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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艺文推荐:洛艺不绝(20150121已更新) [打印本页]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09:55
标题: 艺文推荐:洛艺不绝(20150121已更新)
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0-12-8 11:02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序   老城这只碗
                  
  也许是因为每天总要在北京的二环里面上班下班乘车堵车,于是在2009年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北京的老城区好象是一个很大的“碗”————周围那些新城区高耸而起的楼群,好象是陡峭的“碗沿儿”,而仍旧古老和依然平坦的老城区,则是一片被包围成低洼的“碗底儿”。            
  “碗沿儿”以外,无论是多少带来速度与财富的高架桥和写字楼的重重包围,似乎都改变不了老城区里那种恍若隔世的悠扬时空与一抹斜阳。                  
  似乎正是那一圈“碗沿儿”的包围,“碗底儿”里积攒和沉淀下来的,象一杯醇酒,象一碗老汤,反正也流不出去,反正也散不遥远,于是就在碗底里面来回流淌,反复温煨————成为每个城市最为独特与醇厚的味道。
               
  同样是在2009年,也许是每次在走出洛阳的老城时,百碗羊汤门上那个宛如一介百姓仰天大笑般的大碗LOGO给我的印象如许深刻,我忽然感到老城也是那样的一只“碗”————虽然多年以来洛阳的独特个性与城市气质已经在衰退和淡化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但是最近数年间老城却在我心中也逐渐塑造出一个“碗”,一个盛满着感觉与情绪、愈加坚硬与清晰的“碗”。
                     
  也许就是凭着那稍微有些别扭的丽京门城墙在我心中竖起了虽然只有一揸宽的“碗沿儿”,也许就凭着那些除了称谓概念却早已看不出任何模样的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在我心里模糊地围成了一个“圈儿”,我的心里,一个关于老城的“碗”变得越来越清晰,关于这个碗的感觉让我越来越沉醉。      

虽然老城的周围,还谈不上被忽然高耸而起的速度与现代化所包围,所以她的“碗沿儿”丝毫不高,甚至是鲜有微卓,泯然无形————但是围在我心中的城墙内外,那种感觉上的浓郁与寡淡之别,却越来越走入一种迥然相异的泾渭分明————                     
  她的“碗底儿”绝然不大,甚至是有些杂乱与走样的仿古和改建————但是沉淀在我心里的,是一种只要踏足而上、只要置身其中,就让我足以周身浸淫的感觉与气息————   


  这只碗里,盛满着很多的东西————街坊老巷、老妪顽童,方言俚语、晨汤暮酒,剃头理发、大儒小学,吵架骂街、典故谣传,婚丧嫁娶、吹拉弹唱,古道衷肠、遗风陋俗,新桑老槐、老顽少贤,鸡鸣狗盗、酒桌牌局,破落狭义、为富抠唆————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个叫做“老城”的大碗里,煎炒烹炸、焖溜熬炖,老杂做派、小资情怀,卿卿我我、三三两两之后,端呈在你的面前,稍事吹拂,一口入去————
   
  于是,眼见一切如我般俗事而拂尽胸中沟壑————
  须臾,口尝几许他人之古今而调和心中妄杂————
     
  如此而已,端起老城,喝一口汤,抬眼望去————街如平常,人若经年。
  让时间停下,和你一两句闲话少年白头————
  让日落推迟,与我三四杯斟酌尝道忘我————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09:57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7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一、朝阳饭店   
     
     

当我开始把大脑里那一片惺忪和朦胧慢慢打开、能够形成一点感知和记忆的时候,有四个红色的大字随着我的整个世界一起逐渐清晰————朝阳饭店。
    如果还要配上什么背景,就是刚刚清扫过的南大街头那些随晨风飘落的洁白槐花,还有我手里提着的那个钢精锅。
   
    我肯定已经无法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朝阳饭店“舀汤”是什么时候,四岁还是五岁?
    看着已经三岁多的涂涂,我不太敢相信自己那么小就单独去买牛肉汤,去和那么多的大人一起排队,去把钢精锅放在比自己还高的、盛牛肉汤的台子上————可是我确实在一岁多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自己扶着墙从三复街走到南大街的舅爷家、因而让全家人急得直哭的惊人事迹,而且想一想那时候和我一个岁数自己去买汤的孩子不在少数,于是我还是觉得四五岁时自己去买牛肉汤也很正常。
   
