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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在青塘,或者心灵史 [打印本页]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19 23:02
标题: 在青塘,或者心灵史
本帖最后由 芳紫陌 于 2011-8-22 11:59 编辑

麻将

  往往饭还没吃完,便有猴急的人——他们吃饭往往较一般人要快——在大呼小叫:“上班了!”于是那被叫上名字的便囫囵吞咽了碗中的饭,草草冲洗了碗,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把打麻将说成是上班,算是比较风趣的说法了,有些一本正经的幽默在里面,也间或说明了麻将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性。学校的老师,平日的生活,无非是上班,吃饭,睡觉。下了班,尤其到了晚上,就有了大段大段的空闲的时间,不好打发呀,四人一桌,打一块两块的小麻将,算是这枯燥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了。乡镇中学,住校的老师居多,约有五六十人之众,还有些年轻无所事事的家属,随便一拢,就搭成了五六台。那些吃饭慢的,或者上晚自习回来的,没来得及挤上位子,就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发现空闲的人已经有了四五个了,够凑另一桌了,于是招呼一声,轰地就走了。又或者,看着看着,腰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听听,居然还有人打电话来相约:三缺一啊,你快来。
  
  打得都不大,一般都是一块两块,聊以打发时间而已。不玩钱是不行的,提不起精神来,玩大了也不行,都知道老师是顶精明的,要是一晚上输个几百,怕是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当然也有打得大一点的,五块十块,以年轻的青皮后生居多,但是这样的全校总共也就能凑那么一桌,这些人就有些上档次的意思了,平常和一块两块的玩不到一块去,偶尔屈尊给人支一个腿儿,也直嚷着要上码,脸上是一脸贵族般的倦怠神情。还有个把胆雄一些,家里有多少钱身上就装多少的那种,行状有些流氓习气在里面的,敢玩二十五十了,在学校就很寂寞,只好到社会上去。每天骑着个车子出了校门,第二天一脸倦容地和人说,昨天赢了多少,或者输了多少,不管赢了输了,听的人都张口结舌,一脸的倾佩。突然有一次,有十多天不见人影了,有风声说他“跑路”了,再出现时,就轻描淡写地说是别人给他设局了,让他输了几千块,他操起菜刀就把其中一人的耳朵剁下来半拉。这样的话更让老师们凛然,心想他如此蛮横,以后和他打交道,得让着他一点才是。
  
  打麻将的搭档一般是相对固定的,牌桌上最能看清人的品性,平时都是温良恭谦的,差不了许多,上了牌桌就神情各异。有无论赢输都面无表情城府深深的;有赢了眉飞色舞输了就脸红脖子粗直骂人的;还有一类人比较纯朴,赢了别人的钱心里不安,老记挂着输者,关切之情,恨不得能帮他赢一点回去。打麻将大约也是人以群分,大家都愿意和牌品好的人玩,太斤斤计较的人,输了钱不给的人,大家都躲着,只好找自己的同类玩。
  
  有一种牌局是比较奇妙的,打牌的人是几个年龄相当的男女,打得久了,就难免会生出牌局之外的事端来。我有一个同事,人是极随和的,无论赢输,都不计较。输了,神闲气定地掏钱;赢了,遇上气量小不肯给钱的,笑一笑,也就算了。许多女同事都喜欢和他打牌,有一个极漂亮的少妇,气质不俗,平时自视甚高,轻易不愿意搭理人,却和那男同事极是投缘,打麻将非那男同事搭伙不可。慢慢地,就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是他们之间,有些暧昧了。我离开这学校之后,还听别人说起,那男同事又和另一个女老师有情况了,很巧,后来这个,还是他的麻友。
  
