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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记忆年轮之:反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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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1-7-26 08:49
标题:
记忆年轮之:反标事件
记忆年轮之:反标事件
我陆续整理这些文字的时候,坚定的认为,我笔下描写的这个年代尽管距今已经有几分遥远,但是,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是一个有信仰的年代,是一个有觉悟的年代,更是一个人们的言行举止无不透着政治味道的年代。
所以说它纯真,是因为那个时代,那些岁月发生的许多事情,如果用今天的标准去比对衡量,或许就四个字:不可思议。
我曾经写过一篇长文,是关于当代人信仰危机以及道德建模坍塌的,那篇长文后来被一个媒体有选择的刊发了,其后,我收到了许多电子邮件,责骂我的人有之,赞同的人也有,还有更多的是一种观望和彷徨。
我讨厌写那些言之无物,空洞乏味的东西,我觉得如果你想表述一种观点,最好的笔法那就是用你笔下无可争议的事实说话,让事实替你亮剑,而在我看来这就是好文章,用不着引经据典,用不着洒洒洋洋。
在三线工厂的时候,经常性的限电,给工厂的生产带来许多困难,工厂虽然也有发电机,但是,只能用在临时性以备必须,有限的负荷根本无法保证生产。后来干脆就修改了作息习惯,只要一停电,厂里和电力部门电话了解后,知道基本都是在后半夜来电,那么各个车间立即歇工,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宿舍里,或睡觉,或做别的什么事情。
但是,只要半夜里,工厂的广播响起我们熟悉的,却又极不情愿听到的声音:“全厂职工同志们请注意,现在已经来电了,请速回到各自的车间工作。”我敢说,诺大的工厂就找不到一个偷懒耍滑的,很快人人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厂区很大,车间离宿舍有近一公里的路途,春秋夏都感觉不出什么,可是冬日北方的深夜,脚下是厚厚的白雪,还要顶着嗖嗖刺骨的北风,实在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但是,就是这样,保证十几分钟以后,所有的机台,所有的工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工作。什么叫做觉悟,什么叫做素质,我想这大概不用说。
很多年后,我确实很悲伤的写下一段话:当一个人忙活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如同做了一场漫长的春梦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信仰和理想都是一种甚至可以被称为扯淡的笑谈的时候,他内心漫涌出来的那种绝望和失望是难以言状的。
是谁,是什么让我们失去了信仰,失去了精神的支撑?!
那时候人的觉悟或许很被动,或许并不情愿,但是,那时候多数的人都选择了沉默和胁从,而无数的历史也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邪恶和暴君,都是被沉默和胁从的人们惯出来的。
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没完没了的世界责任,读报,讨论,讨论,读报,或者是传达一些早不知道被各个有职位的人看厌倦了的各类文件,上有中央的,下有各省市地方的,当然还有工厂的。
因为是军工企业,所以我们多了一些格外的规矩,比如“政治学习考勤”,你可以在生产工作的时候请假的,但是,你绝不能无故不参加任何一次政治学习。一级一级的监管,那些细胞里都升腾着“英特纳雄奈尔”的伙伴们,无不坚持认为,躲在这大山深处,是一种“广积粮,缓称王”,是等着和美帝,苏修打一场人民战争,游击战争。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工厂里的那些出身不好的,或者是有不太好的政治背景的,基本都在一种无时无刻不在的监控之下,那虽然不是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但是,却不乏诸如沙威警长这样的人物。
所以,在工厂有几个被监视的人,他们平时都把头低的不能再低,表情卑微的不能再卑微。
那时候驻厂支左的军代表,成天倒背着双手,一脸阶级斗争的样子,每一次大会,都是他声色俱厉的声音,日子久了,那些出身正,红彤彤的老师傅们就不以为然,其中有一个人居然敢在车间里吼一嗓子:“什么男盗女娼的玩意儿。”这话是否传到哪个军代表耳朵里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哪位老师傅愣是不明不白的错过了两次调级的机会。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空气,你可以嗅出阶级的味道,可以嗅出主义的味道。
在一种封闭的环境下,被一种思维模式桎梏着,久而久之,必然出问题,果然就在我们这个工厂,连续发生了两起“反革命的反动标语事件”。
第一起严格的意义上说,并不能算反标,因为那是一封信,一封匿名的信,是写给那个军代表的,信上所有的文字都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剪裁了许多报纸后,拼凑贴出来的。这张黏贴在信纸上的“反标”,据说也就区区百十个字,却把时任我厂革委会主任的军代表骂的一文不值,诸如:男盗女娼,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之类的语言。据说军代表看到这封信后先是火冒三丈,接着就抽了,以至于卫生所的几个大夫护士忙活了半天,总算让他缓过来一口气,喘过这一口气后,他铁青着脸,召开全厂中层干部会,断然宣布,这是反标,要追查到底,接着就上报到相关的公安部门。下午,几个县里派来的公安就骑着电驴子进厂了,但是,他们很快就撤了,撤的理由很简单:这算是什么反标啊,这最多就是对领导不满,你们自己查一查,查到了批评教育吧。