    我记忆初开的时候,就住在三复街的奶奶家,也经常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
    如果住在东大街,我觉得除了每天都上鼓楼耍一圈永远不变之外,每天的早饭永远都不一样,蒸馍、菜馍、烙馍、菜蟒,然后是面汤、米汤、红薯汤等等等等,因为我婆婆手下不仅有我还没参加工作的二姨和三姨当帮手,而且还有我那喜欢出去买着吃的二舅和大舅带回来烧饼、油旋和油条之类。
    在奶奶家就不一样了,我根本没有见过早年去世的爷爷,爸爸妈妈都是一起床就要赶着上班(爸爸还要走到西关然后坐车到涧西),所以往往不吃早饭或者去厂里的食堂解决,就剩一个叔叔上班不需要早起吧,可是他一般都要睡到很晚才会打着呵欠出来洗脸刷牙。而姑姑,那时候已经结婚住在西工了。于是只剩下我和奶奶俩人都可以忽略不计的饭量,也就没多大开伙的意思了。
    于是,在奶奶家就每天早晨几乎都是舀汤回来喝,几乎每天都是牛肉汤,几乎每天都是朝阳饭店的牛肉汤。
   
    听起来,经常能喝牛肉汤好像很奢侈,其实不然————在那个时候,自己拎一口锅去买汤的话,师傅自然会多舀几勺(你还可以要求再添几勺),往往都够一家人泡上馍解决早餐。可不管舀了多少,毕竟都只有那一碗汤的价值,有点隐约的香味和点缀的葱花也就算了,肉是偶尔才会遇到那么几片。
    别看“一碗”牛肉汤被一家人分着喝,可是奶奶也是在三个儿女都参加工作以后才舍得经常喝牛肉汤的。家里一般都是一个人去舀汤回来,然后我和奶奶泡上蒸馍喝汤,爸爸妈妈偶尔也喝,喝完了剩下的汤,还够叔叔起床后吃一顿(如果他不出去喝汤的话)。
    最早,去舀汤的都是奶奶,后来我长“大”了,就是我去。
   
    经常都是迷迷糊糊地去,最多走的时候被交代一句“召着钱掉!”或者“记着放辣椒时候把锅盖翻过来!”听着这些叮嘱的时候,我已经在很深的院子里走过了不少曲里拐弯和上下台阶————
    走在三复街上,遇到的多是匆匆上班的人,还有已经舀汤回来的人们,看着他们手上的锅沉甸甸地摇晃,我偶尔会眼馋他们他们反扣的锅盖上那些摞着的烧饼或者油旋————和他们其实一样,我们有时也吃,但还是吃自己家的蒸馍居多。
   
    不知不觉地,就会转到了南大街————在身后农校街口那家豆腐汤的嘈杂声中,面向北边继续迷糊着走去。
    当太阳“正式”地升起之后,南大街就会成为服装的海洋,尤其是满街的裤子,伴随着的是有点挤不过去的人流。可在我去舀汤的清晨,这里是一片难得的寂静————这是个很奇妙的现象,人们往往会对公园或者野外的寂静留下一个不过尔尔的印象,但是会对往往的闹市地界里难得的寂静时光记忆尤深。
    冬天的南大街,早晨只是干燥的气息和剌手的寒冷,我能听到钢精锅随着自己的偶尔发抖发出一点响动,远处扫街的师傅们“簌簌”的扫地声,让我感到地面坚硬的寒冷。
    春夏时分的南大街则要靓丽了许多,特别是槐花盛开的季节,让我这个根本不知道何为美丑的孩子单是看着她们飘落的身姿就有些入迷,有些傻乎乎地边走边看,或者还会用脚去趟那些地上的槐花,满街有些白花花的街道,似乎让自己在一片温暖的体温里偶尔回到原本只有寒冷才能换来的雪景。
    秋天,这段路则会有些让人讨厌,枯叶不停地落在脸上,甚至是回去时的辣椒里,看着那些扫完的街道须臾之间在一阵风中再次落着树叶,我会看看那些已经习惯这一切的清洁工师傅们————他们能扫干净吗?
   
    很快地,就到了朝阳饭店————这个让我有点想顶礼膜拜的地方,总是在我到来之前就站着一队买汤的人,还经常一直排到门外————我站在他们面前,那么小,他们好像也看着我,按照我四五岁的经验,他们一定是在说————“这孩子头咋这么大?!眼咋这么小?!”
   