  打麻将的人,真是有些神魂颠倒了,工作也不怎么顾得上了,夜里打,白天没课,也偷偷地躲在房间里打,课间十分钟,几个老师围一块,开口说的,仍是昨天晚上的牌局,一付得意的好牌,一次令人懊恼的失误,都能让他们眉飞色舞或恨恨不已。我是不打麻将的人,无法体味到麻将的魔力。但我知道,他们原本,也不是如此。他们也曾经有过激情飞扬的青春。前面说到的那个少妇,原本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评过市优秀教师,上的课拿过全省的奖,甚至当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还写过诗,是个很上进的女孩子,好像,也有过很多激情和梦想。可是日复一日平庸的日子足以将她的激情和梦想消磨迨尽。在这个平静破败的乡镇中学,她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于是只好在牌桌上麻木自己的灵魂。那时她住在我隔壁,每天深夜,我都能听见她拖着疲惫的脚步从打麻将的地方回来,她的脚步虚弱、无力,像是走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梦魇中。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19 23:04
本帖最后由 芳紫陌 于 2011-8-22 12:00 编辑

跳舞

  后来我在一个白天经过这个地方,惊讶于它的破败:房子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一层瓦房,矮,仄逼,屋檐只有一人那么高,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的,大约就是这种屋檐——外墙上的石灰面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土砖内坯;木门木窗,从不曾上漆,落了一些灰尘,已经磨损得厉害,木窗棂上甚至还有些许的蛛网。
  
  但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夜晚,漆黑的夜色巧妙地掩饰了它的破败。它的内部倒还差强人意,地板砌着那种六边形的水泥砖,几排厂里用来开会的木椅沿墙壁陈列在四周,屋顶上钉着木板天花板,中间一盏舞灯,舞灯一转,红红绿绿的光影打在人身上,居然有了几分醉生梦死的迷离。
  
  舞厅是由矿里的职工食堂改建的。这是是一所县属的硫磺矿。国有厂矿是处境尴尬的一个存在,它们是国有单位,工作人员拿的是国家工资,落的是城镇户口,但它们又身处农村,它们的宿舍旁边,就是村民的民居。矿里的工人,进了城,大约不免有些自卑,回到家,和住自已窗后的农民打起交道来,仍然很有些骄傲,总要弄出些和农民不一般的动静来,以示区别。
  
  比如跳舞。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跳舞风靡一时,等传到硫磺矿,已是八十年代末,这在城里已经很落伍的娱乐方式足让农村目瞪口呆。也有个别农村女青年,怀了好奇,在舞厅门口探头探脑地看,慢慢地,忍不住诱惑,也扭扭捏捏上去跳了,一段时间下来,俨然已成了一个高手。
  
  一九九三年,我在硫磺矿旁边的一个山村小学教书。那学校极小,总共才十来名教师,几乎都是本村人,只和我和别一个姓何的后生,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来。白天还好过,上课改作业什么的,昏头昏脑地就过了一天。一到夜晚,学校陷入了一片碜人的寂静中,夜晚漫长得让人绝望。很多个夜晚,我在灯下直到半夜还不能入睡,只好跑到操场上跑步,或者是,在房间里倒立。
  
  慢慢地,居然有些年轻的村姑,将熟未熟的,含了羞,微笑着,摸到学校里来。说实话,我们对她们是不怎么看得起的,虽然尽力地掩饰着,但她们没什么文化,言行举止也有些粗俗。不管怎么说,她们的到来,确实给我们枯燥的青春带来了些许乐趣。她们来了,也就是坐一坐,说说话,偶尔打打扑克。女孩子又害羞,又怕说错,故不肯多话,坐着坐着,便觉难堪,又不愿意就此离开。而我们,大约也希望她们能一直陪我们坐下去,在这些孤独的寒夜。
  
  于是有一次,就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约了我们去跳舞。
  
  我们对这样的山村里还有舞厅觉得十分惊讶。后来才明白,是去邻近的硫磺矿跳。那时候硫磺矿已衰败,工人早作鸟兽散,舞会早不经常了,舞厅的门常关着。那女孩子便自告奋勇去找人,说是和掌管钥匙的人相熟,还知道那女人是矿长的“伙计”——也就是情人的意思——这个词让我心头颤了几颤,突然就有了些莫名的兴奋。
  
