个人真不容易啊”这个“为=做”。至今我也把这句话奉为我人生所学的至理名言之一,看起来就是一句简单实在的大白话,其实包含着深深的人生道理。

  在写这个系列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清理或者理顺自己的思路。在我看来有些人你是注定无法忘记的。不论他们距离你今天的生活多远,也不论他如今是否存在于世,但是,他们就像刀子一样,注定要在你的记忆里隽刻,无法抹平,无法消失,无法磨灭,无法忘却。而有的时候,我们倾其一生,或者可能就在做着这样简单的事情:怀念或者寻找。

  我自以为我是一个对人生至少不绝望的人,但是,我不排除我的人生路上充满了迷茫,充满了失误,充满了动摇,充满了惶惑。但是我笃信,生命中有爱,是坚持让我走下去的最直接的原动力。

  我对自己的历史观,早已经从迷茫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因为我直到今天才感受到那些事实的真相,那么我这五十年,几乎就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生存,活着。我的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怨天尤人,但是,我相信,和我一样的心态的人一定很多。人生大舞台,生旦净末丑。匆忙间你登台我下场,风水轮流,车马人生。

  我们都不是这个舞台上那些风云英雄,都不是那些不世的枭雄,我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最普通的人,来过,在这舞台上走过,然后消失,像无数片叶子一样,曾经嫩绿,曾经风华,但是最后却悄然飘落,毫无声息。

  每一次去殡仪馆的时候,我听到的除了哭声就是叹息,其实,殊途同归,迟早而已。我曾经听过一首很“颓废”的摇滚曲,歌词让我记忆犹新:

  人生啊,人死啊,好像一盏灯啊,人死了如灯灭,棺材板子油光光……如今,棺材之类的东西已经很鲜见了,我印象中最后一次清晰的看见棺材,就是鞠木匠怒劈他爹的那口棺木,转眼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但是,一捧骨灰,小小的匣子,才是你最后的家啊,赵本山用调侃的方式,说出了最残酷最真实的人生。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E-mail是我的一个好友发来的,他看到了我的这个《那些岁月那些人》之后给我写的信,信里他用了“我很吃惊,你的思想变化很大”这样的字眼。我没有给他回信,因为我想用这种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以及告诉所有关爱和关心我的人,或许在我看来,这一组文字也意味着我的一种诀别,和过去的,和传统的,和主义的,和真理的一种诀别。谁也休想再扼杀我的思考,尽管它依旧茫然,依旧无奈。我曾经是一种声音,或者一种思想,或者是一种体制下的爬虫,我蝇营狗苟,我小心翼翼,我度日如年,我小富即安。我就像契珂夫笔下的那个不慎打了一个喷嚏,最终却惶惶忐忑而死的小公务员,周旋在小心翼翼的人生中,言不由衷,曲意逢迎,但是,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去他妈的,给我滚的越远越好。

  目睹真相和知道真相都不难,难的是你要有说出这一切的勇气和胆量。

  我明白朋友E-mail所透露出的信息,他其实是在为我担忧,怕我言多必失,怕我因言获罪。

  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看起来“字正腔圆”的时代。我们的思维曾经被灌输成“非此即彼”的思维定势,我们言听计从,我们所以才疯狂无知。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

  有关这个舞蹈演员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听说来的。但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我是亲眼见过的,她住在我们小巷的东端,严格的意义上说,她属于另外的一条街上的住户。我唯一能搜寻到的是,这个舞蹈演员的弟弟是我哥哥的同班同学。

  她是一个舞蹈演员,是一个跳芭蕾舞的舞蹈演员,也是一个有着在当时的说法是中苏血统的舞蹈演员。

  儿时的我对于漂亮的概念是极其肤浅的。但是,我听到过满小巷的人们,对这个舞蹈演员赞不绝口的夸奖,那就是非常漂亮的大美人。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唇红齿白,长发飘逸。更让邻居们赞叹的时,她是一个及其有礼貌,有教养的人。走在路上,无论是见了邻居的老幼,她都会主动打招呼。

  据说她是出访过苏联(那会儿)参加国际芭蕾舞节并获奖的。也据说她曾经给中央首长跳过芭蕾舞,这一切的传说,或者是据说,都不抵我亲眼所见来的更直接更残酷。一九六七年底的那个大雪飘飘的日子,喧嚣和疯狂成为我们生活的全部。红卫兵们更像是邪教徒,在简单的思维里,容不下任何别的什么。破四旧,立四新,结果是四旧被破的一地狼藉,而四新看起来就是“新疯狂,新无耻,新无知,新暴行”。

  六七年冬天,一场好大的雪。积雪让小巷看起来拥堵。人们忙不迭的清扫着积雪,在艰难开辟出来的空地上,准时地跳起忠字舞,准时地三忠于,四无限,准时地聆听“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看到网络上有关“靠”字的别解,遥想当年,不禁哑然。那时候,主义和思想成为两个不同的派别,但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砸烂封资修,批斗地富反坏右的时候,出手都彰显着冷血和凶狠。

  舞蹈家被批斗的准确时间,应当就是在那场大雪后开始的,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日,滴水成冰。小巷口的喇叭一刻也不消停的喧嚣着,要彻底清算封资修,要揪光所有的阶级地染,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而经常化的“最高指示”的颁布,更是让臣民们频频走上小巷,载歌载舞的庆祝。