    买了张票,然后打着瞌睡站在排得很有秩序的队伍里,我闭着眼睛听着周围的声音————这里每天都响彻不停的,除了那些“不要葱”、“多撇点油”(那时候几乎没人要清汤)、“双椒”之外,就是此起彼伏的熟人打招呼的声音。除了伙计、同事、邻居,还经常会有亲戚————“二达”(二叔)、“姨夫”、“姑奶”、“四妠”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就在这些所有的声音中,打着盹,慢慢琢磨着各种称呼所代表的亲戚关系,还有盛汤的套路和速度————然后随着身边的氛籁,不时本能地挪动着脚步。
   
    轮到了我,把锅盖翻过来,放上票,然后踮着脚把锅放到盛汤窗口的台子上,探着头交代一句“辣椒搁到锅盖上————”
    然后就是里面的一顿折腾————最初的时候我还会探着头看看,后来已经没有任何好奇的感觉————基本上听到师傅放铁勺子的声音之后,就准备接钢精锅了————
    师傅把身子探出很深,双手掂着锅慢慢放下,一边对我说一句————“小开,接好!”
   
    然后的事情,就是我在排队的、添汤的、喝完走人的人流中,拎着锅,小心翼翼地看看锅盖上那摊红汪汪的辣椒油,走出朝阳饭店。
   
    回到家,奶奶已经准备好了碗,从碗的数量就可以看出爸爸妈妈是否已经去上班了。然后盛汤,摆上馍————
    最后就是我和奶奶串联着整个的过程————

    中间也许会有爸爸妈妈吃完,走人,反正我和奶奶就那么慢慢悠悠地喝着————她是掰一口馍放进嘴里,然后喝一口汤,我是把一大块儿馍放进汤里,然后偶尔换个角度咬一口馍,没完没了地喝着玩着————
    现在想起奶奶的样子,觉得她好像就是那样独自带着孩子们过了很多年————坐在暗暗的屋子里,看着窗外,慢慢地等待着什么,等着时间过去,等着我慢慢长大,不再边吃边玩————
   
    吃完了朝阳饭店的牛肉汤,我和奶奶坐在门外的屋檐下,玩着扑克或者跳棋,或者看看屋檐上滴下来的水帘子,或者看看冬天里房檐上挂着的冰柱子————
    在似乎已经停止的光阴里,忽然会有刚起床的叔叔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说————“妈,给汤热热————”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09:58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9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二、老婆儿油茶


                                                   
                                                   

    洛阳人把不熟识的老太太泛称做“老婆儿”,中间的那个“婆”字发音极弱,甚至让这个称呼听起来象是“老帕儿”。
   
    无论是在三复街的奶奶家,还是东大街鼓楼东侧的婆婆家,我在门儿街外面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陌生的“老婆儿”,只有一个“老婆儿”,其实我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她————甚至还不止一次————但是我一直也不“认识”她,所以我们只能叫她“老婆儿”。
    于是,她卖的油茶就是“老婆儿油茶”。   
    说的夸张一点,除了自家至亲的老人之外,她可能是我童年里最为重要的“老婆儿”————甚至超过了所有的姑奶、舅奶、姨奶们,因为她出现得比亲戚们还要频繁,而且她所带来的快乐也远比亲戚们具体得多————就是她的油茶。
   
    老婆儿的身体非常笨重,甚至在她这个岁数里面显得还有些高大,她的步履总是很慢,这让街道里那一段从她模糊出现到终于清晰的过程显得是如此之长————她不需要走近,我就能够想到她那总是往下耷拉着的眼角,还有由于苍老而有些外翻的下嘴唇。
    她的眼里总是充满着不是很高兴的色彩,她的嘴角总是撇出一些关于不满和埋怨的意思,这是她身上非常耐人寻味的地方。
    现在想起她那张总是“吊着”的脸,我还在猜测着原因————是因为需要经常地随时准备拒绝这些街道上的讨价还价,还是要准备应付故意挑刺的死贵泼妇或者牙长手狂的麻架闺女,要不就是已经对每天做好油茶再沿街叫卖的周而复始早已疲惫,抑或是多年以来还在思忖回忆着生存或者家庭曾经给她带来的委屈和苦难。
      