  我和何都不会跳,但那几个女孩子却都跳得挺像样的,她们以前,大约也是这里的常客。进了舞厅,她们一改平日的羞涩和含蓄,很大胆的上前邀请我们,带着些故作的轻佻,那模样,分明是有了些城市女痞子的意思了。她们来之前,是经过精心的打扮的,央在外打工的小姐妹买来便宜的化妆品,细细地把头发梳了,把唇画了,把眉描了,还喷上劣质的香水——甚至是花露水。她们的青春和我一样,暗淡、漫长、苦涩、绝望,还有着孤注一掷的战粟。
  
  我是第一次这样搂着女孩子——我在此前曾有过一次不成功的恋爱经历,但是连手都不曾牵过——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手脚僵硬,小腿直发颤,更跟不上节奏,老是踩着女孩子的脚。而我发现何的情况并不比我好,借着灯光,我甚至看到了他额头上细细的一层汗。而这时,正是十一月时分。
  
  有一段我和何一度迷恋上了跳舞。我们的舞已跳得相当好了,尤其是何,简直可以用舞姿翩翩来形容了。我们现在能跳各种花样的舞了,但是何告诉我,他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做二十四步的慢舞。他很得意地对我说,这种舞太有意思了。我一时不得要领,他挤眼弄鼻欲言又止。我弄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有意思是什么。这种舞有几个两人侧身的动作,一不小心,或是一方成心,手臂就能蹭上女孩子的胸部。“软绵绵的,很有味道。”何对我说。
  
  后来何终于出事了。我们跳了一阵之后,情况有些微妙了。女孩子之间出现了一些抵牾:一个皮肤黑黑的女孩和何关系亲密起来,还有一个圆脸的女孩子则喜欢和我在一起,其余几个,先是不高兴,然后,不再来了,最后只剩下这两个。我们再去跳舞,路上,何和那女孩子,就借故走在后面。有一天,何和那黑皮肤的女孩子走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就捉了那女孩的手,那女孩自然也是期望的,于是何又把手伸进了那女孩子的衣服里面——他一直用手臂故意蹭着的一个地方。
  
  后来何就不肯去跳舞了,我们都不解,那女孩子却是知道,何是要躲着自己了,于是一个人去了何的宿舍。
  
  让女孩子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女孩问什么,何却是大哭起来。这让女孩惊慌失措,自己不曾说什么,他倒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况且自己来,只是想问问他,只是不死心而已,也没有要逼他怎么样的意思,让人摸了胸,固然是吃亏的,但似乎也没到要让人对自己负责的地步。女孩试图抱着何安慰他,可何哭得撕心裂肺,将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让女孩惊骇不已,最后只好哭着说你不用这样,你不喜欢我,我也不逼你。
  
  后来女孩把这事和我说了,你知道何哭什么吗?
  
  我说知道。
  
  我想说,他哭,其实和你没有太多关系。
  
  很多次,我也有痛哭一场的欲望。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19 23:04
本帖最后由 芳紫陌 于 2011-8-22 12:01 编辑

自考

  我的一个同学,约是从小到大被考怕了、考烦了,在我们毕业考试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后,啪的一声将书本和笔扔到教室外面,发狠道,这辈子,老子再也不参加任何考试了。
  
