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散文系列之七:原谅
很不想写这篇,在我和他之间,曾经是不可调和,因为他对于我的疼爱了了,感知亲情温暖的次数超不过五个手指头,从幼小开始,骨子里莫名掺加着恨意,在心中形成疙瘩,无法散开和释去。如果成年的我仍旧纠缠着过去的点滴,未免心窄了,毕竟他是我的大爷,父亲的亲哥哥。
他有一个不雅的外号,因他的属相是狗,乡亲们见了面都喊“老狗”,好像很亲切的样子,他就若无其事的笑,露出一嘴的黄牙。而别人就趁机取笑,说,看,老狗呲牙了,打算咬谁啊?他说就咬你个兔崽子,却递过去一根叼羊烟,各自叼在嘴上散去。听父亲讲过来历,他小时经常手里托着红薯或者干粮走在街上,身后三三两两跟着馋嘴的狗,大概他偶尔学过狗走路的样子,被谁看到了,才被冠以“狗”的外号,听惯了习以为常,等上了年纪,一律称呼老狗了。作为晚辈的我,每逢听到不会怒目相向,像冰与火隔着层。一层层从我小时摞加,逐渐厚重。
隔心就隔情,虽然血管里流着相同的基因。老伙里分家后,父母拆掉旧房子余下一些老檩条,打算盖偏房用。都下地干活去了,大爷爬墙而进,往外顺檩条,爷爷奶奶在墙外接着,抗到老院去。母亲回家发觉后去问,他说,你看,这院里长着这么多树,等小祥长大了,全都给留着。好多年了,如今我已为人父,而那些为我留着的树早就没了踪影,大概大爷深深忘却了他当初的承诺。那年麦收,父亲去远方打工了,姐姐娶到唐堤,我在德州读书,劳力只母亲一人,借了别人家的牛车往场院运割好的麦子。场院和爷爷家只隔着一处院子,她扶着墙头请求,希望爷爷或者大爷能来帮一把。奶奶却跳着脚的骂,还指使大爷过来教训母亲,把母亲摁倒,打了好几拳头。别人想拉架,奶奶说,你们谁也不能管,谁管我骂谁。放学回家的弟弟见到鼻青脸肿的母亲,一问才知道,不过十二岁的他一溜烟跑到奶奶家,他们正好在吃饭,弟弟一下子就把大爷的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至于弟弟有没有挨打不知道,后来也没有问及过,这样的篇幅最好不要打扰我们的快乐。这些都是听母亲讲述的,有些先入为主,却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我相信那是真实的过往。
按理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强加给下一代,遗憾的是仍在持续着,在我身上应验了。由于老一辈的隔阂,恨屋及乌,我与叔伯兄弟们玩不到一起,在那个老院子里我是不受欢迎的,像多余的孙子和侄子。一次他买来一罐糖稀,三个叔伯弟弟每人拿着两只小棒,把糖稀缠绕在棒上,来回的绕,一直缠到不粘手,在过程里禁不住咬几口,往往伴着他们的欢笑,一罐剩不下多少。躲在一边的我也很想融入欢笑,却被他一声大喝打断,他叫我一边玩去,我只好含着眼泪走开。小孩子很没有出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会到老院,对他的收音机有了兴趣,或许此时他心情格外好,居然说要给我。隔天兴冲冲去拿,他又反悔了。手快的我拿着就往外跑,他随后就追,抓住我,硬是夺了过去,还用力踹了我一脚,好几天腰疼缓不过劲来。姐夫那年帮助打农药中毒住进医院,我在村西头碰到骑自行车的他,拦住他说,福哥打药中毒了,你到医院看看吧。他略微停一下,说,他又不是我女婿,我管不着,是死是活与我无关。那年好像是在读初三我病了,他忽然来了,我让他坐在主座上,气氛应该像屋子里不多的光线,记不清具体都说啥了,反正最后他是气呼呼走的。所以才在我考取中专院校后,他说考上又能咋?毕了业照样没人要,提前宣布我找不到单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心寒里我问过父母,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父亲沉默,母亲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老辈里疼小的,咱们这一家人是多余,死了才省他们的心!我想不会如此简单,却无法追根溯源,都是我头皮上的事,怎么能分清和处理好呢?那时我想还是穷惹的祸,爷爷一辈子窝窝囊囊,除了种地还是种地,别无所长,在靠天吃饭的年月,三个儿子够他呛的。这样理解也不尽然,应该还有更深层次原因,还用再去问当事的人吗?心里都埋藏着厚厚的冰,有棱有角,不过三句就要脸红,惹不起只能躲得起吧。
互换位置讲,其实大爷也很可怜,曾跳出这个小村当兵,当兵在那时是很好的出路,复员后能谋到职业,他本来应该领一份薪水的,可是他没有文化,在部队里称量,连称都不认识,那些计量单位和数字对于他好像是天文。尤其是让他出操喊号子,,他似乎回到了老家驾驶牛车,把兵们当成了牛,竟然喊立定时喊出了“驭”,驭,在村里使唤老牛就是站住的意思,山东兵嘛,有识别地方方言的,把人当成牛,对人格是轻蔑的,就打了报告。不一而足吧,反正他没有熬到复员就被打发回家了,自此每年只能领一张拥军优属的挂历,在漆黑的墙上格外显眼。他也曾结过婚,是邻村的,却被他打跑了,只能一直单身到死。通过这些,有时我猛然意识到,叔叔和父母一大家子人,叔叔有三个儿子;父母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而他什么都没有,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活,是不是心底有些不平和愤愤然呢?却又不是,否则他怎么会那么疼我三个叔伯弟弟呢?