    那时候,虽然这张脸在大多数时间里的常态都是动画片里的那个“不高兴”,但是遇到那些没有让她不愉快的买主,她总是很家常,让人发现她其实是那么的慈祥————   
    当然,她的买主大多都是孩子,以及孩子们身边那些早已家长里短、了然面熟的主妇和老人。
    每次遇到买主,她都会很“正式”地停下来————“正式”地让人觉得她也许还会坐下来歇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停好那辆小推车,等着买主递钱的功夫,那张“不高兴”的脸会突然对着孩子笑起来,然后用那双已经镌刻着无数年轮的大手,摸摸小孩儿的小脸儿,然后开始赞许、逗乐、惋惜或者苦口婆心————
    “咦————看俺长哩多排场啊————”
    “呀————这小妮儿几天不见咋又吃胖了————”
    “哎呀————她奶奶那腿想不起来,看这蚊子给俺这小手咬成啥了————”
    “木事,等等再喂,孩子们都是吃着啦,饿不出毛病————”     
    慢慢打开那个装油茶的大壶,开始弯腰去沏油茶————碗大点小点也都是那么一碗,遇到端锅的手里饶着点儿嘴里让着点也就是了。
    每次停下,你能感觉到的是她遇到买主时的那种高兴————可以说说话,看看别人怀里咿呀白嫩的胖乎孩子,看看半大的小子和一天天出落的闺女,遇到同龄的街坊聊一会儿家常,或者看看没有搭话的兴致默默地收钱走人。
   
    当她开始离开的时候,我才会注意到她叫卖的声音————她的叫卖很简单,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三个字的两长一短————“油——茶——啊”
    “油”和“茶”这两个字都是非常的悠长,甚至带着一点浑厚和嘹亮的意思,只有最后一个“茶”短促而且低沉的结束,依然在提醒着她已经佝偻的背影和走街串巷的辛苦。
    我不是一个喜欢悲观的人,也不是一个注定灰色的心情,但是现在想起她的声音总是觉得有些并不阳光。她的声音很悠长,但是拖延的尾音里确实带着一点苍老和无力的味道,让人总能听出那一丝对辛劳的抱怨和衰老的哀鸣。
    但是不管怎样,“油——茶——啊”这一声悠长的叫卖,已经成为老城的街道里、深深的宅院里那些或者穿着开裆裤、或者拍着画片儿、或者正在打盹儿的孩子们心中最期盼的声音,甚至于已经成为“老婆儿”固定的叫卖沿线那些主妇和老人准备生火做饭的时钟。   
    我小学的时候,还会经常回到老城,每当我下了一路车,从西关走进老城,只要听到了阵阵鸽哨和叫卖声背后那一声从远处隐约飘来的“油——茶——啊”,我就知道自己再次回到了老城的深处。
      
    当她推着车再次慢慢走远的时候,你还会发现她的脑袋后面,那个和我们的奶奶、婆婆一样梳得一丝不乱的圆形发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老婆儿”的油茶和老城其它的油茶有一点不同,就是没有果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记错了(因为这个对错其实可以被很多和我一样喝着老婆儿油茶长大的孩子们轻易地指认出来),但是我觉得没有果子似乎更合理一些,因为她也许忙不过来,也许带上些空壳果子的话,会占用太多的空间。
    应该没错吧,好像是没有果子的。单是那一口肚子圆大,尖嘴翘起的大壶,就占下了整个小推车————而且我比较清楚地记得,我经常自己端着一大碗油茶走过幽深院落时跨过门槛、上下台阶————如果有果子,早就掉光了。   
    关于这个老婆的声音和相貌,我都记得太过清晰————甚至比油茶里是否有果子都清晰。
   
    那时候,有过太多关于这个老婆和油茶的镜头————
    我站在三复街头,看着老婆儿推着车从文明街下坡处慢慢浮现、慢慢完整的身影,先是那口圆肚子高撅嘴的大壶,然后是那正在吆喝着的老人————慢慢走到了予路街口,于是逐渐可以听到叫卖。我左右看看,连市胡同、鼎新街、广平街的各个方向,以及各家的门口,开始出现光着屁股的小孩子、或者和我一样自己拿着五分硬币和一个铁瓷碗的孩子,以及还有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
    “老婆儿”就这样习惯着被夹道等待、甚至在到达之前还会很存气地再卖上两碗,逗着别人的孩子款款走来————
   
    我还会站在东大街的鼓楼上,听到“油——茶——啊”的声音,于是赶快跑下来,穿过八爷的乔家戏衣店、绕过准备逗我的表舅,然后气喘吁吁地拿着碗站在李占标膏药店的对面————却没看见“老婆儿”!
    她走了吗————噢,没有!