  他说这话为时过早。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当老师除了让学生考试之外,自己也必须参加各种各样的考核——其中,也免不了像个小学生那样趴在桌子前老老实实地做试卷。我们从小学到师范,好像从来没看过见老师去参加什么考试,都是挟了一大摞卷子来,发给我们,然后耀武扬威地夹根教鞭四处睃巡。但我们参加工作时,终身教育已成为一种共识,并进一步形成为一种制度。每一年,我们都不得不参加名目繁多的各种培训和考试,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和职称、工资、年终考核挂着勾的,除非你不想干了。不过这种考试倒也不为难大家,收钱之后,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可以抄书,可以**************,服务好的,还给你提供参考答案,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除了参加这种强制性的考试外,还有些人参加了其它考试,比如说考研,比如说自考。但是这样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抱着和我那个同学一致的态度,打死也不考。考个什么劲呢?考研是比较有诱惑力的,一旦考中,命运就此改变。但那些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都难得考上一个(扩招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我们这些中专生,别说没资格报考,就算有资格,也算了吧,英语就吓死你。要不,自考拿个大专或者本科文凭,可这有什么用呢?能涨工资不?不能!能给你换个工作不?不能!既然考与不考都一个样,那还考什么?
  
  自考还是在几年之后热了起来。几年之后,我们伤感地发现自己不再年轻,而人生的目标越发迷茫。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我们有了深深的惶恐感。这时候,更年轻的一批师范生出来了,他们和我们不同,从一毕业就有了危机感,明白自己的中专文凭份量太轻。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参加自考,毕业后,谈论的,也是文凭的危机。自考热很快就波及到我们这批人。尽管看不到明明白白的希望,但那种深深的惶恐感让我们突然有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热情,我们一改之前的懒散和无所事事的作风,麻将不打了,桌球不玩了,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有空就埋头苦读,上个厕所,也要抱着一本复习提纲。我们发疯般地学习到深夜,有时如同比赛般的,半夜出来小解,发现隔壁房间还亮着灯,本来想要睡了,现在不睡了,继续苦读。我们显得如此的慌张和惶然,带着对不可知的未来的一点点幻想,和被即将遗弃的恐惧。我们的热情甚至吓坏了更老的一批师范生:那批八十年代的师范生。八十年代,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中专文凭就很牛皮了,此前他们表现也是这般傲气,但现在他们终于对自己的傲气有了疑惑,支楞着半秃的头颅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有一次,我们考完后去洗头。其中有一位,大约四十出头了,头发已掉得稀稀疏疏,偏偏还挺注意形象,长年不无可笑地戴着个帽子。当他摘下帽子时,一位更年轻的同伴尖酸地说,就你这几根头发,还用洗头?去洗衣店把帽子洗一下就好了。他们显得如此苍老,就算是混在我们这批不再年轻的人中间,也过于显眼,因而在考场上显得无比悲壮。
  
  相对考前两三个月紧张的复习,考试那两天倒像是有组织的狂欢。考场在我们临近的一个县,一种陌生的环境让我们突然有了一种摆脱过去禁锢的错觉。我们习惯为人师表,衣冠楚楚,又缺乏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大场面的那种人所拥有的漫不经心的张狂和沉着,平素胆怯、拘谨,有着深入骨子的自卑感——这种感觉经常让我们恼羞成怒。突然离开了学校这个环境,压抑许久的那点张扬就出来了。我们一改平时的温文恭良,在宾馆和大街上大声说笑,并不担心引来旁人的侧目,这让我们突然有了回到充满青春与梦想的时代,命运重新被自己掌握的感觉。我有一个同事,在单位上沉默寡言,腼腆羞涩,别说是和女性说话,就是站在一起,也会突然就脸红。但一到参加自考那几天,语言滔滔,风趣幽默,妙语连珠,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一次,我们中的一个人——其实就是我自己——还在同伴的鼓动下,站在武警招待所三楼的走廊上,对着空旷的院子,以及几个懒懒地呆在院子中无所事事的女服务员,像伟人那样挥挥手,拿声拿势地发表一通讲话:“啊——这个,感谢苏区人民为共和国做出的贡献——”我们体味就这种做作的、虚张声势的张狂,借此指认消失已久的飞扬的青春和激情。而自考,似乎给了我们这种错觉。
  