我苦想了好多年,如今才找到答案,大爷就是再也不能普通的俗人,对于他不看好的人,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情面。而我的父母也是直筒子脾气,不会来事讨爷爷奶奶和他的欢心,穷是无法避免的,不是有那么一句嘛:拉头都舍得。只要对了脾气,有了共同的语言,什么舍不得呢?特别是在有了隔阂后,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各过各的,最好没有鸡皮蒜毛的牵扯。
但毕竟是亲人,怎么会井水不犯河水?爷爷在我读初二时死了后,大爷和奶奶过,由于他过继给了大爷爷,所以不分担奶奶的衣食花销。他们娘俩经常吵,奶奶说过,生他时十七岁,大出血,差一点要了命,是她一辈子的业祸,管他吃管他喝,还不省心。不知为何又吵,他气得很,就把蒸熟的包子扔了一地。奶奶也急,就让父亲和叔叔轮流管,在这家住一个月,再在那家住一个月,把他闪了。没了娘的照应,他自己生活做饭,真得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情理之中的事,独身的他懒惰了,吃好吃坏一个样,我想有时他会吃上顿的剩饭。于是身子骨弱了,到了06年,他病了。
06年对我的家族来说是最为不幸的年份,不堪回首。6月我的弟弟因为车祸丢掉了二十八岁的生命,刚把他打发到地里安生不久,大爷病入沉疴。他没有通知我一起查看病情,听叔叔说,是晚期肝癌,再怎么花钱也无力回天了。村里人都议论,说他吃不到后七月的饭了。在头七月十二号那天,雨下得正浓,在那间破旧的屋子里,我守在他的身边。他一脸黝黑,皮包着骨头,被子显得那么宽大。叔跪在炕上,哭着喊哥哥。他努力的睁开眼,问小冰冰回来了?弥留之际他只想看到小冰冰,我的大叔伯弟弟是奶奶抚养大的,和他最有感情,最后想见小冰冰一面是他唯一期盼的了,可他没等到,悄无声息的死了。
死了,留给我的还有什么呢?他就对我没有一丝好吗?要是扭头否认,我是个彻底没有良心的家伙,我都无法原谅自己。记得到县教育局查看分数,碰到了他,他在工地任保管,在一地器械里找一空地铺一床被子。天气正热,街上有卖瓜的,他买了一个大的,切开让我吃,通红的瓜瓤,甜蜜的汁液,让我心里也暖暖的,有一种久违的亲情醒过来。我结婚最早,在有了女儿后,他常来,抱在怀里亲热不够,还是打不破老辈疼小的怪圈吗?女儿才不管,紧紧贴在他的怀里,用稚嫩的小手摸他的脸和胡子茬,他就毫无顾忌的笑,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如此舒心的笑,在笑里女儿会走路了,常牵挂他,要我牵着她的小手找他,看到他就像小鸟急不待的张开双臂跑到他的跟前,要他抱起来转圈,他结结实实的抱着,点一下女儿的鼻子尖,问,妮,咱买啥去啊?转身就走,好像我是空气似的。我知道他来钱不易,就说别买了,他不给我回答。娃哈哈啊,小馒头饼干啊,麻辣条啊,女儿都拿不了。对比我的小,女儿很有福气了,可福气并没维持太久,在她6岁时扎住了。女儿的字典里还没有写上死的意义,只是再也没有他结实温暖的怀抱了。上坟我都要带上她,算是另一种感恩的方式。
想想大年三十和初二清早请家神送家神时多好,那一切都在06年以前,爷八个走在大街上,多和气的底气啊,一窝子再怎么闹,也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可是一连串的遭逢袭来,03年夏,叔伯弟弟小华骑摩托车送同事出车祸死了,弟弟小亮06同样的遭遇,在同一年,大爷得了肝癌也死了。叔叔说分别供影子(那上边是死去的祖先和亲人的灵位)吧,他那边三个,我这边一个,父亲已心灰意冷了。那些景象再也无法复活。
呼喇一下子涌上来,在埋葬弟弟时,抱病的大爷蹲着,眼泪哗哗,满脸凄苦,忘记曾被弟弟打翻了碗了,看着他我有些感动;对女儿格外呵护,是在女儿身上补回来小时我的所缺;那次买瓜是真诚的疼爱,比糖稀还要甜;而那次到家来看我,抱着和好的目的,可那时我心里装着恨不领情,错过了他的好心。若不是这样,后来他怎么会不计前嫌来疼爱我的女儿呢?
长眠在地下的大爷,成年的侄子到今天才终于明白,若是我早想到,咱们爷俩会更好相处,虽然你属狗我属兔,可时间不待人,成永无救药的伤悲了。侄儿不能送你什么,只说两个字:原谅,原谅我,原谅你,随着烧纸变成灰烬,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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