    随着一声长音,她慢慢地从纸绳厂那条街上拐出来,还是那笨重得让我感到亲切的身影————
   
    有一个下雨天,我在东大街的鼓楼底下玩,看到一个原本臃肿、笨重的身影在雨点里跑得十分轻盈的时候,我认出了她和她的大壶————让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婆儿有些可怜。
    她的可怜不是因为她被淋雨,是我忽然想起她也许曾经象我的小姨一样轻盈和美丽————那些感觉仅此而已,因为当时的我还不到五岁。
   
    如今,当我每每再次走在老城的街头,觉得一切已经不如当时那样安宁和静谧,我总希望走过一个拐角,忽然听到一声悠长苍老的“油——茶——啊”,然后看到一个有些笨重的身影,缓缓在街的尽头模糊地浮现————
    然后,整个世界的纷乱与嘈杂忽然都停顿和消散开去,一个宛如我们当年一般的小孩儿,坐在一个没有时间的街道里,拿着一个空碗,攥着五分钱,等着慈祥的“老婆儿”慢慢地朝他走来————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09:59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三、老集九府门牛肉汤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最早的牛肉有两家,一家是朝阳饭店,一家是老集的九府门。
    朝阳饭店的汤是拎着锅打回家喝的,能坐在汤馆里的喝的,只能是在九府门。
   
    去九府门的理由很简单,家里的早饭一般是我从朝阳饭店舀回来的汤,一来一碗汤的钱沏出来的一大锅确实不解馋,二来在家里坐着总还觉着不象是喝汤。
    每次去的时候都要起得很早,因为爸爸喝完汤还要到西关去赶一路车去涧西上班。喝完之后,我和并不需要一大早就去上班的叔叔厮跟着回家,如果他想再去别处转转,我就自己回家。
   
    白天较长的季节里,起床比较容易,所以去九府门的次数就会相对多些,对我来说,那是一份早早起床的酬劳和乐趣。
   
    从三复街往南大街的方向走,到了路口,其实也可以右转从南大街往老集走,但是似乎是为了显示与朝阳饭店的决绝,每次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直接向西进入农校街,然后走到头再右拐————
    一路上,是晨曦时分慢慢开始亮堂的天色,老城的街景会逐渐从朦朦胧胧变成历历在目————整个的过程,就象那个年纪里我的大脑开始逐渐产生出意识,然后从模糊变的清晰,于是开始有了一些关于槐花、农校街口豆腐汤、老集菜市场等等的一些琐碎印象。
    经过农校街小学的时候,有时还会遇上家住临街的四姑奶,爸爸和叔叔作为亲侄儿自然少不了和她寒暄几句,临走姑奶还会摸着我的大低脑说“一会儿他们上班走了,你自己可过来耍啦————咱去学校里悠秋千。”
   
    九府门的门面就开在老集菜市场和西大街交叉口的东北角朝西的那一面墙,门脸小得有些怪异————它的面积当然不允许她像朝阳饭店那样门脸大的有点像个电影院,但是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像有些汤馆那样把整一面墙都拆成入口,至少弄几个临街的窗户有————如果它的里面真的是个筒子型的话,没有多几个入口和窗户也很正常,可是它里面其实挺宽敞的。
    这让我每次走到那个那个好像一个平常住家户一样的门口时,都感觉有些怪怪的。
    进去以后,不怎么好的光线,加上久熏煤烟的墙面和人们普遍的黑灰蓝三色衣裳,总是感觉黑洞洞的————眼睛小成我这样的,进去需要先适应一会儿。
     
    那时候,一进九府门总是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要坐在这里喝,我总是担心没位置坐(我甚至还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够着碗)————因为我总担心没有位置的话吗,就必须象门外那些个老几们蹲在那里抱着碗喝,如果那样那个的话,我一定会烫的把碗扔出去的。
    所以进去以后,我不管一个去排队一个去买票的爸爸和叔叔,先去找位置————有时候人多,我就站在一些看似快喝完的大人们旁边。
    其实我的身高怎么可能看到他们碗里的汤还有多少?要不老说人在“吃”上是最“精”的呢————我看他们喝汤“进度”的依据是看他们喝汤时碗的“倾斜度”————
    如果这个老仙儿的碗几乎是平端,而且稍微一探嘴就能咂摸一口,这个位置就别等了————
    如果那边那老几的碗端起来都快“扣”到脸上了————那一定是快喝完了!
   
