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潜龙入世
大业二年(公元606年),大隋炀帝在位,这时的大隋朝表面上还呈现欣欣向荣,四海朝服,但是许多有识之士已经隐约从新皇杨广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举动中看到了这个王朝即将到来的的没落。
越王府前,一个长身玉立,方面大耳的少年正自昂然站立,少年姓张名昱字横秋,河北人氏,今年刚满十八岁。他注视着越王府气派的朱红大门,口中喃喃自语:“大丈夫立于世上当如是。”
“兀那小子,大胆窥视王府,意欲何为?”一个家奴模样的探出头大声喝斥道,张昱慌忙拱手道:“烦请呈报越王千岁,就言河北故人张廷芳之子特来拜访”。
家奴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了张昱几眼,见此子虽然一袭布衣,但长眉带煞,气宇轩昂,双眸顾盼生辉,倒也不敢小视,毕竟越王千岁以礼贤下士,爱惜人才扬名天下。想到这里家奴道:小哥请稍等,容我禀告千岁”,说完急匆匆的向内院走去。
后院中,凉亭下,名震天下的越王杨素正在和一名少年下棋。
杨素左手拈起一枚白色玉石棋子,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眉峰微皱,沉吟半响后轻轻落下,棋子放在了左下角一处空白之地。
就听少年欢呼一声道:“这步棋一走,爹爹你全然输了!”
这少年乃是长公子杨玄感,生的是玉面朱唇,一表人才,只是眼神中满布傲气。
杨素看也不看棋盘,捋须微笑道:“感儿,一次小胜,你就如此失态,叫我如何敢将大任交付与你。”杨玄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是满脸的不服气。
杨素笑道:“怎么,还不服气是不?你我父子现下大祸就要临头,可笑你还不知晓。”杨玄感大感震惊,霍的站起,大声道:“爹爹何出此言?想爹爹威加海内,贵为当今天子叔父,试问何人有如斯大胆,敢加害你我父子?”
杨素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长子,暗叹道:“没有经过磨砺的宝剑到底缺少锋芒啊!看来我平时对他也过于宠爱了。”他意态萧索的拿起一枚棋子,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是当今圣上不容我又待如何?”一时间杨玄感呆若木鸡,有若雷殛。
“不可能的爹爹,你对皇上可是有大功的,当初要不是你鼎力相助,今上又如何能登上大宝,况且你还是皇上的亲叔父”。杨玄感满面难以置信。
杨素嘿嘿冷笑道:“叔父又便怎样?先皇还是他的亲身父亲,故太子杨勇也是他的亲哥哥,还不照样绝不留情,爹爹我位高权重,加上战功赫赫,大隋军中上下誉为战神,已至人臣之巅峰,如此怎能让皇上不心生忌惮,生在皇家,你竟然说出亲情这等可笑之语,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这时院外疾行来一小厮,大声道:“启禀千岁,府外有一自称河北张廷芳之子张昱的求见。”
杨素忽的圆睁双目:“廷芳?是廷芳吗?他的儿子也长大了?快快有请!”
一旁的杨玄感已经好多年未见深沉如海的父亲如此失态,不禁好奇道:“爹爹,不知何许人也,让你老如此看重..。”
杨素大笑道:“张廷芳乃我少时至交好友,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淡薄名利,不愿闻达,我已与他二十年未见,当初我曾责备他埋没一身所学,他则答扫平天下有我即可,并言道若有子也属可造之材,就命这个孩子投奔于我,成就一番事业。我只道他是托词,没料到果是信人。”
一路行来,越王府内的景致大气而恢宏,殿阁巍峨,亭台富丽,每一座建筑的设计都巧夺天工,独具匠心,衬着飞瀑流泉,假山怪石,显示出主人无比高贵的身份。
在侍从的引领下,张昱穿庭院,走回廊,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僻静院落内,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即将面对的是大隋朝最有权势的越王杨素,这样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前方凉亭内,赫然有一位老者负手而立,身材伟岸,双目深邃若海,虽发丝已有多处斑白,可周身上下依然气势逼人,这种气势是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人才具有的。张昱清楚的知道这位老者定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越王了,当下慌忙近前见礼。
行过大礼后,张昱恭恭敬敬的将父亲的亲笔书信交于杨素,杨素仔细的看完信后,上下打量了张昱几眼道:“贤侄不必拘束,我与你父情若手足,你父信中言你少时就勇力过人且长于谋略,他的眼光断断不会有错。贤侄若不嫌弃,就在我府中暂且歇息,明日我修书给大将军新文礼,为你谋个出身便是。”
“叔父大人,小侄不愿到新大将军处,要知小侄才疏学浅,冒然前去只会坠了叔父威名,小侄甘愿跟随叔父身后以供驱驰,也好多多历练,若能学得叔父一成本领,何愁不扬名宇内?”张昱大声答道。
杨素纵声大笑:“痴儿,在我面前无需这般逢迎,你父信中道你胸怀抱负,志向远大,所以才将你托付与我,老夫怎会不答应你这个小小要求。来来,见过你兄长玄感,以后你们要亲若兄弟才是。”
张昱慌忙对杨玄感见礼,一番客套后杨素安排管家带张昱自去歇息,看着张昱远去的背影,杨玄感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爹爹,此人言辞看似谦逊,实则桀骜不逊、狂妄的很,也不知是否真有真才实学”。
杨素笑了笑:“你啊就是小看天下英雄,此子龙行虎步,英华内敛,有大将之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过不了多久,这个人的名头将会传遍整个大隋上下,我平生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况且就算是绣花枕头,他也是属于咱们这个阵营的,难道要将他推到敌人那边吗?”
接着杨素幽幽一叹道:“最近皇上对我愈发猜忌,咱们要早点未雨绸缪才是,爹爹老了,来日无多,以后你要自己独自面对风刀霜剑了,对天下英雄能笼络的就一定要笼络,这些人就是你最大的本钱。你弟弟积善性格暴躁,不堪大任,今后我杨家就指望你啦,你可要担起这副重担,万万不要让老夫失望。”
杨玄感闻言拜倒在地。
第二章?游园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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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杨素好像浑然忘了张昱此人,不曾再接见他,倒是杨玄感对张昱变得很是亲近,时不时的邀请张昱到洛阳出名的一些酒店、青楼寻欢买醉,倒也让张昱有机会结识洛阳城内许多纵酒高歌的王孙贵胄。
这些人大都和杨玄感一样,有着显赫的家世,整天只知道变着花样来取乐,张昱对这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极不习惯,心中很是不耐,但他也不便违拗杨玄感一番好意,凭空使这个公子哥不快。、
张昱天性深沉,对杨素的态度虽然疑惑难解,仍克制住探问的欲望,他预感到杨素不会就这样忘记自己,否则杨玄感对自己不至于如此热心笼络。
这一日,住在王府后院的张昱一觉醒来已是巳时时分,敢情昨夜与杨玄感一道纵酒过了头。看着室外明媚的阳光,他不禁怔怔出神,心中的压抑感无比强烈起来。
自己不辞辛劳前来投靠杨素,为的就是博取功名,不负一身所学,追求的绝非眼前这种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生活,男子汉活于世上“纵使不成霸王业,亦将挥剑主沉浮”,不料杨素行事出人意料,难以测度,把自己晾在这里不再过问,想到这里心中愈发不快,索性不再去想,拿起挂在壁上的宝剑,来到院中。
张昱看着掌中这把授业恩师所赠的锋锐宝剑,宝剑在日光下耀眼生花,他低喝一声,挥舞起宝剑,使出师传独门剑法,但见寒光闪闪,时而如飞燕回旋,时而如闪电凌空,一颗心也随着剑势而跳跃不已,紧接着就见张昱将手一扬,掌中剑有如出海白龙,呼啸而出,恰恰插进挂在一侧树上的剑鞘之中。他试了试额头汗水,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忽地从远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飘渺不定的琴声,张昱不禁大奇,这些天他对杨素父子已经有了初步了解,这两人都是杀伐决断之人,绝非抚琴弄萧之辈,这王府中乃是何人在弹奏呢?
想到此处,好奇之心大盛,当下循着琴声信步寻觅,想要看个究竟。不觉转过几个院落来到一袭凉亭前,只见亭中正坐着一位黄衣少女,此时正背向着他抚琴,修长优美的娇躯包裹在曳地的长袍中,张昱不敢造次近前,害怕落个唐突之名,于是静静在一旁倾听。
只听琴声悠扬,有若天籁,轻灵空寂,一时间张昱好像被琴音带到了江边春夜,天上一轮清寒孤月伴随潮声袅袅升起,极目四顾,清冷的月光宛若水银流动,为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轻霜。
一时张昱心神完全为之所夺,竟生出抛却凡世俗务,享有清风明月般淡雅生活之念。
? 不知不觉一曲奏毕,余音袅袅,复归寂寥。张昱犹自沉浸其中,过了半响不禁抚掌称绝。
亭中少女受此惊吓,猛地转过身来,只见满头乌丝如瀑布般随意披散,玉骨冰肌,眉目如画,濯濯如春日柳,滟滟如水芙蕖,真是神光离合,让人不敢逼视,整个人如同她的琴声一般素雅高洁,仿佛深谷幽兰又似仙女谪落凡尘。
张昱此时方回过神来,深恨自己孟浪,不知此女乃是王府何许人物,自己擅入女子栖身庭院之中,还大声叫嚷,与登徒子何异?真是枉读诗书。此女很有可能便是杨氏父子之家眷,此番事情若被他父子二人知晓,肯定鄙薄自己,甚至勃然大怒,毁了自己大好前程。
正在患得患失之间,就闻少女脆声问道:“不知公子驾到,小女子失礼了。”张昱顿时面红耳赤,绕他心性再如何深沉,毕竟还是一介少年,初见如此美艳动人的少女,一时也是讪讪的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没法说清的情绪,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少女看到他的窘状不禁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娇嗔道:“敢是小女子粗鄙琴声污了公子法耳,还请公子原谅则过。”
张昱此时已经恢复平静,微微一辑道:“在下孟浪,被姑娘通神入化的琴音吸引,以致一时失态,还请姑娘恕罪。”
黄衣少女刚欲言语,这时匆匆跑来一紫衣少女,老远就大喊:“红拂,你这丫头又跑这来了,王爷着你速去前厅为客人弹奏。”
张昱心中顿时如同被铁锤狠狠击打了一下,眼前这位清丽绝俗的玉人竟然只是一个歌妓,一个低贱的歌妓,少年心中的美好向往顿时轰然倒塌,一时呆若木鸡。
黄衣女子将张昱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似是明白他此刻心中所思,顿时脸罩寒霜,冷冷道:“看阁下仪表非池中之物,没料到也是这般凡俗之人。”言罢看也不看张昱一眼,与紫衣少女匆匆离去。
张昱心中泛起惆怅悲凉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波动的心境,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恍惚间回到自己住处。
此时王府一小厮在正在门前守候,面露焦急之色,看到张昱回来后喜出望外,迎上前来言道:“张公子,越王千岁有贵客来访,正设宴相迎,特令小的前来请公子赴宴,烦请公子快些,千岁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三章?初遇李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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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一听不敢怠慢,跟着小厮急匆匆来到宴席前,一看觥筹交错,席上众人正在开怀畅饮,越王杨素父子皆在,席中还坐着一位白衣男子。看见张昱进来,正中主席上的杨素大声叫道:“贤侄你方才那里去了,我吩咐人找你多时了。”、
张昱慌忙答道:“王爷千岁,刚才小侄寻个僻静之处习练了一下拳脚,不知不觉耽搁了好长时间,还请王爷恕罪。”杨素大笑道:“年轻人不沉迷于安乐,何罪之有?快快入座,待老夫为你介绍一位英杰相识。”
言罢杨素指着席中白衣男子对张昱道:“此君乃雍州三原李靖李药师,乃是当世英才啊!适才老夫用引以为傲的六花阵法与他演示一番,竟在盏茶内被其一一击破,老夫阅人虽众,还属李君为最。”
白衣男子慌忙站起言道:“千岁折杀李靖了。”此时张昱打量了李靖几眼,见此人身高八尺开外,革带束腰,约三十岁上下,额角广阔,白净面片,颔下些许黄须,眼睛凹陷却炯炯有神,自有一股巍峨气度。
杨素又为李靖介绍了张昱,李靖其实在张昱一进屋就已暗中打量着他,此番见杨素贵为王爷,言辞中对此人也是十分在意,心中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看,不禁暗叹:“我大隋果然卧虎藏龙,眼前之人沉稳如山,气度慑人,定是世上罕见的英杰了。”二人客套一番后再次落座。
张昱素喜豪饮,未料李靖也是酒量甚豪,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正在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之际,张昱不经意间发现杨素身后手持红色拂尘的侍婢赫然便是方才庭中所遇黄衣少女,不禁微惊,想起适才庭院中这个少女离去时的勃然色变,一时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
暗中观瞧下,就见这黄衣少女正在悄悄上下打量着豪饮中的李靖,眼神中充满崇敬爱慕之意,似乎在她的视线里只有李靖一人存在。
张昱顿时觉得口中苦涩无比,心中没来由一阵酸痛,忖道如此佳人竟是一个歌姬,怎不让人扼腕叹息,又自暗暗对自己道:“张昱啊张昱,男子汉当扬威天下,裂土封侯,你在越王府下寸功未立,反倒打起人家侍婢主意,真是可耻可恶!”
想到此处他抛下杂念开怀畅饮,只是偶忽之间眼神掠过这个叫红拂的美艳少女,看到她正眼都未曾瞧自己,显是对自己怨恨未消,又不免黯然神伤,少年人即使心性再如何深沉也难以免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天性也!
酒罢,杨素父子、李靖、张昱等皆醉态可掬。见天色不早,杨素命人安排带李靖前去府中别院歇息,自己也自回房,宾主尽欢而散。
张昱来到自己住处,上了床倒头就睡,直至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忙起来洗漱一番,此时仍觉头痛欲裂,不禁暗叫一声惭愧,为自己如此贪杯而汗颜。
不久,来一小厮言道越王千岁有请,张昱当下随小厮来到杨素书房,进屋一看杨玄感也在。
杨素示意张昱坐下,喝退左右家奴侍婢,然后目光炯炯的望着张昱和杨玄感二人道:“你两人今日观李靖此人如何?”
杨玄感道:“要说这李靖确实了得,爹爹你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六花阵法,在此人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张昱也道:“小侄看此人确实胸怀韬略,有吴起尉瞭之谋啊!”杨素微微颔首,闭上眼睛半响没有言语。
杨玄感道:“爹爹您意下如何?”
杨素睁开双目,看了看杨玄感,忽的发出一声浩叹,道:“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略,属于张子房一流的人物。观其面相呈虎豹豺狼凶邪之气,桀骜不驯,绝非甘为人下之辈,若是老夫自然可以掌控,然老夫自知时日无多,感儿你浮躁轻飘,根本驾驭不了此人。”说完此言,他平和中带着慈祥的面容,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杨玄感面露不服之意但未敢言语。
杨素又对张昱道:“贤侄你不是外人,有甚话但说无妨。”张昱闻言不禁暗自恼恨,他自幼聪颖异于常人,成年后更是智谋心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心知杨素早有定计。
席间自己见李靖酒酣后狂态毕现,虽对杨素自是不敢造次,但对杨玄感隐隐有小视之意,以杨素心性之决绝,如果不能驾驭掌控李靖,就绝不会留下与杨玄感日后沙场对决的强劲敌手。枭雄心性向来是顺者昌逆者亡,此际问询只不过是看自己谋略眼光如何,也顺便看自己是否对其父子真心效忠。
如果自己不能看到这一步,一则被杨素小视,二则不附和杨素之意的话,也会被排斥在核心圈之外,到越王府已经多日,杨素对自己尚未完全信任,隐隐存有一丝防范之心,此次表决效忠的良机绝不容错过。
想到此处张昱暗自道:李靖啊李靖,乃是杨素已有杀你之意,你就怨不得某家心狠了。于是张昱正色道:“王爷,休怪张昱唐突,李靖实乃枭雄之辈,绝不甘于雌伏,与其留给别人作患,不如趁早除之,也好为日后小王爷问鼎天下扫清障碍。”
杨素一瞬不瞬的看了张昱半响,忽然仰天大笑,缓步走上近前,拍了拍张昱肩膀道:“贤侄,我与你父情同手足,当年你父亲未能出山助我,乃我生平大憾,今日有你可以无憾了,日后你与玄感要兄弟同心,完成父辈未了的心愿。”
张昱拜倒言道:“王爷,小侄敢不效死力。”杨素哈哈大笑,连忙扶起张昱道:“事不宜迟,今夜三更就得动手,贤侄你勇武过人,就由你亲自去取李靖项上人头,切记速战速决,不要惊动别人。”
张昱点头称是,忽然他眼角余光发现门外转角处隐有黄色裙角闪晃,倏忽不见,也只有在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才有可能察觉。张昱目力心智何等过人,见这衣衫自己无比眼熟,一番思忖下已是了然,这隐匿窥听之人必是杨素的宠爱侍婢红拂无疑,他感到十分费解,不知红拂为何如此鬼祟,心中虽然吃惊,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张昱本欲告知杨素,可转念一想如被杨素所知,以其人的行事手腕是必杀红拂无疑,免得此事经红拂之口泄露出去,届时人人知晓杨素忌贤害能,凭空坏了他礼贤下士的名头,这可是杨素绝不能容忍的。
张昱心中对自己默默呼道:“张昱啊张昱,难道你真的狠毒若斯,为了功名不择手段,害完了李靖,现在连一个少女也不放过吗?这样你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吗?”
想到此处他打定主意,绝不对杨素父子提起此事,于是肃然对杨素道:“王爷,时辰不早,小侄先去准备一下,三更时自去动手,请王爷放心。”
杨素微微颔首,烛火跳跃下,照得他脸上明灭变幻不定。
第四章 红拂夜奔
回到自己室中,张昱在椅上闭目暗自调息,等到约莫三更时分,他倏地张开双眸,眼中神光迫人,显是一番调息下精力充沛无匹。
当下张昱换了一身夜行劲装,并将宝剑带上,对于李靖他并不敢小视,此人文武双全,日间观之其武道上造诣亦是非同小可,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一着不慎,阴沟里翻船可就贻笑大方了。
收拾利落后,张昱悄悄推门出来,见四下无声,一片宁静。缓步来到李靖住处,只见窗上烛光隐显,显然李靖此时尚未入睡,这还是张昱生平第一次准备杀人,绕是他自负武艺了得,也不禁暗自惴惴,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张昱平静了一下心境,保持心若止水的超然境界,轻轻的叩击李靖的房门,谁知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已敞开。
屋中,桌上烛火兀自燃烧,可是看墙角床上却是空无一人,李靖已是不知所踪。张昱暗自凝息戒备,缓步进入室内,口中低声道:“李兄,李兄你在何处?”四下仔细一搜寻,确实不见李靖踪迹。
张昱暗暗纳闷,心道此人莫非日间饮酒过量,此际酒意上涌难以入睡,出去散散酒气不成?转念一想,又觉这个推论是不成立的。
定睛一看桌上放有一张素笺,走上近前,上面几个娟秀的字迹印入眼帘,上书:张昱贼子,你来迟了。观其笔迹,分明是女性所书。
张昱何等聪慧,此时已是全然明白,晚间在杨素书房转角看到的黄色裙角之人可以确定是红拂了。想是红拂无意中窥听到杨素父子与自己暗中商谈内容,知晓杨素对李靖动了杀机,而她日间见了李靖后惊为天人,视为当世罕有其匹的英雄豪杰,对李靖那种超乎寻常的爱慕使她不畏生死,及时前去告知李靖,李靖得到消息后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想已早就夤夜逃遁了。
此时张昱并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自己自负谋略武艺无不是上上之选,本不屑这种低下卑劣的手段,今晚为了迎合杨素父子不得不说违心之言,不得不行违心之举,本已是令其十分压抑难受,此际看李靖得以逃脱,心中也是暗自为之高兴。
张昱暗暗在心中对自己说:我要堂堂正正的在沙场上击败李靖,日后疆场上如能与之相逢,也算平生快事。
可是很快惆怅又笼上心头,红拂那明艳照人的模样不时闪现眼前,张昱清楚的知道,自己此生已经永远失去追求红拂的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凝听那不似人间所有的天籁,不光如此,恐怕在红拂看来,自己还是一个阴险歹毒、卑鄙无耻的小人,这种被心仰女子鄙夷的感觉让张昱郁闷无比,几欲吐血。
同时他也对红拂暗自钦佩不已,一个歌妓竟然有如斯胆识去相助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竟然甘冒奇险来违逆权势滔天的越王杨素,这种侠肝义胆让身为男儿身的张昱亦自汗颜。
张昱强行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一路疾行来到杨素书房,杨素父子二人并未歇息,亦在书房等候张昱消息。
杨素一见张昱神情,白眉一轩道:“怎么,贤侄莫非失手不成?”张昱暗惊杨素眼光毒辣,连忙将方才事情一一禀告,并将红拂留下书笺递给杨素。
杨素看后脸上闪现一阵酡红,目射厉光,使人不寒而栗,他狠狠的将手中书笺撕成碎片,低声怒骂道:“贱婢安敢如此欺我!”
杨玄感亦是面露狰狞,一旁大声叫道:“爹爹,想此时天尚未明,京城城门紧闭,李靖和那贱人绝无法逃出。容我带人前去搜寻,若是让我抓住定将这贱人碎尸万段。”
杨素此时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此女聪慧灵敏,素为我所喜,得以随意出入我的内室,如果不出所料,她一定已暗中窃取我的令符逃遁,凭我令符出入京城当可无阻,此际再去追缉为时已晚,反而闹得鸡鸣狗跳,世人皆知,到时候言我杨素不能容人,岂不令天下豪杰齿冷,此事就此作罢,天明时安排杨洪带几个奴才,以府中侍婢偷窃财物脱逃为由出去找找,走个场面即可,天已不早,你们都自去歇息吧。”
张昱看着杨素宛若无事的平静面孔,对其枭雄手腕亦不禁暗自心折。
第五章?校场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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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红拂夤夜与李靖出逃后,张昱一直郁郁寡欢,但是他深知此事不能被杨素父子知晓,只好把满腹郁闷发泄到习练武艺上来,每天闻鸡起舞,一段日子下来,自觉马上马下功夫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天,张昱正在自己的小跨院里习练刀法,只见杨玄感兴冲冲的闯了进来,大声道:“贤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在羽林卫禁军校场举行我大隋军中一年一度的武将比武,夺魁者可获天子接见,一夜间就可扬名宇内,乃是我辈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耀,贤弟你功夫如此了得,何不与愚兄一道前往,要是此番魁首就在咱们兄弟当中产生,岂不是快事一桩。”
张昱听了暗自心动,多少个日日夜夜,寒霜雨雪,埋首苦练为了哪般?还不是为了一鸣惊人,天下瞩目,不负人生走一遭。想到此处,张昱朗笑道:“大哥,小弟不才,明日愿为大哥呐喊助威。”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起床,洗漱停当后,杨玄感命家奴牵来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黄,都颇为神骏,想来必是具有名贵血统的良驹。杨玄感带上一杆三尖两刃刀,张昱则是一杆丈八长槊,毕竟在两军阵前,马上比武还是长兵器比较适合。两人披挂整齐后带上十几个府丁,一行簇拥着直奔禁军校场。
到了校场一看,已经是人头攒动,许多年青俊彦都是一身戎装,个个英气逼人,每个人都难掩眉间兴奋之意。杨玄感与他们中许多人都很熟悉,招呼打个不停,张昱却是不认识什么人,无聊之下只好四下打量着校场。
很快,一列列身着铠甲的军士步入校场,个个手执兵器,神色肃穆,分布在校场四周,一时间金铁寒芒闪烁。
紧接着鼓乐齐鸣,丝竹乱耳,校场内出现了黄罗伞盖和天子仪仗,大隋天子杨广头戴通天冠,身着滚龙袍,在一干重臣簇拥下来到校场。
校场上众人皆伏于地上,齐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广满面春风,微微颔首,来到看台黄龙伞下,端坐在正中龙椅之上。
三通鼓响完毕,膘骑大将军新文礼喝令四下肃静,说了一些诸如天子杨广仁德加诸四海,百夷归服之类套话,接着要求参赛各人杜绝暗箭伤人,凭勇武夺取魁首,来报效国家云云,然后大声宣布比武开始,顿时校场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淹没。
比武共分两场,第一场是骑射,第二场是马上刀枪比试。校场上早已一字排开十个箭靶,箭靶中间画一红色圆点。每人只准发十枝箭,要求距离五十步之外方许射箭,且必须是在马匹疾驰跑动中射箭方可。
一通锣响,只见一位银甲小将催马飞出,拉弓如满月,啪啪啪几声弓弦声响,四周一片喝彩声,在喝彩声中,少年将军得意洋洋的策马回来。考官大声道:“十个箭靶中九个,脱靶一个,中红心两个”。接下来各路豪杰轮番登场,喝彩声此起彼伏。
突然间欢呼声猛地高涨,众多目中无人的贵胄少年口中狂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宇文成都、宇文成都!”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个穿着银色铠甲,胯下白马的少年将军驰入校场,看年龄也就二十上下,高鼻阔口,虎背熊腰,古铜色的肌肤,看上去不下九尺开外,手中一杆凤翅流金镗,端的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只见宇文成都策马飞奔,几声弓弦响过,考官宣布十枝箭全部命中,且箭箭俱中红心。顿时欢呼声再次响起,许多京城的少年将军兴奋的呐喊:“宇文成都,天下无敌。”
一些其他军镇的武将看了宇文成都的骑射功夫也是心折不已,暗自惭愧,一时间无人敢出列挑战,连杨玄感也是噤若寒蝉,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荡然无存,校场上顿时冷清下来。
看着宇文成都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张昱没来由的一阵不服,他猛地一催马,一旁的杨玄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了校场中央。
张昱深吸一口气,暗自对自己说:“大丈夫扬名天下,当在今日”。顿时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的境界,此时箭靶上的红心在他眼中都清晰可见,每一个都大如车轮。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射完十枝箭后,张昱看都没看箭靶,拨马回到了原地,耳边响起考官的声音:“十箭全中,俱中红心”。
一时间校场内鸦雀无声,紧接着嗡嗡声四起,各人都在交头接耳,打探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是谁,怎么也有宇文成都般的绝技。
张昱忽的感受到有若冷电般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这定是宇文成都的目光,当下也不畏惧,回首扫视一番,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宛如刀剑相击一般,均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敌意。
第二场马上刀枪比试开始,很快决出几名获胜者,分别是雍州刘宏基,济南崔破奴,幽州张公谨等人,可惜在宇文成都的光芒下,他们很快变得暗淡无光,一一败下阵来,在宇文成都面前竟然无三合之敌。
看台上一位紫袍玉带的老者,看着宇文成都扬威校场,眉眼间皆是欣慰之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官居当朝一品的权臣宇文化及,也就是宇文成都的父亲。
黄龙伞下,天子杨广侧身对宇文化及道:“宇文爱卿,你生了一个好儿子,端的勇猛盖世,真乃上天赐给朕的虎将啊!”宇文化及眉开眼笑道:“皆是陛下德行深厚,臣父子肝脑涂地,难报陛下厚爱之恩。”
??此时宇文成都在欢呼声中策马来到了张昱近前,将凤翅流金镗横放在铁过梁上,微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可否有意与成都一较高低?也好让今日天下英雄一饱眼福?”
张昱微微一愣,适才他仔细看了宇文成都的马上功夫,让他暗自心折,自忖未必是其敌手,正在思量间,未料到宇文成都竟然上门挑战。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也不愿就此罢手服输,想到此处张昱微微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将军新文礼挥手大声令道:“擂鼓,给两位壮士助威”话音一落,战鼓声立刻隆隆响起。张昱和宇文成都各自打马跑开约五十余步,同时举起手中兵器,互相对视了一眼。
“看招”宇文成都一声大喝,纵马如风近前,手中流金镗直奔张昱面门而来,张昱一拨马,闪过一旁,手中长槊游龙般的向宇文成都前心刺去,宇文成都用流金镗向外一拨,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两个人各自在马上晃了晃。
虽然张昱成功的卸去了宇文成都的大部分力道,可犹自感觉胳膊一阵酸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始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暗忖: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号称无敌,果然武勇过人,世所罕见,今日自己可能难以讨好。
两个人再度催动战马,战在一起,校场上彩声雷动,响彻云霄。
此际宇文成都看上去似乎稍稍占了上风,但他也是暗自钦佩自己的对手,眼前的少年娴熟的槊法和骑术都让他心生凛然,大有棋逢对手之感,自己自负臂力天下无双,可眼前此人竟然和自己硬碰硬的来回几十下,竟然毫不逊色,眼下还未露出丝毫破绽和败像,宇文成都不禁暗暗忖道:“这世上几时出了这等高手?”
想到此处,宇文成都加快攻势,轻视之心全然抛去,他使出了全身解数,决心全力击败眼前这个对手,当下鎏金镗使得虎虎生风,每一式均力度千钧,有排山倒海之威。
张昱在其如潮的攻势刺激下,并未胆怯,反而深埋在骨子里的凶性顿起,大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挥槊杀上,槊身贯满骇人力道,划破空气,发出赫赫怪啸,极具摇天撼地的威势,只听得铿锵兵刃相击声此起彼伏,两人厮杀成一团。
忽地就听得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声,两匹战马各自后撤了十几步方自稳住,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紧张的看着场中,只见张昱手中长槊已然断成两截,右手中只握有槊柄,胸口则多了一道血淋淋约好几寸长的伤口。
对面的宇文成都却是面不改色,耸立如松,威风如旧,只是仔细一看可见其肩头鳞甲凹陷下巴掌大小部位,隐隐渗出血迹,骑在马匹上的双腿不住的微微颤动,此时雷鸣般的喝彩声方自响起。
张昱此时疲劳欲死,在马上强自拱手道:“将军神威,在下输的心服口服”。宇文成都亦是面容严肃,拱手道:“兄台端的了得,承让了,成都自艺成以来,尚是第一次遇到兄台这样勇猛强劲的对手,今日一战,也使成都不敢小视天下英雄。”
看台上的杨广甚为高兴,宣二人上台觐见。张昱不敢怠慢,匆忙简单包裹了伤口,与宇文成都一起见驾,两人跪伏于看台下。
杨广道:“两位世之虎将,国之栋梁,乃天佑大隋,朕心甚慰。”当下特赐宇文成都天宝将军封号,赐罢成都,杨广方自想起眼前跪着的张昱自己尚不知是何许人氏,于是和颜问道:“你是那位将军麾下,姓甚名谁?”
张昱叩首道:“陛下,小人张昱,乃越王杨素府中客卿,今闻校场比武,身怀为国效劳之志,故前来参比。”
杨广一听,不觉眉头一皱,原来是杨素门下,哼!素有人言越王杨素心怀异志,图谋不轨,看来果不其然,竟在府中暗蓄如此猛士,其心昭然若揭。
想到此处杨广面沉似水,沉寂半响方冷冷道:“张昱勇武了得,赐黄金百两”。言罢即令摆驾回宫。
第六章 福祸相依
比武结束后,杨玄感和张昱兴冲冲的赶回王府,路上杨玄感羡慕的对张昱道:“贤弟这回可是扬名天下了,宇文成都号称天下无敌,你竟能和他几乎战为平手,处于伯仲之间,乃是骇人听闻之事也。可惜我这次没来得及上场,不然也可让天下英雄得以知晓我杨玄感。”
张昱心中暗笑杨玄感死要面子,明明是看到宇文成都上场,心神皆为成都威势所夺,不敢上前捋其虎须,却装作没来及上场,真是可笑之极。心中虽暗自窃笑,嘴上却不说破,相反安慰一番杨玄感。
两人一路说笑声中回到了王府,却见管家杨洪早已守候在府门口,见两人后连忙道:“少千岁你可回来了,王驾千岁在书房等候你和张公子多时了”。
两人不敢怠慢,匆匆来到书房,进屋后只见杨素面沉似水,目光阴冷,端坐在正中。张昱赶忙上前见礼,杨素微一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然后杨素对张昱道:“贤侄今天校场扬威,心情如何啊?”
张昱此时已经看出杨素极为震怒,只是城府极深强自压抑怒气罢了,自己这时清醒许多,也隐隐感到杨素因何恼怒了。
当下张昱再次起身拜倒在杨素脚下,口中连呼王爷恕罪。杨玄感在旁甚感不解,满目茫然,杨素看在眼里,两下相较,高下立分,不禁暗自叹息。
当下杨素对杨玄感道:“感儿,你这个蠢材,如斯糊涂,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可知今日你二人已经替我惹下大祸,杨广本就对为父十分猜忌,欲除之而后快,为父处处韬光养晦,怕得就是引来灭门之祸,今日张贤侄在校场大出风头,杨广更会忌惮我私纳猛士的动机,恐怕对我父子下手之日不远矣”。
杨玄感此时方如梦方醒,眼中顿时流露惊恐之意。
杨素观之更是喟叹:感儿如此懦弱无能,遇事张皇失措,看来我杨氏一门日后要葬送在他的手中了。
想到此处口中却对张昱道:“贤侄你且起来,此事也不必惊惶,想我杨素纵横天下,马革裹尸几十载,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此事就到此为止,老夫自有主张。”
张昱和杨玄感诺诺退下,出门后二人均感灰头土脸,方才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此时,刚回到宫中的杨广心事重重,他的眼前浮现越王杨素那笑里藏刀的面孔,还有那对有如鹰隼般锐利毒辣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旋又怒气勃发,狠狠的将御案上的镇纸摔在地上,而陪在一旁的皇后萧氏,太子杨昭和景阳公主面面相觑,不知皇上因何发怒。
萧后乃后梁明帝萧岿的女儿,素以贤淑温柔著称,当初文帝杨坚为杨广向萧府提亲前,有相士给萧氏占卜的结果,是一个大吉大利的上上卦:"母仪天下,命带桃花"。于是杨坚方选定了她为杨广正室,而杨广对萧后也很是敬重,圣宠一直不衰。
当下萧后柔声道:“陛下因何心情大坏,千万不要气坏龙体才是。”
杨广恨恨道:“皇后你有所不知,杨素老贼欺我太甚,此獠素有异志,早有反意,今日朕在校场看到他府中一名不见经传之人,竟能和宇文成都相较几近平手,老贼私蓄猛士,其心可诛啊!”
