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庄稼
曹春雷
在朋友家的楼顶上，我看到了庄稼，是几行排列整齐的玉米，士兵一般挺拔，油油的绿叶，在风中招展。
听说过有把楼顶改造成花园的，这整成庄稼地的，还是第一次见。朋友说，为了种庄稼，他央求了郊区一位农民兄弟，从那里用车拉回来了土，然后自己再装了编织袋，一袋一袋扛上来的。
这夏日的每天晚上，他都拿着从市场买来的草垫，拿着蒲扇，来到楼顶，铺着一地月光，躺下来，听玉米拔节的声音。
他是从偏僻的乡村走出来的。他说他老家那里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夏日的玉米，像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
在他心里，也许这几行玉米，就是他的家乡了。
我的家乡，也有着大片的玉米地。而这大片的玉米地里，有着我们家自己的玉米地，确切地说，是母亲的玉米地。
每个种与收获的季节，无论再忙，我都会向单位请假，赶回家里，与这片土地亲近。
母亲一口人的土地，农活并不多，所以，田里的劳作，更多的是一种享受。
亲手把一颗颗种子埋在地里，然后静静地等待它们成长，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只需要一点水，一点肥料，它就会在几天几夜之间，顶开头顶的土，向你展示生命的萌芽，让你感受新生的力量。
母亲说，人勤地不懒。朴素的谚语，往往能揭示最朴素的真理。是的，你在这个土地上流了汗，那么土地就不会让你的汗白流。我想，我人生的第一堂课，大概是母亲在土地上给我上的。而这些，让我受益一生。
我每次回家，常去地边转转，看看玉米的长势。像一位老农那样，拔拔草，或者蹲在地边，什么也不做，只是用目光抚摸，抚摸这些挺拔的生命。
坐在地边，心灵是沉静的。在奔波的日子里积攒起来的忧虑、不安和疑惑，往往都会被眼前的绿色荡涤而去。人生是简简单单的，就像这一颗玉米，虽然只是玉米，但一样发芽，生长，开花，尽管这花只是并不漂亮的头发缨子，但并不耽误它结出令人艳羡的大玉米来。
你看不见玉米的成长，但你听得见它拔节的声音，村里一位老人这样对我说。这话，我信，月明风清的夜晚，静坐于玉米地里，心无杂念，屏息静气，一定会听到的。虽然，我没有试过。
玉米的香，也是能吸引人的。黄昏，我喜欢领着儿子，拿着蒲扇，拍打着蚊子，悠悠然地，在田间土路上溜达，两边是高高的玉米棵。空气中，是玉米缨子吐露出的，幽幽清香。
亲近庄稼，是幸福的，一位在城市漂泊，两年没回家乡的朋友这样说，对我不无羡慕。
其实，对于那些离开乡村扎根在城市，却屡屡回望乡村的人，他自身就是一棵庄稼，一棵行走在城市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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