    这种高科技手段也偶有失手————我亲眼看到一个老头儿把大腕都扣到脸上了,甚至能听见他把汤嘬干净的声音,终于看到他起身,我就贴了上去————
    谁知道他是端着碗站起来的,看到我说————“小开,并慌,我是去添汤。”然后把筷子架在桌上还剩的一个烧饼上,宣称着自己还要继续使用一会儿这个座位。
    我对这个人肃然起敬————“你把碗里都喝成那了,还能去添汤?!”
     
    于是我想,我在桌上随便找个别人剩下的空碗,是不是也可以去添汤?
    当然,很多年后事实证明,有不少生活艰难的人就是这么做的。
   
    当然,虽然我每次都很紧张,在经常人一起来一大片的汤馆里,座位总是不难找到的————然后就和买票回来的叔叔或者爸爸一起坐着,等着队伍里的爸爸或者叔叔————
    我每次都很希望排队的是爸爸,和我坐在一起的是叔叔,因为这样会很轻松,因为我的叔叔和三姨作为家里的最小,在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都更像是我的大哥或者大姐。
    可惜————基本上每次排队的都是叔叔。然后我就坐在桌子前,听爸爸的训话————
    “今天不准再掂根棍在门儿街上耍了,回去学几个字,晚上我检查————”
    “不准再去建民家那个沙堆上耍了————你看夜儿个回来你那裤子都董成啥了!”
    “你也不小了,我跟你这么大都点着油灯看《林海雪原》了————”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和我眼睛平齐的桌面,心里在想————我究竟多么“不小”了?
   
    终于到叔叔了————滋腻啊,终于不用听讲了!
    叔叔和别人一样,也要和舀汤的师傅简单说点什么,然后对着爸爸抬下手————如果爸爸还在专注于给我训话的话,他还要喊一声————“来,端!”
      
    一般是我和叔叔喝一碗,因为我似乎不太喜欢爸爸身上的气息————我也不知道,总之小时候如果问我晚上和谁睡的时候,叔叔能排得很靠前,爸爸排在最后。
    叔叔一般在我吃饱之前,只是偶尔尝一尝,然后皱着眉头说一声————“费!真(四省)烧!”
    有很多时候,我觉得叔叔和爸爸上来先喝那几口的时候,像是在喝酒,偶尔还会说————“哎,美!”
   
    我非常享受那个过程,把对我的手指来说梆硬梆瓷的油旋掰开,然后用筷子按在汤里面,看着他们一会儿漂起来再下去、慢慢地吐着一些小泡,于是就那样慢慢软了,然后我就开始咬他们————汤是非常烫的,这让我很怀疑他们是怎么端回来,于是我除了吃油旋(还要吹着吃)之外很少喝汤。但是我很喜欢里面白白的葱花,还有那些从大小到颜色都很不整齐的牛肉。
    每次慢慢悠悠地吃着油旋,然后等汤有些不那么烫的时候,也能顺着碗边嘬下去几口————实在太辣了,我受不了。
   
    等我吃饱了,叔叔才开始去加辣椒、添汤————正式吃。而这时候爸爸一般已经先走了。
    于是我很困惑为什么我喝的时候会那么辣————在等叔叔埋头大吃、甚至再去添一次汤的时候,我似乎从舀汤师傅的动作上发现这货居然是用舀汤的勺子直接去添辣椒的————勺子蘸了辣椒、再入汤时虽然稀释了,但对我这种很敏感的孩子们来说,还是太辣了。
   
    当我自己每次能干下去小半碗汤的时候,每次舀汤都会多要一个碗,给我自己专门来半碗汤。
    而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的半碗汤,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辣味了。
    后来,我再去涧西上小学之前,在叔叔的半怂恿和半鼓励之下,我已经开始主动地喝汤放辣椒了————
   