一旁的太子杨昭笑道:“父皇不必为此烦恼,前些日御宴上儿臣看到杨素,面呈阴暗,气色灰败,乃不久于人世的早亡之相,其子杨玄感、杨积善均庸碌无为,杨素若死则不足为患,况且儿臣有一策可使张昱与杨素反目。”
杨广虽荒淫无匹,可子嗣却并不兴旺,只有三子两女,长子杨昭,次子杨暕,幼子杨杲仅两岁,两个女儿长女南阳公主已经许配给许国公宇文述次子宇文士及,次女景阳公主此际年方十四。
在五个子女中,杨广非常器重杨昭,并早早册封其为太子,可惜杨昭虽聪慧过人,却因萧后生他时早产而身子单薄,自幼体弱多病。
此际杨广听杨昭言有对付杨素妙计,不禁精神一振,连忙问计将安出。
杨昭笑道:“杨素此人刻薄寡恩,生性多疑,父皇明日宣张昱觐见,对其厚待之,以杨素心性必然生疑,恐张昱已暗中投靠父皇,日久两人必然生隙,届时不待父皇动手,两人自成水火难容之势,何愁张昱不为父皇所用。”
杨广听罢大笑道:“杨素老贼一向自视甚高,可惜两子皆不成器,朕有皇儿,可无忧矣。”
第二日,杨广派宫内权势显赫,深得宠信的太监安庆之前往越王府,宣张昱入宫觐见,杨素父子和张昱闻讯皆暗自惴惴,不知杨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下张昱不敢怠慢,忙净面洁身,梳发整冠,即刻随安庆之入宫,一路行来,整个皇宫外观巍峨肃穆,内里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极尽豪奢壮丽,处处体现皇家的尊贵威严,看得张昱眼花缭乱,暗暗惊叹不已。
进入金殿之中,两侧各放置一巨大古兽铜炉,异香缭绕,令人心醉,数名御前侍卫手执金瓜、斧钺站立两旁,只见皇帝身着龙袍,高高端坐在龙椅之上,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昱慌忙拜倒叩首,高声道:“草民张昱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他虽然胆识过人,可面对当今九五之尊,心中还是难免惴惴。
“平身。”杨广低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张昱赶紧谢恩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阶下。
杨广此番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昱,见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气宇不凡,威武中带着几分儒雅,轻轻点了点头,看面色似乎较为满意。
当下皇帝在西苑设宴亲自接见张昱,张昱得以近距离的观察皇帝的模样,眼前的天子长眉凤目,面白如玉,气度雍容,只是眼睛稍有些浮肿,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之故。天子看来似是心情很好,和蔼可亲,谈笑风生,让张昱惶恐之意渐消。
酒至正酣时,杨广道:“卿世之虎将,国之栋梁,仅在越王府中屈就客卿,岂不令天下人道朕不识真豪杰,也埋没了卿一身所学。”未等张昱搭话旋又大声道:“张昱听封。”
张昱一时还未会量过来,随伺的安庆之赶紧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襟道:“还不快跪下接旨。” 张昱方自醒悟,慌忙离席撩衣襟跪下。
杨广正色道:“张昱,朕封你为右威卫正四品中郎将,你要不负朕之厚望,努力报效朝廷才是。”
张昱闻言几疑犹在梦中,自幼深夜苦读兵书,闻鸡起舞苦习武艺的情景历历再现,自己此生所求的不就是艺卖帝王家,扬名天下晓吗?此际当今天子竟然亲自接见自己,并赐以如斯厚恩,怎不让他感激涕零,不胜嗟叹,一时间不禁热泪夺眶而出。
当下定下心神叩首三呼万岁道:“陛下洪恩,张昱万死难以报一,惟愿肝脑涂地,随陛下驱驰。”杨广也甚是高兴,当下即令安庆之到越王府报喜。
杨素笑意吟吟的送走前来报喜的安庆之,转身快步走入书房,轻轻的拍了拍手,屏风后鬼魅般闪出一瘦削劲装中年男子,此人细眼长眉,眼神锐利如刀,浑身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杨素道:“你速去宫中打探,今日皇帝与张昱席间所谈内容为何,越详尽越好。”
中年男子点头称诺,对杨素躬身施了一礼,转瞬消失在屏风之后。杨素端起桌上的一盏茶,欲饮又止,一时间脸罩寒霜,笑容荡然无存,口中喃喃道:“张昱啊张昱,你要是让老夫失望,也就休要怪我无情了!”
此际张昱正策马飞奔,赶回越王府中,初秋的风吹在身上已有些许凉意,忽地他眼前闪现杨素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想起他与杨广势成水火的关系,再看看身上崭新的中郎将披挂,顿时如坠冰窟,一颗心沉至深渊。
第七章 恩威并施
张昱快马疾驰来到了越王府前,飞身下马后进入府内,迎头看到杨玄感双手环抱立于面前,刚要搭话只听杨玄感怒气冲冲道:“张将军,如此春风得意之际尚能想起来我杨府一趟,也算重情重义之人了”,言罢嘿嘿冷笑了几声。
张昱大感尴尬,心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杨氏父子业已对自己起了疑心。想到此处赶忙一拱手道:“大哥何出此言,王爷对我恩重如山,大哥亦视我有若手足,张昱若有他意,枉为人也”。杨玄感听了脸色稍霁道:“父王正在书房等你,快随我来”。
杨素看着急匆匆进来拜倒于前的张昱,脸上掠过一丝不为人察的冷笑,口中呵呵笑道;“贤侄请起,你父将你托付与我,本意就是为你谋个出身,不致埋没一身所学,此际你能得皇帝赏识垂青,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老夫也甚为欣慰”。
张昱扬声道:“小侄能有今日,全仗王爷厚爱提携,此恩张昱永生不忘。”杨素笑道:“痴儿,老夫待你有若己出,何须言此生分之语。”言罢吩咐家人摆设酒宴,父子二人再度举杯为张昱道贺,宾主尽欢而散。
看着张昱自去歇息之后,杨素从袖中拿出方才着人在宫中打探的密报仔细观详,看完掩须沉思半响,忽地嘿嘿冷笑道:“杨广啊杨广,老夫倒是小觑了你,看不出你竟能想出这么个离间之计,可惜老夫断断不会如你所愿。”
次日清晨,张昱刚洗漱停当,只见管家杨洪兴冲冲的来到自己近前,将手中一样物事递交自己,张昱一看乃是一张地契,疑惑道:“杨管家,此是何意?”
杨洪笑道:“张公子有所不知,此为京城西郊一个府宅地契,共前后三进十余间房,王爷说张公子现在是朝廷命官,应该有自己府第,故特地安排小的买置供公子使用。”
张昱一时瞠目结舌,心中暗暗叫苦,欠了杨素如此大的恩情不知如何还报,自己夹杂在杨广与杨素之间的争斗中左右为难,偏偏这两人都是可以轻易将他化为齑粉的人物,想想更是头疼,可此时只能接纳了。
杨洪接着硬拉着张昱到这个新购置的宅院去看看,很大的一个院落,说是京城西郊,其实地理位置极佳,周遭多为官宦人家府第,进去后看到墙壁粉刷一新,四五个婢女模样的正在忙碌,还有一个四旬左右男子带几个小厮模样的也在里外收拾。
杨洪笑道:“王爷知道公子京城中并无亲友,一个人居住多有不便,特地从府中调拨一些下人供公子使唤。”说完大声呼喝那个男子到近前,对张昱道:“此人乃是王爷为公子安排的管事,姓孙,为人甚是伶俐可靠,公子以后有事自可着他去办。”
这个孙管事果然十分玲珑乖巧,一看架势就知道主人来了,慌忙跪倒行礼。
张昱让他起身,心中暗自忖道这些婢女小厮中定有杨素安排的眼线沙子,就是眼前这个孙管事也未必不是暗探,此时多有不便,只好留待日后暗中观察了,况且如果不留这些人在府中,以杨素心性定然生疑,想到此处,挥手让孙管事自去忙事。
看完了宅院,张昱安排两个下人随杨洪到越王府中,将自己的行囊物品都拿到新宅,然后到了右威卫大将军钱世雄处报到。
钱世雄乃是正三品武将,是张昱直接顶头上司,身材很是魁梧,声若洪钟,双目顾盼间炯炯有神,属军中宿将,素有威望。
其大将军职位乃是凭一刀一枪拼杀博来的,因而甚是看重有真才实学之人,当日校场比武他也在场,对张昱的超强武艺很是赞叹,故此见面后对张昱甚为客气,亲自带着张昱前去兵营,召来右威卫军中诸将,为张昱一一引见了他的同僚和属下,勉慰张昱几句后方自离开。
第十章 杨素之死
张昱策马走在回府的路上,脸上醉意早就一扫而光,他现在头脑无比清醒,适才醉仙楼上把酒言欢的杨景、杨平皆为女子易钗而行,以张昱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来,白衣杨景能够自由出入皇家猎场,身边侍卫如云且观之皆为禁军中骁卒,那么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杨景其实就是景阳,当今圣上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景阳公主。
只是张昱席间并未点破,此时张昱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皇家的水太深,岂是他这样一个小小中郎将能够淌涉的,只怕最后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悲下场。而景阳公主这么个金枝玉叶竟如此示好,是否就真是为答谢当日自己救命之恩也未可知,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气闷
不觉间已是来到自己府第,早有小厮过来接过马匹缰绳,孙管事也匆匆赶出殷情见礼,张昱不耐,让他们自行离开,自己来到卧室躺下歇息。
第二日张昱起身刚欲到军营,忽的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去杨素府中拜访,虽然自己现下刻意保持与杨素父子的距离,可是杨素父子待己确实不薄,还送了诺大的一个宅院给自己,多日不去拜候也实在说不过去,想到此处张昱立即策马赶奔越王府。
管家杨洪将张昱迎进府中,悲声道:“张公子有所不知,我家王爷病重,已经卧床多日。”张昱闻言大吃一惊,疾步随杨洪来到杨素卧房中,只见杨素躺在榻上,杨玄感满面愁容的站在一旁。
只数日不见,杨素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脸颊深陷,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老人斑,须发皆已完全斑白,观之老态毕现,那里还有半点昔日叱诧风云的摸样。
看到张昱进来,杨素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让杨玄感将自己扶起坐好。张昱赶紧上前拜倒在地,口中连称探望来迟尚请王爷恕罪。
杨素让张昱起身并赐坐,笑道:“朝中文臣武将多是老夫门生故旧,眼下一众人等看皇帝对我如此猜忌,个个噤若寒蝉,纷纷与我撇清干系,贤侄你能前来探望于我,足见秉性忠厚仁义,又何罪之有啊。”
接着杨素唤过杨玄感,对张昱道:“贤侄,老夫待你有若子侄,眼下老夫自知命不久长,去日无多,唯独放心不下玄感,日后还望贤侄看在今日之情,对玄感多加援手。”
张昱肃然道:“叔父但请放心,小侄不才,日后但凡兄长有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素闻言非常高兴,浑浊的眼神也为之清澈许多。
张昱清楚的知道,此番表态已经把自己牢牢的绑在了杨素父子的战车上,可此时此景,也不容他有所犹豫,骨子里豪侠仗义的性格使他不忍也不愿背叛杨素。
接着杨素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对杨玄感道: “感儿,若我不在,你持我手书可到李密处,他自会出山辅佐与你。”
杨玄感大喜道:“爹爹,有密公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张昱闻言大为惊奇,能让杨素推崇已殊为不易,目下连眼高于顶的杨玄感都如此心仪的到底是何等了得的人物。
杨素此际精神出奇的好,看张昱目露好奇,微笑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李密乃是老夫忘年之交,文武俱佳,天赋异禀,可谓天下罕见之奇才,期间相识过程容我慢慢为你道来”。
接下来杨素详尽的告诉张昱他与李密交往的过程:李密字玄邃,又字法主,乃名门之后,为隋朝上柱国、蒲山郡公李宽之子,曾任隋炀帝御前亲侍,东宫千牛备身,随侍于隋炀帝仪仗之中。
其人肤色黝黑,高大魁伟,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很是引人注目。一日隋炀帝环顾四周看到李密,觉得他眼神闪烁不定,顾盼不合常情,甚恶之,遂将之逐出宫中。
李密离开宫中后闭门读书,一日骑着黄牛去拜访大学者包恺,一路旁若无人的在牛背上读《汉书》,无意中冲撞了越王杨素仪仗,杨素觉得好奇,不以为忤,与之攀谈起来,当下觉得李密才识过人,目光敏锐,杨素对一旁的杨玄感道:“李君学识气度,玄感你等皆不如也。”从此刻意接纳李密,而杨玄感与李密结识后也大为投机,与李密结为挚友,一度曾有与之结为金兰兄弟的念头。
张昱闻言道:“如此英雄,小侄定要见识一番。”杨素笑道:“日后你们二人有的是见面机会,你二人皆是人间俊彦,还望同心同德,共助感儿度过难关,如此老夫可无憾矣。”
正在此时有人来报,说皇帝特派宫中御医前来为越王千岁诊病,并带来上好良药若干。
杨素闻言冷笑连连道:“皇帝恐我不死,着人窥视来了,呵呵,马上他就要如愿以偿了!”当下令杨玄感前去迎接拜谢皇恩不提。
杨素看杨玄感走后,对张昱道:“老夫恐熬不过这几天了,贤侄你在军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我若一死,皇帝再无忧惧之人,恐怕本性即将显露无遗,届时势将穷兵黩武,你要规劝玄感韬光养晦,不可锋芒毕露,他才能心智俱非上选,更兼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我甚是担心他为此吃亏,一切就靠你和李密二人了。”
张昱闻言连连点头应允,杨素一番话说完似是觉得甚为疲倦,轻轻合上眼睛,缓缓道:“贤侄你早点回去吧,被人知晓,又要凭空生出周折。”
张昱起身拜别杨素,看着眼前榻上老者的萧萧白发与枯槁面容,张昱心中不禁一酸,很是清楚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杨素了,从此将阴阳相隔,相见无期。
次日,杨素卒,年六十六岁。隋炀帝杨广闻讯欣喜万分,表面上痛惜不能自已,追赠杨素为散爵光禄大夫、太尉公。由鸿胪寺监护杨素丧事,极尽胜美之能事,同时封杨玄感为礼部尚书,一时风光至极。
可是皇帝对杨素的恨意并未随着他的死而有所削减,一次背地里与近臣恶狠狠的道:“使素不死,当夷九族。”杨玄感闻讯更是战战兢兢,忐忑难安。
第十三章 游剑江湖
出了营帐张昱策马径直奔自己府第而来,到了府中,匆忙收拾好行李,份外带了一把单刀,不知不觉间来到书房,他的目光掠过静静躺在书桌上的那把折扇,走上近前拿起,这扇子到底是皇家所用,做工精致自不必说,那股淡淡的馨香就足以让人迷醉。
看到这把公主留下的折扇,张昱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全然明了,敢情自己乃是因此获罪,张昱啊张昱,天子脚下非比寻常,皇家的深潭更是不能涉足,一再提醒你要低调小心行事,可你终究少不更事,惹下大祸,落得个如此下场。
张昱仔细端详折扇,心中暗叹:公主,我和你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只觉一阵心酸,一阵甜蜜,交织其中,无以言表。
他并非随意迁怒于人之辈,自然不会怨恨公主给自己带来了灾难,相反只是更加痛恨自己的无知与疏漏。沉吟半响张昱将折扇装进行囊,然后叫来了孙管事,将府宅地契之类东西交给他,言道自己即将远行,叫他日后可到杨府接受使唤调遣,在孙管事茫然失措的眼神中张昱离开了自己的府院。
张昱并没有去杨玄感府上道别,一来是无颜,二来暗忖自己恐怕已经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这时候他不想为杨玄感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三来孙管事肯定会把自己离京的消息转告给杨玄感的。
在马上回首望着洛阳那巍峨的城楼,张昱心中怅然若失,毕竟这里是给他带来荣耀,寄托梦想的地方,这里有他最甜蜜的回忆,可如今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张昱终究是豪侠洒脱的心性,当下打定主意不再胡思乱想,乘着囊中金银颇丰,索性借此时机游历一番,于是一人一马一长刀,从此浪迹山水,寄情风月。
一日不觉来到山东境内,在一条官道上赶路已有半日,觉得人困马乏,张昱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有一茶肆,心中甚喜,赶紧催马来到近前。下马后发现只是一简单茶棚,只可容纳三五人歇息,一张破旧八仙桌,几条粗拙长凳,供客人饮用的也仅是一文钱一大碗的粗茶而已。
此时棚中已有三人在喝茶歇息,两个乃是公人打扮,手里各持一根水火棍,第三个人生的是面似淡金,扩口隆鼻,颔下微有短髯,骨格异常雄奇,即使坐在凳上身形也显得甚是高大,旁边放有一副木枷,显是为了饮茶方便暂时除去的。
张昱看了此人一眼,心中一动,这个大汉两个太阳穴凹陷,目光神足犀利,若是所料不差。定有惊人武艺在身。
三个人倒没有因为角色不同而生分,反而一起说说笑笑,就听一人道:“秦二爷,此番前去幽州,路途遥远,照顾难免不周,你老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那个姓秦的叹了一口气道:“两位兄弟,是我秦某罪过,反要劳累你们颠簸劳顿,一路多蒙照料已是万分感激,你们若再这样客气秦某可就太惭愧了”。
张昱看出那个姓秦的肯定是犯事充军发配的罪囚,不知什么缘故那两个解差对其非常客气关照。想想自己遭遇,不觉对这个姓秦的有了几分亲近感觉。
当下从茶棚卖茶老头手里买了一碗茶几口便喝完,觉得煞是不过瘾,于是从马上革囊中解下一个酒袋,直接用嘴套上便是咕咚咕咚一阵牛饮,顿时一阵酒香弥漫。
那个姓秦的汉子闻到酒香不觉喉头一阵滚动,显是咽了几下口水。
张昱看在眼里,大声道:“这位兄台,敢是喜欢这烧刀子吗?出门在外皆是兄弟,且拿去尝尝吧”。说完将酒袋扔给他,姓秦的汉子扬手接过,呆了一呆,当下也不答话,仰面就是一阵鲸吞,然后连呼痛快。
秦姓汉子对张昱一拱手道:“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适才孟浪,尚请恕罪”。张昱笑道:在下河北张昱张横秋。那汉子口中念叨几句,忽的眼睛一亮,肃然道:“阁下莫非就是能与那宇文成都一较高低的张昱张将军吗?
张昱闻言不禁苦笑道:“传言有误,在下根本远不是宇文将军对手,再者在下已是一介布衣,兄台可不要再言什么将军了”。
秦姓汉子朗声道:“在下山东秦琼秦叔宝,今日得遇张兄弟,真是三生有幸,然待罪之身,恐污张兄弟清名。”
言谈中张昱方知这秦琼本是山东历城县班头,因失手打死欺凌弱女的县令之子获罪,现发配幽州,随行的两名解差名唤孔彪、薛宏。
因秦琼在山东一带向以仁侠著称,江湖朋友众多,声望之隆,不作第二人想,绿林中人称赛专诸、似孟尝,又号称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端的是威名赫赫,这两名公人倒也不敢欺凌刁难,相反一路小心伺候。
张、秦两人都属失意之人,一番交谈下来更感投机。
张昱朗声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在下倒有个想法,如若秦兄不嫌弃,咱们日后就以兄弟相称,不知秦兄意下如何?”
秦琼闻言面露喜色,道:“此言深合吾意,可惜此地简陋,不能焚香为誓,杀牲祭天,行兄弟结拜大礼。”说完,秦琼让茶肆伙计拿来一个空碗,将酒袋中酒水倒入碗中,又从身旁孔彪手中要了一把短刀,将短刀在食指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渗出,他对准酒碗,将数滴鲜血滴入碗中,张昱见状,拿起短刀,割破食指,亦将鲜血滴入这个酒碗之中。
秦琼端起酒碗,将之摇匀,肃然道:“我秦琼今日愿与张昱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皇天后土,共鉴此心,若违此誓,天人共戮。”说完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张昱,张昱亦照秦琼适才誓言说了一遍,仰面将剩下血酒一饮而尽,两人相视而笑,俱觉一股英雄相惜的感觉在身上蔓延。
张昱见天色不早,对秦琼道:“秦二哥,反正小弟也是无事,就陪二哥走一遭幽州,不知二哥意下如何?”秦琼闻言不禁大喜,霍的站起道:“兄弟仗义,哥哥铭感在心。”
当下孔彪为秦琼戴上木枷,四人结伴前行,刚行几步就听身后马蹄声响,很快驰来两骑,马上骑士一色劲装,各自背负一把雪亮长刀,从四人身旁经过时一勒缰绳,两匹马齐刷刷止步,显是训练有素,骑术惊人。
马上两人朝张昱等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一催马扬长而去。前行不多时,身后又是两骑驰过,马上骑士也是一身劲装打扮,背负长刀。
秦琼乃是老江湖,当下对张昱沉声道:“这拨人好像是对准咱们而来,兄弟你从未涉足江湖,应该不是冲着你的,为兄行走江湖多年,仇家自是不在少数,这帮人估计是奔我而来,哥哥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不要淌这滩浑水为好”。
张昱勃然变色道:“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你我兄弟也要闯他一闯,哥哥你何出此言,枉自失了兄弟结拜的情份。”
秦琼怔了一怔,忽的哈哈大笑,豪气干云道:“哥哥惭愧,今天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也敢撩拨你我兄弟”。
大笑声中两人傲然前行,倒是孔彪、薛宏二人变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第十四章?三岔口处
行不远处,前方乃是一个三岔口处,四下已不见人迹,这时只听一声唿哨,从路边林中涌出一帮人马,将张昱秦琼等人团团围住,适才打马从旁边经过的四骑赫然也在其中。
为首的有两人,一个身材瘦削,白净面皮,颔下微有短须,约有三十岁上下,一袭青衣打扮,胯下枣红马,手中一把雁翎刀,另一个猿背蜂腰,英气逼人,有如豹子般剽悍,大约二十上下,一袭白袍,胯下一匹神骏白马,手中拿着一把长弓。
张昱见此情景,唰的抽出腰间长刀,擎在手中,孔彪、薛宏二人吓得心胆俱裂,躲在秦琼身后体若筛糠,秦琼当下也是暗自凝神戒备。
只听那个白袍青年朗声道:“敢问这几位朋友当中可有山东秦琼秦二爷?”秦琼闻听此言,不禁长眉一轩道:“不敢,在下便是,敢问阁下有何指教?”
话音刚落,白袍青年和那着青袍的汉子已经滚蹬离鞍,飞身下马,一齐来到秦琼近前,俯身拜倒,口中连称二哥在上,小弟谢映登、王伯当见礼了。
秦琼和张昱面面相觑,甚是纳闷,秦琼行走江湖多年,知道这王谢二人乃是近年来蜚声河南绿林道的黑道巨寇,今天不知来到山东境内有何企图。
此时青衣汉子王伯当声音低沉道:“秦二哥,实不相瞒,俺们兄弟二人乃是受瓢把子单雄信单二哥所托,此番特地前来相迎秦二哥,二哥你英雄盖世,何苦受这官府鸟气,索性和我等一起傲啸山林,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岂不快哉?”
秦琼方才明白这二人来意,原来是自己江湖道上拜把子兄弟单雄信使的手段,不觉苦笑道:“两位兄弟美意哥哥我心领了,然秦琼尚有七十岁老娘在家,实不愿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烦请转告单二弟,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王伯当闻言脸上戾气闪现,嘴角微露一丝狞笑,张昱看在眼里,心中暗自警觉,沉腕握紧手中单刀,凝息戒备。
只见王伯当晃晃悠悠的来到秦琼近前,口中低声言道:“二哥,你顾虑太多了,做兄弟的也是好生为难啊!”忽地大吼一声道:“今日小弟就为二哥你扫清顾虑。”说时迟那时快,手中雁翎刀有若一道冷电掠过,直奔秦琼身后的孔彪、薛宏袭来。
张昱看的分明,一个箭步迎上,手中长刀一式鹰击长空,与王伯当的雁翎刀在空中相击,迸出火花朵朵。
王伯当不觉蹬蹬后退几步,脸上闪现一阵酡红,一旁谢映登见状手腕一翻,一支雕翎长箭已是搭在手中长弓之上。
谢映登口中叱道:“你是何人,也敢坏咱家兄弟之事,快快报上名来,否则休怪咱家箭下无情。”秦琼慌忙叫道:“都给我住手,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都是自家人,这位小兄弟乃是我的结义兄弟,也就是曾在京都校场上扬威的张昱张横秋。”
闻听秦琼所言,谢映登面色一缓,放下手中长弓,冲着张昱一抱拳道:“原来是张兄弟,适才多有得罪,张兄弟威震天下,没料到竟如此年轻。”
一旁王伯当也缓步上来,对张昱微一拱手,冷声道:“张兄弟好利落的身手,有机会王某还要领教一二”。说完来到秦琼近前,不由秦琼分辨,抓住套在秦琼脖上的木枷,大喝一声将之掰为两半。
秦琼阻拦不及,当下苦笑道::“贤弟你这是作甚,你等美意我心领了,可万万不要让哥哥作难。”
王伯当脸色阴晴不定,半响道:“二哥,来时单瓢把子有过吩咐,定要请二哥走上一遭。”秦琼闻言面色微变,未等他言语,王伯当又道:“为了不走漏消息,这两个公人咱家是万万不会留的,还请二哥多多包涵。”说完持着雁翎刀径奔孔彪、薛宏而来,孔薛二人吓得魂不附体,口中大叫秦二爷救命。
张昱见这两名差人涕泪纵流,哭声凄惨,顿感不忍,一纵身上前拦住王伯当,口中道:“王兄,秦二哥一路之上多亏这二位公差照料,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能否看在小弟面上放过这二位。”
王伯当口中冷笑连连道:“张兄弟,咱家行事还需不着你来说教,这劫夺囚犯罪名非同小可,此番放这两名公人走脱,日后定会给咱家兄弟带来麻烦,也给秦二哥留下后患,张兄弟你年纪轻轻怎的如此婆婆妈妈,还是烦请快快让开。”
张昱只觉心中怒火难以抑制,一连多日他心中郁闷愁苦难以宣泄,人也变得愤世嫉俗,此番见王伯当再三要对两名公差痛下杀手,态度咄咄逼人,不禁使他十分反感,加之两名差人哭声凄惨,也激起张昱侠义之心。
想到此处张昱手中长刀一横,傲然道:“王兄想要这两名差人性命倒也不难,但得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刀答不答应。”
王伯当闻言呆了一呆,随即也是满脸怒容,森然道:“姓张的,你要架这个梁子,王某人就成全你。”说完手中雁翎刀一抖,宛若一条毒龙,幻出满天刀影,直奔张昱袭去。
张昱瞳孔微缩,暗道这王伯当虽然言语可憎,但一手刀法倒是不弱,显是得过真传,争胜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大喝一声,疾起而迎,使出师门秘传奔雷刀法,与王伯当战成一团。
一旁谢映登瞪大双眸,生怕王伯当有所闪失,暗中悄然将弓箭搭上,只待王伯当露出败象即出援手。
秦琼此际倒很是沉着,他自少行侠仗义,从不欺凌弱小,眼下看王伯当为了隐匿行踪,断绝自己退路,竟要对两名差人下手灭口,也是大为不满,况且杀了公差也就等于公然与朝廷决裂,这也是他绝不愿面对的。
他眼光甚为老道,早已看出张昱身手超绝,因此并不担心,反倒此际可借张昱之手好生教训这王伯当一番,杀杀他的桀骜性子,免得日后再生是非。
兔起鹘落间,张昱与王伯当已战了不下二三十合,他心中渐自不耐,当下一声怒叱,刷刷刷闪电般劈出六刀,每一刀都势挟风雷,有如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但见寒芒电掣,笼罩住两丈方圆,端的是威势十足。王伯当只觉难以招架,不由得连连后退。
紧接着张昱又是数刀劈至,刀势奇奥变幻,无从测度,一招之中往往蕴含数十种变化,道道寒芒,有如无数条蛟龙围着王伯当嘶吼盘旋,王伯当苦苦支撑,汗流浃背,竟是无半分反击之力。
就听得一连串急促金铁交鸣声响,王伯当心中血气翻涌,虎口一阵剧震,手中雁翎刀再也无法握住,脱手飞出老远,张昱的长刀已经从上至下兜头劈来。
谢映登暗叫不好,手中弓箭抬手对准张昱就要射出,一旁秦琼五指如钩,疾若迅雷般探出,抓住他搭在弓上的手,犹如一道铁箍一般,抓得谢映登动弹不得,箭矢没有得以射出,就闻秦琼沉声道:“但观无妨。”
王伯当眼见匹练般刀光袭来,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当下闭目待死,可并没有感觉到刀锋侵掠肌体,眼一挣只见张昱已经长刀入鞘,傲然而立。
顿时王伯当只觉羞愤万端,几欲吐血,要知他气量本就狭小,加之少年成名,横行绿林十余载,从不尝吃亏,更是骄横之性日盛,不料今日却在张昱身上栽了个大跟头,恼羞之状,难以言表。他怨毒的瞪视着张昱,似乎要将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人深深记在心中,尖声道:“姓张的,今日之耻,王某人永世难忘。”
张昱斜睨着他,冷冷道“张昱随时奉陪”,当下不再搭理王伯当,上前将两名业已瘫成一团泥的差人扶起。
谢映登此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忙对秦琼道:“秦二哥,瓢把子就在前方不远处山庄等候,咱们赶紧前往,免得瓢把子心焦”。
秦琼眼见到了这种境地,也只得答应,当下和张昱领着惊魂未定的孔彪薛宏随王谢二人上马前行。
第十五章?群雄相会
此时暮色已降,王谢二人头前领路,带着秦琼等人转折上一条小道,不多时一座极具规模的庄园出现在众人眼前,看上去方圆约有里许大小,门口蹲着一对白玉狮子,看上去气象威严,门匾上赫然写着“明月山庄”四个大字,大门口此时已经悬挂数只气死风灯,照得四下通明,早有一众人等在庄园门口迎候。
当中一人青面虬髯,虎背熊腰,一袭紫袍,宛若王侯,左首一人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束发长袍,看上去玉树临风,气派非凡,可偏生嘴唇出奇的薄且没有血色,给人以无情的感觉,在紫袍汉子右首的是一个白袍汉子,三十上下,生的瘦小干枯,但一双眸子却是有若冷电,张合间精光四射。
看到秦琼等人走近,紫袍汉子大踏步迎上,一把抱住秦琼,口中大声道:“二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可想杀小弟了。”秦琼也是抱着这汉子紧紧不放,眼中含泪道:“单贤弟,天可怜见,你我兄弟还有聚首之日。”
当下秦琼将张昱为紫袍汉子等人引见,张昱一一拱手见礼,方知眼前这紫袍大汉乃是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单雄信,那个少年公子乃是山东曹州人,家道富豪,姓徐名世绩,白袍汉子竟是来自塞外,名唤侯君集。
单雄信将秦琼等人迎进庄园,来到一个大厅各自落座,秦琼害怕孔薛两名差人再遭毒手,将他们也自带进大厅,这两人哪敢落座,心惊胆寒的站在秦琼、张昱身后。
不多时,酒菜流水般上来,单雄信等举杯相邀,殷情劝酒,秦琼张昱二人性又豪爽,很快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唯有王伯当一人呆在一边闷声喝酒,单雄信此时已经听秦琼悄悄说过事情原委,他生性豪迈不羁,根本不以为意,相反对张昱能轻易击败武艺高强的王伯当甚感惊叹。
当下单雄信大声唤道:“王兄弟,张昱兄弟初到我处,与你是不打不相识,你二人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张昱闻言忙斟满一杯酒,起身来到王伯当席前,朗声道:“王兄,适才多有得罪,小弟现下敬兄长一杯,还请兄长海涵。”
王伯当无奈,满脸不情愿的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坐下,也不再看张昱一眼,张昱甚感尴尬,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单雄信看在眼里,眉头不觉一皱,欲言又止,倒是徐公子与侯君集甚为客气,席间不断的起身敬张昱酒。
这徐公子为人谦和,字字珠玑且言语周到,有一种令人不敢忽视的气质,那侯君集看似瘦小,却是酒量甚豪,连尽十数碗面不改色,并且见闻广博,各个行道谈起来都如数家珍,显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张昱对这二人甚为好感,一时三人很是投机。
此时只闻单雄信道:“秦二哥,你乃当世豪杰,咱们江湖汉子谁闻听二哥之名不挑大拇指啊,今日二哥竟被那狗官构陷,吃了官司,此等朝廷二哥莫非还要为之效力不成?若是二哥不嫌弃,我等兄弟愿拥二哥为主,从此纵马江湖,岂不快哉!”
