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老槐树在绛紫色的天空下迎着风张牙舞爪,偶尔像抖落乱发上的碎屑似地掉几片深褐色小小的叶子旋转在初冬的黄昏。依匀交叉双臂,斜倚在老槐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对面咖啡店的玻璃门。当中心广场的自鸣钟敲了七下的时候,他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肩臂,然后穿过街道,推开了怡宝咖啡的玻璃门。
“我订了11号的位子。”依匀朝迎宾的服务生道,服务生将依匀领到角落里的一个空位置,依匀要了一杯紫芋奶茶。咖啡店里没有几个客人,一个留着齐肩发的小男生走到店中央的钢琴旁坐下,很快《致爱丽丝》轻盈、欢快、细腻的旋律就在大厅里响起,一曲终了,有人轻轻鼓掌,小男生微笑着离开钢琴走向吧台,与那里坐着的小女生轻轻相拥。很熟悉的感觉,依匀眼角不禁有些微微湿润。
依匀是个美术老师,业余辅导班的那种,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他得了失忆症,记不起三年前的任何事情。三年前夏天的一个夜晚,他在某个偏僻的小火车站附近被人打晕,抢劫的人只给他留下一条内裤。依匀自己醒来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沿着铁轨一路走,在饿死之前来到了这座城市,这里民风淳朴,他得到了一些救助,因而没有饿死在街头。他试图找当地民警帮忙,不过他什么线索也不能提供,甚至连口音都是标准的普通话,在民警联系当地收容机构的时候,他跑出了派出所。跑了很久,跑得累了,依匀就蹲在马路边看来来往往的车流,百无聊赖间,他捡起地上一根不知哪个孩子掉的粉笔就在人行道的道板上画了起来,很快他身边就围了很多人,他居然寥寥几笔画出来一个雷锋头像,和书上印的一摸一样,他画完雷锋又开始画马恩列斯毛,马克思的大胡子还没画完,粉笔就用没了,他一抬头,恰好看见一个老大妈递给他一张一块钱的纸币,望着眼前一地的零钱,他蓦然发觉他已经无意中沦落成了一个技术型的乞丐。在依匀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乞丐身份的时候,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他画的蒙娜丽莎前看了好久,然后问他是不是受过专业的美术教育,依匀也没隐瞒,告诉他除了还会说话认字画画外,基本上就剩本能还没忘了。那个男人和依匀聊了一会儿,突然问依匀有没有兴趣接受一份美术教师的工作,依匀慨然应允。依匀这个名字是他办假身份证明时随意起的,取“晕”的谐音。
生活开始按部就班,半年后的一天,依匀坐公交车经过城市中心广场的时候,无意中瞥见怡宝咖啡的招牌,那一刹那,他忽然感觉一阵莫名的心悸,脑海里仿佛抓到了什么,可是又倏忽不见。于是,他开始光顾这家咖啡店,在连续去了一个多月后,依匀逐渐失望,那种感觉再也没有出现。他减少了去那里的次数,后来就变成偶尔去一次。
三年后的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依匀看着阴霾的天空,情绪没来由的低落,他下意识地拨通了怡宝的电话。放下电话,依匀坐在租屋的地板上,脑袋里空的难受。好一会儿,他站起来强迫自己做点什么,可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中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推门走了出去,乘车径直来到中心广场,在广场溜溜达达了一下午,最后倚在广场边的老槐树上望着怡宝的门头发呆。
依匀朝服务生招招手,服务生跑过来问他有什么吩咐,依匀问是否也可以上去弹一首,服务生说当然可以。依匀起身走向琴台,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放在琴键上竟微微有些颤抖,心里涌现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优美的琴声自依匀手指间一点一点流淌出来,他弹奏的是动漫《天空之城》的主题音乐—《载着你走》,空灵悠远而又略带哀伤的旋律在咖啡店里缓缓漂浮,每一个人都深深沉浸在这安静飘渺的音乐之中,一曲结束,依匀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他匆匆走下琴台埋单,然后快速离开。
咖啡店里,女孩问男孩:“刚才那人弹得是不是你钢琴老师最喜欢的那首曲子?”
“是的,老师就是听着这首曲子去世的。”
“到死她的男友也没有回来?”
“是的,没回来,三年前失踪了,就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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