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妈勤快,朴素,饭桌上的菜只要大家爱吃,她基本上不怎么伸筷子。不挑剔,不拿捏,下地回来晚了,谁也不会刻意想到要给她留饭,拿两个馒头蘸着菜汁子,就是一顿。在农村,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女人。
可她嘴拙,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还死倔。我的印象里,她很不招我姥姥喜欢,连当家子的长辈们也不大待见她。在我们那个小村里,很讲究个礼数,有时长辈来姥姥家串门,她从来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侍奉着,只是“哐当哐当”地织她的布。“人来人往的,都去陪着,还干正事不?”这话,不知是她对谁说的,反正后来传了开去,成了大舅妈“不讲个礼性”的证据。
大舅妈就是这样一个不懂得讨巧的人。
姥姥有时会嚷嚷她几句,她也不见改。但大舅妈的好处是从不顶嘴,所以一家人倒也没什么大的矛盾。
姥姥喜欢小舅妈。小舅妈出身好,爷爷曾经是乡里的秀才,算是“书香门第”。在城里工作,嘴甜,每逢节假日回老家,给姥姥做足了场面。“到底是’大’家出身。”姥姥下了结论。
姥姥八十岁的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生活已不能自理,丧失了大部分记忆,不怎么认人了。但是她的脑子里小部分比较强烈的印记却保留着,那就是对大舅妈的看不上,和对小舅妈无原则的喜欢。
当时,大舅妈责无旁贷地承担了照顾我姥姥的责任。小舅妈回来得少了,每月给大舅妈一百块钱,算是帮她照顾老人的补偿。小舅妈特会做人,就这一百块,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算是“占了理”了。其实,就算给一千块,谁又愿意去照顾一个一切都不能自理的老人?
姥姥虽糊涂,但她用大舅妈用得理直气壮。小舅妈偶尔来一下,她很不好意思让小舅妈帮自己清理,躲躲藏藏地。而且,姥姥下意识里不承认自己生活不能自理这个事实。经常见大舅妈在屋子里“呼哧呼哧”洗着刚刚换下来的床单,姥姥在床上指责着:“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人,把床单弄得不干不净的!”大舅妈只是洗,脸上倔倔地,就是不回嘴。
说心里话,姥姥是相当享福的,一直卧着床,身上永远干干净净地,住的屋子一点异味都没有。有人来探望,大舅妈还是不懂得怎样相陪,就那样出来进去地干着活。
在我们那里,经常有特“巧嘴”的小媳妇,就是给公婆做顿饭,也得说得天花乱坠,非得把别人感动得嘘唏起来不可。大舅妈吃了“嘴拙”的亏,不懂得表白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永远是:不说。
妈妈和姨经过这件事儿,对大舅妈是发自内心地敬重起来。
但是,在乡里乡亲那里,大舅妈好像还是不如小舅妈吃得开。
好在,大舅妈并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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