秦琼怅然一叹,半响道:“贤弟,我意已决,哥哥我虽已沦为罪囚,然上有高堂侍奉,若使老母担惊受怕真是万死莫赎,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还望各位兄弟休再为难。”
单雄信见秦琼说的决绝,自知已无可能,不禁长叹一声,意态萧索,席上气氛顿时冷清。
用过酒饭后,单雄信安排群雄各自歇息,见秦琼仍不放心孔薛二人安危,当下承诺绝不加害,秦琼素知他一言九鼎,方自放心歇息。
张昱刚欲躺下,忽闻敲门之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侯君集。此时侯君集观之一丝醉意全无,张昱很是纳闷,不知他的来意,忙招呼其落座。
侯君集坐下后,对张昱笑道:“愚兄深夜冒昧来访,张兄弟还请不要见怪,席间嘴杂,我有许多话实不便与兄弟明言,现下兄弟可有兴趣听否?”张昱忙道:“侯兄但说无妨,张昱洗耳恭听”。
侯君集此时敛起笑意沉声道:“不瞒兄弟,愚兄做的乃是没本钱的买卖,塞外人称飞狐的马贼首领就是愚兄,张兄弟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更是心仪,当今朝廷昏庸,奸佞横行,似你这等英才竟然明珠蒙尘,疏为可叹可悲。然大丈夫志在千里,当行鹰击长空之举,若兄弟有意,你我二人联手,扬威塞外,何愁不成就一番大业,不知兄弟意下如何?”说完炯炯注视张昱,目光中竟是充满期待。
张昱闻言,心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是啊,自己满腔热诚,欲以此身报效朝廷,可终究落空,犹如黄粱一梦,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寄情山水,实则内心中无时无刻都在饱受煎熬。
他暗自忖道:这侯君集看上去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此番刻意拉拢我入伙不知是何居心,既然中原无我张昱容身之地,能在塞外呼啸纵横也算快事,但初次结识此人,实不宜轻易交心。
当下张昱扬身站起道:“侯兄对我如此厚爱,张昱理应追随,然小弟已经答应护送秦琼秦二哥至幽州,目下实是无暇,侯兄美意,只好留待日后相报。”
侯君集见张昱没有答应,不禁面上一黯,可转念一想张昱此番并未把话说死,尚留有回旋余地,也就心存一丝希望。当下从怀中掏出一物,张昱定睛一看,乃是一块白色玉牌,上面雕有一只背插双翅,作势欲飞的狐狸,观之栩栩如生。
侯君集将此物塞到张昱手中道:“兄弟,此乃愚兄行走江湖的信物,日后你送秦二哥至幽州后,若想起哥哥,可持此物到河北蓟县王三马行找到王平王掌柜,他自会安排人带你去塞外找我。”张昱情知不便推脱,当下依言收起贴身藏好,侯君集方泱泱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秦琼就已起身,唤起张昱,带着孔薛两名差人,与单雄信等人作别,单雄信见秦琼去意甚坚,已知无法强求,当下唤人送来若干黄金白银和美酒牛肉,秦琼倒是不客气,一一笑纳,与群豪洒泪而别,两名差人死里逃生,更是巴不得一步离开此地,四人出了明月山庄便是一路疾行。
第十七章
飞狐的心
夕阳西下,张昱落寞的任马匹在官道上撒腿奔跑,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马儿啊马儿,从此只有你陪我跋山涉水了。秦琼有了好的归宿他由衷的从心里高兴,可一股淡淡的忧伤却不可抑制的在心中蔓延。幽州是不必再去了,那麽自己的下一步将去何处?
秦琼一介罪囚,但张须陀大帅只要赏识,照样可以脱罪从军,可自己乃是当今圣上谕旨终生不得录用的,这世上谁敢捋皇帝虎须来给自己一条康庄大道啊!
正自恍惚间,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他此时想起了侯君集那火焰般灼人的双眸,“塞外,塞外到底是什么样子?”张昱喃喃自语道,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牌,看着上面那只白色飞狐,张昱忽然笑了,侯君集你如此迫切的想我前去塞外,肯定有求于我,既然中原不能容我,我倒要看看这塞外是否有我一片天地。打定主意后,张昱不觉振奋起来,拨转马头直奔蓟县而去。
王三马行内,王平正惬意的躺在靠椅上,一边嘴里哼着小曲,一边瞧着街面。忽然他看到一个魁伟汉子走了进来,王平慌忙站起道:“客官,可是准备运货吗”,这个汉子摇了摇头,沉声道:“请问王平王掌柜在吗?”王平弯腰陪笑道:“小的便是王平,敢问客官有何贵干?”这汉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物,慢慢的递到王平手中。
王平低眉一看不由脸色大变,四下看一眼后,低声道:“这位爷请随我来”。说完赶紧把这汉子引进内室。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昱。
王平待到进了内室,对准张昱边拜,口中道:“不知尊使驾到,有失远迎,尚请恕罪”。说完恭恭敬敬将手中之物递还给张昱,赫然便是那飞狐玉牌。张昱将玉牌纳入袖中,微微笑道:“王掌柜不必客气,在下有要事须见侯掌柜,烦请你行个方便”。
王平很快把店中事情安排妥当,带着两个店中伙计领着张昱一人一骑策马飞奔,出了蓟县径直向北,很快官道变得破旧不堪,崎岖难行,此时天色已晚,没奈何四人在密云歇息一宿。
第二日继续打马扬鞭,很快,前方一条绵延万里的巨龙映入众人眼帘,巨龙横亘在前方山岭,浑身披着苍黄色鳞甲,似在傲啸苍穹,俯瞰大地。
长城,这就是长城了!张昱一时不禁热血沸腾,这就是阻狙异族入侵的巨大壁垒,在这里多少汉家子民为了保卫家园抛洒热血、马革裹尸,这是凝聚英雄碧血的所在啊!
王平领着张昱很快出了喜峰口,眼前豁然开阔,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朵朵在嬉戏追逐,一群群牛羊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悠闲自得的吃草,时不时看到清澈见底的小河缓缓流淌,偶有白色毡蓬点缀其间,美得令人屏息赞叹。
忽然一群数量众多的马群,从张昱身侧狂奔而过,嘶鸣声此起彼伏,一匹匹都健壮无比,充满了力量之美,张昱呆呆的看着这群骏马,心中忍不住暗叹一声,若是自己能有如此多的马匹,组成一支铁骑,当无坚不摧,纵横天下。
王平看着张昱陶然出神的样子不由笑道:“尊使可是初次来此,日子久了也就无所谓了。”张昱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猛地一催马,胯下坐骑很是兴奋,箭一般向前驰骋,王平等人打马紧随其后。
行不多时,就看王平一嘞缰绳,止住奔马,从怀中掏出一物含在嘴里,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哨音响彻旷野,很快远处也是传来几声呼哨,不多时有两骑飞奔而至。马上两名汉子俱是牧民打扮,可是腰间佩刀,面含煞气。
见了王平两个汉子大笑道:“三哥今天那阵风把你吹来了”。王平沉声道:“休得无礼,速去禀告大当家,就说有持大当家信物的尊客来访”。
两名汉子似是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当下也不答话,拨转马头就往回奔,王平等人带着张昱在后缓步慢行。
盏茶功夫,远处蹄声阵阵,约有数十骑飞马奔来,领先一人一袭白袍,正是当日明月山庄所见的侯君集。
来到近前,侯君集飞身下马,张昱也是赶紧下马,侯君集上下大量着张昱,忽地上前抓住张昱胳膊,哈哈大笑道:“好兄弟,果然是你,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果然是条汉子”。
张昱笑道:“侯兄,小弟一时落魄,特来投奔兄长,还望兄长不吝收留”。侯君集狠狠的擂了张昱一拳道:“自家兄弟以后不许说这种生分的话,有哥哥的就有你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一个毡蓬前,侯君集领着张昱进帐,一同进帐的还有二头领陈昆,三头领杜方,王平也被示意入内,其余众人在外警戒巡视。
很快一头烤的焦黄的肥羊送至案前,张昱也不拘束,和侯君集、王平喝着烧酒大快朵颐。侯君集一边大嚼一边笑道:“兄弟,这里不比内地繁华,你要是耐不住苦寒寂寞,趁早和哥哥说,哈哈。”
张昱心知侯君集对自己如此看重必有原由,当下也不说破,口中道:“小弟既然投奔侯兄,就已把这里当成自家,日后侯兄但有事情尽管吩咐。”
侯君集闻言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张昱瞧在眼中也是暗自冷笑,他此时已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虽然骨子里豪侠仗义,但心机智谋无不有了长足进步。他与秦琼可以交心相处,只因他看出秦琼对自己也是肝胆相照,可这侯君集他自打明月山庄相见,就感觉深不可测,对自己一味拉拢定有用意,可自己在中原无法立足,心中又不甘就此罢休,从此蛰伏,这才甘愿来侯君集这里,看看是否能有出头之日,两人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当下张昱故作勃然道:“侯兄,你有何难处,为甚不能对小弟我言明,莫非侯兄当我是外人不成,既如此,小弟告辞了。”说完挺身而起,作势欲离。
侯君集慌忙站起抱住张昱,口中道:“兄弟有所不知,这里并不是哥哥一人地盘,尚有多股势力,其中有唤作半天云的,此人麾下人马众多,实力比哥哥强了不止一筹,手下心腹叫忽尔术的,更是能生裂虎豹,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厮早就对哥哥地盘垂涎三尺,欲吞之而后快,皆因我行事向来机敏,没有被他抓住把柄,再则他也知道我手下弟兄悍不畏死,这才没有匆忙下手,但最近已是渐露杀机,彼此间实力差距甚远,怎不叫哥哥愁煞。”
张昱心中已然明了,果不其然,这侯君集在明月山庄席上看自己涉世未深,这才寻思纳自己为其抗御死敌,所以刻意拉拢自己,想当日山庄席上其他人等莫不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成精人物,是断不会坠入其彀中,唯有自己豪侠仗义,最易动情,这侯君集端的是好手腕。
想到此处口中却沉声道:“侯兄,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弟不才,愿为侯兄会一会这半天云,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侯君集闻言大喜,斟满一碗酒一饮而尽,口中道:“我有兄弟相助,半天云何足道哉,过些日子这厮要塞外各路人马在前方盘石谷聚会,说是推选盟主,共抗突厥与隋朝官府,实则意在独霸,吞并各方,届时兄弟要大展身手,让他知道天外有天。”
“不过兄长,小弟也有一事相求,还望兄长成全”,张昱一字一顿道,侯君集闻言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展颜笑道:“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说吧,哥哥只要能做到,万死不辞。”
张昱道:“不瞒兄长,此番张昱来到塞外,并未打算长久驻足,我迟早要回到中原,但我不愿再次孤身一人回去,届时我要率众在中原大地纵横捭阖。张昱愿助兄长独霸塞外,也请兄长在我返回中原时能让我有属于自己的无敌铁骑”。
侯君集怔怔的看着张昱,这个年轻人有野心,他是很清楚的,没有料到的是这野心如此之大,此际他看到张昱双瞳中闪现就像熊熊燃烧的两团烈焰。
半响侯君集方道:“一言为定,兄弟你志在千里,胸中自有宏图大业,哥哥怎会不鼎力相助”。
张昱笑道:“兄长但请宽心,小弟届时绝不占用兄长手下人马,我自有人马供应,只是要兄长助一臂之力罢了。”
侯君集闻言更是惊讶,他实在想不通这张昱所需铁骑从何而来,但他乃是深沉如海之人,当下也不再追问。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侯君集安排手下带张昱前去其他毡蓬歇息。
看着张昱离去,侯君集兀自怔怔出神,二当家陈昆对侯君集道:“大当家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姓张的来者不善啊,但愿不要养虎贻患才是。”
侯君集摇摇头道:“这倒无妨,此人志向远大,有染指天下之意,岂会在意我这塞外小小基业,只要他能助我除掉半天云,咱家得以独霸塞外,我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说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这天下真的要乱了,咱家又待如何?”在陈昆惊愕的眼神中侯君集走出帐外。
第十八章?铁血洗礼
第二天晚上,张昱再次来到侯君集帐中,将一大袋昔日杨素父子所赠的珠宝珍玩放在他案前,这些宝物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毫光透射,令人心醉神迷。
侯君集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多年劫掠过往商旅的马贼首领,眼光甚是老道,这份珠宝价值可谓不菲,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当下侯君集沉声道:“兄弟你这是何意?”
张昱微微一笑道:“烦请兄长托人打通蓟县等地附近官府,将牢中一些死囚以及一些苦役囚徒花钱买下,再使人招揽一些中原无处容身,避罪塞外的江湖流亡之徒,我要用这些人打造一支无敌雄狮,届时还要烦请兄长安排好手教他们骑射之能。”
侯君集此时方知张昱作何打算,如此一来既避免吞并侯君集本部人马的嫌疑,又可以获得一批死士,试想这帮死囚苦役一旦获释,定会对张昱感恩戴德,又怎会不为其肝脑涂地,对于官府来说,少了这些人渣囚犯,还可以招财进宝,真是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侯君集愈发觉得眼前这少年深不可测,口中却笑道:“这有何难,哥哥我这就去办,在这里良善百姓难找,盗匪罪囚却是多得很,附近的几处监牢,怕也能挑出个千儿八百个,到时候兄弟你可别嫌多。”
张昱大笑:“多多益善。”
有钱能使鬼推磨,很快第一批五十余名苦役囚徒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塞外,侯君集特意安排精于骑射的几名下属训练他们,这帮人本以为此身必将死于监牢之中,没料到还有重见天日之时,况且日日还有酒肉,每个人都将张昱视为再生父母,感激涕零。
接下来陆续又有好几批来到此处,其中有不少因官府通缉而流亡江湖的亡命之徒。很快张昱手下已有近三百号人马,此时侯君集还大方的派三当家杜方来为张昱指点训练这批人马。张昱也深知这帮桀骜不驯之徒,不经过铁血军规的洗礼终究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因此暗中打算彻底慑服他们。
一日上午,三百来号人马正在大草原上练习骑射,一个名叫张彪的汉子对这种生活很是不耐,嘴里骂骂咧咧不已,径自走出队中不参加训练,他的江湖死党秦春与时闵见状也走出队列,叫嚷这种生活简直是不拿自己当人待。
张昱在一旁看了个仔细,他清楚的知道该是立威时候了,于是他径直来到了张彪近前,冷冷的对他道:“张彪,如果你现在就给我接着训练,今遭我可以饶你不死”。
张彪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凶性横起,冷笑道:“张爷,咱家兄弟闯荡江湖多年,此番到你这里可不是遭罪来的,用不着吓唬咱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兄弟们,咱们走。”张昱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请便吧。”
张彪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心一横,带着秦春和时闵就欲离开,只听伧啷一声,张昱长刀业已出鞘,一道惊虹掠过,张彪颈中热血飞溅,人头骨碌碌滚出好远,没等秦春、时闵从惊魂中醒悟过来,张昱已然跃至二人近前,手起刀落,将二人劈为两半。
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全场,这帮囚徒个个都是面若死灰,一时噤若寒蝉,一些胆小的已经伏地呕吐不止。
张昱的目光如刀一般,锋锐至极,周身散发出不可抵御的锋芒,他慢慢的的看着场中的每一个人,竟无一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鼻中微哼一声,厉声道:“今日张某人在此发誓,将来不论身居何位,都与各位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若有背信弃义之举,人神共厌,可若是有人不开眼,辜负了我一番心意,也莫怪我翻脸无情。”
这时候的张昱,声音泛着无比的冷酷,冷得就像数九的寒冰。
此时一条大汉从阵列中跳将出来,大声道:“若没有张当家的我等早已尸骨无存,此恩不报枉为人也,我愿誓死追随张当家”,既然有人领头,其余众人也是轰然吼道:“誓死追随张当家。”
张昱心中明了,这伙人已初步被自己掌控,他对刚才那个大汉的机灵甚是满意,问询之下得知此人姓曹字元奎,祖籍山东人氏,当下微微颔首,吩咐杜方将此人晚间带到自己帐中。
夜幕低垂,黑暗像潮水般淹没一切,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四下里一片寂静。
张昱正在帐中沉思,就闻一阵脚步声传来,杜方的声音响起:“大当家的,曹元奎带到。”
“让他进来。”大帐内张昱的声音无比威严。随着帐帘一挑,一个汉子走了进来,长的也算魁梧健壮,皮肤稍黑,满面风霜,可双目却是灵动有神,给人以精明的感觉。
此人进帐后就跪拜于张昱身前,口中道:“曹元奎叩见大当家。”\
张昱仔细的打量了曹元奎一番,沉声道:“曹元奎,你可愿效命于我?”曹元奎抬起头,满面诚恳之色“大当家的,想我曹元奎本是密云一带打家劫舍的独行大盗,被官府擒住判了秋后问斩,若不是大当家的使钱买下,恐早已身首异处,大当家的对我有再造之恩,曹元奎不才,愿誓死追随。”
张昱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又厉声道:“你既愿追随于我,就得忠心不二,断不可心生他念,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曹元奎闻言,面现绝然之色,大声道:“小的愿指天发誓,将来若是有负大当家的,必然死于非命。”
张昱手一挥,示意曹元奎退下。目视着曹元奎恭敬的施礼离去,张昱一时陷入思索,这个人眼中的炽热欲望和野心,适才已经在他的观察下无所遁形,此人的志向远不止只当一个快意纵横的马贼,这样的人掌控住就是一个得力属下,掌控不住说不定就是一条毒蛇了。
翌日,张昱便命曹元奎负责众人日常训练,曹元奎更是涕泪横流,感恩戴德。
这天张昱正在观看这帮人训练,忽然陈昆打马扬鞭飞奔而至,言道侯君集有请张昱前往商议大事,张昱不敢怠慢,叮嘱曹元奎几句后立即随陈昆来到侯君集处。
进帐后,侯君集面带忧色道:“兄弟你可来了,适才半天云来使,邀我后天在盘石谷与各路好汉聚会,商讨推选盟主一事,哥哥估计届时若是不从的话,恐怕他席间就会发难,若是从了,日后也难逃被其吞并厄运,现下是左右为难,你来了,可有高招帮哥哥我解忧”。
张昱沉思片刻道:“兄长不必担忧,半天云想独霸塞外,鲸吞各部,小弟想其他各部也定是心有不忿,不甘束手就戮,只要兄长暗中联合其他各部首领,届时小弟愿挫半天云之锐气,兄长你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与之抗衡的一方领袖,甚至取而代之也未可知。”
侯君集大喜道:“我有贤弟相助,何惧半天云这厮”。当下即安排心腹持密函前往其他各部马贼处,联合各部首领暗中联手对抗半天云。
第十九章 擎天之威
所谓的盘石谷看上去却一点没有内地深谷大川的摸样,仅仅是一个地势低洼所在,方圆倒是不小,四周参次不齐的长着一些不知名的灌木丛,此时却是热闹非凡,谷中央按照回字型摆了好几排桌椅,每排桌椅后面都是毡布大伞罩着。\
侯君集带着张昱、陈昆,杜方等人端坐在大伞下,身后依次排开是己方人马,对面正中端坐一人,看上去约有四十上下,面色古朴,颔下短须,嘴角凝固着一丝自负傲然的冷笑,气度甚是不凡。
此人身后傲立一人,却是约有九尺开外,满面虬髯,高鼻鹰目,腰间悬着弯刀,一看就是异族汉子,周身的气势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煞是惊人。
侯君集轻声对张昱道:“贤弟,对面就是唤作半天云的,据闻姓李名昭,身后乃是他的得力干将忽而术,此人乃是室韦人,擅使弯刀和狼牙棒,天生神力,塞外无人能敌,届时你可要小心应对才是”,张昱默默颔首不语。此时其他各路马贼也陆续赶到,首领也是各自落座,麾下人马纷纷安顿,一时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很快有人给桌上诸位首领每人发了一个大碗,然后搬出烧酒给各人满满斟上。这时从半天云身后闪出一人,生的短小精悍,只见此人朝四周一拱手,大声道:“各位,请稍安勿躁,请听在下一言”。顿时大家都不再吵嚷,四周仅听到马匹的喷鼻声。
这汉子大声道:“各位首领,各位好汉,咱们自打在塞外谋生以来,频频遭受突厥和大隋官军围剿,弟兄们损失惨重,多少人血染草原,埋骨他乡。究其原因乃是各自为战,一团散沙,没有形成强有力联盟之故,为此,半天云大哥提议,咱们诸路兄弟今日聚会,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能够服众的盟主,领着咱们大伙一道发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请各位首领赶紧商议才是”。
席上诸马贼首领包括下属闻言顿时嗡声四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时有唤作赵风的马贼首领站起道:“敢问半天云大哥,这盟主一经选出,是否以后咱们都得听从他的号令?”
半天云缓缓站起身形,这时张昱方才发现此人身材也甚是高挑,只听他扬声笑道:“赵兄弟,这是自然了,不但大伙都要听从盟主号令,就是日后所获财物,也须经盟主同意方可处置。”
闻听此言四下更是哗然,各人均面露忿色,半天云见状冷笑一声道:“怎么,各位兄弟吃官府和突厥人的苦头还嫌不够吗?这样做又有何不妥?”他并无威胁之言,却让人听着满是威胁之意。
众人均知这塞外马贼中数半天云部势力最大,人马众多,当下也是不敢得罪,虽然都心怀不满,却一时无人敢言语。
侯君集霍然站起道:“敢问李大哥,不知推选盟主之法为何?”半天云哈哈大笑道:“你我兄弟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当然凭实力说话,谁的刀子最快,谁的实力最强谁就是盟主。”
此时半天云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其余首领是又恨又怕,却又不敢出面抗争,俱将目光视向侯君集,均暗自忖道:你使人来言联合抵制半天云,此时就看你有何高招了。
侯君集向张昱看了一眼,张昱已然明了,当下挺身而起,大声道:“半天云大哥所言甚是,乱世之中唯有勇力为尊,谁的刀子快谁就是盟主不二人选,在下不才,乃是侯大哥属下,愿以手中单刀会会各路兄弟,如果侥幸获胜,烦请大伙推选侯大哥为盟主,在下先行谢过了”。
半天云何等人物,此时已知张昱乃是前来搅局,当下深深看了张昱一眼,冷冷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今天索性来个比武夺魁,不论生死,谁方获胜谁就是盟主”。
话音刚落,身后忽而术已经走到场地中央,对张昱一扬手道:“兀那小子,还不赶紧过来,看咱家怎么收拾你。”说完唰的抽出腰间弯刀。
张昱冷笑一声,缓步走到近前,对忽而术道:“你这蛮胡,自负一身蛮力就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真是可笑之极,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中原正宗刀法,岂是你等蛮胡所能企及。”说完扬刀出鞘,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忽而术。
忽而术闻言怒不可遏,当下也不答话,手中弯刀擎起,划出猛锐的一股刀风,直取张昱天灵顶盖,张昱似是对此刀视而不见,眼看刀锋将要触及他顶门的一刹那,脚下一旋,身随形走,平空掠过三尺开外,内力贯注刀身,手中长刀一式怒卷长虹直袭忽而术胸腹要害。
这忽而术也真是了得,一顿身,掌中弯刀反撩劈出,两刀相击火星四溅,发出刺耳交鸣,两人战在一起。一时场上刀光霍霍,斗到疾处,但见白刃耀眼,人影飞舞,已分不出谁是张昱,谁是忽而术。
此时半天云脸色已然凝重无比,这忽而术乃是他最得力干将,自幼父母双亡,由野狼哺育成人,后被一异人收养并授以武艺,秉性凶残,在塞外乃是可止小儿夜啼之人,一身所学就是半天云也是不敢轻易言胜,此刻却是被张昱渐渐压制,怎不叫半天云心惊,他此时已然明白定是侯君集背后搞鬼,心中暗恨,可眼下又发作不得。
张昱一口气劈出数刀,每一刀都力道千钧,神出鬼没,狠辣无匹,可忽而术却一声不吭的一一挡住,守得稳若铁桶,泼水难进。
张昱此时对忽而术也是十分钦佩,没料到塞外还有如此了得之人,刀法极尽狠毒凶厉之能事,暗忖还是尽早击败这厮为妙,想到此处,刀锋一转,使出独门绝学奔雷刀法中的荡魔七式,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破空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忽而术也是凶性大发,厉吼连连,显然悍不畏死,手中弯刀使得犹如惊涛骇浪一般,迅疾砍劈,疾若风雨,竟是寸步不让。
张昱斗的性起,一声长啸,掌中长刀幻做数道精芒,耀眼欲花,牢牢罩住忽而术,就听一阵连珠般脆响,忽的双方交掠而过,各自稳住身形。
张昱单手擎刀,稳如山岳,满脸肃然道:“某家倒是小瞧你了,在用刀一途上你也算得是一门宗匠了”。
忽而术伫立当地,口中低声道:“好快的刀!”说完只见脑门正中一道血痕缓缓映现,一直延至腹间,接着轰然倒地毙命。
此时四周鸦雀无声,忽的象炸开锅一样乱成一团,半天云满面俱是惊骇之色,霍然站起,他早前已看出张昱乃是武技超绝之人,可万万没料到对手竟强悍若斯,心中忽的生出一种绝难抵敌之念,一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对面侯君集见状也是持刀肃立,凝神戒备,其他马贼首领此时也都来到侯君集身后站立,隐隐然奉其为主,双方人马各自取出兵刃,只等首领一声令下就此撕杀。
半天云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方冷冷道:“侯兄弟,好厉害的手段,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说完飞身上马,带着麾下一众呼啸而走,连地上忽而术的尸体也不过问。
接下来各路马贼首领纷纷上来对侯君集表示忠诚,侯君集也是言辞诚恳的表示有福同享,绝不亏待弟兄,大伙说了一会各自散去。
侯君集来到张昱近前,深施一礼道:“兄弟,此番如不是你仗义出手,哥哥我定是难逃半天云毒手。”
张昱笑道:“你我兄弟何须此言,兄长对我义薄云天,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此情小弟永生难忘,倒是这半天云知道审时度势,也是个人物,兄长可千万不要小觑,此番即已结下深仇,就决不能留下后患,还是见机灭了此贼为上。”
侯君集点头称道:“此番成功格杀忽而术,已是砍掉半天云左膀右臂,愚兄已经联合其余各路首领,接下来定会乘胜追击,一举剿灭此獠,若有部族或者帮派敢相助此獠的,愚兄定要将其连根铲除。”此时的侯君集满面狰狞。
张昱当下提议让其属下参与征讨半天云,意在通过生死搏杀来检验训练成果,让这支属于他的人马在血与火中成长,早日成为无坚不摧的精锐铁骑,侯君集自是满口答应。
第二十二章 铩羽而归
就在西岸隋军的欢呼声中,数艘显是装载重物的高丽战船从上游顺流飞驶而下,每只战船都吃水极深,仔细一看上面装满圆石巨木,所有船只均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隋军的欢呼声嘎然而止,接着就是一阵绝望的呼喊,巨响阵阵,战船势不可挡的撞在了浮桥上,顿时浮桥断裂为数段,桥上隋军惨叫着纷纷落入激流之中,瞬间没顶,断裂的浮桥也被无情的洪流冲走。
钱世雄和麦铁杖见状顿时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河东岸只剩下他们不到两千奋勇靠岸的隋军,刚才还引以为豪的武勇此际却变成了催命符,望着麾下一双双绝望的双眸,听着高丽军兴奋的嚎叫,麦铁杖看了看一侧面如死灰的钱世雄,嘴里大骂:“操他奶奶的,看来真是天绝老夫啊,可惜老钱你了,跟我一道凑啥热闹?”
钱世雄咧嘴想笑,却是满嘴苦涩笑不出来。他回首眺望对岸,心中暗暗呼道:“钱世雄啊钱世雄,这是你最后一眼故土了,”忽然他扬声大吼道:“麦老头,可敢与我比试谁斩杀的高丽狗多否?”
麦铁杖大笑道:“竖子安敢欺我老迈。”说完挥舞手中铁杖,冲着身后的士卒喝道:“今日之事,有死无生,绝不可坠我大隋军威。众儿郎,随老夫一道杀虏,老夫与尔等同生共死,”身后的隋军士卒见主帅如此豪勇,心神激荡,为之振奋,畏惧之色顿时消失无踪,齐声呼道:“愿随将军一战!”
麦铁杖与钱世雄相视一笑,两人带着仅余的一千多隋军对四万多高丽军发起冲杀,跟随他俩的隋军没有一个哭喊乞降,他们挥舞兵器,无畏的冲向已知的死亡,直到彻底淹没在高丽军的洪流中。
杨广站在高台上一时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身边的宇文述等人更是目眦欲裂,徒唤奈何。是役,搭建浮桥所殁、浮桥被撞毁落水及登岸被歼隋军计一万余人。
张昱在闻讯大隋与高丽开战之后,随即安排精干耳线奔赴辽西郡望海镇打探战报,此地距大隋高丽交战之地已是不远,可是此后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无比震惊,甚至可说是痛心。
在麦铁杖等人惨死之后,隋军加大攻击力度,再度架起浮桥,成功踏上高丽土地,歼灭东岸高丽军万余人,大军乘胜追击,一举逼近辽东城。
杨广大悦,带领一帮突厥、吐谷浑王族前往观战,工部侍郎何稠更是为杨广连夜建立一座六合城,取并吞六合之意,此城周围八里,高约数丈,上布甲士,旌旗遍立,与辽东城相对而立,并且是一夜完工,其宏伟程度令高丽人瞠目结舌,以为神物降至,可是高丽人仍是顽抗到底,誓死不降。
皇帝杨广却并未考虑此等小事,在他看来天威降临下,高丽军民降隋指日可待,此际未降只是受高元小丑蒙蔽而已,只要降隋日后都是大隋子民,万万不可刀刃相加,因此在下令攻城的同时,宣旨诸将,高丽若降,即宣抚纳,不得纵兵杀戮。
可是高丽守军阴损无比,只要隋军将要攻克城池,就竖起白旗宣布愿降,并在城头斩杀所谓的守将来显示诚意,隋军前锋诸将因杨广有旨在先,故不敢专擅惹来皇帝震怒,于是下令不再强行攻城,先令人驰报奏于皇帝请旨。
高丽守军待隋军攻势一停,迅速救治伤员,修缮工事,调整城防,继续顽抗,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隋军坐失良机多次,无数大隋将士战死在辽东城下,可是劳而无功,辽东城始终掌握在高丽人手中。
同年六月,水军大将来护儿率水军经海道入大同江,在距平壤六十里处击败高句丽军,乘胜以精甲四万攻城,高丽军伏兵于城内一寺院中,先以诱兵出城与来护儿相战并佯装溃败,诱隋军入城,隋军进城后大肆掳掠,队伍散落无形,高元之弟高建武率伏兵乘乱出击,大破隋军,隋军生还者不过数千人,来护儿无奈只得率残部退屯海边,再也无力至平壤接应宇文述部。
而宇文述则率陆路大军绕辽东城东进,试图直捣平壤,由于人马众多,供给严重缺乏,加上高丽人实施坚壁清野之策,使隋军粮草奇缺,愈发困顿。
宇文述军欲速战速决,高丽丞相乙支文德顺势采取诱敌深入的计策,宇文述率军一日七胜,很快渡过清川江,距平壤仅三十余里。乙支文德佯装请和,宇文述见将士疲惫已极且军中粮尽,平壤城又坚固无比,一时难以攻克,来护儿所率水军并未按期至此接应,遂被迫同意议和,领军还师。
高丽军乘其后撤,从四面掩杀隋军。宇文述等且战且退,至清川江渡江时被高句丽军乘势击之,隋军溃不成军,死伤盈野,退至辽东城时仅余两千余人,大隋王朝的第一次讨伐高丽以惨败告终。
这次史无前例、规模空前的讨伐宣告失败,不仅使大隋王朝威风扫地,对四夷再无震慑之力,也使整个隋境动荡不安,偏偏老天也跟大隋过不去,山东、河南等地相续发生罕见洪水,百姓饿孚遍地,直至易子而食的惨境,为讨伐高丽而加重的兵役赋税也让大隋境内的百姓苦不堪言,纷纷揭竿而起,立时应者云集。
早在大业七年,夏津人张金称就率众造反,接着山东邹平人王薄也是起兵反隋,王薄自称知事郎,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歌曰:
长白山前知事郎,纯着红罗锦被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首歌气势磅礴,宣扬不为暴君杨广卖命,如果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更是在民间广为传唱。
河北景县高士达聚众数万人于清河郡,自称东海公,贝州漳南人窦建德、孙安祖率众占据河北高鸡泊,后与高士达合并,义军一时声势无两。即便在这个时候,大隋皇帝杨广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天下正在逐渐摆脱他的掌控,现在的皇帝和一个刚愎自用的独夫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各地烽烟四起之际,张昱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他留下曹元奎率领部众继续纵横草原,而自己则带着四名身手了得的属下,星夜离开塞外,奔赴阔别已久的洛阳。
在洛阳古城如同一只巨兽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时,张昱不禁热泪盈眶:中原我回来了,洛阳我回来了,杨玄感,我回来了!