  这只是一种错觉。很多年之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把自考大专和大本文凭拿下来后,终于不可避免地再次安静了下来。除了一张纸,自考并没能给他们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他们生活再次失去了目标。也许有一天,忽然又有一个什么样的事件把他们的心搅乱了。就像很多年之前一样,他们拥挤在前往考点的客车上,暄嚣、迷惘、恐惧,带着一点点的幻想和期望,他们不知道命运这趟班车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只是心犹不甘地挣扎着。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19 23:13
本帖最后由 芳紫陌 于 2011-8-22 12:01 编辑

爱情

  直到五年之后,我才有机会发表那篇充满了一厢情愿的假设、猜测和演绎的短文,而在一九九三年的那个冬天里,我一直对这个不足二千字的短文不断地进行删改、补充。为了使它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我为一些细节的设计煞费苦心,甚至信誓旦旦地使用了真实的地名来进行佐证:“班车以50华里的速度带着我接近竹笮,一个小时后,我将到达那个在我面前显得骄傲、冷漠、不可一世的小镇。”它看上去是如此真实可靠,之后好几年,还有好事的同伴特意跑到这个小镇,去窥探这个让我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尤物。
  
  现在,我甚至已羞于提起它的题目:《一九九三年冬天的阳光》,这个充满小资气息的标题是这样贴近爱情的本质,同时构成了一种奇妙的互喻:华丽、虚假、自以为是、指鹿为马、颠倒是非。但那个绝望的青春里,我一直一厢情愿地把它当成真实,并为此痛哭失声。
  
  一九九三年,我从师范毕业来到一个山村小学教书,虽然这已是社会的最低层,但这所只有十几个教师的破旧小学里仍然不可思议地存在着可笑的森严等级和顽固的派系势力。小学校长有着井底之蛙的飞扬跋扈,教导主任则是本村人,所谓的地头蛇,两人互不相让。下面的老师也各自站队。我是初来之人,自视甚高,对这种可笑的派系漠不关心。平素沉默寡语、郁郁寡欢,不久之后,就隐约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说半夜不睡啊,像个魂似四处晃悠;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突然在房里狂吼一声;等等。我刚到学校一个月,便遭遇了下马威:发给我的一盒粉笔用完,向学校讨要,校长蛮横地说粉笔应该实行包干,用完了自己想办法。旁边的老师也连连点头,谄媚地说自己连粉笔头也舍不得扔,一直要到实在无法用才作罢。更可恶的是,校长老婆还在校园里养了一头猪,也没猪圈,就放养在教工宿舍的那个小院子里,到处都是猪尿猪屎,成天臭哄哄的。到了晚上,那头猪就睡在我宿舍的门口,为了睡得舒服些,该猪在宿舍的走廊上刨了一个坑。我睡不着,那猪倒是直打呼噜,对与我为伴深感满意。
  
  成天的一地鸡毛。
  
  我必须走出去,必须有更的崇高的事情让我关注。比如诗歌。比如爱情。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有过一次似是而非的恋爱经历。那时候,我是一个师范学生,我和我的同学,都只有十六七岁。在初中老师口里,恋爱一直是一种危险和堕落的同义词,这种思维影响了我们上师范的前两年。可以想象,在这样的一个群体中,爱情是多么奢侈和叛径离道,多么美好又多么可耻,我们内心对爱情充满渴望,又为自己的这种隐秘的愿望感到羞愧难当。这一切在最后关头得到了改观,面临毕业,我们都有一种恐慌感,我们来自农村,对于自己即将工作的那个地方情况非常熟悉。我们明白自己没有美好的未来,我们的一生将暗淡无光,而且,而且,要命的是,我们还没有恋爱过。
  
  时光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师范最后一个学年,这个十七八岁的群体性意识突然集体觉醒。
  
  到处都是争分夺秒恋爱的人。骄傲的女生也放下了架子,那些觉醒较早但一直久攻无果的男生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跌入了天堂:那个一直对自己无动于衷甚至不耐烦的女生突然变得含情脉脉。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恋爱了。
  