    然后,在吃完之后,随着每次叔叔象放下一个酒杯一样放下那个大碗的时候,他侧脸低头看看我,然后说————“砸着?咱走?”
    有的时候,正赶上快要过年,这句“咱走”里面会包含着他领着我走到西大街上,在那些出摊很早的、卖鞭炮的钢丝床上买两兜鞭炮————我一兜,我姑家的表弟一兜。
    有的时候,他会说要去“三儿”家一趟,让我自己回去————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朋友里,都永远会有一个人叫“三儿”。
   
    在九府门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那半碗汤————其实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免费舀的,我还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给我也另外买了一碗?
    就像后来有一次回老城时候,我问爸爸手里的两张车票是不是有一张真的是给我买的————其实,那只是一张全程的两毛五,一张两毛的,一张五分的。
    单独的一碗汤,单独的一张车票,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那会让我感觉自己真的不小了,也许真的要看《林海雪原》了。
   
    后来————我去涧西上了小学,有那么几次回到老城的时候,还遇到四姑奶在农校街小学的门口晒太阳,和他说说话告别之后,回头再看看她日渐佝偻的身影,心想她会不会还是每天早上都会有意的多走到门口几次,希望能遇到他的两个亲侄子和小侄孙————
   
    再后来,当我带着涂涂喝完汤从西大街走进来,在九府门那里拐弯去花鸟鱼虫市场的时候,都会对着曾经刻着“九府门”三个字的那一面墙,伫立一会儿————
    我很想破墙而入,然后在里面那个有些昏暗、到处弥漫着蒸汽的小汤馆里,分开那些排队的、喝汤的人群,看到在一个角落,我的爸爸和还很年轻的叔叔在一边吹着碗里的热气,一边埋头喝汤————
    爸爸偶尔还会向训诫我一样,不时地跟叔叔说着什么,然后叔叔就一直埋头喝,不时地抬头,脸色很左地说————“嗯!”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10:00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四、东大街羊肉汤馆

                     
   

    当意识和感知都还处在蒙昧未开的时候,我的脑海好像还是一块尚未凝固的蛋糕,东大街羊肉汤馆和朝阳饭店、老婆儿油茶、老集九府门就象四枚樱桃一般坠入其中。最终,她们与我的身体和记忆一起逐渐坚固和成型,牢牢地嵌在了那块蛋糕里。
    东大街的羊肉汤馆,是这四颗樱桃中最为虚幻的一颗,她出现得最晚,而且我与她接触的次数也最少。
        
    小时候,虽然奶奶家和婆婆家总是分别派出我叔叔、三姨甚至院子里的别人频繁地到对方那边接我回去,但是住在三复街奶奶家的时间毕竟还是多些,于是我去东大街羊肉汤馆的机会也就少了一些。而且爸爸因为膻味不碰羊肉的习惯也多少影响了我————让我着实推迟了一些走进她的日子。
   
    可能是由于在奶奶家老去朝阳饭店舀汤已经让我养成了早上出去转转的习惯,某一天我终于在两个舅舅的带领下,去光顾了一下位于民主街口教堂东侧的东大街羊肉汤馆————直到站在她的门口,我才发现从西头十字街口的入口开始、直到东大街的中段,半条街上居然没有一家吃饭的地方。
    比起南大街、西大街、和北大街,东大街实在是有些另类————
    南大街总是拥挤着那么多的服装摊点、和似乎在别处永远都买不到裤子的人们,西大街那些大大小小的饭馆摊位与林林总总的水席铺子甚至会把西大街口堆砌出一个类似于“山洞”的效果,北大街则是说不清道不明、既无主要内容也没中心思想地永远熙熙攘攘与川流不息。所以在我小时候,每当我站在八角楼下的十字街口,就会发现往南、西、北三个方向不仅只能看到人的背影和后脑勺,而且几乎看不到路面的颜色————
    唯有东大街,永远显得有些人烟稀少,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夸奖她很安静,还是干脆老老实实地承认那是一种冷清。
    还是站在十字街口,把朝向南、西、北三个方向的视线转向东边————你的听力和大脑都会随着你的视野在瞬间坠入一种身在异处的安静————东大街的路上永远只有稀疏可见的行人,你甚至可以听到垃圾车悠长的叮当声,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婆婆家门口的鼓楼。  
    从十字街口进了东大街,过了乐器店和商场后门的短暂人气之后,就只剩下住家户和一些普通的装裱字画门面。这份安静过后,则是从事丧葬行业的一些铺面,无论是扎花圈的还是订卖寿衣的,在这些即使有人上门都不适合主动搭话的铺面之间,东大街的鼓楼以西是相当的寂静。偶尔在一些联系唢呐乐队的门口,还有一些做活的老人,会让这条街道有些话语和生气。     
    我们从鼓楼东侧出发,往东过了纸绳厂那条路的路口,经过了那个因为打针不哭而让我小有名气的门诊部,经过那个我觉得味道总是很好闻的酱菜园子,然后再经过一段除了各家门户之外并无异处的街面,就到了教堂,隔着明新街,羊肉汤馆已映在眼前————
    从西往东直到这里,东大街才出现了可以吃饭的地方————
     