第二十三章?双雄再聚
洛阳城内,粗陋的陈二酒肆,乃是贩夫走卒喝一口劣酒苦中求乐的所在,经常空荡荡的无人问津,掌柜陈二理所当然的一年到头难得看到笑脸。此际,夕阳快要西下,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灰色长袍的客人正自伏案独饮,下酒物也就是一碟卤汁牛肉,一碗葱花豆腐脑。
酒店的竹帘忽的被掀起,一个身着青衫的客人走了进来,进屋后脚下顿了一顿,四下打量了一番,径直奔灰衫客而来,与其坐在同桌。
陈二屁颠颠的过来还未等开口,青衫客人已是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对他道:“掌柜的,现下你马上出去,此处不需你伺候,记住,也不要再让别的客人进来打搅,若能办到的话,那麽这块银子就是你的了。”
陈二闻言眼睛为之一亮,猛地把银子抓在手中,一溜烟跑到门外,麻利的挂起打烊招牌,还狠狠的用牙咬了一下客人给的银两,满脸乐开了花。
青衫人仔细看了一眼灰衫客,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认为此生与你再也相见无期,若不是适才接到你的信物,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敢出现在洛阳,你倒要说说当日为甚不辞而别,莫非在你眼中我杨玄感就如此不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隋礼部尚书杨玄感。
张昱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杨玄感修理的整齐漂亮的小胡子,那英俊的几乎没有瑕疵的脸庞,几年不见,当初的纨绔公子已经成为大隋重臣,气度威严沉稳,昔日的浮躁已经无法在其身上看见。
他咧嘴一笑道:“当日不告而别实属有苦难言,我想你杨尚书应该明了,好在这几年你过的甚是得意,当今皇帝也变得对你信任有加,这不,张某人又投靠你来着,你可不许推脱才是。”
杨玄感紧绷着的脸忽如冰河解冻,笑容涌上脸际,他猛地捣了张昱一拳,口中道:“你这个混小子,你我还是不是兄弟,竟敢说出这种混账话,此番你回到洛阳定有所图,还不快快道来,不准吊我胃口。”
张昱紧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没有回答他的话,杨玄感感到一阵发毛,佯怒道:“看啥,咱家脸上莫非有花不成?”张昱好整以暇的夹起一片牛肉大嚼,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口中发出无比满足的呵嘘声,幽幽道:“如今王道式微,四方豪雄心怀异心,虎视眈眈,小弟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昔日雄心万丈的杨公子还有没有逐鹿天下的勇气,若雄心仍在,小弟愿执戈相随,若没有的话,小弟就只当是最后探望一眼兄长,从此终老山林,不复相见。”
杨玄感的脸颊不自禁的抽搐几下,瞬间又恢复平静,张昱却间不容发的看见对方眼底跳动着的炙热火焰,满意的笑了,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了答案。
杨玄感沉声道:“你既然回来,就当知我的选择,贤弟,家父生前对你甚为推崇,可惜造化弄人,你被逼离开洛阳,这些年兄长无时无刻不挂念在心,此际李密先生已经在我府中,你若再倾力相助,我杨玄感如虎添翼,岂会行那缩首畏尾之举。”张昱微微一笑,伸出大手紧紧握住杨玄感的双手,两人默默相视,都感一阵暖流游遍全身。
半响杨玄感道:“贤弟,你虽离开洛阳多日,咱家可是替你的宅院保管完好,一众仆役俱在,只可惜你不便前去居住”。张昱冷声道:“皇帝将我逐出京都,目下我自不便再抛头露面,还烦兄长替我寻一僻静所在安置,届时我把住在客栈的四个兄弟一并带去。”
杨玄感笑道:“此等小事兄弟不必烦心,届时愚兄安顿好自会着人领你等前去”。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张昱定睛一瞧,竟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杨玄感笑道:“此物为家父珍藏,乃昔日一异人相赠,一直放在府库之中无有用途,此番闻你归京,我就知道该派上用场了。”张昱只是从传闻中知道江湖中有此稀罕物事,此遭倒是第一次亲见,他很是好奇,忙接过来戴在脸上,只觉甚是慰贴,毫无不适之感,知道乃是宝物,当下也觉甚喜,寻思日后行事可方便许多。
杨玄感看着他面孔转眼间变得焦黄枯槁,死板且没有生气,说话时脸上肌肉不动,也甚觉好笑,张昱看他窃笑忙拿下贴身藏好,口中却不言谢。
忽的张昱嘴巴微张,欲言又止,杨玄感何等人物,看在眼里已是明了,口中不禁轻叹道:“贤弟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问景阳公主的近况,我虽对昏君恨之入骨,但是景阳公主我是自小看她长大的,此女聪慧灵敏,从不骄纵跋扈,王族众人中也就她属一株奇葩,算是一奇女子了,可惜生在皇家,注定和你有缘无分。”
当下杨玄感将张昱离京后围绕景阳公主的事情一一道来:自萧后怂恿杨广将张昱逐出京都后,景阳公主闻讯终日以泪洗面,恰巧没过多久,太子杨昭也是一病不起,几日即殁,景阳公主自幼与哥哥杨昭甚为相得,此番见其离世,更是悲恸万分。萧后有心为其招纳驸马,景阳公主誓死不从,曾投缳自尽,幸亏被宫女及时发现方免香消玉殒,如此一来萧后、杨广倒也是不敢相逼。
后公主心灰意冷之余迷上佛学,现下常随日严寺法臣、吉藏等几位高僧勤习佛法,日夜诵经,虔诚无比。
一番叙述结束之后,针落可闻的店内,杨玄感能清晰的听到张昱压制不住的粗重喘息声。
看着张昱有若死灰般的脸,杨玄感也不禁暗自叹息,为其感到难过,他沉声道:“兄弟,你是立心做大事的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岂能受一介女子牵绊,况且你罪名在身,一切还需谨慎为好”。
张昱苦涩的一笑,眼前浮现公主巧笑倩兮的动人摸样,一时心痛如绞几欲晕倒,他倒满一碗酒端至唇边,忽的又重重放下,酒水溅出打湿衣袖浑然不觉,口中却是哑声道:“放心吧兄长,咱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绝不会坏了大事。”
当下杨玄感与张昱约好明日联系方式,遂起身告辞,出了酒肆上马急急离去。站在酒肆门口,看着杨玄感远去的背影,张昱忽然一阵莫名茫然,他在心中暗暗问自己:“张昱啊张昱,这地方你应该回来吗?”落日的余晖抛洒在他的身上,忽然间他好像变成了一座石像。
第二十六章 乱世童谣
天子杨广这些日明显感到自己身心俱悴,堂堂天朝上国,王师百万,竟然在高丽这个弹丸之地折翅,作为威服四夷的圣人可汗落得个容颜扫地,如此奇耻大辱让他寝食难安。
杨广暗暗发誓,待得来年开春一到,必须二伐高丽,一雪前耻,不生擒高元绝不回师,这段日子,他感觉时光是如此的漫长,平生第一次如此渴望春天的提早到来。
大业九年,正月戊戌,杨广宣布大赦天下,任命刑部尚书卫文升、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佐代王杨侑留守长安,同时下诏恢复宇文述等官爵,让他们继续负责讨伐高丽,以将功补过。
三月戊寅,大隋皇帝自东都洛阳启程,开始了他悲壮的第二次征伐高丽。
誓师大会上,杨广高声怒吼:“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在杨广的咆哮声中,大军缓缓开拔,于四月庚午,再度度过辽水,此番他听从宇文述等人劝说,先将粮草军械运至鸭绿江边,如今军粮足够百万大军吃上半年,而选择春季渡河征讨,就是为避开冰雪严寒,也使高丽军的耐寒优势荡然无存。
在渡河之际,皇帝陛下摆六畜、烈酒来祭拜去年战死在高丽的英魂,在他看来,大隋就是靠赫赫武力方自威震四夷,此番不彻底征服高丽,届时四方诸酋纷纷效仿,大隋国将不复昔日辉煌,势将导致外部烽烟四起,内部兵祸连连,而踏平高丽,这一切将迎刃而解,令他不解和苦恼的是竟然有那么多人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看着皇帝陛下的仪仗缓缓离开洛阳的时候,杨玄感心中得意振奋之情,实是难以言表,禁不住想纵声大笑,果不出李密所料,自己请命在后方督运粮草,皇帝不但没有见疑,反而夸赞自己甚体圣意,忠心可嘉,命自己在黎阳城负责监运粮草军需,同时负责再度征调二十万大军作为后援。
看来就是上天也眷顾自己啊!恍惚中杨玄感好像看到了自己已然身着黄色龙袍,俯瞰天下。
躲在杨玄感队伍中的张昱,看着正在开拔中的出征将士,心里一阵恻然,这些大隋健卒勇士此番已经踏上不归路,不知届时将埋骨何处,而插向他们的最锋锐利器不是来自高丽人,而是后方大隋的袍泽。
当下杨玄感携旨带着五万大军昼夜奔赴黎阳,向四下州县发布公文,征调军士民夫,张昱、李密皆暗中随军前往。杨玄感将五万大军领军将领迅速换成己方之人,亲卫军由其弟杨积善统帅,族弟杨玄纵等纷纷占据重要职位。
就是张昱也是统领一队人马,约有五千人,张昱知道此际只有掌握军队才是关键,迅速任命下属焦昆等四人为统军校尉,力求牢牢地将五千人马掌控在手中。
大帅府中,杨玄感端坐在正堂中,张昱、李密分坐两侧,杨玄感此际眉头紧锁,虽说李密之计甚妙,可真正操作起来方觉难度太大,杨玄感目前手中仅有五万大军,大隋数十万精锐士卒皆被杨广统率前往辽东,届时自己若是举事,皇帝闻讯必然回师平叛,大军临下,己方这点人马实在难有胜算,加上这五万人马还远远不能与自己完全一心,征调来的军士又大都属于老弱病残,根本没有战力。想到此处,杨玄感更觉烦躁不已。
一旁李密看在眼里,微微笑道:“主公,此番举事,单凭我等实力确实略显单薄,在下想到有一人可以联拢,若是有他相助,大事可定。”
杨玄感闻言睁大眼睛,紧盯着李密道:“先生,咱家甚是心焦,烦请速速道来。”李密神秘一笑,口中吟哦道:“桃李子,鸿鹄绕阳山,宛转花林里,勿浪语,谁道许”。
张昱听得莫名其妙,不解其意,杨玄感却是悚然而惊,肃然道:“先生说的此人可是唐公李渊?”
李密大笑:“主公真是聪慧过人,不错,咱家说的就是李渊,当初这首童谣传出时,有术士安迦陀对杨广言道将来必有李姓之人谋夺大隋江山,杨广甚是害怕,欲杀光天下姓李之人。他先后诛杀了大将军李浑、李敏等人,可李姓之人何其多也,滥杀也必将招致上下朝臣反对,后权衡之下,杨广下旨将李姓之人全部赶出京城。李渊也就在那时被放逐至辽西郡,而今上猜忌最深的也就是此人了,他虽被逐出京城仍被皇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李渊这些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是害怕招来杨广忌恨,惹来灭门之祸,若将杨广赶下龙庭,想必李渊也可以松口气,不用每日如履薄冰,因此在下认为此番举事可邀其一道,料他必然响应。”
杨玄感闻言大喜,言道:“若得唐公相助,此番定然必胜无疑,我马上便修书着人联系唐公”。
一旁张昱道:“兄长,此等大事万万不可走漏风声,若是所托非人,必招祸害,况且现下盗贼林立,一路难以太平,小弟不才,愿亲走一遭,为兄长排忧”。
杨玄感更觉欣喜,当下修书一封,封好火漆后郑重交给张昱,言道:“一切就拜托兄弟了,事不宜迟,烦请速速动身”。张昱接过书信,与李密一道出了大帅府而去.
杨玄感看着二人离去,一时陷入沉思之中,他口中喃喃道:“桃李子,桃李子,难道传言就这么神奇,姓李的就当真能夺了杨氏天下?”。
忽的他脸色大变,胸口如同被铁锤狠狠一击,眼前不禁闪现李密那高深莫测的微笑,夺人心魄的双眸,一时寒意袭满全身,颓然跌坐椅中。
第二十七章 唐公李渊
策马飞驰的张昱,心情无比沉重,一路上所见惨象让他心惊不已,眼中所见的村庄十室九空,时不时的看见路边冻饿而死的饥民尸体,逃难的饥民个个皮包骨头,眼神就像饥饿的饿狼,闪着幽幽的寒光,几欲择人而噬。
还有不少不长眼的毛贼妄图打劫张昱,当然落得个灰头土脸,张昱倒也不忍害了这些人的性命,任之逃散。这大隋真的是乱象重生了,看来杨玄感倒是挺会挑选时机啊。
不日来到辽西郡怀远镇,唐公李渊便是奉旨在此督运后方运来的粮草,保证讨伐高丽将士供给。经过打听,张昱找到唐公行辕,请门口差人通禀李渊,言道有京中表侄来访。\
很快差人出来,言道唐公有请,带张昱来到正堂看茶。不多时进来一位老者,身后紧跟两名佩刀侍卫,老者一袭青袍,面相清癯,看上去很是威严,张昱心知此人便是李渊,慌忙拜倒施礼。
李渊让张昱起身,目光炯炯的望着张昱道:“小兄弟,要知老夫京中早已没有任何亲友了,你此番冒充意欲何为?”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他不答的威势。
张昱躬身道:“此番多有唐突冒昧,还请唐公不要怪罪,实乃在下有要事容禀”。说完张昱朝李渊身后侍卫看了几眼,作欲言又止状。李渊见状挥手示意两侍卫到室外守候,当下沉声道:“此际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道明来意了”。 张昱见李渊在未明自己身份的情况下,竟敢单独与自己相处一室,倒也对其胆色甚为佩服.
他忙从怀中掏出杨玄感密信,呈交李渊,李渊接过后细心的看了一下火漆,见无异样,方打开仔细观看。
张昱只见其持信之手不住轻微颤抖,不多时李渊已看完书信,脸色阴晴不定,口中也不言语,张昱不敢多言,静静的伫立等候。
许久李渊点燃了室中火烛,将密信放到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变成灰烬,接着仰面长嘘一声,对张昱肃然道:“你从京城远道而来,一路颠簸劳累,就在老夫这里多歇息几日吧。”话语间充满命令口吻,丝毫没有商量的味道。张昱知道不能违忤,况且李渊尚未就密函一事表态,此番任务远未能说完成,当下躬身称是。
李渊又道:“此番你家主上能使你来,足见对你之信任,可否告诉老夫你姓甚名谁?”张昱道:“在下姓张名昱字横秋,河北人氏,岂敢在唐公面前相瞒。”
李渊闻言双眉一轩,讶然道:“哦,原来你就是昔日校场与天宝大将军一较高低的张昱,难怪他对你信任有加,看不出你家主上还能将你这等人物敛在麾下,真是后生可畏啊!”张昱笑而不答。
等到张昱从自己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之后,李渊脸上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微笑,他举目望向窗外,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皇上,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深夜,唐公李渊书房中,李渊端坐正中,心腹谋士武士彟、陈演寿、大公子李建成、二公子李世民、四公子李元吉分坐两侧。
李渊沉声道:“此番唤你等前来,乃有一大事相商,此事关乎我李氏一门生死,老夫一时实难以拿定主意。” 当下他将杨玄感所谋之事和盘托出,几个人闻言都是面色陡变,倒吸一口冷气。
大公子李建成脸色惨白,颤声道:“爹爹,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是毁家灭族之祸,还宜从长计议才是。”
李渊不满的看了一眼大儿子,暗叹这个长子什么都好,就是略显懦弱,不过也难怪,此等大事就是自己这个沙场宿将也是心惊不已,何况他这个未经风雨的豪门公子。
四子李元吉年纪尚小,自幼喜好弓马,武艺超群,唯独对谋略筹划不感兴趣,此际正低头暗自抠指甲,难以指望他有何独到见解了。
当下李渊将目光投向二儿子李世民身上,李世民今年刚满十八,年纪虽轻,但眼光远大,胸有韬略,李渊对其一向甚为看重。
李世民沉吟半响,口中道:“杨广此去高丽,定然吸取前次教训,以高丽弹丸小地,此番决计无法抵挡大隋雷霆一击,此次征讨高丽大隋军中精锐悉被征调,届时闻讯必回事平叛,以杨玄感所掌力量当无法抗衡,即便加上我方也是毫无胜算,况且杨玄感妄自尊大,刚愎自用,绝非成大事之辈,与之联手实属下下之策,目前还宜韬光养晦为上。”
一旁武士彟也道:“在下也觉得二公子所言甚是,目前实不宜与杨玄感结盟,不然定会给唐公惹来祸患”。就是一向亲近李建成的陈演寿也反对与杨玄感结盟,李渊闻言微微颔首不语。
李建成一旁羡慕的看着弟弟世民,这个弟弟从小就迥异常人,看事情目光非常深远,常有独到见解,更善笼络人才,素为唐公所喜,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也是自叹弗如,想到出神处,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李渊缓缓站起身形,显得很是疲惫,言道:“你等都去歇息吧,老夫还要斟酌一番,此事断不能为他人知晓,切记、切记!”到最后语气已是严厉无比。
皓月当空,此时的张昱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深知,此番若是不能取得李渊的支持,杨玄感的举事前景就会大为暗淡,而自己已经牢牢的与杨玄感捆绑在一辆战车上,一荣俱荣,可如今李渊的态度很不明朗,怎能不让他忧心忡忡。
第二十八章 风虎云龙
第二日天刚微亮,张昱就自起身,刚洗漱停当,就有侍从带着大公子李建成、四公子李元吉走了进来,原来李建成昨夜闻听李渊言道此番为杨玄感做密使的乃是张昱,分外惊喜,要知当年张昱以杨素客卿身份校场一战扬名,成为天下多少少年俊彦心中偶像,李建成也不例外,而李元吉更是把击败张昱当作平生最大愿望。
李建成最近心情很是沮丧,父亲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些许不屑和怜悯,这让他几欲崩溃,可他并非蠢人,深知这一切都是自己被二弟世民的光芒掩盖所致,要想重新获得父亲信任,就必须有所建树,改变自己在父亲心目中懦弱无能的形象。
此番他听闻张昱来到怀远,脑中不由灵光一闪,心中暗忖,这张昱世之虎将,若能将之揽至麾下,一来日后可为自己擎天巨臂,二来也可彰显自己也是深孚众望,这世间未必仅二弟乃当世之明主,故今遭特意前来拜访,意图笼络张昱。
而李元吉与李世民则一向不对劲,他不喜欢这个样样都无可挑剔的二哥,所以整日总是缠着李建成。今早李元吉看到大哥鬼鬼祟祟的出门,感到十分惊奇,于是悄悄缀在其后,要到张昱处时,一不小心被李建成发现,一番说教后摆脱不了,李建成无奈只得带着他一道前来。
张昱见李建成兄弟俩前来拜访,也是大出意料。尤其让他意外的是,贵为唐公世子,李建成身上并无世家子弟固有的狂傲,反而浑身上下皆透着一股谦和,加上相貌英俊,谈吐不凡,使人一见就容易产生好感,而李元吉虽长相不俗,却满脸暴戾之色。
客套一番后,李元吉急不可耐的邀请张昱到府中演武场,意欲和他比试一番。李建成暗自恼怒,深悔自己不小心,被这个活宝缠上,坏了自己大事,当下正欲斥责李元吉,不料张昱却是欣然允诺。原来张昱也是心急如焚,正想借机探听一下李氏父子口风,何况李元吉看上去兴致勃勃,目光中充满渴望,若不答应,料他也不肯轻易罢休。
李建成无奈之下只好与李元吉一道陪张昱来到演武场。尚未到达演武场,老远就听到一阵震天介喝彩声,等近前一看,演武场一周已然围满人群,分开人群进入其中,就见场中一名少女身着劲装武士服,正自引弓射箭,啪、啪、啪几声弓弦声响,箭箭皆中红心,四下里一时又是彩声大作。
张昱见状暗暗称奇,这少女的箭术放眼大隋军中也属翘楚,没料到一介女流也有如斯神技,此女看上去也就二十不到,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有一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有的高贵气质。
旁边一位白袍少年微笑着从其手中接过弓箭,拉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结果也是连续数箭俱中红心,惹来轰天喝彩。两人相视一笑,目中均流露情意无限,男的俊逸无比,女的英姿飒爽,直如一对天作之合的壁人。张昱暗叹天下之大,端的卧虎藏龙,就是眼前这少年也是身怀百步穿杨之技。
此时这对青年男女业已看见张昱等人,忙上来见礼,张昱经李建成介绍方知,眼前这位少女乃是唐公李渊爱女,姓李名昭,旁边那位英俊少年乃是她未婚夫婿,姓柴名绍字嗣昌,乃是颖阳人氏。
柴绍李昭二人见了张昱也是分外仰慕,互道寒暄。
此时李元吉早已不耐,喝令下人从兵器架上拿来一杆长枪,对张昱大声道:“不知哥哥你用何等兵刃?”张昱笑道:“在下就用单刀陪四公子练上一遭”,当下有人递来一把厚背长刀,众人知晓下面将有一场龙争虎斗,忙退出场外观看。
李元吉也不客气,手腕一抖,擎枪就是一式凤凰三点头,长枪宛若毒龙,分上中下三路朝张昱刺来,张昱心下暗赞,这李元吉年龄虽小,枪法已然登堂入室,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枪法大家,当下不禁生了好胜之心,手中长刀斜劈而出,只听当的一声响,刀枪相击各自弹开,李元吉只觉手心一麻,当下暗惊张昱神力过人,他本自负力大无穷,不料这张昱更胜一筹。
张昱身形紧随而上,手中长刀大开大阖,如暴风骤雨般,不给李元吉丝毫余暇,李元吉毫不示弱,一杆枪使得有如巨蟒缠树,又若梨花飞旋,一旁众人看的神为之夺。此时张昱已然看出李元吉所使枪法乃是东汉姚期所传的霸王枪,此枪术含古用矛之法的“提、掳、拦、拿、缠、翻、圈、环”这八式在里头,是枪法之祖,堪称世间绝学,端的是厉害无比。
张昱此际已然收起轻敌之心,刀法一变,使出必胜杀招,掌中刀使得是既凌厉刚猛又变化无方,两个人是各出奇技,互不相让,就见场内刀光连闪,枪影横飞。
斗至酣处,张昱大喝一声,声若雷鸣,身形冲天飞起,手中长刀闪电般当空劈下,一道炫目刀光夹着凌厉刀气朝李元吉急涌而至,旁观的众人皆觉得张昱这一刀势不可挡,即便是一座大山横亘于前,也会被轻而易举的劈为两半。李元吉来不及避让,当下奋力挺枪相迎,就听咔嚓一声,长刀已然将李元吉手中长枪枪杆砍断为两截。
在众人惊呼声中,长刀堪至李元吉头顶不远处硬生生收住,李元吉面如土色,只觉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张昱洒然一笑,收刀入鞘,口中赞道:“四公子端的好功夫。”
李建成慌忙上来将李元吉扶起,替他拂去身上尘土,斥道:“四弟,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敢跟张兄弟一较高低,这下当知天外有天了,看你以后是否还目中无人”。口中虽是斥责,眼中却满是怜惜之意,张昱看在眼里,暗道这建成公子也是温厚之人,对其的好感不免多了几分。
李元吉却是不以为意,他本好勇斗狠,自恃武技强横,向来自视甚高,此番败在张昱手下不但不记恨,反而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建成本就对比武较技一事甚为不耐,此刻更是忙不迭拉张昱离开演武场,安排下人置办酒水,李昭却是先行告辞,那柴绍公子倒甚为豪爽,留下来陪张昱饮酒。
席上张昱有意探问李建成等人关于联盟一事,不料建成公子看似敦厚,却也非易与之辈,谈吐间不露半点口风,就是李元吉这个莽浑小子,也是对联盟一事只字不提,倒是一个劲敬张昱的酒,张昱暗叹一声,只得作罢,一门心思与李氏兄弟及柴绍痛饮。
第三十章 破釜沉舟(一)
深夜,张昱躺在床上,虽然眼皮直坠,但怎么也无法入眠,这几日他与建成、元吉兄弟俩打得火热,对唐公一门有了长足的了解,所知的一切不禁让他暗自警惕。
这唐公李渊深沉如海自不必说,长子李建成也是出类拔萃,绝非庸俗之辈,四公子元吉小小年纪悍勇异常,武艺超群,假以时日必更了得,就是柴绍、李昭之辈也都是罕见英才,二公子李世民虽未曾谋面,据闻更是个中翘楚,手下异士能人众多,隐隐有李氏一门后起领袖之势。
这样的唐公一家可谓群英荟萃,人才济济,着实让人无法小视,张昱隐隐觉得这样的豪门世阀,绝不会甘于沉寂,一旦投入王图争霸大业之中,势必成为杨玄感的心腹大患。
半睡半醒间张昱忽的依稀听到一阵细微声响,这声音极其轻微,常人几不可闻,可在武学造诣已达巅峰的张昱耳里却是无比清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听窗棂有人轻叩,张昱暗吃一惊,挺身而起,低声喝问是谁,可未曾有人应答,当下张昱快速穿好外衣,操起枕下单刀,轻轻拨开窗棂,只见昏暗的夜色下,一道黑影有若轻烟正自远遁。
张昱一纵身从窗中跳出,紧随其后不放,只见黑影一溜烟窜至院墙边,矫若狸猫般一跃而过,张昱冷笑一声也是越墙而过,那人好似并不着急,不紧不忙的在前方奔跑,张昱深吸一口气,连续几个起落,如飞鸟凌空,很快追至其身后,冷声道:“朋友深夜造访,为甚不吭一声就自离去,如此岂不让人笑咱家没有待客之道?”
那人猛一转身立于当地,只见一袭黑色夜行衣,面罩黑巾,难以看清面目,口中低声道:“张公子休要误会,此番冒昧相扰,乃是主上有要事欲与阁下相商,请随在下来,呆会自见分晓。”张昱此际也是看出此人乃是故意将自己引出,并无恶意,当下好奇之心大起,不知这异地他乡会有何人对自己感兴趣,当下沉声道:“既如此,你头前引路便是”。
两人身影如星丸跳掷,一直来至一僻静所在的小巷,此时深夜无人,四下寂静无声,夜色中,巷口一株大树下伫立一人,也是一袭黑衣,头戴斗笠。先前那位黑衣人将张昱带至近前,对树下之人微一躬身,转身隐入黑暗之中倏忽不见。
那树下之人低声笑道:“张兄弟,深夜叨扰,还请原谅则个”,张昱只觉此人声音熟悉无比,但见此人抬起头,轻轻掀起斗笠,张昱不禁大为震惊,眼前这神秘之人赫然便是李府大公子李建成。
张昱乃是深沉之人,知道李建成深夜相邀必有大事,当下却不追问,笑道:“原来是李兄,不知深夜将小弟唤出,有何要紧之事,莫不是酒虫作祟不成?”李建成敛去笑容,肃然道:“此际不是说笑之时,贤弟,你可知杀身大祸已是迫在眉睫?”
张昱闻言大吃一惊,他乃绝顶才智之人,脑中电光石火般思量,已自了然于心,当下沉声道:“可是唐公已然决定不与咱家主上联手,准备对付在下不成?”
李建成赞赏的微微颔首,随即将父亲与弟弟密谋加害张昱一事详告,张昱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他清楚的知道此番所谋之事已然宣告失败,眼下就连自己也深陷危局。此际上策乃是速速逃遁,离开这个险境,可唐公李渊既已拒绝联盟,对自己也生出杀意,势必将杨玄感欲谋反一事呈告杨广,届时杨广定然回师平叛,而杨玄感此际尚未筹划停当,兵少将寡,根本无力相抗,败亡乃是定局,自己此行非但丝毫未见建树,反而给杨玄感带来灭顶之灾,这实在是张昱不愿接受的,他暗自决定背水一战,想到此处,心中已有定计。
李建成见他久久不语,不禁着急道:“趁此际天尚未明,贤弟你还不赶紧离开此地,此番咱李氏多有得罪,还望贤弟看在愚兄身上不要记恨才是。”
张昱看着李建成因焦急而动容的面庞,心中不禁甚是感动,这建成公子与自己初识几日,但对自己一腔热诚,相待着实不薄,此番更是背叛家族前来示警,这份厚谊可谓如海之深了。
张昱沉声道:“李兄厚谊,小弟此生难以为报,不过咱家既已知晓此事,当有所备,李兄但请宽心便是,只是张某人此番绝不效丧家犬之行径,明日倒要会会这传闻中有若神龙的二公子。”说罢冷笑不止。
他这几日每天都在焦躁不安之中,此番闻言李渊和李世民欲加害自己,非但毫不惊惧,反而顿觉一阵怒火难以抑制。
李建成闻言甚是惊骇,不觉睁大双眸盯着张昱,一时怔怔无语,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这种地步下张昱仍拒绝迅速逃亡,这个人的所想在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让他无法理解,可又让他钦佩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英雄在险境中都是这样豪迈激昂,也许这就是豪杰肝胆吧!”李建成在心中喃喃道。
张昱冲李建成深施一礼,转身往自己宿处走去,此刻他胸中战意大盛,如同冲天的火焰。明日,就在明日,一切就要见分晓,李世民李二公子,哼,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望着张昱背影,李建成忽然心中感觉一阵愧悔,恍惚中,他好像看见父亲和府中其他人等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父亲更是须发皆张,目眦欲裂,口中怒叱逆子不止,一时间不禁冷汗侵透衣衫。
第三十一章 破釜沉舟(二)
张昱悄然潜回自己宿处,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软甲贴身穿上,这软甲乃是自己昔日塞外从一过往商队处劫得,其软如绵,刀枪莫入,如外罩袍服可丝毫不起眼,更不显臃肿,当时就知是个异宝,一直予以珍藏,眼下正是生死关头,半点马虎不得,当下收拾停当后,卧床闭目调息。
不多时,天已放明,张昱起身后洗漱停当,匆匆用过早点,静静的呆在屋中等候李世民的到来。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门帘一挑进来三人。当先一人乃是一白袍少年,观之风神俊雅,飘逸出尘,一双眸子灵光闪动,周身上下英气呼之欲出,身后左边一个大汉甲胄在身,高约八尺开外,四方脸,通天鼻,长眉鹰目,整个人看上去威猛彪悍,张昱只觉这汉子分外眼熟,右首这人却是一袭文士打扮,面色白皙,长须过腹,约有三十上下。
张昱暗忖这白衣少年定是传闻中有若神龙的二公子李世民了,果非池中之物,整个人身上看不出半分世家子弟的浮华跳脱。便是那劲装大汉张昱业已想起,乃是昔日京城校场比武较艺时所遇的雍州刘宏基,此人武艺甚为了得,不料此番也投靠李氏一族了。
只见白袍少年微一拱手道:“这位定是张昱张兄了,小弟李世民,这几日实因要事耽搁,未曾及时拜访,尚乞恕罪,为表歉意,此番特来相邀张兄一道狩猎,一则可为兄长散心,二则狩猎完毕,你我兄弟把酒言欢,也当属一大快事,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昱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是露出惊喜神色,连呼故所愿也,当下李世民将身后两人介绍给张昱相识,果不其然那大汉乃是刘宏基,那文士却是李世民妻兄,名唤长孙无忌。
四人说笑中来到室外,早有侍从牵来几匹骏马,李世民等披挂整齐,扬身上马,张昱却仍是乘自己原来坐骑,李世民打马扬鞭头前引路,身后烟尘滚滚,赫然有数十骑精甲骑士相随,张昱暗自冷哼,这那里是去打猎,分明是去沙场搏杀,当下暗自凝神戒备,紧贴李世民身侧。
不多时已然来至城外,很快驰入一地势险要之处,观之远处一座山坡宛若龙首,张昱暗忖这定是所谓老龙口了。当下一勒马缰,止住奔马,一旁李世民也忙勒马不前,其余众人也都停下,李世民不解言道:“不知张兄因何止步不前?前方转角处便是狩猎所在,异兽珍禽众多,端的是好去处。”
只见张昱仰面呆呆的看着天空,却是没有回答,李世民见状心中纳闷,追问道:“张兄你怎么了?”张昱闻言方回过神来,他手指天空对李世民道:“二公子,你请看天上那乃是何物?”
李世民手搭凉棚仰望天空,其余众人也皆好奇,齐刷刷举目观天。李世民但见此际天上太阳光芒四射,晴空万里无云,毫无异常之处,不觉甚是奇怪,正欲转身问询张昱,忽觉脖颈间一凉,但见张昱手擎单刀已然横亘其项间,在阳光照射下,冷深深的刀光宛若银蛇游动。
四下顿时一片惊呼夹杂着喝骂之声,但众人投鼠忌器,皆不敢近前。李世民端坐马上,淡淡一笑道:“张兄端的好手段,小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昱见他此际仍是面不改色,也不禁暗自钦佩,冷笑道:“二公子,你的手段也煞是了得,前方这老龙口恐怕乃是虎口吧,张某人旧历战阵,你等身上杀气弥漫,岂能瞒得了我?”他暗自感激李建成报讯之情,担心事后李渊追究是谁走漏风声,因此故弄玄虚,混淆视听。
一旁长孙无忌沉声道:“张昱,你意欲为何?”张昱哈哈大笑道:“在下所求无他,临别之际还想再见一眼唐公以述离情,不知能否得偿心愿”。
李世民笑道:“此番一着不慎,已然满盘皆输,还有什么好说的,宏基,你现下速去见我父亲,将张兄美意带到。”
刘宏基不敢怠慢,当下拨转马头飞驰而去。李世民又道:“张兄,你一直这样挥臂举刀,难道不觉疲累,咱家既已认输,断不会再行反悔之事,留待日后找回颜面便是,此际你可以将刀拿下了”。
张昱哈哈大笑道:“二公子你的胆气在下也是好生佩服,也甚是信得过,可惜咱家却是信不过唐公,一切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此际就委屈你了”。李世民闻言闭目不语。
不到一个时辰,远处马蹄声轰然响起,一队骑兵飞至,将张昱团团围住,刀剑弓弩一齐对准着他。忽的,四周围合之人闪开一条道,一匹健马驰入,马上之人赫然便是唐公李渊。他冷冷看了一眼张昱道:“张昱,你此刻将二公子放了,老夫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张昱哈哈狂笑道:“唐公,你忒的小看我张昱了,这次出使你处,咱家本就抱着有来无回之心,眼下只是不屑唐公行此卑劣之举,又岂惧斧钺加身,若再以危言恫吓,倒让咱家小觑于你了,况且有二公子相伴,黄泉路上也当不致寂寞”。
李渊闻言气的浑身颤抖,几欲发狂,他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何曾被一黄口小儿如此轻侮,当下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道:“你意欲何为?”