  那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中庸的女孩子,能力一般,长相一般,在人群中寂寂无名。但我却坚信,她是优秀的,优秀到我可以对别的女孩子不屑一顾。其实,我在选择恋爱的对象时,其实已有了许多功利的考虑:如同她的平庸,我也是微不足道的人,拘谨木讷,除了疯狂地迷文学之外,身上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别人的优点。而她,恰恰也是一名文学青年。但在当时,我是不可能会承认这点的。
  
  大部分同学的恋爱史都昙花一现。如果没出现别的意外,随着毕业后在校门口的挥泪告别,我们的恋爱也和我们的学生时代一样结束了,虽然会有些许不甘心,但大部分爱情都是这样,音讯渐稀,然后就落幕了。毕业后,有太多的需要考虑的东西,爱情在它面前显得是那样无力。基本上,我们也不作挽留,似乎,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只是人生的一种经历。我也是一样,毕业之后,我和那个女孩子一直没再相互联系过。我明白,那一段日子,已然远去。
  
  重新想起这段感情似乎是因为不堪忍受这庸常、平静、缓慢的乡居生活。同事们热衷于家长里短,热衷于蝇头小利,热衷于戏弄和作践别人为乐,他们言语粗俗,唾沫横飞。我恨不得一天到晚呆在房子,不去面对那些呆痴又自鸣得意的脸。我是如此迫切地期待着拯救,来到这个学校半年后,我才发现,爱情对我有多重要,我不能离开爱情。
  
  我开始打着爱情的名义不断地出走。每天到下班时分,我开始莫名的兴奋,下课铃一响,我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呆,几乎是蹿出了校门。《一九九三年冬天的阳光》对此作了描述:“每天下班之后,我都骑着个破自行车往竹笮赶。”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带着隐秘的喜悦和逃离的解脱感。偶有老师问起,我便很骄傲地说:“去竹笮。”于是有老师自作聪明地判断:“哦,年轻人嘛,理解。”而我闪烁其词,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恰到好处地坐实了他们的判断。我当时这个样子,后来我在很多场合下见到过,我曾经看过一个恐龙级的女人给人打电话说:“其实人家也不是很漂亮的啦”。
  
  我的狂热没有得到响应,那个女孩子表现了应有的冷漠。但这并没有挫伤我的积极性,相反地,让我有了一种悲剧感和崇高感。我在《一九九三年冬天的阳光》中写道:
  
  我打开书,捡到一张字迹有些潦草的字条:
  
  “对我来说,你只是隔岸的灯,只能远远地欣赏”
  
  意思很明显的了,但我几乎没有感到意外,我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张纸条,甚至,心里还隐隐期待着这样一张纸条,尽管让我失望,但毕竟没能动摇我,我有一种作为“爱情烈士”的悲壮感。我似乎看到自己在爱情尽头缓缓倒下的模样,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段文字正是对我当时心态的真实写照,我更关注的似乎不是成功。或者说,成功并不是我第一位考虑的。当时,我是多么沉迷于这种悲壮和崇高的感觉。似乎这样,才更能使我觉得自己从庸俗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剥离了出来。像是配合我的想法,挫折恰如其分地到来了。刚开始,那个女孩子用戒备、没有温度的微笑面对我。接着,是冷若冰霜,到了后来,已是杀红了眼,两人都无所不用其极。到了最后,她根本就不再见我。致命的打击是,她不承认曾经和我有所谓的恋爱经历。她向我的另一名同学揭发说,她和我之间,只是相互借过几本书给看,偶尔淡淡地说几句话。完全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失态地对着同学喊道:“她胡说。”
  