  我没看到批斗舞蹈演员的那一幕,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在多数时间里,我蜷缩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拨动着哥哥做的那台矿石收音机,戴上耳机,听着里面蚊子哼叫一样的声音。或者百无聊赖的找出几本连环画来复去的看。

  滴水成冰的日子,舞蹈演员被红卫兵们套上高高的纸帽子,戴上大块的木牌子,上面写着“苏修特务”几个朱色大字。她的脚上,被红卫兵们勒令穿上了一双从她的家里抄家收获的白色的薄薄的芭蕾舞鞋。而红卫兵们,勒令她用芭蕾舞的姿势走路。于是在雪地里,留下了一行芭蕾舞的足迹。

  很多年后的一次我和几个朋友谈到人性的残忍和暴戾的时候,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他们都一声叹息:真没有人性。

  而那次批斗之后,她留下了终生残疾,双足冻伤性坏死。

  有的时候我确实很茫然,人类如果能改变一下自己的残忍,学会宽容和共存,或许这个世界还可以期待,可是现实击碎了我们的善良,连给与企盼的机会都没有。很多年后,我在这座城市的名单上看到了这和舞蹈演员的名字,只不过前面已经加上了舞蹈家的字样。但是,一个冻残了双足的舞蹈家,如何舞蹈?只能用她的心灵去放飞自己的梦了。

  算起来她也应当有七十岁了。我对她的了解不多,没有更多的文字去描述。但是,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挥之不去这样一幅场景:冰天雪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头戴纸高帽,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牌,脚上穿着一双薄薄的芭蕾舞鞋在雪地里走着,在红卫兵们肆无忌惮的疯狂里跳着,在他们的笑声中屈辱着。

  这一定是她全部人生中,最悲惨的一跳,最无法忘怀的一跳。和恶作剧无关,和个人恩怨无关,那么这个悲剧的全部责任和注解,就应当算在那个曾经的时代,算在策划了这一切的人的身上。

  莎士比亚对残忍有一句精粹的描述:“残忍长着锋利的牙齿”。是的,残忍撕碎了一切美好和善良,也摧毁了人们对真善美的渴望和期待。撕碎美好,毁灭善良,这和暴徒的行径毫无二致,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这一切都是明火执仗,都是堂而皇之,都是招摇着主义和真理的幌子。而打着这样的旗号,号召着“砸烂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的人,最终的目标和目的何在?

  我们必须承认生命的渺小,也必须承认,在有限的人生直线上,多数人的普通人都是走着默默无闻的路,过着平平常常的人生,我想这些普通的人没有过分的奢求,能平安,能祥和,能安稳,或者衣食无忧的渡过一生足已。没有人喜欢或者期待在一种混乱或者是动荡之中度过一生。但是,如果我们不能回头看一看那些曾经的岁月,或者拔高的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么谁有敢说那曾经疯狂而荒唐的一幕不会发生?   背叛需要勇气和决心,不是所有的叛徒都是可耻的。所以才有了亚里士多德那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如果我们注定背负着顺民的意识和思想,那你一定是在一种屈辱的状态下活着。

  事实上,在那场长达十年的疯狂之中,很少有人,有家庭不受到冲击和波动的。而我们全部命运的转变,则也拜这场浩劫所赐。我们或许可以叹息,我们就这样被人为操纵的命运所改变,但是,如果我们切开这个人生的横断面,你会不会看到更多令你感到震撼或者是震惊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引发你心灵的思考和战栗,才是最核心的。我们不能因为悲剧看多了,眼泪流干了,就剩下木然。

  所有的悲剧的成因,一定是因为有悲剧的制造者。而悲剧的意义在于它的毁灭性和残酷与无情。那个舞蹈演员的弟弟,也就是我哥哥的同学,在姐姐被揪斗后,告别了这座城市,来到了偏远的乡村,当了一名知识青年。而命运充满着巧合,后来他被所在公社请去当了一个民办教师,而且,恰恰成为我在农村读书的日子里的班主任,也成为我所敬佩的大哥。恢复高考后,他考入了大学。如今在一个设计院担任职务,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生活的如何。

  几十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如果能认真地回望一下来路,你会看到一地鸡毛,一地伤感,一地遗憾,一地苦涩。美国作家房龙在他的大作《宽容》中,一直试图排解着我们对人生的怨毒和愤懑。“宽容就像自由一样。没有人能光靠祈求,就能得到它,如果不永远小心、警惕、没人能保有它。”但是,我一直认为,人类仅仅拥有宽容是远远不够的。捷克人伏契克在走上绞架的最后一刻告诉我们:“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啊。”这不仅仅是对法西斯,对纳粹的一种警告,也是呼唤人类美好的一种呐喊。

  惨状不远,就在昨天。

  但是,没有人希望再看到它……
作者: 香姐    时间: 2009-12-20 10:33
那年那人那些事儿。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09-12-20 22:32
明天来读这个系列。
作者: 雪天使君    时间: 2009-12-21 21:08
但是我笃信,生命中有爱,是坚持让我走下去的最直接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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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爱和宽容永远给人带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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