张昱冷冷道:“此番咱家主上与唐公所商之事,唐公既已拒绝,咱家也不勉强,烦请唐公发下重誓,绝不泄露此事,只要唐公承诺此事,二公子当保无恙,否则咱家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李渊在马上沉默不语,半响方一字一顿道:“我李渊对天发誓,决不泄露你家主上所谋,若违此誓,我李氏一门灰飞烟灭,人神共弃之。”张昱见其在众人面前发如此毒誓,暗自放下心来。李渊怒喝道:“张昱,还不赶紧放了二公子。”
张昱笑道:“这是自然,咱家可不是言而无信之徒,只是有一事要问个明白,不知届时在下放了二公子,唐公可愿放过在下,要知适才唐公只是发誓不泄露此行密事,可没有答应放过张某人啊。”
李渊为之气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李世民此际沉声道:“张兄,你休要侮我父亲,咱李家男儿向来一言九鼎,掷地有声,你尽管放心便是。”
张昱斜睨着他,剽悍的脸上闪现野兽般的笑容,朗朗大笑道:“此番咱家便信你一遭,不过你等即便反悔,咱家又怕过谁来,届时掌中这把刀可要畅饮鲜血了”,说完撤回长刀,傲立马上。
李世民也不慌张,并没有急于逃离现场,反而深深看了张昱一眼,叹道:“张兄真英雄也!此番不能成为至交,反而兵戎相见,着实让世民心痛,此地一别,唯愿下次再见之时能够握手言和。”言下唏嘘,语气真诚之至。
张昱看着他始终沉静的双眸,里面却是深沉如海,竟看不出丝毫端倪,不由得心中凭空生出一股寒意,暗叹此子果属枭雄之辈,李建成不如其多矣。当下扬声道:“二公子厚谊,张某人留待日后来报,此番就此别过。”说完拨转马头,在李氏父子复杂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第三十三章 誓师讨隋
大业九年六月乙巳。
一座高台伫立,杨玄感一身甲胄,高大的身形立于其上,适才他令属下将黎阳附近运送粮草的民夫和船夫集合起来,共计两万余人,此际这些人皆在台下。
杨玄感看着台下这些瘦骨嶙峋的人群,深吸一口气,满含悲悯的大声说道:“如今中原连年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可皇帝却一意孤行,征伐辽东,今战局僵持不下,即将重蹈去年覆辙,前方将士不知多少又要枉死异乡,尔等役夫更是有家难回。现下皇帝降旨,让我等限期将粮草运至辽东,逾期则所有人杀无赦,而今时日无多,根本无法在限期内赶至,大家唯有一死了。”
台下众人顿时象开锅一样,哭喊哀嚎声响成一片。杨玄感见状高声大吼道:“昏君无道,倒行逆施,自绝于天,行弑父辱母禽兽之事,置万民生死于不顾,天下骚扰,徭役无期,死辽东者以万计,今我杨玄感上承天意,愿解民于倒悬,决意起兵造反以救黎庶,你等可愿与我共讨暴君乎?”他的声音高亢激越,充满了异乎寻常的鼓动性。
此番话一说完,台下万众为之动容,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事先隐藏在人群中的杨玄感心腹,此际不失时机的扬臂高呼道:“杨将军,反正我等已是死路一条,不如跟你一道造反,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众人闻言,俱悲愤高呼,愿随杨玄感以驱驰,杂乱无章而又激昂悲愤的吼叫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上的杨玄感,似乎只有此人才能够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张昱在台下看着这些衣不蔽体的人群此际有若癫狂的摸样,再看看杨玄感慷慨激昂的神色,不禁暗自叹息,这些人注定将要为杨玄感的宏图大业而死于非命,化为飞灰再无觅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如此了。
就在群情激昂之际,忽闻有一人厉声喝道:“杨玄感,你身为朝廷命官,安敢行此大逆之事?”
杨玄感闻言大吃一惊,定睛一看,不觉暗暗叫苦,出言者非是别人,乃是当今大隋治书侍御史游元游楚客,此人乃北魏儒臣游明根之孙,属当今名士,此际在黎阳负责协助杨玄感督运粮草。
事前,杨玄感下令,将不从自己谋反的军中将领一一暗中关押起来,这游元一介书生,整天喝的醉醺醺的,杨玄感根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所以没有对其下手,熟料这种时候他竟有胆量跳将出来发难。
看着台下满面怒容的游元,杨玄感轻咳两声,正色道:“杨广无道,天怒人怨,今陷身绝域,正是天意使其灭亡,我今大举义师,往诛无道,游君意以为如何?”
游元面露鄙夷之色,冷笑道:“杨尚书,你杨氏一门世受皇恩,近古无比,公本应竭诚尽节,上答鸿恩,怎自狼子野心,意图反噬?游某但知以死报君,不敢苟同此大逆之举。”
话音刚落,张昱已是跃至近前,手起刀落,但见一蓬血雨飞溅,游元项上人头已然落地,观其首级,满面皆是惊愕之色,显是未料到众目睽睽之下会有人痛下杀手,台下顿时一片骚动。
张昱俯身擎起游元血淋淋的首级,跃至高台之上,扬声厉喝道:“但有阻逆者,惟有一死,今日便先以此贼祭旗。”这一声厉喝,声如雷鸣,顿时将台下所有的喧哗与骚动压制了下去,杨玄感松了一口气,赞许的冲张昱轻轻颔首,却浑然没有注意到张昱握刀之手在微微颤抖。
当下杨玄感任命心腹汲郡赞治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县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薄唐袆为怀州刺史,经略州县,同时为愿一道举事的这些民夫船夫发放武器铠甲,整编入军。
当夜,帅帐中烛火熊熊,杨玄感和李密皆在思忖下一步突袭洛阳事宜,张昱却在怔怔出神,他眼前不时出现游元那死不瞑目的样子,闪亮的刀光化作一片血红,不时覆罩他的双眼。张昱心中暗暗自问,这一刀是否应该砍出?游元是否就该当诛杀?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当时自己为了稳住阵脚,震慑人心,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痛下杀手,如此看来自己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情之人啊!
忽然,杨积善疾步闯进帅帐,满脸俱是惊惶之色,杨玄感正欲出言责备,杨积善已是颤声道:“哥哥,大事不好,唐袆那狗贼晚间竟然偷偷策马叛逃回河内郡,我派人追赶已是不及,这下可如何是好?”
杨玄感闻言顿时如坠冰窟,周身冰凉,要知这唐袆他一向视若臂膀,授以重任,不料这厮竟然辜负自己厚望,星夜叛逃回河内郡。更可怕的是其人深知杨玄感部军事部署,定会据实禀告洛阳守军,如此一来,突袭洛阳已是一句空话,洛阳城城高险峻,易守难攻,届时不知多少将士将要横尸城下了,即便血流漂杵、能否顺利拿下此城还是未知之数。
半响,杨玄感方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他发出了骇人的嘶吼“唐袆,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李密闻言也不禁顿足不已,面色灰败。张昱看了一眼杨玄感和李密,暗忖若是洛阳城久攻不下的话,形势可就大为不妙了,此时,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的袭上他的心头。
洛阳城内,越王杨侗府中灯火通明,人员满座,自接到唐袆星夜急报,镇守洛阳的杨侗、樊子盖惊恐万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督运粮草的杨玄感竟然敢起兵造反,身边这个温文尔雅的尚书大人竟然是大隋朝最大的逆贼。樊子盖当即下令即刻加固洛阳城防,整顿军备,以抗叛贼,并遣使连夜急报杨广。
第二日一早,杨玄感率众杀三牲誓师,引兵五万,亲东取洛阳,正式起兵反隋,遣将韩世号率三千人围攻荥阳,又派族弟杨玄挺率骁勇千余人为前锋,先攻河内郡,他发誓此遭定要擒杀叛逆唐袆。
第三十四章 洛阳鏖战(一)
洛阳城高耸的城墙沐浴在凄艳的晚霞之中,无数大隋健卒穿梭在城头之上,正在忙着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
站在城楼上的樊子盖已经换上一身戎装,望着城下旌旗密布,绵延数里的杨玄感方阵营,不禁忧心忡忡。
在洛阳主政的越王杨侗乃一年幼少年,不通军事,如今之际只能靠自己来力挽狂澜了,现今杨玄感已经扎好阵营,明日势必挥军攻城,好在大隋军中号称无敌的天宝将宇文成都也在洛阳,可能是皇帝陛下觉得征讨高丽小国无需如此猛将,所以未曾让其随大军前往辽东,此番宇文成都的存在,倒是大大鼓舞了守城将士的士气。想到此处樊子盖瞥了一眼一旁的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似是明了此际樊子盖心中所想,沉声道:“樊老尚书不必多虑,洛阳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械物资其全,且我方以逸待劳,已是占了上风,只要据守死战,某家敢断言以杨玄感部之乌合之众绝难讨好。”
说完宇文成都紧抿双唇,目光抛向远方,似乎要达到天地的尽头,魁伟的身形如剑耸立,远远望去有若一尊魔神。
夜已深,杨玄感的帅帐中灯火通明,只见李密烦躁的踱来踱去,杨玄感忍不住问道:“先生因何不安?可是为明日攻城一事犯愁不成?”
李密猛地抬起头,肃然道:“主公,此际挥军向西,直捣长安犹未为晚也,密适才窥看洛阳守军有条不紊,毫不慌乱,况且唐帏告密,洛阳城防已固,此番攻城决计难以短期奏效,若是大军被拖延城下,待敌方援军一至,我等休矣。”
杨玄感闻言沉默半响,口中缓缓道:“洛阳城高伟坚固,确实易守难攻,但一路之上,我义师所至,无不所向披靡,前日更是大败隋将裴宏策与达奚善意,斩敌无数,如今挟大胜之威,攻克洛阳指日可待,若此时弃城不攻,挥军西行,将士势必士气低落,岂非更是不妥,先生但请宽心,在我义师天威之下,洛阳必是囊中之物。”
李密张唇欲言,一旁有一人言道:“此际洛阳城内军心涣散,人人惶恐,越王杨侗小儿一个,樊子盖一介腐儒,不足为虑,若是此际弃城,将坐失绝好良机,日后悔之晚矣,咱家也觉得攻打洛阳方为上策”。
杨玄感闻言颔首称是,说话之人温文尔雅,三缕长须飘至胸前,甚是卓尔不凡,望之三十许人,乃是关中名士,大隋内史舍人韦福嗣也。前日此人与裴宏策一道迎战杨玄挺大军,结果裴宏策被击溃败逃,而他则做了杨玄挺的俘虏。
韦氏一族出身关中门阀世家,与杨氏向为至交,昔日韦福嗣与杨玄感在洛阳更是走马章台,夜夜笙歌的好友,此际被俘,杨玄感看见他大喜过望,待为上宾,对其推心置腹,韦福嗣也宣誓效忠,愿为杨玄感谋划,因而得以参与军情商讨。
李密不屑的看了韦福嗣一眼,却是不再言语,默默地站至一边。张昱一旁冷眼观瞧,也对杨玄感的无比自信感到担忧,他想起昨日李密对杨玄感言道:“韦福嗣穷途末路,被迫依附于主公,既非同盟,志在观望,主公初举大事,若有奸人在侧,必为所误,请斩之以谢众,方可安辑,以绝后患。”当时他也甚为赞同李密之见,可惜杨玄感坚决不同意,此番看着韦福嗣一副谋臣自居的摸样,张昱只觉没来由一阵厌恶,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盯牢此人,若有异动立即出手格杀。
出了帅帐,李密邀张昱到自己帐中饮酒,席上他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的饮酒,不多时已是数碗落腹,张昱抬手阻住他端酒碗的手,沉声道:“兄长,明日一战非同小可,还是趁早歇息,可不要饮酒过度,误了大事”。
李密怔怔不语,忽然猛地将手中酒碗掷于地上,哑声道:“竖子不足与谋,主公信任与我们作对的人而不思如何取胜,贤弟,我们早晚都会成为大隋朝的俘虏啊!”
张昱见他说话毫不转圜,心中一紧,不由微微色变,低声道:“兄长,你业已醉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李密站起身形,将手一挥,缓缓道:“贤弟,你也早点歇息,我方才言语无状,你切莫放在心上。”
张昱也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李密。
这一刻,大帐中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烛火跳跃不定,照得两人脸上皆是阴晴不定。
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洛阳巍峨雄伟的城楼上,随着一阵阵低沉的牛角号响,杨玄感的大军开始攻城。
四个排列整齐的万人方阵有如滚滚洪流开始涌向洛阳城,前锋由盾牌兵、弓箭手、长枪兵、刀斧手等组成,配备云梯、檑木、楼车等必备的攻城器具。
“这就是让诸位得以封侯的地方!”万军簇拥中的杨玄感环顾左右诸将,手中马鞭指着洛阳城,眸子中满是睥睨之色,众将闻听此言皆面露兴奋。
紧接着杨玄感缓缓举起双手,振臂大吼道:“攻城。”麾下大军皆高举武器,用尽全身气力同声呼吼,巨大的吼声响彻天宇,如同海啸般从洛阳城上空卷过,伴随战马嘶鸣,一时风云为之变色。
呼吼声中,十余辆高大的攻城车像怪兽一样缓缓向前,每辆车内内置三百士卒,外覆牛皮,等闲箭矢石块难以对其构成威胁,一队队士兵高举牛皮大盾,背负沙袋轮番冲向护城河,开始向河中投掷沙袋,另外大部军士也纷纷举盾引弓,做掩护性射击。
樊子盖面色苍白但却带着丝丝毅然决绝,,他遥望着城下不可一世的杨玄感,心中暗暗道:“老夫誓与洛阳共存亡,绝不辜负皇恩,杨玄感你这逆贼,图谋断断不会得逞。”当下樊子盖一声令下,洛阳城上箭如雨下,在城下军阵中溅起朵朵血花,城上巨型投石机将磨盘大小的石头高高抛起,准确的落入敌人阵营中,许多士卒连人带马被砸成一滩肉泥,就是攻城车也有几辆被准确击中,顿时损毁难以使用,惨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杨玄感怒吼道:“攻下洛阳城,活捉杨侗。”话音刚落,巨大的黑色箭雨开始呼啸着奔向城上隋军,一支支箭矢夹带刺耳的风雷之声,狠狠地钉在城楼和城墙上,城下的投石机也将巨石一块块投掷向城头,顿时城上也是惨呼连连,不少隋军被贯体的箭矢硬生生钉在城墙上,可是洛阳城墙坚固无匹,巨石虽一块块落在其上,仍自安然无恙。
一浪接一浪的攻势如同潮水一般,此际护城河已被成功填起好几条通道,攻城军士每队方阵均散开数条通道,让高举的云梯迅速前冲,无数士卒蹬着云梯冲向城头,可瞬间就被如雨的滚石檑木击打的血肉横飞,躲在城墙根上的士卒不是被沸水烫伤,就是被热油活活烫死,不少仰面登城的士兵被烫瞎双眼,如同没头苍蝇一样惨叫着乱窜,很快就被箭矢钉在地上,四下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味。
张昱勒马立于城下,冷酷的看着这一切,极力压制住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情感,一将功成万骨枯,建立一个新的王朝,需要百万枯骨奠基,没什么值得怜惜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当残阳如血之际,杨玄感终于无力的挥手下令收兵,攻城士兵像大海退潮一般缓缓退去。站在城楼上的樊子盖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倒在地。
清点完战场,杨玄挺向杨玄感报告,是役,攻城军卒战死五千余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杨玄感闻言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有料到洛阳守军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济,第一天己方就伤亡如此惨重,现下军士士气出现低迷,明天的仗又该如何打啊。
他直勾勾的盯着血腥一片的战场,看着洛阳城上空飘扬的大隋军旗,忽然道:“这个樊子盖统兵真的不错,看来过去我一直小觑他了。”
张昱来到杨玄感近前,低声诚恳道:“兄长,洛阳城早有防范,易守难攻,此番我等实不宜将军士折损在这里,他们乃是我们成事之根本所在,如此耗损着实令人痛心,还是依照密公所言,西取长安,坐拥函、崤之险为上啊!”
杨玄感若有所思,半响还是摇了摇头道:“兄弟,一城不取,何以取天下,我方伤亡惨重,樊子盖想必也是强弩之末,明日我等加大攻势,只要攻下洛阳,届时文武百官家属皆在我手,还怕他们不乖乖就范,再则此际无功而走,只会动摇军心,也令敌方声势大振,绝非智者所为也。”
张昱无语,缓步走出帐中。
第三十五章 洛阳鏖战(二)
当天幕再次泛白之际,低沉的牛角号响和洛阳城头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双方血战再次拉开帷幕,成千上万的杨玄感部士兵披坚执锐,开始了又一轮攻城。
各种攻城器械再次登场,投石机怒吼着将一块块巨石投掷到城上,漫天箭雨有若飞蝗笼罩着洛阳城,数十架云梯紧紧跟上,大军从城西、城南两个方向发动攻势,城上也是落石飞箭如雨,一时间杀声震天,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血光之中。
樊子盖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探头准备朝城外察看,刚露个头,就被迎面射来一箭擦着头皮而过,吓得他赶紧伏倒在地,城楼上士卒禁不住漫天箭雨和巨石侵袭,死伤遍地,没死的躺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哭喊与哀嚎,整个城楼有若修罗地狱。
城墙下遍布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只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猛烈燃烧,火光中,一波勇悍杨军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拼命防守的隋军以漫天飞舞的箭矢回敬潮水般涌上的杨军。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攻城军登上城头,樊子盖见状热血涌上头颅,他霍的站起身形,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大吼道:“杀……”为大隋尽忠时刻到了!”,手擎宝剑,冒着箭雨,率先冲了过去,身后士卒眼见身为文臣的樊老大人都身先士卒,无视生死,皆被其刚勇深深激励,心头一股锐气登时涌出,一个个都怒吼着冲上前去,与登上城头的杨军奋命厮杀,双方死伤士卒不断从城上滚落而下。
宇文成都手持硕大厚背长刀,青幽幽的刀芒吞吐不定,每一挥出,必是一蓬血雨飞溅,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杨军死在他的刀下,此时他的胸中充满暴戾之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帮逆贼!
杨玄感跨马肃立在中军大旗下,看着眼前城上这番殊死搏杀,一时心急如焚,他万万没有料到洛阳守军战力丝毫未减,此番己方伤亡甚众,可还是难以攻克洛阳。
宇文成都一边砍杀冲上城头的杨军,一边目光搜寻着城下远处的杨玄感,只觉一股怒火难以遏制,世受皇恩的逆贼,此番竟敢行此大逆之事,一个他自幼便瞧不起的小丑也妄图染指九五之尊,真是可笑之极。
当宇文成都目光锁定杨玄感时,一丝冷笑袭上嘴角,他低声吼道:“拿弓箭来”。 身后家将忙将一把沉重的朱漆巨弓递上。
城下的杨玄感此时忽地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暴起,感觉自己被一股可怕的气机牢牢锁住,他本能的策马隐入战阵之中,倏忽不见。
宇文成都暗叫一声可惜,当下引弓搭箭,就听嗖的一声响,这只箭就像来自地狱的魔使,疾若流星呼啸而出,所挟的威势简直超越了床弩射出的弩箭,具有毁天灭地的强横,发出的尖啸声在震耳的呐喊声中清晰可闻。
咔嚓一声脆响,此箭正中杨玄感中军杏黄大旗,这杆猎猎飘扬的大旗在杨军绝望的呼喊声中缓缓折断倒下,城上隋军发出震天介欢呼,士气大振,顿时将数个登上城头的杨军砍死当地。
李密眼见己方士气沮丧,而城上隋军气势如虹,知道今日已不可为,忙对杨玄感言道:“主公,下令撤军吧。”
杨玄感脸色苍白若死,艰难的点头允诺。收兵的号角吹响,杨军如潮水般退去,城下只剩下遍地的尸骸,残破的武器和攻城器具,一片狼藉。
当夜,杨玄感帅帐中,杨玄感满面疲惫,闭目躺在虎皮金交椅上,曾经自信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欢欣。适才族弟杨玄挺也带来了坏消息,河内郡的唐袆坚壁清野,龟缩不出,杨玄挺数番攻打均告无功,反而折损甚众,想到此处,杨玄感不觉头痛欲裂,低声的呻吟起来,昏暗的烛光下,他显得那麽无助凄惶。
辽东城下,隋军四面俱进,眼看辽东城指日可得,杨广豪兴大发,端坐马上吟哦:“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山虚弓响彻,地回角声长。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曾令千载后,流誉满旂常。”如此气势恢宏之诗,令宇文述、杨义臣等诸将拜服。
忽的一骑如飞而至,将一密报呈于杨广,杨广看后只觉如雷轰顶,一时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此紧要关头,杨玄感竟会举兵起事,这个该死的逆贼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脑后生有反骨之徒,可恨自己被其蒙蔽,竟让其在后方督运粮草,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想到此处,杨广不禁一阵怒火中烧,身边诸将闻讯也是面如土色,各人家眷俱在洛阳,闻听杨玄感正在攻打洛阳,怎不心急如焚。
杨广使人唤两朝老臣苏威到帐中,君臣二人独自面对,在这个对大隋朝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杨广不加掩饰的露出恐惧之意,杨广低声道:“威公,杨玄感手段过人,此番举兵反叛,甚为可忧啊!朕已六神无主,还望威公教朕。”
苏威怜悯的看了一眼皇帝,这还是昔日那个天纵神武,挥军平定大陈的晋王吗?过去的英明神武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已是消失殆尽,缓缓道:“能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此子粗疏轻狂,刚愎自用,非聪明者,必无所虑,老臣唯心忧以此引发效仿,则天下大乱也。”
杨广闻言连连颔首,“是的,威公所言甚是,如果此番不以雷霆之势扑杀杨玄感此獠,届时个个效仿,朕这江山如何坐的牢固。”
苏威眼见这些年大隋境内劳役不息,百姓思乱,此番见皇帝问询自己,本欲借机警醒皇帝息兵止役,安抚百姓,可皇帝好像在意的并不在此。想到此处,苏威眼前浮现文帝杨坚昔日指点江山的英姿,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暗道:“先皇,请不要责怪老臣没有尽力辅佐圣上,实乃人力不可为也。”
当下杨广密诏诸将,令各部引军暗中撤离高丽,当下军资器械全部丢弃而去,撤退时诸军争相夺路,乱成一团,无复队伍,高丽人在城头看见,聚为奇观,但未敢贸然出城追击,当杨广御卫营全部渡过辽水后,高丽人方如梦初醒,挥军剿杀走在最后的羸弱隋军数千人。
杨广途中诏命虎贲郎将陈稜前去黎阳,攻打元务本,又派遣大将军宇文述率先头部队奔赴洛阳,发河北郡县兵讨伐杨玄感,令右候卫大将军屈突通率五万大军疾驰洛阳,救援樊子盖,与宇文述夹击杨玄感。
杨广此际对关中甚为牵挂,害怕杨玄感直捣长安,于是派苏威为使前往安抚,意在利用苏威的威望震慑关中。
同时水军大将来护儿获讯杨玄感叛乱,未待皇帝下诏,已是星夜从水路回兵增援洛阳,而此际刑部尚书卫文昇,已然亲率四万人从大兴出发增援东都。
大隋平叛大军四面八方,向中原滚滚而来。
第三十六章 深夜突袭
已经五日下来,洛阳城下死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成群的苍蝇飞来飞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声。
杨玄感这几日也好似老了几岁,几日间麾下士卒战死在洛阳城下已达万余人,攻城车、投石机这类器具损毁殆尽,可是洛阳城依旧岿然不动。
如今战事消息传开,四下百姓闻讯纷纷前来投靠,恨透杨广暴政的民众更是将杨玄感当作救星,几日间已然聚拢上万人,可惜这些人只是些会挥舞锄头镰刀的农夫,丝毫谈不上战斗力,唯一让其欣慰的是余杭县农民义军领袖刘元进也带着三万人马前来投靠。
正在沉思之际,杨玄挺兴冲冲的走进大帐,附耳对其低语几句,杨玄感顿时面露喜色,霍的站起,大叫快快迎接。
内衬鱼鳞甲,外罩披风的李子雄端坐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上,看着远方密密麻麻的杨军阵营,怔怔出神。他今年已近五旬,多年的戎马生涯使其面容看上去风霜满面,有如斧凿刀砍,更增几分苍老。想想几日前自己还是堂堂大隋左武候大将军,可现在却已是待罪之囚了,命运真的煞是会捉弄人啊!李子雄心中暗暗道。
就因为自己与杨玄感私交一向甚笃,结果被小人在皇帝面前参了一本,说自己乃是杨贼之内应,可笑的是那个昏君居然信以为真,派使来捉拿自己,自己不甘俯首就戮,一怒之下斩杀了使者,彻底走上了不归之路,如今率着誓死效忠的五千多士卒前来投靠杨玄感,不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想到此处,李子雄不禁怅恨满胸。
不远处,杨玄感策马率众飞奔而来,李子雄打起精神,欢笑着催马迎上前去。久违了的笑容再度爬上杨玄感的脸颊,李子雄骁勇善战,麾下皆是大隋精锐,此番来投,无异雪中送炭,大大振奋军心,怎不让其心花怒放,这几日的失利阴影也为之消失无踪。李密、张昱等人也很是兴奋,仿佛看到一丝曙光。
刑部尚书卫文升这几日率众星夜兼程奔赴洛阳,他很是清楚,一旦洛阳落入杨玄感手中,大隋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好在守城的老臣樊子盖胸有韬略,是他平生敬服的有限几人之一,此际出兵洛阳,与樊子盖里外呼应,若能在洛阳将杨玄感部牢牢拖住,届时大隋援军齐至,杨玄感就插翅难飞,难逃一死了。
在渡瀍水前,为激励将士,卫文升特意备三牲祭拜隋文帝杨坚,掩面大哭道:“臣刑部尚书卫文升,敬告高祖文皇帝之灵:自我大隋建立,三十余载,文成武德,泽被四海。杨玄感世受皇恩,不思为报,反生不臣之心,兴兵犯乱,罪无可赦。老臣蒙皇上厚爱,临危受命,今率王师平逆。高祖有灵,保佑我大隋江山得全。倘天命已去,就让老臣先赴国难。”祭言高亢悲怆,一众军卒闻言无不潸然泪下。
就在李子雄投来的当日,有斥候传来卫文升大军渡过瀍水,直逼洛阳的消息,杨玄感闻讯不禁大吃一惊,没料到敌方援军来速如此之快,当下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张昱道:“此贼远师来攻,势必人困马乏,小弟不才,愿率一军袭之,以挫其锐气。”杨玄感大喜道:“贤弟,今分兵一万与你如何?”
张昱淡淡一笑道:“毋须如此,小弟仅两千精锐骑兵足以”。当下张昱领骑兵两千直奔邙山南麓。
深夜,卫文升独坐帐中,独自思忖明日大军如何对杨玄感部发起攻击,这几日不分昼夜的赶路,士卒俱已疲惫不堪,就是自己这个沙场宿将也是甚感困顿,今夜好生歇息一番,明日当痛饮逆贼鲜血,来报答皇帝陛下器重之恩,卫文升心中暗暗道。
邙山脚下树林中,焦昆低声禀报张昱,言道卫文升大军派出的斥候已被清除干净,张昱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敌人连日赶路,疲惫不堪,此际都在营帐内熟睡,现外围斥候已然清理完毕,所以今夜突袭必然告捷,届时各位要率众来回冲杀,伺机四下纵火,造成大军来袭迹象,这样敌军必然崩溃逃散,”几名部将纷纷点头示意明白。
当下两千骑军皆马蹄裹棉、摘铃衔枚,悄无声息的来至卫文升大军的营地附近,望着静悄悄的敌方营地,张昱嘴角绽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他缓缓举起手中精铁长槊,猛地一踢马腹,战马纵身飞跃而出,其余骑军紧随其后。
张二狗和王三两人抱着长枪在四下走动,在昏暗的营灯下就像两个孤魂野鬼,王三嘴里诅咒着这该死的贼老天都七月份了,夜里还这么冷,张二狗看了一眼旁边东倒西歪,呼呼酣睡的几名士卒,也不禁骂道:“奶奶的,凭啥要让咱兄弟俩遭这罪,他们不就比咱们先从军几天嘛,有这么欺负人的吗?”说完骂骂咧咧的把长枪靠在一旁,走到远处解开裤子就要撒尿,忽然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不远处这宛若黑云的一阵是啥玩意啊,可迅速耳里传来的低沉声音让他意识到什么,撒开腿就往回跑。
“敌袭,敌袭!”,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紧接着,嗖嗖几声锐响,黑暗中射出几支长箭,分毫不差的穿过张二狗的后颈,巨大的惯性使他奔跑了几步方轰然倒地,王三亡魂皆冒,拿起胸前号角,正欲吹响,可瞬间飞至的箭矢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随着一轮箭雨倾泻,一队骑军如暗夜幽灵般闪现,转瞬即至,到了营门口,为首一将长槊挥舞,登时将营门击的片片碎裂。
张昱一马当先,率众冲杀进大营,炸雷般的喊杀声顿时响彻黑夜,他率领着骑军就像农夫挥舞着镰刀一样收割着敌人的生命,肆意斩杀不知所措的隋军,骑兵所过之处呈现一条血红道路,留下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仆地翻滚哀号的伤卒。
许多熟睡中惊醒的隋军,冲出营帐后来不及找到兵器抵抗,就被呼啸而过的战马撞的七零八落,瞬间被践踏成肉泥,偷袭的骑军趁乱四处放火,很快隋军军营里的帐篷和辎重均被点燃,四下里火光冲天,哭喊声一片。
张昱的长槊有若挣脱封印的嗜血魔龙,上下咆哮,毫不留情的吞噬一条条生命,左冲右突如人无人之境,这些隋军不知道敌人到底有多少,个个衣裳不整,不击自溃,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大营里四散奔逃,有若待宰的羔羊,自相践踏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当卫文升闻讯匆忙穿好甲胄,从中军大帐中冲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让他几欲急怒攻心,他扬刀砍死数名四下逃窜的军卒,嘶声吼道:“持我号令,各营不得擅动,有擅动者,杀无赦!”
在几名部将的奋力整顿下,隋军方开始从最初的恐惧和慌乱中惊醒,开始寻找武器,结成小型阵势,稳住阵脚展开反击。
张昱长啸一声,拨转马头,挟着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彪悍锐气,率领两千骑军回头来回冲杀,一直到天色开始放明,方领军扬长而去。
卫文升命人清点人数,当夜折损士卒竟达一万多人,闻听禀报,卫文升脸色铁青,怒不可遏,自己身为大隋屈指可数的名将,此次率军平叛,本以为易如反掌,孰知此遭落得如此惨境,这巨大的羞辱感让他难以忍受,仰天发誓与杨玄感誓不两立。
晨曦中,杨玄感满脸喜色,大步迎上,一把搂住张昱道:“我有贤弟相助,何愁天下不定!”一旁的李子雄也是暗暗点头,心道久闻张昱此子勇武盖世,今日一见果世之虎将也。
初战大捷,杨玄感不禁意气奋发,一扫心中阴郁,当下整军,一部由李密率领继续攻打洛阳城,一部由杨玄感亲率,准备与卫文升决战。
第三十七章 野心勃勃
洛阳城北,金谷之外,旌旗猎猎,人吼马嘶,两支大军正自对垒,卫文升率刚惨败的大军近三万人,杨玄感部则四万余众,双方都投入了己方最强大的生力军,决意一决生死。
卫文升端坐战马上,想起了昨夜惨死的军卒,不禁心中酸涩不堪,羞愤难当,要不是自己大意轻敌,怎会有如斯惨败,恰恰是由于杨玄感这个该死的逆贼,才使风雨飘摇的大隋王朝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看着对面愈来愈近的杨玄感阵营,他大吼一声:“击鼓,准备迎敌”。
与此同时,杨玄感亦是振臂一挥,大喝道:“有杀死卫文升者,赏黄金百两。”
两军不约而同的采取了骑兵在前步兵随后的对决方式,在漫天的箭雨下,双方骑兵不断有人坠至马下,瞬间淹没在飞驰而过的铁蹄中,被无情的踩成肉泥,紧接着就听轰的一声,两道骑兵洪流撞击在一起,立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紧随其后的步军也互相纠缠厮杀起来,无数的血花接连绽放,绘成了一幅残酷而凄艳的画卷。
怒吼声,惨嚎声响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战场上,战刀飞舞,长枪厉啸,利箭呼号,两大阵营变成两个巨大的绞肉机,把所有士卒都深深吞噬其中。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张昱挥舞着手中长槊,横扫直刺,无人是其一合之敌,他就像地狱中逃出的杀神,所到之处如劈风斩浪,敌人纷纷落马,与他直接面对的绝无逃生的可能。张昱的残忍嗜杀,让隋军望而生畏,胆寒不已,避之唯恐不及。
卫文升见状目眦欲裂,钢牙紧咬,颔下花白胡须抖颤,他难以抑制心中杀意,一催胯下马,擎起手中丈二长刀迎上前来,于转瞬之间 ,便已策马驰至张昱近前,二话不说,兜头便是一招力劈华山,幻作一片森寒刀芒,惊雷疾电般直奔张昱顶门劈来。
张昱远远就见一将如飞杀来,近前方知乃是一年迈老者,观其装束及身后追随的战旗,判定此人定是大隋军中久负盛名的老将卫文升了。张昱见其刀沉力猛,也不禁暗赞对方了得,昔日军中称之为花刀帅,誉为大隋朝三大使刀宗师之一,果然名不虚传,虽已垂暮,仍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勇武。
张昱手中长槊挥出,硬生生接住卫文升此刀,一声兵器相击巨响,但见火星四溅。二马交错而过,卫文升在马上晃了两晃,只觉双臂一阵酸痛,心中大是骇异,暗忖此贼到底是谁?竟如此了得,即便自己全盛时期也难以是眼前之人敌手。
当下二人旋又圈马回转,再度厮杀,卫文升的刀法雄浑沛然,快似旋风,而张昱的槊法却勇猛狠厉,剽悍凌厉,一时间两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酣战中,卫文升只觉心跳逐渐加剧,浑身力气似是接济不上,心中暗暗叫苦,情知再战下去难逃败亡一途。于是他一声暴喝,掌中刀一式回风舞柳,幻出无数朵刀花,在日光下绚丽夺目,牢牢罩住张昱上半身。此招乃是已故大隋名将鱼俱罗的天绝刀法中五大杀招之一,端的有神鬼皆惊之妙,卫文升与鱼俱罗乃是结义兄弟,蒙鱼俱罗传授此招,眼下见不是张昱敌手,遂使出此杀招以求一招制敌。
张昱见状冷笑一声,对方这一刀虽然看似凌厉无匹,可卫文升毕竟老迈,力道已是难以跟上,致使这一招威势小了许多,对自己已难以构成威胁。当下他猛一拧身,闪过刀势,左手闪电般一伸,间不容发间已是抓住对手大刀刀柄。
卫文升大吃一惊,欲用力回夺,却如蜉蝣撼树,难动分毫。只听张昱大喝一声,右手中长槊化作一条乌黑蛟龙,挟带着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直刺对手前胸。
卫文升迫不得已忙撒手弃刀,一式铁板桥,仰面贴在马鞍上方躲过此招,就见长槊带着一股劲风从鼻尖擦过。卫文升吓得魂不附体,这才知道自己与对方相较实在差的太远,加上兵刃已失,当下拨转马头就逃。
张昱见必杀的一槊竟然无功,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讶色,心中杀机大动,他微微冷笑,催马扬槊便欲取卫文升性命。一旁冲出卫文升麾下几员偏将,拼死阻击张昱,等张昱将几人一一挑落马下时,卫文升早已逃得不见踪迹。
此际杨玄感部见状声势大振,就连刚刚成为杨玄感部卒的义军,也大吼“宁死刀下,不役辽东”的口号奋勇拼杀,见主帅业已溃逃,在死亡的威胁下,训练有素的隋军也终于崩溃,先是几十个往回逃窜,接着变成数百个,最后是一哄而散。
杨玄感下令挥军掩杀,族弟杨玄挺也是勇不可当,挥舞长枪,带领杨氏亲兵一路追杀在前。就在杨玄挺杀得性起之际,一道锐风扑面而来,杨玄挺想要躲散,已是避无可避,暗中射来的一支雕翎长箭正中其面门。
杨玄挺也是悍勇至极,当下大吼一声,抬手拔出箭矢,用力折为两段,面上顿时鲜血迸流,宛若厉鬼,他在马上晃了两晃,翻身倒栽下马来。身后亲兵近前一看,就见杨玄挺双目紧闭,已然气绝毙命。
杨玄感在远处看到此景,一时肝肠寸断,宛若钻心般剧痛,泪水不觉模糊双眼,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收兵之后,杨军大获全胜,斩敌无数,可全军上下却毫无喜气,大帅杨玄感的族弟、猛将杨玄挺的阵亡让众军士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卫文升虽然败退,却不甘失败,决意誓死拖住杨玄感,来配合洛阳城内樊子盖的防守,他想出一个阴招,指挥军队整日阴魂不散的袭扰杨玄感大军,使其无法一心攻打洛阳。卫文升部只要看到杨玄感大军欲攻击自己,就撒腿撤离,绝不硬拼,等杨军返回时又附后袭扰,简直有如附骨之蛆。
杨玄感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虽然最近一段时间取得一连串胜利,洛阳城眼下也岌岌可危,可终究还是没有被顺利拿下,这一切着实让他头痛不已。
帅帐中,杨玄感正自烦躁难耐,有近卫禀报老将李子雄求见,杨玄感忙令人让其进帐。落座后李子雄目光炯炯的注视杨玄感,一言不发,杨玄感甚觉奇怪,忙道:“李将军,有何事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需拘谨。”
李子雄道:“老夫与大帅乃是忘年之交,此番来投,已然誓奉大帅为主,若有二意,天厌之,地弃之,老夫想问的是,大帅此番举事就纯为推翻昏君杨广,解黎庶于倒悬,难道不欲取而代之?”