  可她胡说什么了?我的气愤难耐中却没有硬得起来的底气。她所说的,也确是事实,我和她所谓的恋爱是个什么啊,除了她收过我十几首曲折隐晦的情诗,我似乎也找不到理由来加以驳斥。但我仍然坚定地认为她是胡说。我一遍一遍地回想着我和她相处的细节,最后,我成功地说服自己:我和她,是相爱的,或者,曾经是相爱的。我对打电话来询问的同学唠唠叨叨地诉说着,直至声音哽咽。
  
  可我的处境越发艰难,我每天辛苦骑两个小时的车,根本就见不到她。更糟的是,我落脚的一个同学也表现出了不耐烦。他用很尖酸的语气和我说话。他认为这个女孩子没有优点,而且势利。并且对我的爱情表现出了轻蔑。为了让我清醒,他甚至现身说法,说自己和谁和谁,怎么怎么的,最后还是坚决地分了。他的态度让我非常生气,他那不着五六的类比更让我愤怒。我很可笑地认为,只有自己的爱情是配称得上爱情,才是伟大的。我这个同学,算什么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分泌过多的产物。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情,我甚至有一个可笑的想法,渴望灾难来检验它。我曾不无可笑地想,要是她突然遇上了什么大灾难,那么,像我同学这样的男人就会自私地退却,而我,毫无疑问,会留下来陪伴她一生。灾难恰如照妖镜,会替我的爱情作证的。可惜的是,灾难也不给我机会。很多年后,我写过一首诗:
  
  恋爱记
  
  很多年前
  
  我和一个女孩谈恋爱时
  
  惊讶于来来往往那么多的汽车
  
  居然没有一辆从她的双腿辗过
  
  不然我就可以
  
  推着轮椅上的她
  
  天天在小镇简陋的公路上散步
  
  我们亲密的背影
  
  被夕阳拉得像是永远那么长
  
  后来有一天
  
  我发现有人有着
  
  跟我一模一样的想法
  
  才不得不承认
  
  我的爱情
  
  是如此地没有创意
  
  十五行诗歌隔着的是十五年的时光。十五年后,我终于能够比较冷漠地看待问题了。诗歌的最后,我冒充哲人得出结论:所谓伟大的爱情,所谓爱情,不过存在自己的想像中。而在多年以前,我对此缺乏清醒的认识。或者说,我对此也许有所认识,但是并不肯去相信。其实,在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仍然一次次碰壁后,我并不是没有退缩的想法,尤其是吃了闭门羹后,面对她同事们讥讽的面孔,我一次次羞愤地想,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可是,每一次回到我栖身的小学,我发现我多一秒钟也呆不住。我必须把自己和身边的同事区别开来,我必须有个远方可去。到了最后,我对她的最后一点爱已被羞辱消磨怠尽,我们之间残存的最后一丝温情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仇恨。但我仍然在下午时分离开我任教的小学,似乎这只是惯性。那个时候,我已明白结局已经远远来临,之所以还没停止,只是我一直还没想好应该用什么的方式来作这最后的点睛之笔。初夏到来的一个晚上,她的房门紧闭,而我就站在她房外的操场上,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暴雨适时地来了,我一身湿透站在暴雨中,闪电明明灭灭,照见我的绝望和悲伤。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19 23:13
不发了,收工泡妞
作者: 青鸟依依    时间: 2011-8-20 00:57
老大,你这个,长得不像散文知道你还没写完,改成小说吧,别上当,我是故意气你的
作者: 青鸟依依    时间: 2011-8-20 00:58
不发了,收工泡妞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13



    拿这个泡妞?我看,没戏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4:55
欢迎下新朋友一声怪叫!很有个性的ID!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00
麻将 往往饭还没吃完,便有猴急的人——他们吃饭往往较一般人要快——在大呼小叫:“上班了!”于是那被叫上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02