公安不查,军代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要自己查,可惜,折腾了一两个月,什么都没查到,只能悻悻作罢。事实上,这真的是我们厂的一段未了的公案,以至于到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依然不知道这封反标的原创是何许人。
第二次反标事件可以确定,绝对是一次反标事件,但是,也是我见过的最令人捧腹的反标事件。
那是一九七七年的深冬,那是一个大雪之后的清晨,下了一夜的雪在黎明的时分停住了。大雪覆盖了整个厂区,一片白皑皑的。北方雪后的清晨,空气清冽的很,就在我们洗漱停当,准备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一个邻宿舍的哥们推开了门:“不得了了,出反动标语了。”有了先前革委会主任被反标骂的事情,大家都没在意,“又骂X主任了?”“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反标”。“在那里?”“就在我们宿舍的外面的公厕地上”。
我们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是水泄不通的“围观”。这次公安不仅来的快,而且来得多,足足有七八个,一个个表情凝重。在他们拉起的警戒线外,我们看到了“反标”。一个令我们震惊的“反标”。当然更令我们震惊的是,这个反标居然是用尿渍尿出来的,在大雪后的地面上,清晰可见的尿痕写出来的五个不小的字:“打到毛XX”说实话,后面最后一个字显然是尿液已经用尽,最后的几笔不甚清晰。
公安们正忙活着给反标拍照,其中一位还在念念有词,“这不是一般的对伟大领袖的仇恨啊。”
于是围观的人们,包括我都很愤怒,这样的阶级敌人一定要抓出来。
革委会主任军代表,这时候表现出他绝对与众不同的智商,他对带队的公安说:“这肯定不是女性所为,因为女性不是这么尿的。”此言一出,围观者哗然。带队的公安点头表示认同。
这是一个奇异的政治事件,作案者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表达了他的某种情绪。所以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选在了宿舍公厕前的这块雪地上,更奇特的是他有这么大的胆量,因为这个反标确切地说,是离公厕很近的那块空地上,期间散漫的许多凌乱的脚印早已经让所谓的现场凌乱不堪,唯一倒霉的就是那第一个发现反标,并及时报告了的烧水工。那是一个智商不太高的家伙,说话从来不利索。因为担负着茶炉烧水的任务,所以他起的比任何人都早,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的黎明,他发现了尿在地上的反标,这个可怜的人,后来为此遭受了公安很多“礼遇”,诸如用手铐铐在椅子上一天,诸如甚至被工厂的基干民兵们吊起来打,但是,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是我尿的”。当然,在追查反标的日子里,几乎所有的重点人群,都被勒令谈话,勒令交代问题。
后来这个案件被层层上报,一直上报到省里,但是,可叹的是,那时候公安取证还没有DNA技术,甚至更低的技术也没有,所以,这个反标案件就成为我印象之中两起反标案件之中,另外的一起没有侦破结果的案件。
其实,后来工厂的一个化验师这样告诉我,这案子很好查,收集一下所有男职工的尿液,一比对就出来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手段,偏偏没有人想起?是故意不用还是别的什么呢?
写到这里我依然要抱歉的告诉大家,我迄今为止,也不知道这个写反标的人是谁。但是,我脑海里却挥之不去这样一幅画面,一个朦胧的冬日清晨,雪后一片清冽,寒星点点,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四周无人寂寞的公厕前的场地上,义无反顾的掏出了那话儿,然后淋淋洒洒的写下了那段反标。
这是一个多大的一泡尿啊?!
2011年7月26日星期二
作者:
信以为真
时间:
2011-7-26 09:40
那时候的人确实就是这样
我父母和我自己都曾经历过,虽然我才刚开始记事
作者:
天问
时间:
2011-7-26 09:57
记忆的年轮中,很多都能触动我们的心灵,让我们为之震憾。老师的这篇字尤为深刻,结尾一句,于调侃中让人回味无穷!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7-26 12:57
那个让人诚惶诚恐的年代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7-26 16:17
不久前,女儿打电话给我,说是教授留了作业《父母眼中的文革》。她问我眼中的文革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眼前出现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触目惊心地在人名上打得大大的红叉,耳边是震耳欲聋的传达着最高指示大喇叭的声音,参加集会人们的表情几近亢奋,跟着号召者大声地喊着“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某某某的”口号,至于反标,好象每个城市都有,一批现行反革命因此入狱,有人甚至丢了性命。。。。。
一个疯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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