杨玄感闻言不禁呼的站起身形,李子雄的一番话有若惊雷,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他心中绝大秘密,虽然明眼人早应该看出,可当面赤裸裸的被揭破尚是第一遭。当下杨玄感轻咳一声道:“李将军,是便怎样?”
李子雄沉声道:“大帅,此际洛阳指日可克,卫文升已是癣疥之患,不足为虑,大帅智勇双全,便如皓月当空,无处不明,值此风云际会之时,理当称帝建号,届时何愁四海豪杰不前来投靠,若此王图霸业可成也。”杨玄感闻言半响方道:“李将军,请容我思量一番。”李子雄缓缓起身,深施一礼退出。
当夜,张昱帐中,杨玄感与李密、张昱三角而坐。杨玄感沉声道:“适才李老将军劝我此际顺应天意,称帝建号,言称四海豪杰闻讯必来投靠,如此势必声威大振,所向披靡,届时大事可成,想我杨玄感本皇室贵胄,血脉尊贵,若称帝建号也属名正言顺,不知先生和张贤弟意下如何?”
张昱闻言不觉与李密面面相觑,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杨玄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在洛阳战事如此吃紧之际,此举简直匪夷所思。
张昱鼻中轻哼道:“兄长,这李老将军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得了失心疯?”杨玄感闻言很是尴尬,面上有一丝掩饰不过的失望掠过,他干笑几声,目光转向李密,眼神中充满期盼之意。
李密肃然道:“昔日张耳劝阻陈胜称王而被外放,荀彧因为劝阻曹操称帝而被杀头,现下我李密若是劝阻主公,不知会否与这二人境遇相似?若阿谀奉承,昧心顺主公之意,那是小人行径,密不屑为之,况且目前东都未克,大隋援军指日可至,当务之急应率领精锐先取关中,怎能现下忙于称帝,李密万万不敢苟同此见,请主公明鉴。”
杨玄感脸上阵红阵白,默然半响,低声道:“便依先生所言。”
第三十八章 深陷危境
七月中旬,隋将屈突通的轻骑部队赶至河阳,距离洛阳已然很近,宇文述大军紧随其后,而坏消息更是接二连三传来,大隋勇将陈稜率先锋队伍业已攻破黎阳,斩杀杨玄感所任刺史元务本。
此际杨玄感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隋军主力大举逼近,洛阳仍牢牢掌握在樊子盖手中,看着灰暗的天空,他不禁仰天长叹。
杨玄感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李子雄营帐中,他深知李子雄久历沙场,军事上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独到见解,故特意前往讨教。
面对杨玄感的问询,李子雄也是紧锁眉头,言道:“老夫与屈突通相处多年,其人深谙兵法,属能征善战之辈。若让其部渡过黄河,此番则胜负难料矣,为今上策当分兵拒敌,力阻其渡河,只要屈突通部过不了黄河,樊子盖与卫文升便失去后援,境况当有所好转。”
杨玄感点头称是。于是召集诸将,言明当前形势,李密和张昱也俱赞同李子雄分兵拒敌的建议,当下商定由李密、杨积善率大军两万前往河阳阻截屈突通大军,张昱领军一万抗拒卫文升部袭扰,杨玄感则率主力大军继续攻打洛阳。
看着城下杨军部众军旗变幻,缓缓开拔,城头上的宇文成都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樊子盖,沉声道:“樊老尚书可知杨玄感此举意欲何为?若不出成都所料,定是大隋援军欲渡黄河,此逆贼无奈之下行分兵阻击之举。”
樊子盖闻言不禁点头颔首,这些天固然洛阳守军死伤惨重,但闻讯各路援军指日可至,将士皆士气高涨,反之,观城下逆贼部众攻城力度已然大大减弱,此要紧时期逆贼分兵,很有可能就是宇文成都所说的事情发生了。
樊子盖虽是文官,但殊无士大夫迂腐之气,相反行事雷厉风行,因而即便一向目中无人的宇文成都对其也很是敬重。看到樊子盖同意自己的看法,宇文成都肃然道:“若是援军无法顺利渡过黄河,洛阳迟早被逆贼攻破,此际成都请命,愿率一队死士杀出城去,趁其队形变化混乱之际,行雷霆一击,当收奇效也,不知樊老尚书意下如何?”
樊子盖怔怔看着宇文成都,忽的仰面大笑道:“大隋有将军如斯忠勇之士,何愁杨玄感此獠不灭,且待老夫为将军击鼓助行。”
城下杨玄感部忙于分兵开拔,一时乱成一团,最近许多义军和普通百姓的加入,固然使杨玄感声势大振,人马众多,可这些人根本未经战阵训练,更谈不上配合了,实乃一群乌合之众。
张昱从大帐中走出,看着眼前乱哄哄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他疾步来到杨玄感近前,低声道:“兄长,是谁如此分兵的,简直是胡闹,若此际樊子盖挥军出城袭杀,我方非大乱阵脚不可。”
杨玄感闻言笑道:“贤弟,樊子盖胆小如鼠,效乌龟行径龟缩不出,咱家此际正愁他不敢出城。”话音刚落,忽闻洛阳城楼上传来了一阵猛烈的鼓声,就像一声声巨雷在杨军耳边炸响。
就在杨玄感部众面面相觑之际,洛阳城门已然大开,宇文成都着一身火红锦绣战袍,胯下神骏白马,挥舞着凤翅鎏金镗,带领一队骑军宛若决堤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咆哮着直奔杨军而来。
宇文成都手中凤翅鎏金镗闪动着嗜血的幽光,强横无匹的杀气直逼拦路的杨军,所到之处,杨军身首异处者不知凡凡。跟在其后的隋军骑兵被宇文成都神勇激励,一个个气势如虹,杀声震天,无可阻挡。杨军做梦也没有料到龟缩的隋军胆敢杀出城来,本就队形散乱,此际更是混乱不堪,转眼间被杀的溃不成军,一个个嚎哭着四散奔逃。
张昱看到宇文成都一马当先如虎入羊群般,一下子把己方战阵冲了个七零八落,眼中抹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杨玄感,飞身上马,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结阵,结阵迎敌!”说完从怀中拿出人皮面具戴上,用脚尖一踢马腹,战马像箭一样飞驰而出,径自奔宇文成都而去。
张昱挥舞着手中精铁长槊,心中一时战意熊熊,看着不远处那如入无人之境的红色旋风,他暗暗道:“宇文成都,你我之间,今日说不定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宇文成都正在肆意收割着杨军的性命,忽见一骑风驰电掣般冲至近前,马上一人虎背熊腰,狮盔兽带,银甲白袍,偏又生的面色焦黄枯槁,看上去甚是怪异。但见其人手中长槊盘旋飞舞,隋军骑军遇到纷纷惨叫落马,宇文成都不禁暗暗称奇,想不到杨玄感麾下还有如此猛士?心中争胜之心大盛,一催马迎上前去。
张昱看着对面马上的宇文成都,几年未见对手还是那麽伟岸高挺,似乎更见凶悍绝伦。当下张昱长啸一声,黑色精铁长槊划出宛若实物的有形光芒,带着千军避易之势直刺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只觉一阵劲风扑面,呼吸一时都觉困难,眼见无法躲闪,口中亦是大喝道:“来得好!”手中鎏金镗一个封字诀,强绝内力如山涌出,当的一声,两件兵器在空中交汇,发出震耳巨响,两人在马上俱是晃了两晃。
宇文成都大为震骇,暗忖此人勇武绝不在己之下,心中飞速思量,仍是想不出当世还有何人堪做自己敌手,当下大喝道:“你乃何人,有此武艺者绝非无名之辈,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张昱冷笑一声道:“天下之大,武艺绝伦者如过江之鲫,你乃坐井观天之辈,竟敢妄称天下第一,真是可笑之极。”
宇文成都闻言怒不可遏,催马上前,当下两人槊来镗往再度战在一处,倏而槊刃挥霍,招出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倏而鎏金镗如虹,似怒海之巨浪波涛不息。转眼间数十回合已过,两人仍是不分胜负,一时成胶着之态。
此时杨玄感部众已然回过神来,结好阵型,在杨玄感的率领下掩杀过来。城上樊子盖见此情形,深恐宇文成都吃亏,忙下令鸣金收兵。
宇文成都闻听锣响,挥舞兵器,奋力将张昱长槊搪开,口中大吼道:“咱家知道你乃何人了!”张昱冷哼道:“你知道什么,要战便战,休得呱噪。”
宇文成都目露异色,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你如斯豪杰,竟也从了逆贼,真是可悲可叹!”说完拨转马头,率领部众返回城中。
张昱端坐马上也不追赶,恍惚中他想起昔日校场上那如雷的欢呼,皇帝陛下那温厚的口吻,中郎将披挂穿在身上那英姿飒爽的摸样,一时间不禁痴了。而杨军惧畏宇文成都神勇,见其返城竟无人敢近前追杀,只是胡乱射几轮七零八落的箭矢了事。
还未等战场收拾停当,李密策马飞至,看着他焦躁的面色,张昱顿感不妙。就闻李密哑声对杨玄感道:“屈突通部适才已然渡过黄河,现列军阵于破陵。”
杨玄感顿时面如土色,李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把他彻底打懵了,他只觉胸口闷滞,喉咙口一阵发甜,再也无法忍住,“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沾满衣襟,如同一朵朵艳丽凄美的花朵。
第三十九章 月夜追杀
形势愈发严峻起来,杨玄感此际西边要抗拒卫文升部,东面要阻击屈突通精锐大军,而洛阳城中隋军知晓屈突通部渡过黄河后皆大为振奋,不时出城袭扰。杨玄感终于抵挡不住,两天下来大军已是连遭数败,死伤数万人,军卒人心惶惶。
杨玄感这时候方才深刻明了李密的目光是多么远大,迫于形势,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请来李密、张昱、李子雄、韦福嗣等诸将商议对策。
老将李子雄道:“眼下隋军援军越聚越多,而我方却屡屡失利,军心涣散,此地决计不能再留,不如引军直入关中,夺取永丰仓,开仓赈济灾民收取民心,届时三辅均可指麾而定。一旦据有府库,返转头来,东面而争天下,亦可成霸王之业也。”
杨玄感闻言目光转向李密,口中道:“先生意下如何?”李密看着杨玄感憔悴不堪的面容,昔日的意气奋发已然荡然无存,心中不禁一阵怜悯,微微颔首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此际形势愈发对我方不利,走为上策,现今弘化留守元宏嗣正屯兵在陇右,主公可派人四下宣扬其已决意归顺,并已派使者前来迎接主公,我部乃是为此进入关中,以此为借口,一则稳住目前军心,二则对关中百姓亦有所交代。”
张昱闻听不禁抚掌叫绝,深深为李密的智慧折服,而韦福嗣却是默然不语,眼光游离不定。
杨玄感见李密等皆主张西取关中,于是下定决心撤军,率军西进直取潼关。吸取前日教训,为防止洛阳城中隋军趁势掩杀,当下众人商议决定于当夜三更撤军。
当夜,冷月高悬,张昱在李密帐中,两个人持酒对酌。揩去嘴角酒渍,李密幽幽一叹道:“如不是这几日连番惨败,恐主公还不会痛下决心西进,他对洛阳太过看重,逐鹿天下怎可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啊,好在此番西进为时未晚。”张昱颔首不语,只顾大口痛饮。门帘一挑,焦昆匆匆走了进来,附耳低声与张昱说了几句。
张昱闻言霍然站起,口中冷哼道:“此贼终于按耐不住了。”李密闻言愕然,言道:“贤弟何事动容?”
张昱低声道:“适才我的属下暗中窥见韦福嗣独自一人牵马悄然出营。”李密大吃一惊,见张昱已是大步走出帐外。
??早有焦昆把张昱战马牵到,李密此际也紧随其后出了营帐。张昱低声道:“兄长,此事不宜声张,否则军心势必动摇,你我二人悄然尾随追截即可。”
李密点了点头,当下两人亦悄悄牵马出了大营,张昱下马俯身将耳朵贴在地上凝神静听,然后一跃而起道:“兄长,此贼向东去了,定是东投屈突通了。”
李密暗暗称奇,言道:“兄弟,你如何知晓?”张昱一边策马飞奔,一边笑道:“此乃伏地听声之术,乃是小弟以前在塞外做马贼时学的本领,实属雕虫小技,此番倒让兄长见笑了。”
韦福嗣一边鞭打胯下坐骑,一边暗自窃喜,天可怜见,此番终于得以脱离魔窟,重见天日。想自己堂堂大隋内史舍人,世代忠良,岂肯舍身伺贼,若如此日后何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可笑杨玄感沐猴而冠,一个志大才疏的浪荡子弟也敢窥伺九五之尊,实在是可笑可悲。此际闻听自己悄然逃遁,这厮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想到杨玄感咬牙切齿的摸样,韦福嗣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忽然他闻听后面有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传来,韦福嗣不禁大吃一惊,适才出营乃是持自己暗窃的杨玄感令牌,又是悄然进行,自忖没有惊动任何人,此际怎会有人追赶。凝神静听马蹄声很是急促,已是在身后不远处,韦福嗣顿时冷汗直流,拼命鞭挞坐骑,亡命飞奔,他明白一旦被追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结局。
张昱和李密胯下皆是雄骏健马,脚力远胜韦福嗣坐骑,不多时两人视线中已经出现韦福嗣的身影。张昱冷然一笑,右手一抬,一支狼牙箭已赫然在手,他张弓搭箭,对准了韦福嗣颠簸起伏的后背。
韦福嗣眼见前方不远处乃是方圆一大片树林,心中不禁喜出望外,业已绝望的心再度活跃起来,他奋力催马疾奔。忽的他听到身后一阵劲箭破空锐响,心知不好,在马上侧身欲使个蹬里藏身,可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已然穿右肩而过,带起一团血雾,韦福嗣疼的惨叫一声,差点摔落马下,也算他见机的早,略一侧身,不然适才张昱这箭定已是穿其后心而过。
张昱见状也是暗叫一声可惜,从箭壶中再度拿出一支箭,可韦福嗣已然亡命赶至树林,疾驰入内,这厮也算身手了得,即刻飞身下马,就听一阵树叶枝条哗哗声响,其人很快消失不见。
朦朦的月光下,林中影影绰绰,一颗颗大树就像一只只怪兽蹲立当地,欲择人而噬,一阵风吹来,里面隐隐传来阵阵呼啸之声,仿佛有无数鬼物在其中哀号咆哮。
张昱飞身下马,横擎长刀就欲进林追杀,一旁李密抬手拦住他,轻声言道:“兄弟且慢,古语云逢林莫入,韦福嗣这厮也是身怀武艺之辈,敌暗我明,可不要中了他的暗算。”
张昱恨恨道:“难道就白白放过这厮不成?”李密忽的笑了,月色下,他的目光清澈明亮,缓缓道:“韦福嗣自负聪敏,实则愚蠢至极,他前些日落入我等之手,已然宣誓效忠,此事人人皆知,更无人知晓其乃被迫敷衍,此番这厮虽然成功脱逃,可以杨广心性,对其曾经的背叛绝对无法容忍,他此际看似得脱牢笼,实则乃是自寻死路。”
张昱略一思忖,业已明了此理,当下呵呵笑道:“这厮也算可怜之人了,罢罢,随他去吧。”
当下张李两人拨转马头回归大营,此际已是三更,杨玄感率军忙于连夜开拔,正自焦急的在大营门前等待,他已然得到韦福嗣逃遁的消息,见到二人后杨玄感沉声道:“此贼现在何处?”张昱低声道:“中了咱家一箭,可惜还是被其逃脱。”
杨玄感闻言并没有暴跳如雷,他看了一眼天上那轮凄清冷月,半响,才带着一种奇异的语声言道:“天已不早,咱们早点走吧。”张昱、李密默默点头.。
第四十章 攻打弘农
杨玄感的大军以飞快的速度向西开拔,望着远方已经在视线中缩小的洛阳城,杨玄感还是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近在咫尺的囊中之物偏偏不能属于自己,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不多日,大军来到河南弘农宫附近,此宫城乃是杨广游猎途中下榻的所在。杨玄感端坐马上正自沉思,忽闻前方喧哗声大作,杨玄感沉声喝道:“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启禀将军,前方道上,有数十名百姓跪地拦路,欲求见将军。”前方跑回的侍卫大声禀道。
杨玄感闻言一怔,接着令侍卫将拦路之人悉数带至近前。不多时,侍卫引着一帮衣衫褴褛的人来至杨玄感马前,为首一名老者,已然白发苍苍,见了杨玄感顿时扑通跪倒,边磕头边痛哭不已。
杨玄感命其起身说话,老者哽咽道:“杨将军,我等小民乃世居此地的百姓,实因不堪徭役,逃避在山中苟活,翘首以盼将军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今闻将军率大军西进,特来相迎,只是不知将军为何不顺势攻取弘农宫,要知此城防守薄弱,军力空虚,取之易如反掌,此际城中库积粟米更是数以万担计,若攻下可大大补充军饷粮草。”
杨玄感闻言大喜,此际他最需要的莫过于军饷粮草了,当即下令大军转向弘农宫城,并厚赏献策老者。这老者再三叩首,拜谢而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嘴角凝结的一丝狞笑。
张昱在马上冷眼观瞧这名老者,不禁心中疑云大起,这群饥民个个面有菜色,唯独这位老者面色红润,一点没有饥饿困顿的摸样,更可疑的是谈吐不凡,试想一介饥民怎会知晓城中防务和粮草情况,此中定有蹊跷。
正自思忖间,李密气喘吁吁的赶至杨玄感近前,大声道:“主公,为何不挥军西进,包围这弘农宫城作甚?”
杨玄感将适才老者所言告知李密,李密闻言顿足道:“主公,要知军贵神速,此际追兵就在身后,焉能在此地耗留?若耽搁下去,届时前无关隘可据守,后被隋军追击,我等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杨玄感闻言眉头不禁轻皱,对李密出此不吉之言甚感不快,口中倒是笑道:“先生多虑了,此弹丸之地片刻即可拿下,补充一下消耗殆尽的粮草何乐而不为。”李密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弘农城四周的护城河青水如带,碧波荡漾,此际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墙上隋军如临大敌,正忙不迭的搬运箭矢擂石等守城器械。
杨玄感见状面露不屑之色,笑着对李密道:“先生,守城的杨智积真是猪油蒙了心,如此弹丸小城,他也敢妄图凭此顽抗,恐怕不消片刻就会化为齑粉。”当下杨玄感令杨积善率大军,将弘农宫城团团围住,准备攻打这座城池。
李密见杨玄感一扫前几日颓势,在马上意气风发,根本听不进自己所劝,遂不再言语。张昱此际见杨玄感铁了心要攻占弘农宫城,连李密的话都不从,情知相劝已然无用,只好闷声不出。
张昱抬眼冲李密看去,恰好李密的目光也扫视了过来,两个人目光交接,皆暗暗摇头苦笑,彼此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忧虑。
弘农宫中,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正纵声大笑,他目光扫视身边一众文武,大声道:“逆贼杨玄感刚愎自用兼优柔寡断,此番定是久攻洛阳不下,无奈之下转而西图关中。若让此贼成功,则大隋危矣。此际必须用计牵制住其部众,届时我大隋雄师齐至,天威之下定将此贼化为齑粉。”
顿了顿,杨智积森然道:“适才本王安排一心腹扮作饥民,已成功说服杨玄感留下攻打弘农宫,还望诸君戮力同心,为我大隋尽忠。”众人轰然允诺。
忽然军卒飞报,杨玄感大军已然将弘农宫城围住,杨智积闻言非但不惊,反而捋须大笑道:“待本王到城楼上一会小儿杨玄感。”
杨玄感在城下正欲下令大军开始攻城,忽然看见城楼上探出一个肥硕的脑袋,定睛一看,正是蔡王杨智积,只见杨智积扬声道:“杨玄感何在?”
杨玄感朗声道:“本帅在此,杨太守,你若识时务,此际就应开城投降,不然大军攻下此城,尔等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杨智积手掌在城垛上重重一击,怒喝道:“呸,你这个逆贼,实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想尔父越王何等忠义,怎会有你这等孽种?简直是杨氏皇族之耻,若越王泉下有知,也会为汝蒙羞,难以安息,此际你这个孽种居然还有脸面站在本王面前大言不惭,换作别人早就自裁以求越王千岁宽恕了。”
杨玄感闻言气的浑身发抖,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摔下马来,他嘶声道:“给我攻下此城,本帅要将杨智积碎尸万段。”当下杨军蜂拥而上,扑向弘农宫城。杨智积一声令下,城上床子弩、硬弩和箭矢齐发,如同暴雨般倾泻于攻城军士的阵中。
当日杨军丢下三千多具尸体,可依然没有攻下弘农宫城,一则此城看似很小,可修筑的甚为坚固,二则城中军士闻言大隋军马指日可到,心中底气十足,防守异常顽强,而杨军连番苦战,伤残遍地,士气低迷,更缺少必要的攻城器械。
张昱和李密心急如焚,数度劝杨玄感不要停留,可每当杨玄感有所松动之际,杨智积就如同附骨之蛆,在城头上喝骂不止,还让城中戏子优伶将辱骂杨玄感的话编成戏文,在城楼上令众多百姓和戏子一起扬声喊唱,把杨玄感气的几欲吐血,发誓不诛此獠绝不收兵。
一连三日攻打,杨玄感甚至连火烧城门的招数都使将出来,可杨智积更是技高一筹,命人用巨石将城门堵死,城门虽被焚毁可杨军依然无法攻入。
杨玄感紧咬双唇,他实在想不通,弘农宫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城墙不算高,护城河不算深,守军算来算去也绝不会超过五千人马,为什么自己偏偏难以将其拿下。
屈突通的大营中,旌旗猎猎。
屈突通端坐帅椅上,仔细看着韦福嗣适才呈交的杨玄感叛军西行路线图文及详细计划。半响他抬起头看着下首面色苍白的韦福嗣,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言道:“韦舍人此番劳苦功高,忠义可嘉,本帅届时一定奏明圣上,来人,现下可以带韦大人前去歇息了。”当下将手一挥,立即过来四个高大健卒,韦福嗣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随四名军卒而去。
屈突通又拿起适才所看图文扫了两眼,冷笑一声道:“杨玄感固然小丑,你韦福嗣也未见高明。”当下屈突通令人火速联系宇文述、卫文升大军,自己则率部开拔,星夜兼程,他要拦截住杨玄感部,擒杀这个叛逆,为皇帝陛下分忧。
杨玄感闻听斥候言道隋军已至,真的是感到全身无比疲惫,甚至是绝望,他无力的下达撤军命令,放弃弘农宫城,准备再度西进攻取潼关。
张昱策马在前疾行,此际他心急如焚,看着不时掉队拉后的军卒,已经不忍训斥,连番多日苦战,未曾有半点喘息之机,也难怪军卒羸弱不堪了。
忽见前方一段地势异常平坦,乃是很大的一片平原,举目远望,在平原南侧却又遍布起伏的丘陵,丘陵上长满了高矮不一的树木,大军势必要经过这一段丘陵地段才能西进。
他找来知晓路径的军卒一问,方知此地名唤董杜原,属河南灵宝境内。正欲下令大军通过,忽然远处丘陵树丛内鸦雀惊起无数,在天空中盘旋哀鸣。
张昱的心顿时收紧,脑袋里嗡的一声轰鸣,他嘶声大吼道:“准备迎敌。”
第四十一章?枭雄末路
大将军宇文述立于一土丘之上,胯下的战马通体乌黑,毫无杂色,一身铮亮的铠甲更显出他不凡的威严与气势,虽然年事已高,满头白发,可那鹰隼般的眼神,仍然让人无法生出轻视之心。
屈突通、卫文升以及来护儿三名大隋名将也端坐马上,身后是如林的枪矛,望不到边的玄黑铁甲洪流,正是大隋朝最精锐的部卒。
看着远处慌乱成一团的杨玄感部,宇文述不禁低声笑道:“一将无能,累死全军,杨玄感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好,啃不下洛阳也就罢了,连弘农宫也不肯放过,这下倒好,落得个四面合围的结局,真的是愚蠢之极。”
其余三人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就闻屈突通大喝一声,大隋军旗顿时飘扬竖立,火红的战旗迎风飘摆,猎猎作响,埋伏在四下的隋军齐刷刷闪现,呐喊着冲向杨玄感部众。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原野,震撼长空,三十余万精锐隋军从四面包抄杨玄感部。董杜原方圆四五十里,地势平坦,没有什么地形可以依托,唯有硬战一途。
看着四周铺天盖地般逼近的隋军,听着惊雷般的喊杀声,杨玄感眸子里露出恐惧之色,脸上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几下,他知道已经无路可退,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把心中的恐惧驱赶出去,刷的拔出背后宝剑,朝前一挥,悲状的挥军冲向敌阵,李密、张昱等也是双目尽赤,怒吼着冲杀进敌阵。
鼓角轰鸣,马嘶蹄急,黄尘滚滚中无数人马的身影若隐若现,杀气盈野。如云利箭划空锐啸,带着恶鬼号泣般恐怖声音,相互射向敌方,天地为之一暗,顿时就有大片士卒倒下,可瞬间就被人海吞没。一时战马撞击,箭矢飞舞,兵刃闪亮,士兵哭嚎交织在一起,构成诡异恐怖的乐章,无数生命在血光中徒劳的做最后的挣扎。浓烈的血腥气使天上耀眼的太阳也经受不住,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仿佛上天也不忍心再睹这场无情的杀戮。
此次宇文述、屈突通等带来的皆是大隋精锐部队,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为追赶杨玄感部而昼夜兼程,士卒个个因为劳顿而积累的怒火此际完全爆发,此番尽情宣泄在杨军身上,而杨玄感部众连日受创,早就羸弱不堪,根本抵挡不住隋军的攻击。
很快就看出隋军的训练有素来,他们三五十个人结成小型军阵,拦截突击,包抄围杀,大量的杀伤杨军。
此际见四下敌军如同潮水般涌来,许多未经正式训练的杨军士卒更是心胆俱裂,竟然抛下手中武器,哭喊着四下奔逃,可随即就被隋军无情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张昱疲累欲死,他已然在战阵中几经冲杀,此际什么招式全属多余,一个照面就会分出生死阴阳,死在他槊下的隋军将卒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得清有多少,可隋军生生不息,好似无穷无尽,难以杀绝。
此际在混战中,张昱早已与杨玄感离散,心中又是担忧杨玄感和李密等人安危,又是痛惜己方悲惨结局,悲愤之下,他禁不住仰天悲啸,下手更不容情,马匹所到之处,但见血雨片片飞溅。
宇文述见状怒不可遏,他昨日本已接到长孙宇文成都密信,信中言明昔日大隋中郎将张昱就在杨玄感叛军之中,本有惜才收纳之意,可此际见张昱如此凶悍嗜杀,不禁怜惜之意大减,代之以无穷杀机,当即下令麾下猛将一起围杀张昱,绝不让其突围逃遁。
渐渐的张昱好像逐渐失去意识,只知道机械的挥舞长槊,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很轻,就好像漂浮在云端之上,战场上杀戮的喧嚣他已然听不到一丝一毫。
忽然,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大声提醒他快点醒来,当下张昱奋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浑身已然被鲜血浸透,软绵绵的伏在马背之上,手中长槊已然不知去向,极目望去,残阳如血,远处喊杀声已然渐渐减弱,看来自己总算是杀出重围了,就在此时他终于无力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杨玄感此际已然披头散发,浑身浴血宛若厉鬼,弟弟杨积善带着族中亲兵和心腹死士誓死拼杀,终于从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拥着他逃遁进了附近一处树林。
此际天色已晚,可宇文述等人却没有仁慈之心,丝毫不给杨玄感喘息之机,勒令军卒点燃火把追杀,誓死擒杀贼酋杨玄感。
望着远处敌军火把有若星罗棋布,听着捉拿杨玄感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再看着身边仅余的十余骑将士,杨玄感终于忍耐不住心酸,潸然泪下。喊杀声渐近,敌军已经有人看见他们了,开始发出一阵欢呼声,杨玄感再度擎起长剑带领余众冲杀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杨玄感却感到恍若隔世,他瘫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激烈的颤抖不止,已经再无力气搏杀,定睛一看,只有弟弟杨积善跟在身后,其余部众不见一人,显然已全部战死。
此时杨玄感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的惊恐,只有浓浓的遗憾和深深的倦怠,拥有天下这个目标曾经离自己近在咫尺,可如今已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看着杨积善仓皇无助的眼神,杨玄感不禁深深叹息一声,他怜惜的伸出手轻轻揩去弟弟脸上血污,轻声道:“为兄死而无憾,只是连累了你,叫我如何甘心啊!”
杨积善哭道:“哥哥,事已至此,你还说此话作甚,还不赶紧随我冲杀出去。”杨玄感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此番你我兄弟已是插翅难逃了,昏君恨我入骨,若落入其手,死不足惧,但难免受辱,吾万万不愿遭受此羞辱,还请弟弟你先下手送为兄上路吧。”
杨积善泣不成声,不忍下手,杨玄感虎目圆睁,怒斥道:“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为兄受辱至死吗?”