牌桌上最能看清人的品性,平时都是温良恭谦的,差不了许多,上了牌桌就神情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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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牌品看人品?我以为然。在部队时,有一战友。他岳父共有四个女儿。有对象了领回来家来,一定要打打麻将。从这个侧面了解其为人,也算一绝!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01
麻将 往往饭还没吃完,便有猴急的人——他们吃饭往往较一般人要快——在大呼小叫:“上班了!”于是那被叫上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02



    这篇字,不错的。结尾很是精彩!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06
跳舞

后来我在一个白天经过这个地方,惊讶于它的破败:房子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一层瓦房,矮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04



    我的解读,青春的我们,既有无处安放的寂寞,也有着梦想与不甘。何的痛哭在于,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刹那会堕落到如此地步。不知解读的对否?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10
自考

我的一个同学,约是从小到大被考怕了、考烦了,在我们毕业考试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后,啪的一声将书本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04

也许有一天,忽然又有一个什么样的事件把他们的心搅乱了。就像很多年之前一样,他们拥挤在前往考点的客车上,暄嚣、迷惘、恐惧,带着一点点的幻想和期望,他们不知道命运这趟班车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只是心犹不甘地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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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时候,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今天,总是有一种吊在空中的危机感吧。这种感觉,我也曾经有过。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14
爱情

直到五年之后,我才有机会发表那篇充满了一厢情愿的假设、猜测和演绎的短文,而在一九九三年的那个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13



    所谓伟大的爱情,所谓爱情,不过存在自己的想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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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也不错。心中有才有!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8-20 05:19
爱情

直到五年之后,我才有机会发表那篇充满了一厢情愿的假设、猜测和演绎的短文,而在一九九三年的那个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13


初夏到来的一个晚上,她的房门紧闭,而我就站在她房外的操场上,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暴雨适时地来了,我一身湿透站在暴雨中,闪电明明灭灭,照见我的绝望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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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句,也暗合“我”的当时的心境。顺便说一句啊,这三篇字都不错,只是建议楼主下次发文,一帖一发,总的题目是《在青塘,或者心灵史》也无妨,散文的版主会做个链接的。再次欢迎一声怪叫! 字不错,语境,情绪,都是我喜欢的!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1-8-20 18:13
不发了,收工泡妞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19 23:13



    拜读精彩好文,楼主可以单发每篇
作者: 暮雪    时间: 2011-8-20 18:14
欢迎朋友来到散文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20 18:52
我的解读,青春的我们,既有无处安放的寂寞,也有着梦想与不甘。何的痛哭在于,他自己也看不起自 ...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1-8-20 05:06



    谢谢朋友来读,你的解读正是我文章要表达的,请多批评。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20 18:53
回复 6# 青鸟依依


    这个原本是写一个系列,估计五六十篇,二十万字的样子,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宏大的工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写完。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20 18:54
欢迎朋友来到散文
暮雪 发表于 2011-8-20 18:14



    谢谢版主来读。多批评。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20 18:54
好字好意境。
渝人日记 发表于 2011-8-20 18:17



    谢谢朋友来读。
作者: 青鸟依依    时间: 2011-8-21 00:39
回复  青鸟依依


    这个原本是写一个系列,估计五六十篇,二十万字的样子,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宏大的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20 18:53



    慢慢写,一定能完成,我很看好你哦
作者: 花花    时间: 2011-8-21 11:26
长是长了点 看看点睛之笔吧  你的爱情太吓人 我跑我。。。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8-21 14:25
回复  青鸟依依


    这个原本是写一个系列,估计五六十篇,二十万字的样子,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宏大的 ...
一声怪叫 发表于 2011-8-20 18:53

为你加油,喜欢看你的字,很有味道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1-8-22 12:03
先问好,一声怪叫!为了便与阅读,我重给你排了版,好精彩的文字,我要细细拜读,同时欢迎你泡完妞,继续来发
作者: 朱七七    时间: 2011-8-24 19:52
得细嚼慢咽。。。
好字。
作者: 一声怪叫    时间: 2011-8-28 01:17
谢谢各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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