杨积善拭去眼泪,咬了咬牙,挥起手中长刀,但见一道寒光掠过,杨玄感颈中鲜血狂喷,人头已然落地,一双眸子犹自睁的老大,眼角隐有泪迹,也许是伤感上苍对他如此不公,抑或是没有听从李密劝谏的悔意流露,但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杨积善看着哥哥死不瞑目的首级,一时泪如泉涌,此时他见四下里火把通明,喊杀声已来至近前,颤抖着举起手中长刀,正欲扬刀自刎,就听一声弓弦声响,一箭正中其手背,疼得杨积善哎呦一声,长刀丢落地上。
但见不远处一将嘴噙冷笑,手持长弓,身后是数百军卒,正是隋将屈突通。屈突通命人将杨积善绑了,大踏步走到近前,俯身捡起杨玄感的首级,就着火光定睛观看,良久方纵声长笑,甚为欢欣。
第四十二章 蛟龙脱锁
张昱此际瘫倒在地上,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火把,心中也是一阵绝望,战马已然逃得不知所踪,自己右腿和左臂上各有一处伤口,均深可见骨,张昱不甘心就此缩手就擒,当下奋力朝路边小树林里挪动,可每动一下,伤口就会钻心剧痛,好不容易挪到一株小树下,已是浑身酸软,全身再无半点力气,他自嘲的一笑,不再抱有期盼,于是倚靠在小树上,静静等待厄运的到来。
不多时远处马蹄声疾,有二十几个士卒打着火把,骑着健马,来到张昱藏身不远处停住,为首一名校尉摸样打扮的大声道:“张昱这贼子功夫煞是了得,此际不知逃遁到那里去了,宇文大将军还叫咱们四下搜寻,这不是瞎折腾人吗?”其余军卒也齐声称是。张昱闻听此人口音只觉甚是熟悉,可一时又难以记起。
张昱凝神静听,就闻这名校尉笑骂道:“章小三,你他娘的东张西望看啥,不要说张昱这厮早逃遁了,就是没逃,凭你那瘦猴摸样恐怕还不够他一刀砍的。”
章小三闻言不禁一缩脖子,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当下这校尉朗声道:“章小三,你带弟兄们沿前面道路再搜寻一下,好歹应个差使”。
章小三等哄然应诺。接着又听见另一嗓音洪亮之人大声道:“陈二你等和章三兄弟他们也一并搜寻好了,咱家和周校尉还有点事情要商量。”于是又有人哄笑道:“李校尉,你老安心歇息好了,咱们一定协力同心,把这个姓张的贼子给您老擒来,包你在宇文大将军面前大大露脸。”
接着就听一阵马蹄声响,二十来个军士很快骑马离开,只留下一开始发话的校尉和那个李姓校尉在场。
就听李校尉笑道:“周兄弟,今日一战,咱家差点累散了筋骨,此际就让这帮兔崽子慢慢折腾去吧,黑灯瞎火的到哪找人啊,咱们还是下马到路边歇息一番如何”。
先发话的那个校尉也是低声称好,当下二人下了马匹,擎着火把缓步行向路边,径自往张昱藏身之处而来。
不多时,已然快到张昱藏身近前,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张昱一颗心已然沉至深渊。火光中,张昱终于看清了开头先出声的这名校尉的脸,一时心中不禁翻江倒海,思绪万千,也终于明白为啥会有那麽熟悉的感觉了,此人赫然便是自己昔日军中同僚,大隋右威卫军中校尉周通。
??此际周通二人已然看见倚在小树上的张昱,顿时大惊失色,周通身侧那名校尉正欲扬声呼叫援军,周通忙低声止住,口中骂道:“李校尉,你真是愚不可及,你想把到手的富贵拱手相让吗?若是此际把别的将军招引来,到时官大一级压死人,谁会承认是咱们抓住这逆贼的,你看此贼已经奄奄一息,毫无反击之力,咱们还不赶紧割下其首级,悄悄找宇文大将军领赏才是。”
那李校尉闻言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再看张昱靠在树上一动不动,顿时胆气大壮,手提单刀慢慢近前,张昱心中悲凉,没料到自己会死在昔日同僚手中,一时又更觉好笑。
这李校尉微一俯身,用手中单刀欲捅刺张昱,来试探他是否已死,张昱心中暗暗叹息,于是闭目待死。
忽听一声低沉惨呼响起,张昱不觉甚是惊诧,当下睁开双眸,便见周通右手中的单刀此际正插在那李姓校尉的后背上,眼见直没至柄,鲜血顺着刀柄蜿蜒流下。
李校尉脸上的笑容已然凝结,只见他缓缓扭转脖颈来看着周通,双睛凸出,充满着无尽怨毒。周通被他目光看的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手顿时松开刀柄,人跳至一旁,但见李校尉慢慢的倒在地上,手中火把掉在地上兀自燃烧。
周通四下打量,见一时无人,忙持着火把走至张昱近前,低声道:“张将军,你怎么样了,刚好此际有战马在旁,你赶紧起来逃命去吧。”
张昱笑道:“还好,还没死,你我兄弟没料到是在这等境地下相遇,也算缘分啊,周通,你为啥不拿我去邀赏啊?”
周通近前将张昱扶起,咧嘴一笑道:“快走吧,待会说不定咱家会反悔也未可知。”话音刚落,忽的面容扭曲,胸前赫然露出一截刀尖。
张昱大吃一惊,但见周通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适才被其刺杀的李姓校尉,周通那把单刀兀自插在他的身上,此际他浑身浸满鲜血,望之有若厉鬼。
就听李校尉狞笑道:“周通,你这个逆贼,难道你忘记杀过人后要将刀拔出来吗?今天老子就教你一招”。说完猛一抽刀,但见鲜血飞溅,周通仰面倒地,李校尉呵呵惨笑几声,也随之慢慢萎顿,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无动静。
张昱奋力爬至近前,一探气息,李校尉已然毙命,再看周通已是奄奄一息,张昱把周通抱在怀中,垂泪道:“兄弟,若不是我,你何致如此,都是咱家害了你。”
周通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当初在军中,若不是我怂恿你到皇家猎场打猎,将军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说来还是我欠你的,这次只不过是咱家将债还了。”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渐不可闻,眸子中的光采已散。
张昱大恸,泪水点点滴落在周通面颊之上。
良久,张昱放下周通,扬臂奋力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棍,强行支撑着站起,他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张昱,你这条性命是周兄弟舍命换来的,绝不能轻言放弃。”当下艰难前行,来到适才周通驻马所在,强自忍住伤痛爬上战马,用树棍狠命一抽马臀,一人一马顿时箭一般驰出,直到逐渐被黑夜吞没。
大业九年八月,杨玄感首级被传至东都,余下躯体被当众斩为碎块,焚化成灰,其弟杨积善车裂处死,杨玄感家族余众全部被杀,至此,盛极一时的杨素一门灰飞烟灭。皇帝杨广下诏改杨玄感姓为枭氏,并大肆清洗其党羽,朝中司农卿赵元淑、学士虞绰、王胄等人仅因平素与杨玄感过从甚密,均被斩首弃市,而韦福嗣也因曾经事敌,有负皇恩,被杨广下令处死。
第四十三章 暗流涌动
张昱此时只觉得自己有若丧家之犬,无处可以容身,在过往的城池墙上挂满了对他的缉拿画像,把他画的栩栩如生,悬赏金额更是高的惊人,好在有杨玄感所赠人皮面具,戴上后遮住本来面容,一路上倒也省了无数麻烦。
此际张昱已然听说杨玄感兵败身亡的噩耗,虽然杨玄感志大才疏,属难成大事之辈,败亡也许并不十分出人意料,可凭心而论,他对自己实属不薄,想到杨玄感英俊亲切的面容,热情爽朗的笑声,张昱一度悲伤难以自己。
而李密、焦昆等人此际是踪信全无,生死不知,却也使张昱暗暗存在侥幸心理,心中期盼他们能够幸免于难。张昱暗自思忖,唯今也只有回到塞外一途,再度和昔日一帮马贼兄弟为伍了,想到此处,他不禁长长喟叹一声。
一望无尽的塞外大草原上,满身精悍披挂的曹元奎看着眼前这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大汉,压根不敢和当日那位威武不可一世的主子联系在一起,他仔细看了半响,方滚鞍下马,拜伏在地,口中哽咽道:“大当家,真的是你啊!真是天可怜见,当家的你福泽深厚,此番得脱牢笼,这些日子兄弟们可都快急死了。”其余部众也均眼含热泪,哭拜在地。
张昱也不禁眼角一阵湿润,胸中一股暖流在缓缓激荡,此际回到塞外,自己不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孤魂野鬼,可以再度率领兄弟驰骋塞外,快意恩仇。
返回营帐的路上,曹元奎详细的禀报了这两年部众发展情况,目前麾下弟兄近八百人,马匹约一千余匹,在塞外已是稳坐龙头交椅,无论是其他马贼也好,还是突厥王族也罢,均不敢轻捋虎须,问听此言倒也让张昱甚为欣慰。
他问起侯君集的近况,曹元奎脸上顿现古怪神情,附耳对张昱轻声告知道:“大当家,自打你到洛阳后,侯当家就很少与咱们来往,不过冲着你们之间的交情上,大家也都相安无事,既然当家的信得过我,安排我在此地看管基业,咱们多少就得多个心眼,于是我对其甚为防备,他安置在兄弟们中的几个沙子也被我找了借口杀了,还望当家的不要怪罪于我。”
张昱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对曹元奎的手段甚为赞许,此人确实是个人物,看来自己当初的确没有看走眼。
接着曹元奎又低声道:“当家的,最近倒是风闻侯当家的与唐公家二公子走的甚近,前些天还有兄弟禀告我,说侯当家在帐中亲自招待李二公子一行。”
张昱闻言脸上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掀起滔天巨浪,眼前顿时闪现李世民睿智而深不可测的眼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以及指点江山的逼人气势。
当下张昱心中不禁暗暗问自己,是否已经对这个年轻人有了畏惧之意?而他很快就予以否定,他傲然想到,任你李世民再怎么了得,照样曾经在自己手上铩羽。可张昱又无可奈何的发现,不管是否承认,自己好像骨子里真的对这个人有着深深的惧意,自打第一眼起,他就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李世民将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夙敌,是自己平生最大的对手。
一切都已回归从前,张昱再次过起了马上骑射、呼啸而过的马贼生活,一段日子下来,他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浑身再度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张昱坚信,在这个离乱纷争的时代里,蛰伏不是他唯一正确的选择,他在耐心的等待。
大帐中,侯君集爽朗的笑声再度响起,他眯缝着精光四射的眼睛,略带醉意的对张昱道:“兄弟,你此际得以逃离生天,哥哥我闻讯不知有多高兴,当初你投靠杨玄感,哥哥我就甚不赞同,乱世要投明主,明珠岂能暗投?杨玄感此人焉值得兄弟你这等人物为之效力。”
张昱也不言语,只顾大口喝着烧酒,侯君集还在滔滔不绝,他讲到兴起,不觉站起身形,端着酒碗来到张昱近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兄弟,你可知道哥哥我最近认识的一位当世豪杰乃是何人吗?”张昱淡淡道:“愿闻其详。”
侯君集丝毫没有发现张昱的冷淡,他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大声道:“便是唐公李渊家的二公子李世民,此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实乃不世出的英杰,可谓当世之明主,他当日知晓你我兄弟之间关系后,对你可是十分仰慕,兄弟,你我二人要是择此等明主辅之,何愁荣华富贵不得,扬名天下不获啊!”
张昱微微抬起头,看着侯君集因为兴奋而略显潮红的脸,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厌烦,他猛一仰面,将碗中烧酒一饮而尽,冷冷对侯君集言道:“兄长,你有所不知,咱家和李二公子早就有过一面之缘了,”
侯君集闻言笑声戛然而止,似是大为惊骇,端在手中的酒碗微微轻颤,溅出些许酒来,他呆呆的看着张昱,好像不敢相信。
张昱冷笑一声,面露讥讽道:“看来李二公子对兄长也未曾完全推心置腹啊,实不相瞒,咱家前些日子曾经一不小心得罪了他,改日你可以问问他详细经过,兄长,你我二人肝胆相照,别的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此事恕小弟断难从命,这李二公子今生与我绝无共谋大事之可能。”
言毕张昱将手中空碗猛地掷在案上,酒碗顿时四分五裂,他站起身形,掀起帐帘走了出去,只留下侯君集在帐中怔怔发呆。
第四十四章 逃亡途中
??
送走了尴尬的侯君集,张昱不禁陷入沉思,虽然他对侯君集投靠李世民之举很是恼恨,有一种深深的被愚弄的感觉,可是自己也清楚的知道,这样想对侯君集太不公平。
侯君集是无辜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与李世民曾结下梁子,再说自己也没有权利左右侯君集的选择。要知良禽择木而栖,侯君集的选择非但没有错,反而甚是英明,说明了他的眼光非同一般,李世民确实是不世出的英杰,值得这个世上任何一个豪杰甘心为之效力。
可是张昱内心又有一种压抑不住的不服,这种不服从当初唐公府上就已产生,一直延续到现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强烈。
原本他习艺期间一向自视甚高,视天下英雄为无物,到了这个尘世之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从开始因为情谊被杨素成功掌控,继而答应辅佐杨玄感起,他就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实在是个平凡的人,多情就是他的最致命缺陷,根本无法达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境界,紧接着被皇帝下诏逐出京城,说到底也是为情所困,没有挣脱公主撒下的情网。
辅佐杨玄感后,本以为谋有李密,加上自己傲视天下的武艺,定可重整河山,跃马黄河,成就一番不世功名,没料到短短几十天杨玄感部就灰飞烟灭,自己再度落得流亡塞外的下场,好像自己今生只能与马贼为伍了。
每每想到此处,张昱的内心就会一阵阵绝望,自己拿什么来逐鹿天下?拿什么来和李世民这类盖世枭雄抗衡?这些日子,每当这样的问题闪现脑海时,他总也找不到让他满意的答案。
就在张昱在为李密等人的命运担忧之际,李密正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狼狈地躺在一偏僻村落旁的庄稼地里,单刀被随便扔在一旁。他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着,仰面看着天上耀眼的阳光,一时恍若隔世,脑海中不时闪现四下哭喊奔逃的义军身影、在烈焰中缓缓倒下的杨玄感大旗,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李子雄父子被隋军砍为肉酱的惨景,李密不禁痛苦的闭上双眸。
这些天自己就像一条落荒而逃的野狗,不知逃过了多少次沿途追剿,也许是吉人自有天佑,到现在自己竟然还能活着,想到此处李密自嘲的笑了起来,在逃亡的路上,他也知晓了杨玄感被杀的消息,可他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伤感,相反心中对张昱倒甚是牵挂,虽然他思忖凭张昱的一身武艺逃脱生天应该没有问题。
就在李密闭目思忖之际,忽的耳畔传来一阵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李密大惊失色,一颗心顿时几乎要跳出胸腔外,他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手一抄单刀已是握在手中,当下循声觅去,就在自己适才躺身不远处,赫然躺着一人,浑身鲜血淋漓,口中却在微微呻吟。
李密见此人尚还活着,当下擎刀慢慢来至近前,但见眼前这人被一箭穿左肩胛而过,身上更是数道刀伤,每个伤口肌肉都犹如婴儿小嘴般外翻,看上去煞是可怕,这人生命力也真是顽强,要是常人受了如此重伤,早就一命呜呼了,便是李密见状也不禁暗暗称奇。
当下李密慢慢俯下身来,就听此人口中喃喃道:“水……水……”,看到此人如此惨状,想到自己此际境遇,李密不免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轻叹道:“遇到咱家,也算你的造化了。”他伸出手去,抓住箭杆猛一用力,将之拔出,那汉子疼得大叫一声,顿时晕了过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李密忙掏出贴身而藏的金疮药给此人伤口敷上,然后撕下身上衣襟,小心将其包扎好,又矮身走至不远处一条小溪旁,将衣布在溪水中沾湿,回来再淋滴在此人口中,如此一番折腾,早已困顿不堪的李密也再度累出一身大汗。
不多时此人慢慢睁开双眸,看见一旁目露关切的李密,眼角余光再看看自己身上,好似明白了什么,只听他哑声道:“在下河南王伯当,敢问这位恩公是谁?”
李密闻言甚是惊讶,这王伯当的名头他早就知晓,乃是横行河南道的绿林大盗,不知此番为何落得如此光景。当下李密也不追问,低声道:“都是落难之人,王兄弟你就不必问的那麽清楚了。”
王伯当闻言微微皱眉,半响龇牙笑道:“嘿嘿,大恩不言谢,如果王某人所料无误,阁下定是前些日子闹翻了天的杨大帅部下。”
李密冷冷的看着他,紧握单刀的手青筋暴露。王伯当见状,低声桀桀怪笑到:“恩公不必介意,在下此际也是朝廷欲得而诛之之人。”
当下王伯当断断续续向李密道明原由,原来王伯当前些日得知河北道行军总管杨义臣无心中得到一罕见奇珍---九龙珍珠帘,此宝均为龙眼大小珍珠穿联而成,端的是价值连城。为讨杨广欢心,杨义臣当即安排心腹卫士护送此宝至洛阳,准备作为大礼呈交杨广。不料消息走漏被王伯当得知,他一时不禁贪念大起,背着瓢把子单雄信等人,悄悄带上几十个心腹弟兄半途伏击送宝车队,欲夺取这件至宝。
孰知杨义臣非但用兵了得,行事也甚为谨慎,此次护送人员中被其悄悄安插数名武艺超群的好手,有几个甚至是早年蜚声河北道的顶尖高手,王伯当此行不但未能讨到便宜,反而手下死伤殆尽,就连本人也是身中一箭,多处受伤,最后亡命杀出一条血路而逃,逃至此处,终因受创过重支撑不住而昏厥过去。
第四十七章 雁门关上
手中拿着栾玉拼却一死传送出来的密信,杨广的双手禁不住的一阵颤抖,密信上殷红的血迹在他眼前无限扩大延伸,直至变成一汪血海,他低低的惨哼了一声,任由书信无力的从手中滑落在地,接着神经质的大吼道:“快点离开,突厥人要攻打来了。”
一旁的宇文述、苏威等老臣面面相觑,苏威仗着胆子捡起密信,与宇文述一道观瞧,看完后二人顿时面如土色。当下宇文述命令大军即刻开拔,丢掉沉重辎重,策马扬鞭,星夜赶奔雁门关隘。
一口气赶到雁门关,进了城门后,皇帝陛下的心方自落地,恢复了一点点天朝君主的自信和气度。他依宇文述所言,命齐王杨暕率领后军布防在雁门关西南方三十余里的崞县,形成策应之势。
八月癸酉,天色尚未完全放明,杨广被一阵隐隐如闷雷般的声音惊醒,他一阵心惊肉跳,慌忙起身,在众臣子的簇拥下来到了城楼。放眼望去,远处漫山遍野皆是胡骑,五彩的战旗猎猎飘扬,明晃晃的刀枪森严夺目,声势浩大无匹,一阵高昂激越的牛角声响,突厥大军陡然齐的一声呼喝,声震四下山野,把城楼上众人吓得魂不附体。
宇文述到底是久历杀阵的老将,此际倒甚为沉着,有条不紊的将防守命令传达下去,大隋守军迅速集结到位,执戈引箭,默默地注视着逐渐靠近的敌人。
身披金袍的始毕可汗端坐在突厥金狼旗下,望着雁门关的城楼,眼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多少年来突厥一直沦为大隋附庸,忍气吞声,处处退让,今天将是一雪前耻,扬眉吐气的日子,只要此番擒下大隋皇帝,那中原如画江山还不是指日可得。
在距离城下三百余步时,始毕可汗徐徐抽出腰间锋锐的狼头弯刀,将这把象征着突厥王族最高权势的战刀高举过顶,大吼道:“活捉隋朝皇帝。”突厥大军为之一阵惊天呼喊,潮水般向雁门关涌来,一个个引弓扬箭,,顿时箭矢有若倾盆之雨射向关上。
杨广强自镇定,昔日的戎马生涯使他还能够鼓起勇气振臂高呼:“为吾大隋,众将士当奋勇杀虏。”忽的一支劲箭呼啸而至,嗖的一声从杨广头上掠过,将顶部黄罗御盖射穿了一个大窟窿,皇帝顿时面色苍白如纸,差点瘫倒在地,全然顾不上王者的威仪,在苏威等人簇拥下慌慌张张走下城楼。
突厥的攻势虽然猛悍异常,但此次大隋护卫军也均属精锐之师,雁门关守军多年防御边塞,守城经验也极为丰富,守城器械准备充足,加上誓死保卫皇帝的决心,一时倒也和突厥大军斗得个旗鼓相当,互相死伤惨重。
而雁门关外的四十座小城,已被始毕大军攻下三十九座,仅余齐王杨暕坚守的崞县一城,此际雁门关城内所存粮草,仅够城中十五万军民支撑二十余天,届时即使城池不丢失,可守军也会被活活饿死。
杨广彻底的绝望了,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恐惧,死神离自己这个天璜贵胄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他失态的抱着幼子赵王杨杲失声痛哭,哀声道:“若长孙晟在此,朕断不至此!”
(长孙晟:河南洛阳人。隋代著名军事家、外交家,史称长孙晟性通敏,略涉书记,善弹工射,矫捷过人,曾数度出使突厥,威震突厥朝野上下,为大隋王朝保持了北方二十年的安定,卒于公元609年。)
倒是萧后强自镇定,不住安慰着他,一旁的景阳公主则在默默思忖,一旦城破之际,自己要如何尊严的死去,绝不能落在这些异族胡虏手中,免得大隋蒙羞,朝廷受辱。
大将军宇文述眼见城外杀声震天,城内却是乱成一团,也是心急如焚,当下对杨广言道:“为今之计,唯有集中数千精锐勇士,护送陛下和娘娘等人从南门突围方为上策。”
未等杨广表态,老臣苏威大声道:“万万不可。”同时不满的看了宇文述一眼,冷冷道:“此际雁门关尚在我等掌控之中,若出门突围,马上骑射乃是突厥人长项,以短击长,殊非智者所为,况皇帝陛下乃万乘之主,岂能如此盲动,轻涉险境,宇文将军此言实为不智。”
宇文述一时为之语塞。尚书樊子盖也赞同苏威之言,他轻声道:“陛下身处险境,断不能存侥幸之心,万一突围身陷,后果不堪设想,今可使勇士突围,诏天下诸郡募兵勤王,陛下亲自抚慰厚赏守城将士,届时将士人人争先,誓死为国,突厥狼子野心未必得逞。”
杨广听闻此言,不觉连连颔首,脸色稍霁,这时萧后之弟、内史萧瑀提议道:“此际全仗义成公主暗中传讯,陛下和娘娘才得以及时脱险,如今不若使人向公主求援,请她出策使始毕退兵,以公主在突厥的地位,说不定能收奇效。”此言一出,其余众人均觉甚为高明。
当下有数股勇士趁夜间突厥防守薄弱之际,星夜突围出城,带着杨广的诏书四处招募勤王大军,有一路乔装打扮,径奔突厥境内而去。
而皇帝陛下也亲巡守城将士,杨广当众郑重宣布:“诸卿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阵,勿忧富贵。”,又下诏:“凡守城有功者,无官直升六品,赐物百缎,大官以次增益。”同时杨广派使者到各营慰劳将士,鼓舞士气,众军卒皆感恩难言,涕泪交织,誓死护卫皇帝陛下。
第四十八章 李二公子
宇文述眉头紧皱,适才他已经得到一个并不出乎意料的坏消息,城中存粮仅够支撑三日了,他严令雁门关守将史朝云不得泄露此消息。
此际守城军士还陶醉在皇帝陛下的许诺中,一个个奋勇杀敌,硬是让始毕几十万大军止步在城下,天知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会出现什么乱子。
宇文述更不敢对皇帝言明,陛下最近神情愈发恍惚,常常从睡梦中哭泣着醒来,不能再受刺激了,如今唯有祈祷上苍开眼,勤王援军能够早日到来。
一队约数百人的骑士此际正风驰电掣般朝雁门关赶来,为首大汉风尘仆仆,手中一杆精铁打造的长槊,赫然便是张昱,此际他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冷静,饱经风爽的脸上充满了焦虑。
自从接到密报,言称与杨广一同被困雁门关的竟然还有景阳公主后,对张昱来说宛若晴天霹雳,公主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艳气质和盈盈笑语不时闪现眼前,他再也难以保持古井不波的心境,当下便带领麾下星夜兼程赶赴雁门关。张昱其实清楚的知道,凭自己的这点人马想救公主逃出生天无异痴人说梦,可他已然无法顾及。
一旁的曹元奎本欲极力劝阻,可当他看到张昱眼中那几欲择人而噬的血红目光,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咽进腹中,这伙马贼大都是嗜血之徒,又皆受张昱深恩,故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但个个均无退缩之意。
忽的一名斥候来报,前方不远通往雁门关的官道处发现大队军马,观军旗竟是大隋的军队。张昱喝令众人占据一侧高地,摆成有利于策马冲杀的弧月型阵势准备迎战。此处地形甚高,适宜骑兵冲锋,再则边上生满灌丛,一时不虞被隋军发现。
张昱自忖麾下均为来去如风,骑术精通的好手,再不济也能够全身而退,因此并不担心自身安危,对眼前这支大隋军队的来意他隐隐也猜到了几分。
漫漫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一望无际的队伍蜿蜒而行,一面刺绣“云”字的大旗猎猎起舞。大隋屯位将军云定兴端坐马上,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焦虑,做为世袭皇恩的他,自接到勤王诏书后,尽起麾下所属,义无反顾的踏上救驾之路。
虽然一路上又会合多股勤王军,声势愈发浩大起来,但是突厥骑军的凶悍他是深有体会的,当年自己曾经追随天纵神武的卫王杨爽驰骋漠北,屡破突厥,其间喋血厮杀不知多少回,但是突厥人的悍勇还是深深的让他感到恐惧,如今卫王英年早逝,不知还有谁能够敌得住这群来自草原的狼的后裔。此番勤王自己战败身死是小,耽搁了救驾可就万死莫赎了,想到此处,云定兴不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云叔叔,可是在为救驾一事焦虑?,这时,一个充满了奇异魅力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云定兴转身一看,身后马上一位银盔银甲的少年将军正自含笑看着自己。
云定兴微微一笑道:“世民,你有何妙计,还不赶紧说出,莫非在老夫面前还要卖关子不成?”话虽是责备口吻,但却丝毫没有火气,相反充满了欣赏之意。
眼前这位少年俊彦正是唐公府上那位英名远扬的二公子---李世民,此次勤王唐公李渊特地派出了他最信任的儿子,同时也是对这个儿子的一种考验,尽管大公子李建成愤恨之意溢于言表,但李渊还是最终选择了李世民代表李阀出征。
云定兴虽与李世民相识仅两日,但这位少年公子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毫无世家子弟的张扬与跋扈,相反有若一口积年深井,使人无法知道其深浅,行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老谋深算,步步为营,身上更似带有一股妖异的魅力,与之交谈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就深陷其中。天佑李阀啊,竟然出了如此不世人物,云定兴不禁深深的忌妒起李渊来。
就见李世民从容道:“想那始毕可汗敢举兵围困天子,乃是料定我大隋仓促间难以救援之故,今唯有将军率军距天子最近,日间可以骑兵尽展旌旗,使之绵延数十里不绝,夜间则以金鼓相应,始毕可汗生性多疑,必以为救驾大军云集雁门,定引军遁去,不然敌众我寡,与之硬拼无异以卵击石,若拖延时久,敌酋知我底细,悉军来战,我方难免倾覆之危,更遑论勤王了。”云定兴闻言,抚掌叫绝。
张昱看着不远处飘扬的云字大旗,心中暗自思忖,凭自己这点人马断难成事,可自己又是当今悬赏缉拿的钦命要犯,想与官军一道勤王简直是笑谈。突然他的目光瞬间凝结,在远处帅旗下那位银甲少将军,赫然便是他引为平生劲敌的李世民。
看来咱们还正是有缘啊!一丝笑意袭上张昱嘴角,他恢复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既然上苍让我们再度见面,就让我们继续上演一出好戏吧。他唤过曹元奎,低声附耳说了几句,曹元奎先是面色凝重,后来决然点点头,一催胯下坐骑径直奔云定兴的行进大军而去。
看着疾驰而来的一骑,云定兴身侧的亲兵纷纷执弓在手,欲将来犯之人射落马下,云定兴冷冷道:“区区一骑尔等就心慌意乱,届时如何面对突厥大军?来人,将此人带至本帅马前。”
不多时,曹元奎被众亲军带至云定兴面前,云定兴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冲撞我大隋军队,此番意欲何为?还不快快招来。”
曹元奎面不改色,拱手扬声道:“在下乃是一无名小卒,只是主上与李二公子有旧,此番看见二公子,欣喜难耐,特命小的前来通禀,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云定兴闻言甚是惊讶,目光转向李世民,李世民也甚为纳闷,他乃深沉如海之人,当下微微一笑道:“不知你家主上乃是何人?”
曹元奎咧嘴一笑道:“主上吩咐小的,若二公子一时贵人多忘事,就说是昔日老龙口故人相候。”
李世民闻言先是微愕,接着面露恍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最后竟然面露笑意,口中低声喃喃道:“若是你也销声匿迹,这个世上未免有点无趣了。”他接着对曹元奎温言道:“我知道是谁了,烦请你头前带路。”说完对云定兴一拱手道:“云叔叔,前方乃是我一至交故友,待我前去一叙,还请叔叔原谅则个。”
第四十九章 绝代双骄
张昱看着李世民敢单人独骑跟着曹元奎飞马而至,一时也不禁深深为之折服,这样的胆色放眼天下也屈指可数。很快李世民来至近前,张昱端坐马上微一拱手道:“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李世民在马上朗声大笑道:“自怀远一别,张兄风采如昔,端的是想杀小弟了。”这李二公子仿佛丝毫不记起昔日在张昱手中铩羽之事,倒像是多年未曾谋面的好友相见一般,倒也是好心机,张昱洒然一笑,心中油然而生相惜之意。
当下张昱沉声道:“二公子此番可是前去雁门关勤王?”李世民笑道:“此等事情,以张兄法眼一观便知,小弟怎敢欺瞒,此际突厥人围困吾皇于雁门,吾辈臣子理当前往杀敌,报效朝廷,挽救国难,张兄此刻率部在此,莫非也欲为国效劳,效忠皇帝陛下吗?”话语到最后,却已是充满笑谑之意。
张昱森然一笑道:“人道二公子不世之英才,果然料事如神,张某人佩服的紧。”饶是李世民再如何深沉,闻言也是一呆,他万万没有料到张昱真有这个打算,要知张昱乃是朝廷钦命要犯,与杨广水火不能相容,岂有前去营救仇敌的道理,他那里知道张昱与景阳公主之间的这段孽缘,故此一时也是难以置信。
??半响,李世民方回过神来,苦笑道:“张兄行事每每有惊人之举,宛若天际神龙,不着边际,小弟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让小弟费解的是张兄因何行此举?”张昱嘿嘿冷笑几声,低声道:“私仇岂可与国难相提并论,张某乃是汉人,岂可容忍胡虏肆虐横行。”
李世民面露钦佩之色,旋即诚恳言道:“可以张兄现在的身份,随我至云定兴大军中实在多有不便,不知张兄可有良策教我?”
张昱也不答话,微一转身,再度回转身形时,李世民眼前的张昱赫然变成一个面色枯槁焦黄之人,只是面目僵硬死板,望之令人生厌。
李世民不禁面色微变,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叹道:“张兄真神人也,竟有如此奇物,如此当无碍,事不宜迟,请随小弟来吧。”说完拨转马头便走,张昱呼喝一声,带领麾下紧随其后。
来至云定兴近前,李世民大声道:“云叔叔,这位张英雄乃是隐居塞外的异人,此番闻讯陛下遭困,顿生为国效劳之意,特率麾下前来助战,张英雄与小侄乃是多年故交,叔叔但请放心。”
云定兴见张昱一行均为剽悍肃杀之辈,胯下都是神骏健马,身上衣着更是五花八门,他眼光何等锐利,心知所谓塞外异人之说只是个幌子,这帮人定是塞外马贼无疑,久闻这李二公子广结天下英豪,此番果然印证此传闻。不过这次勤王,多一份助力也是好事,当下云定兴也不说破,客套的勉慰了张昱一番,依李世民之计合军一处,继续急速赶赴雁门关。
很快,雁门关将至,云定兴下令全军骑兵分为三十营,每营五百人,将军中所有旌旗悉数悬挂,策马来回奔驰,杀声震天,夜间则金鼓交鸣,火光连片。突厥斥候很快将此讯飞报始毕可汗。
金帐中,始毕可汗面色冷厉,他本以为雁门关指日可得,可隋军的顽强抵抗出乎他的意料,围城已近一月,双方均死伤无数,可雁门关还是掌控在隋军之手,此际大隋援军已至,据斥候所报,竟是声势如此浩大,这一切怎不叫他忧心忡忡。
始毕可汗严令此消息不得泄露,否则传出定会动摇军心。可此番若劳而无功就此撤军的话,不但族内定会怨言四起,影响自己的地位,就是接下来的寒冷冬季,也会因没有粮草而导致大批牛羊死亡,这对游牧的突厥来说是致命的,无论如何,明天得殊死一搏,一定要拿下雁门关,不然唯有撤军一途了,始毕暗暗下定决心,熊熊的火光中,他瘦长的面颊显得格外坚毅。
第二天天刚放明,突厥大军再度发起猛烈攻城,马背上长大的战士骑射功夫天下无双,可是攻城却非所长,这也是雁门关至今尚能安然无恙的缘故。即便这样,他们又狠又准的箭矢也让隋军死伤惨重,吃尽了苦头。今天,突厥人像是发狂一样,,一队队突厥军士左手执牛皮大盾,右手擎月牙弯刀,悍不畏死的来攻城,这些来至草原的野蛮之人,面对着血腥的沙场毫无惧意,赤红的面颊上满布兴奋,嗷嗷叫着沿云梯攀附而上。
一夜之间造出来的十几辆硕大的攻城车也在缓缓推进,每个攻城车上均有上百名精锐战士,一旦靠近城墙,他们将跳上城头,给隋军以致命一击。一时蜿蜒如蛇的城墙上,如蚂蚁般附满了衔刀挟盾的突厥人,无数身形在上下跳跃,很快就被箭雨与滚木礌石收取了性命,城墙上很快被双方士卒喷溅的鲜血染红,而攻城车也被城上射下的火箭点燃,或者被投石机投下的巨石砸烂,呐喊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雁门关顷刻间陷入了血色汪洋之中。
大将军宇文述不顾年迈,身披甲胄,亲自上城督战,他挥舞着长矛,站在城头大声怒吼,喝令麾下士卒誓死压住突厥人的攻势。
第五十章 勇者无惧
云定兴远远的看着这场绞肉厮杀,身经百战的他一眼就看出守城军士已经到了最危及的时刻,再不予以救援的话陷落就在眼前,可始毕可汗闻讯大隋援军将至早有防范,除了十余万大军猛烈攻城外,还有约七八万大军布在外围,以备不测,己方仅仅是七八万临时凑起的乌合之众,与骑射俱佳的突厥狼骑相较压根不是对手。
一旁的张昱看出了云定兴眼中流露出的痛苦之意,他沉声道:“云将军,张某人不才,愿率一队人马冲击始毕中军,如此攻城突厥军必乱阵脚,而守城军卒士气定为之振奋,胜负也未可知。”
云定兴看着张昱那张漠无表情的怪脸,动容道:“壮哉!待我为张英雄击鼓助行。”云定兴很是清楚,事到如今,也只有行壮士断腕之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突厥人攻克雁门关,若是皇帝陛下有所闪失可就万死莫赎了。而张昱此次冲击如果奏效的话,就可使自己不必将全军一道压上,避免被突厥人看出虚实,若是突厥人知道自己只有这点人马的话,肯定不会撤军,一路上的虚张声势就劳而无功了。
一旁的李世民欲言又止,他本欲随张昱一道冲杀,可深知此举无异飞蛾扑火,身怀家族中兴大任的他不愿冒此奇险,毕竟对于野心勃勃的李氏一族来说,杨广的覆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看着张昱在狂风中飘逸飞扬的长发,李世民轻轻的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英雄行径了,可他实在难以理解张昱为何甘冒奇险为杨广效忠。
云定兴当下拨了五千精锐骑兵供张昱率领,张昱看着身后自己的心腹属下,大声道:“此去九死一生,尔等现在后悔尚来得及?”众下属均扬声吼道:“虽死无悔。”张昱仰天大笑,一挥手中长槊,带着众骑军有若一道洪流直泄而下。
这股骑军如同咆哮激荡的海潮,转眼奔涌到突厥大军阵前,众人均抱必死之心,因而个个凶悍异常,无人可当,一时竟视二十余万突厥大军如无物,所到之处,又如闪电狂飙,当者披靡。张昱胯下黑色健马,长槊有若天际长虹,每一挥出,必是一片血肉横飞,在突厥大军中来回驰骋,铁蹄所致,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的一众属下皆是用箭如神的好手,就是突厥军中也一时难以将这么多骑射俱佳的好手聚集一处,但见人人箭无虚发,突厥军纷纷惨叫倒地坠马,一时阵脚大乱,就是攻城的军士也大为惊恐,他们压根不知道这股杀神从何处而来,顿时攻势大缓。
始毕可汗在金狼旗下,面色铁青,他眯缝着眼睛看着远处如入无人之境的张昱,扭头沉声道:“铁黎,去为我杀了此人!”身侧一个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的突厥将领微微颔首,缓缓拔出腰间双刀,森冷一笑,一催马直奔张昱而去。
张昱此时虽然尽情杀戮,但心中却保持古井不波的最高心境,他清楚的知道突厥人只是一时被杀得措手不及,很快稳住阵脚后,自己这点人马即便再如何悍勇,也绝难逃覆灭下场,为今上计乃是速战速决。正在思忖间,忽见一骑直奔自己而来,马上一将魁伟如山,满脸虬髯,手持两把双刀,刀光流转宛若银蛇。
张昱冷笑一声,不待他来至近前,猛地扬声长啸,声震四野,双腿一夹胯下马,径直迎上前去。铁黎乃是久经杀阵的大将,素以勇武而获可汗亲睐,可此际看着有若天神,旋风般扑来的张昱,心中竟隐隐而生畏惧之意,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这次遇到了绝顶杀神,但他自负勇力,又受大汗之命,当下也是不甘示弱。
就闻铁黎怒叱一声,手中两把长刀一掠,兜头就是一招雪花盖顶,两道银虹交织,牢牢的笼罩着张昱,张昱毫不闪避,手中长槊一式横扫六合,就听叮当一声金铁交鸣,铁黎只觉对方长槊上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虎口一阵剧痛,双刀几乎脱手而出。
就在铁黎惊骇莫名之际,眼前长槊仿佛长了眼睛,如同灵蛇吐信般,居然在空中硬生生的转了一个幅度,夹万钧之力,快若闪电般插进他的前胸。
“你到底是谁?”铁黎艰难问道,口中大口大口的血水涌出,可惜这已是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接着他便陷入无尽黑暗之中。张昱冷然道:“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争辉,凭你也配用刀?”接着怒吼一声,单臂扬槊而起,长槊上铁黎的尸身尚挂在其上,殷红的鲜血顺着槊杆蜿蜒流下,连人带槊超过二百余斤的重量,在他手中宛若无物一般。
看着族内久负盛名的勇士竟不是眼前这人一合之敌,一时突厥军士心胆俱裂,发一声喊,远远离开张昱,视之有若魔鬼。
城上疲累欲死的大隋守军却是一阵震天介欢呼,呼声响彻云霄,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异样的神采,士气为之大振,一个个刀枪齐出,顿时将已经攻上城头的突厥士兵诛杀殆尽。
张昱对着城头扬声喝道:“勤王大军已至,突厥败亡就在眼前。”城头上宇文述不失时机的令众军卒齐声大喊:“天佑大隋,王师已至,突厥必败。”此刻城下突厥军闻听此言,均面露惶惶之色。
张昱见此景象,知道再不撤离,等对手回醒过来,可就再难脱身,当下呼喝一声,带领众骑军呼啸着杀回,突厥军士见他如此神勇,纷纷躲避。
始毕可汗见状额头青筋暴露,一时怒不可遏,派监战队当场斩杀数名溃逃军卒,方稳住阵型,接着突厥大军开始对张昱这支队伍进行合围,此时张昱才知道自己适才是多么侥幸,突厥人的战斗力真的名不虚传,很快云定兴派来的五千骑兵死伤殆尽,仅余张昱麾下这些骁勇善战之士仍在亡命冲杀。
远处山头上观战的李世民眼见张昱等人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当下向云定兴请命,亲率两万大军冲杀下去接应,这两万隋军也深为张昱等人的豪勇感染,一个个也是悍不畏死,杀气冲天。李世民率队经过数度搏杀,好不容易方与张昱等人会合,与之一道奋力杀出重围,可所率之部也死伤惨重,所剩无几。
张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牛喘,浑身几欲脱力,再看看自己从塞外带来的兄弟部属,仅余曹元奎等数十人,而且个个负伤累累,血染征袍一时心痛如绞。这些属下与他这段时光朝夕相处,早已亲若手足,此次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害得他们死于非命,张昱也是愧疚难当,他在内心不住的问自己,为了景阳公主一人安危,害死了这么多好兄弟,自己到底是多情之人还是无情之辈。
始毕可汗眼见己方士气已挫,忙下令暂缓攻城,这时有后方王庭卫队送来王后义成公主一份密信,始毕看后长叹一声:“天不佑我突厥。”
原来公主信中言道突厥王庭内几股贵族趁始毕可汗南下大隋之际,蠢蠢欲动,联手欲行谋逆篡位之事,怎不让始毕可汗心急如焚。转而想到大隋援军已至,此次突袭已然宣告失败,始毕可汗左右思量,终于无奈的下达撤军命令,当夜二十余万突厥大军连夜撤离。
张昱带着剩下的几十名下属肃立高岗,远远的看着云定兴大军开进雁门关,看着李世民意气风发的策马驰入城门,耳中充满着守城军士一浪又一浪的欢呼声。恍惚中张昱好像看见了景阳公主也在欢呼雀跃,为逃过此劫而庆幸,而自己只能孤单的躲在这里,无法与她一道分享喜悦,想到此处,张昱眼中闪现一抹痛苦之意。
一旁的曹元奎低声问道:“当家的,咱们此际可是要回去?”张昱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曹元奎布满疑问的面孔,张昱的目光转向远方,变得无比深邃,他淡淡的说:“咱们到瓦岗寨去,去看看声威赫赫的瓦岗好汉到底是何等摸样。”
第五十二章 瓦岗群雄
张昱手搭凉棚,眯眼望着不远处山上的瓦岗寨,只见寨门前一杆殷红大旗空中飘摆,上书斗大的“翟”字,在阳光照射之下分外耀眼,被劲风一吹,大旗忽喇喇作响,有一种说不出的威风与煞气。
整个山寨依山而建,又四面扩展开去,不见尽头,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术,仔细端详更是杀机隐现。张昱暗暗点了点头,心中佩服设计之人,看来这瓦岗寨中还真有杰出高人啊!
忽的就闻一人断喝道:“尔等何人,竟敢窥伺我瓦岗寨,快快报上名来,否则杀无赦。”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劲装汉子手执弓箭,在远处树丛中探出身形,满脸皆是戒备之色。
张昱微微一笑,朗声道:“烦请兄弟通禀一声李密李先生,就言故人张昱来访。”那两个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当下就见一人很快隐入树丛不见,留下一人继续盯着张昱等人。
不多时,就见寨门大开,一队精骑飞驰而至,为首之人一袭黑袍,气势逼人,赫然便是李密李法主。
就见李密策马来至张昱近前,两人相互注视良久,一时皆默默无言。半响李密方哑声道:“兄弟,莫不是在梦中,真的是你吗?苍天有眼,你我兄弟还有见面之日。”语音哽咽,两行热泪顺颊流下,张昱也是眼眶微红,两人滚鞍下马后,紧紧执住对方双手。
张昱只觉这些日子的委屈、心酸均有了回报,终于见到了昔日情同手足,一道出生入死的兄长,这让他不禁想起了与李密同在杨玄感麾下的那段时光,可如今大帅杨玄感魂魄安在?
李密似是明了张昱所想,也是叹息一声,言道:“兄弟,大帅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你我,如今咱们兄弟二人重聚,同心协力之下,这天下还有何事难得了咱们?”张昱颤声道:“兄长说的是,张昱愿追随兄长左右。”
“好兄弟。”李密拍了拍张昱的肩膀,面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你赶紧随我到寨中,待愚兄为你引见各位首领。”
当下李密将张昱一行迎进寨中,并令人前去通报其他首领。不多时,寨中首领翟让、贾雄、单雄信、徐世绩、谢映灯等人一道皆来到李密住处。
张昱眼见为首一位大汉身着黑袍,外披大氅,直鼻阔口,虎背熊腰,端的是威风凛凛,心知此人定是瓦岗寨大龙头翟让了。
就见此人疾行几步,越众而出,抱拳道:“在下瓦岗寨翟让,不知眼前可是名扬天下的张昱张兄弟?”张昱慌忙还礼道:“翟大龙头过誉了,不才正是张昱,只不过走投无路的一介武夫罢了。”
翟让拉着张昱的手,满面真挚的言道:“翟某村夫,浅见愚识,虽不足成大事,但还知倚恃雄才俊杰,张兄弟大名,四海传闻,今来至瓦岗,实乃山寨之福也。”张昱见翟让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不禁大为感激。
接着李密又引着张昱与其余山寨首领见礼,当下众人皆寒暄一番。
张昱与单、徐二人乃是旧识,见面大家也均甚感欣慰,倒是翟宏面色阴沉,在一旁默然不语,令张昱很是诧异。
正自寒暄间,忽闻一人冷笑道:“这不是威名赫赫的张昱张大将军吗?怎么今日有空来到咱瓦岗寨了,莫非最近时运不济不成?”
张昱定睛一看,厅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分明便是昔日三岔口处所遇的王伯当。
“伯当,休得无礼,还不赶紧见过张兄弟。”李密低喝一声,浓眉微皱,颇有不悦之色。
王伯当虽然一贯桀骜不驯,但李密自打到了瓦岗寨后,人人敬畏,威严日重,此番他闻言倒也不敢造次,当下悻悻上前与张昱见礼。
张昱也忙回礼,心中却暗自思忖:这王伯当心胸狭隘,观其言行分明仍在记恨当日受挫之辱,日后倒要对其提防三分了。
当下瓦岗寨大摆酒宴,众人皆酩酊大醉,接着李密安排属下引张昱等人歇息不提。
一觉醒来,张昱只觉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见已是日升三杆,不禁暗自责备自己昨夜过于放纵。一旁一个侍女忙端上洗漱用品,待张昱洗漱停当,用过饭食后,这侍女低声道:“张公子,密公适才交待,待公子你起身后烦请到寨中聚义厅,说有要事相商。”
张昱颔首应允,当下由这婢女头前引路,带着张昱来到瓦岗寨聚义厅,此厅极为宽敞,可容几百人,但见正中一把虎皮金交椅,端坐着大龙头翟让,李密坐在左首第一张椅上,两旁依次坐着单雄信、徐世绩、贾雄等人,其中一名女子一袭红妆,生的烟视媚行,甚为妖娆,可仔细一看全身却又弥漫一股阴森之气,张昱见其坐在首领位置,昨晚酒宴上却又不曾见过,不禁暗暗称奇,他却不知道眼前此女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玄英。
翟让令人搬来椅子,让张昱落座,就听李密轻咳两声,言道:“张兄弟,你既来至我瓦岗寨,咱们全寨上下均已视你为自家兄弟,眼下有一件头等大事,事关我瓦岗兴衰,少不得与你商议一番。”
张昱沉声道:“请兄长明言。”李密道:“今我瓦岗声势兴旺,现已引起朝廷重视,据密报,昏君杨广已下诏令河南道行军总管张须陀率五万大军,不日将来讨伐瓦岗,此乃我瓦岗寨生死存亡之际,兄弟你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敢问可有良策?”
张昱闻言不禁陷入沉思,一旁的王伯当却是冷笑连连道:“张将军久经杀阵,骁勇闻名于天下,这张须陀的五万大军那里放在他的眼里,大龙头和密公但请放宽心便是。”
李密重重的哼了一声,两道浓密的眉毛高高竖立起来,他冷冷的看了王伯当一眼,眼中射出的寒光有若实质,一时王伯当噤若寒蝉。
第五十三章 骑虎难下
张昱见众人皆对自己投来将信将疑的目光,唯独李密的目光中充满信任和期待,不觉心头一热。他朗声道:“张须陀虽然勇猛,麾下战将众多,但也非无懈可击,目下我瓦岗最为要紧之事并非张须陀率军来袭,而是军需粮草难以为续,仅靠截取隋廷漕运远远不够,若此难题得以解决,张须陀不过是癣疥之患罢了。”
接着又道:“今大龙头可挥军先取荥阳,夺取粮仓,以解燃眉之急,张须陀闻讯定移师荥阳与我方决战,届时咱家定可使其铩羽折翅。”
此言一出,顿时厅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面露怀疑之色,有的甚至是不屑。张昱却是面不改色,端坐如山。李密此际捋须不语,似是若有所思,倒是那红衣女子李玄英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张昱,显得饶有兴趣。
李玄英向来自恃容貌倾城,可眼前这个男子对她的绝世容貌视若无睹,眼神中没有半点波动,此人如非天性阴狠决绝,就是心志坚忍的可怕人物。
翟让沉声道:“张兄弟,那张须陀老贼十分骁勇,用兵也甚是了得,号称常胜将军,我瓦岗寨弟兄多次与之交锋,实在是败多胜少,数日前张老贼刚刚大破孟海公,携胜而来,士气正旺,张兄弟可万万大意不得。”张昱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这时徐世绩言道:“小弟倒是觉得张兄所言甚是,若我等攻克荥阳,一则声势大振,四方群豪定蜂拥来投,二则再无粮草之虑,此乃成就大业之根本,届时我等兄弟同心,未必就不是张须陀老贼的对手。”
此时李密缓缓站起身形,对翟让微一拱手,言道:“大龙头,李密敢担保张兄弟绝非虚妄之言,今遭我等兄弟定要让张老贼折翅于荥阳。”李密的声音低沉有力,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寒光,高大的身形有若山岳,周身上下充满着逼人的气势,一时压得厅内众人皆说不出话来。
此际忽闻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在厅门口响起,随着笑声一名大汉昂然走进厅内,此人满面虬髯,古铜色的面容,脸上颇有风霜之色,身躯更是雄伟如山,竟然不在张昱之下,周身蓝袍,却又脏兮兮好像多日未曾洗涤。
但见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蓝袍半敞,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随手拿起桌上一壶茶水就是一通牛饮。众人皆哄笑道:“原来是程二哥回来了,这次可带有好消息?”
张昱低声问一侧的谢映灯,方知眼前大汉乃是山寨中麒麟营统领程知节,前些日子奉命前往外地截取一批隋军粮饷。
程知节用袖子一抹大嘴,恨声道:“他奶奶的,张须陀这老贼煞是奸猾,竟然来个明修栈道,暗度成仓,这次害俺老程扑了个空,这批粮草早就被他使人运达清河杨积善那里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此时也均感事态严重,要知寨中粮草马上就要告罄,本以为程知节此行定会马到成功,不料带来的却是这样的坏消息,现下隋军对瓦岗军实施坚壁清野之策,粮草得来实属艰难,若没有粮草谈及举事无异痴人说梦。
李密朗声道:“程兄弟辛苦了,现下山寨粮草虽然短缺,但大伙不必担心,适才张兄弟已献良策,此际正可实施。”又对翟让道:“大龙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兵发荥阳,打张须陀一个措手不及。”
翟让缓缓点头,事已至此,除此一举已无良策。当下翟让下令整合军马,留下贾雄、翟宏等人领五千人马留守,剩余寨中精锐共计两万余人,由翟让亲自率领,明日即开拔赶赴荥阳。
张昱走出聚义厅,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天空那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浑身再度充满无穷战意,他坚信自己此番定能击败张须陀,以此来证明自己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也好让瓦岗群雄断了小觑之念。“张须陀啊张须陀,你不该遇到我的,”张昱喃喃道。
深夜,张昱猛地惨叫一声从床上蹦起,冷汗已然浸透全身,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快要跳出腔外。适才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张昱看见久违的秦琼就站在眼前不远处,他欣喜万分,一边大声喊着秦二哥一边向秦琼奔去,却见秦琼怒吼道:“你这个叛贼,受死吧!”,操起长枪分心便刺,张昱惊恐万丈,嘶声道:“二哥,是我啊!”,秦琼厉声道:“杀的就是你。”顿时鲜血飞溅,长枪透胸而过,张昱睁大双眸慢慢倒下。
外间的侍女闻听屋内张昱惨呼声,忙起身擎灯,在外面言道:“张公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昱惊魂未定,他低声道:“无妨,你歇息去吧。”张昱此际方想起秦琼就在那张须陀麾下为将,难道此行竟会和秦二哥兵戈相见吗?他暗暗问自己,眼前顿时闪现秦琼有若高山般巍峨的身形,那一张无比质朴却又饱含关爱的面孔。
想到此处,张昱觉得无比沮丧,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时睡意全无,适才那段噩梦更是让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披衣起身,缓步踱出室外,看着漆黑的夜空,日间的意气风发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则是一片茫然,张昱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助。
官道上尘土飞扬,秦琼手执丈八镔铁长枪,背后插着两只瓦面金装锏,端坐在黄骠马上,身后是黑压压的大隋军卒。此际他的心情甚为沉重。昨晚大帅张须陀连夜招他议事,言道瓦岗逆贼已然挥军攻打荥阳,意欲夺取这大隋的三大粮仓之一,张大帅令自己率两万大军为先锋急赴荥阳解围,他率后军随后。
谁也没有料到仅仅短短几年,瓦岗寨这帮草寇竟达到如此声势,更可怕的是这帮逆贼竟然用兵深合兵法之道,看来即便草莽中也是藏龙卧虎啊。想自己本是待罪之身,天幸遇到恩公张帅,这才再世为人,如今已是朝廷正五品偏将身份,张大帅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此番即便肝脑涂地,也决不能坠了他老人家的威名,想到此处秦琼暗暗下定决心。
李密策马追上行进中的张昱,低声道:“据斥候报,张须陀大军前锋已然逼向荥阳,不日将至,为首者乃是秦琼秦叔宝,此人勇武异常,威震黄河两岸,昔日在绿林道上声望无与伦比,单雄信、徐世绩等均与之有过命交情,此番闻听是他前来,均缩首不前,兄弟你可得帮愚兄击败此人,否则此役未战我等已落下风。”
张昱苦笑一声,他与秦琼昔日交往一事并未与李密讲过,但单雄信等人明明知道此事,为何不对李密言明?不知他们是何居心,这瓦岗寨看来也非铁板一块,而是暗流涌动啊。
可此际非常时刻,自己刚到山寨不久,势单力薄,与单雄信等人也只是昔日有过一面之交而已,除了李密外自己毫无根本可言。昨日已见不少瓦岗首领对自己隐隐含有敌意,若再和李密等谈起与敌将秦琼乃是旧日好兄弟,李密处倒还可以交代得过去,恐怕其余瓦岗众将获悉此事对自己防范之心会更甚,以后在山寨立足也将更为困难,想到这里张昱不禁觉得意兴萧索。
看着李密充满期翼的眼神,张昱心中是一阵烦躁难耐,几欲拨马便走,离开瓦岗群雄,从此返回塞外。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复杂心绪,当下打定主意不向李密提起与秦琼交往一事。
他漠然对李密言道:“大家现下都是各为其主,即便是亲兄弟,沙场上也无情谊可言,单首领等太过儿女情长了,届时我倒要会会这秦琼,看看有没有传说中那样神乎其神。”
李密闻言纵声大笑,煞是高兴,他拍了拍张昱肩膀,拨马飞奔而去。张昱看着远处烟尘滚滚中李密的背影,心头忽的一阵剧痛,俯在马上一时难以直起腰身。
第五十四章 叔宝扬威
李密正自在马上思忖,忽的斥候来报,前方五里处发现有大队隋军人马行进,观旗号分明就是秦琼所部。李密暗吸一口凉气,这秦琼还真是兵行神速,本想己部早日到达荥阳,予以从容布置,对张须陀来一个伏击,可秦琼率部来的如此之快,这下把自己所有部署都打乱了。
李密眉峰紧锁,策马奔至翟让等人跟前,把斥候所传消息告诉众人,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料到隋军来的如此迅速。单雄信、徐世绩等人与秦琼有旧,此际更是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李密见状心中不禁一阵怒火中烧,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此时翟让轻叹一声道:“这秦叔宝英雄了得,此番他率部前来,我等可得小心应付。”话音刚落,就听一人厉声道:“大龙头何必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在下不才,愿去会会这秦叔宝。”大家定睛一看,出言者赫然便是寨中麒麟营统领程知节。
李密本欲让张昱迎战秦琼,此际见程知节硬要出头,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再者这程知节也是素以悍勇著称,在山东道上名头不弱于秦琼,由他迎敌秦琼倒也可行。
而张昱见程知节请命,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正在担心李密安排他与秦琼交锋,现下倒可以暂时避免此事了。翟让闻言也是微微颔首,吩咐程知节多加小心。
当下程知节带领三千健卒,策马飞奔在前,翟让等人率部紧随其后,不多时就与秦琼大军相遇。秦琼看着不远处尘土遮天,旌旗招展,观旗号乃是瓦岗众贼,但见盔明甲亮,军容肃正,毫无草寇摸样,也不禁暗暗心惊,当下喝令麾下摆开阵型迎敌。
秦琼一催胯下黄骠马,来到两军中间空阔地带,扬声喝道:“尔等逆贼,深受皇恩沐浴,不思回报,反行谋逆之事,实属罪该万死,今讨逆大军已至,尔等还不速速归降,更待何时?”声音到后来愈发高亢,几欲响彻云霄,瓦岗众将见秦琼纵马横枪,威风不可一世,一时皆为其气势所夺,张昱则早就暗中戴上人皮面具,躲在众人之中倒也不虞被秦琼认出。
程知节见状心中不忿,当下怒叱一声,催马奔出阵中,直奔秦琼而去。秦琼见眼前敌将手持硕大宣花大斧,看上去竟不下于数十斤,冷深深的斧面青光流动,煞气迫人,不禁暗暗点头,能使这样兵器的人武艺定然非同小可,自己多日未逢敌手,此际遇此悍将,倒也是快事一桩。
当下秦琼挺枪遥指程知节,喝问道:“你乃何人?本将军枪下不杀无名之人。”程知节冷笑一声道:“老子乃是济州程知节,今遭让你死个明白。”说完催马近前,手中大斧高高举起,惊天介一声厉喝,兜头便朝秦琼劈来,力若千钧,势不可挡,直欲将对手砍为两半。
秦琼大喝一声,手中丈八长枪闪电般击出,一式二郎担山,硬生生接住程知节这来势凶猛的一斧。震耳的兵器相击声响中,秦琼只觉得手心一麻,虎口为之一热,不禁心惊于眼前对手的力道,而程知节心中更是惊凛,暗暗钦佩秦琼,要知他战斧乃是从上向下劈砍,借着马势本就占据上风,加上大斧乃是重兵器,这秦琼能够硬生生接住且面不改色,说明他的臂力还在自己之上。
当下两人走马灯似的战成一团,两边军卒均大声呼喝,为己方将领助威,秦琼战的性起,手中长枪一式接着一式,宛若长江大河,绵延不绝,每一枪刺出皆有电闪雷鸣之势,狂风暴雨般笼罩住程知节。这程知节也煞是悍勇了得,虎吼一声,挥舞手中大斧毫不示弱,招招斧式几欲劈开日月,斩断乾坤。一时间看的两边众人如痴如醉,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招一式,张昱在一旁也对这程知节的武艺暗挑大拇指,吃惊于此人的了得。
秦琼久战不下,暗忖不使出杀招,此遭恐难以击败这程知节,当下枪锋一转,使出昔日蜀汉大将赵云所创的子龙十三枪,顿时枪似游龙,快若鬼魅,又若雷轰电闪。酣战中就闻秦琼大喝一声:“着”。手中长枪化作贯日长虹,闪电般刺出,径直奔程知节面门而来,程知节躲闪不及,忙在马上俯身让过此招,就听当的一声,头盔已被挑落,顿时披头散发。秦琼手腕一沉,长枪就势狠狠砸在程知节后背之上,程知节惨呼一声,眼前一黑,口中顿时鲜血狂喷,他暗叫一声不好,一拨马回头便逃。
秦琼冷笑一声,他已经动了无穷杀机,这个逆贼如此了得,实乃朝廷心腹大患,万万留之不得。当下催马纵枪,欲取程知节性命。瓦岗阵营中齐声大哗,谢映灯眼见程知节危急,手腕一翻,已是箭在弓上,抬手连珠般将几箭射向秦琼。
秦琼正催马追杀程知节,忽的就听一阵锐啸,但见品字形三只雕翎长箭已然袭至近前,当下忙挥舞长枪上下拨打,等他将来袭之箭拨打掉,程知节业已逃回瓦岗阵中。秦琼暗叫一声可惜,当下将手一挥,喝令全军掩杀过去,顿时两军战成一团。
秦琼在冲杀中,猛然看见敌方战阵中贼将竟然有单雄信、徐世绩等人,顿时宛若雷殛,他万万没有料到单雄信等人也入了瓦岗寨,想当年这些都是自己生死与共,歃血为盟的好兄弟啊,可如今却沙场对敌,形同陌路,一时间秦琼心乱如麻。
忽然他眼前浮现张须陀大帅那慈祥的面容和期望的目光,顿时如梦方醒,暗暗在心中呼道:“秦琼啊秦琼,如今也顾不了那麽多了,否则你怎能对得住大帅的如海深恩。”主意已定,秦琼恢复了从容镇静,再度拍马与瓦岗军厮杀。他一条枪舞动起来,如巨蟒缠树,猛虎跃涧,枪头到处,敌军沾着就死,碰着就亡,一时无人可挡。
瓦岗军卒因程知节的落败士气已挫,加上秦琼所率乃是隋军精锐,战力极强,渐渐的抵挡不住,败象显露。李密见战局到如此境地不禁心急如焚,再看到单雄信等人离秦琼远远的,任其如入无人之境,更是怒发欲狂。
他催马来到张昱近前,大声道:“贤弟为何任此獠如此猖狂,难道胆怯不成?”语气到最后已是严厉无比。张昱闻言心中暗叹,情知难以再推脱下去,当下也不言语,催马扬槊来至秦琼近前。
第五十七章 须陀归天
谢映灯站在大海寺中一座高塔上,看着寺后不远处落入重重包围中的张须陀,眼中不禁射出刻骨仇恨,就是眼前此人,让河南道上多少义军兄弟饮恨其枪下,此际因果报应,竟然落入咱家的手中。
他手腕一翻,铁胎弓已然在手,一支长箭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谢映灯喃喃道:“逐月弓啊逐月弓,今遭但愿你能得尝所愿。”
张须陀正在奋力搏杀,忽然感到一阵胸闷,他自知乃是气力使用过度的缘故,心中暗叹自己已比不得昔日壮年勇武。此际他已然萌生退意。忽的心头警兆闪现,正自微惊,就闻一阵锐啸,一支箭带着无边杀意飞旋而至。
张须陀的眸子蓦地收缩,向来临敌从容不迫的他亦是面色一变,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仅凭破空之声,这一箭几乎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速度的极致,非凡人所能为之,端的是鬼神皆惊。张须陀欲侧身躲闪已是不及,“噗”的一声,此箭正中他的左肩胛处,顿时血如泉涌,战袍殷红一片。
张须陀大喝一声,猛地用手折断身上箭矢,拨转马头,右手横枪,左右冲杀,一时竟无人可挡。
谢映灯见状暗叫一声可惜,对张须陀的神勇也是折服不已,他缓缓收起长弓,喘息不止,适才这一箭已经耗损了他全部力道,此刻已然周身无力。
李密眼见张须陀就要杀出重重包围,一时心急如焚,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素知张须陀虽然骄横狂傲,却向来爱兵如子,于是下令对围住的残余隋军只围不杀,同时令瓦岗军假装隋军大声哭喊着:“大帅救救我等,切勿抛下我等!”
张须陀闻言心如刀绞,他向来自负英雄,此番若抛下自家军卒任由瓦岗军宰杀而不顾,就是苟活又有何意义?他决不能放弃这帮兄弟而独活。
想到此处,张须陀悲啸一声,拨转马头,纵枪又重新杀回战阵,远处观战的翟让看到此幕,也不禁暗叹此人真英雄也,浑然忘了张须陀适才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单雄信等人见张须陀再度杀回,固然叹其神勇,也均觉脸上无光,四人更是咬牙切齿般使出浑身解数上前围杀,均暗忖此番若再被张须陀逃出生天,以后可就无颜再在河南道上混了。
张须陀此际只觉手中长枪愈发显得沉重,大量的失血使他感到阵阵晕眩,“难道是天亡我也?不,老夫纵横天下,怎么能死在这样的贼寇手中!”他一边厮杀一边暗暗问自己,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熊熊在燃烧。
秦琼此际与张昱战的也是难分难解,他暗忖再拖延下去,大帅定然危矣,想到此处,决定使出绝命杀招来对付眼前这个可怕的敌人。想到这秦琼虚晃一招,拨马便奔大海寺而来,张昱那里肯放,催马便追。
就在两匹马一前一后首尾相接之际,就见秦琼扬手拔出插在背后的瓦面金装锏,回身大吼一声,一支锏脱手掷出,如同闪电般袭至张昱面门,张昱暗叫一声不好,一个蹬里藏身闪过此锏,刚翻转身形,就听一阵锐啸声,另一只锏已然来到近前,此际已是躲闪不及,张昱忙左手松脱长槊,闪电般探出,间不容发间抓住了飞旋袭来的金锏,可此锏上传来力道实在太大,张昱只觉左手虎口剧痛,还是未能牢牢抓住,金装锏脱手而过,重重击打在张昱前胸护心镜上。
顿时张昱只觉嗓子一阵发甜,一口鲜血涌上口中,虽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染得胸前衣襟鲜红,眼前一黑,伏在马上几欲坠下,也幸亏他左手一抓已然消抵了锏上大部力道,否则非毙命当场不可。当下他深吸一口气,运转周身气息直至丹田处,方觉心中烦恶略减。
张昱知自己受伤甚重,当下端坐马上调息,不再追赶秦琼,秦琼见如此杀招仍未能取其性命,也不禁对张昱佩服的五体投地。当下秦琼不敢耽搁,催马直奔大海寺后,他身后的隋军欲一道前往,却被张昱带来的瓦岗军截住厮杀。
张须陀浑身浴血,宛若厉鬼,可依然无人敢正撄其峰,他冲杀间忽闻一人凄声大叫道:“大帅救我,”定睛循声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人手执长刀,身中已是中了数箭,在一众瓦岗军围攻中渐渐不支,赫然便是自己帐下爱将潘封。
张须陀忙催马来至潘封近前,正欲出手相救,就听一声惨呼,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然砍在潘封身上。张须陀怒叱一声,手中长枪毒蛇般吞吐,闪电般将眼前几名瓦岗军悉数刺杀于当地,他跳下马来,扶起血泊中的潘封,一时心如刀绞。
潘封缓缓睁开双眸,断断续续道:“大….帅,快…..快走吧!”说完闭目而逝,张须陀泪如泉涌,缓缓站起身形,此时他只觉一阵阵天旋地转,感觉浑身似被抽空了一般,已然无力再翻身上马。听着耳边传来隋军一阵阵凄惨的喊叫声,张须陀自忖必死,不禁仰天长叹:“兵败如此,何面见天子乎?”
当下他右手擎枪,斜倚在心爱的战马身上,摘下了头上的战盔,任由满头萧萧白发在风中飞舞,瞬间围上来的单雄信等人被其神威所慑,一时竟是不敢近前。
张须陀见状面露鄙夷之色,冷哼道:“你等逆贼,老夫今遭成全你们,此际不取老夫首级更待何时?莫非无胆不成!”说完放下手中长枪,闭目不语。
翟让侄儿翟摩候心中痛恨张须陀刺伤其叔父,当下怒喝道:“老匹夫,到了此等境地,你还敢如此狂妄,真是死不足惜。”说完飞身下马,手擎长刀来至张须陀近前,扬刀欲取张须陀首级。
就听徐世绩大喝道:“摩候,小心!”,就见张须陀忽的怒目圆睁,眼中神光爆射,闪电般抽出了腰间宝剑,惊虹一闪间,翟摩候但觉颈中一凉,一颗人头已是飞出去老远,双目睁得溜圆,满是不信之色,想是至死也不明白张须陀还会有此雷霆一击。翟摩候颈间喷出的鲜血飞溅在张须陀的萧萧白发上,使得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将此时如同恶鬼般可怖。
单雄信等人见状目眦欲裂,怒吼着涌上,手中兵刃一起朝张须陀身上招呼,张须陀闷哼几声,眼中神光慢慢涣散,如山身躯缓缓倒下,一代战神就此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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