    在舅舅(们)去排队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在这个路口站一会儿,看看民主街的大坡,看看教堂里陆续出来的老头儿和老婆儿们————
   
    民主街的方向,人们总是匆匆忙忙————街面两侧紧闭的门户,让那个年纪的我只能看到上班的人们,以及远处大坡之上那些偶尔会露出上半截的大汽车————我知道,她们只会是5路或者9路,5路是红色和白色,9路是绿色和白色————她们都没有什么棱角,都是圆面包的形状,所以我觉得她们是女的,而有些四方的一路车是男的。
    教堂里,不时地走出老头儿和老婆儿————我伸着脖子看看,发现还是老婆儿居多。
    她们出来的时候,似乎挨着脸盘的发绺已经有些不那么整齐,还有不少人是擦着眼泪出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是在她们都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听到里面旋律都很接近、然后不时停下和开始的“声音”————我很难说那是我印象里的“歌声”,只有老人是一群接着的另一群,里面的声音是一段接着的另一段。
   
    有时候,我还会被二舅领到羊肉汤馆的台阶下,指着门口上面挂着的招牌教我————这个是“东”字,那个是“羊”字,“肉”字太复杂、而且不常见,让我表现得很不耐烦————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台阶,还是因为羊肉汤馆里还有人在打油旋和烧饼,蹲在门口喝汤的人比坐在屋里的人还多————我上台阶的时候很小心,要躲着旁边那棵枝叶十分伸展的夹竹桃,然后还要躲着那些蹲着的人和他们手中滚烫的碗。
    进去以后,我会被舅舅抱着、或者站在凳子上,看怎么打油旋和烧饼————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烧饼和油旋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要经过那个土坯肚子的炉子。炉子上盖着的,是一个由三根铁链勾着的一个黑色铁鏊子。  
   
    打烧饼似乎相对简单一下。
    在案板上对着一疙瘩面,不知道怎么噼里啪啦抹上油甩几下,然后就用那种短粗的擀面杖稍微不太用力的擀一个来回,就做好了一个“生”烧饼。
    然后,师傅朝炉坑探过身去,一手抓住鏊子上面那三根铁链、把鏊子从炉坑的正上方挪开,身子往前一探,很快地从炉坑里的内壁上用手“拎”出两个他认为“熟了”的烧饼扔进卖馍的框里————
    其实他第一只手上去抓铁链子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不烧吗?”————而看到他们直接伸手从炉坑里拎烧饼出来的时候,我更加吃惊了,然后抬着头看看那小伙子,心说————“WRTD,你敢不敢再来一回!?”
    他虽然没有再从里面拎出来烧饼,但是做了更加“不怕烫”的事情————把炉坑里面那些剩下的烧饼朝着腾出来空位置的方向依次转着圈地挪了挪,然后再把鏊子上某两个固定位置的烧饼放进去————摆在炉坑里那些经过集体挪动烧饼之后重新空出来的位置上。
    于是,鏊子上又空出来一两个新的位置,原来还在案板上的“生”烧饼,就可以放在鏊子上了————
    然后,随着不断地有“熟烧饼”被拎出来、半熟的烧饼不停从鏊子上朝炉坑里不断地挪动、“生烧饼”们就就这么周而复始变成熟烧饼,我就来来回回聚精会神地看着————直到伙计们用完了一大团面,需要重新揉面,才告一段落。
   
    油旋似乎要麻烦一些————刚才所有关于“生熟”的循环都和烧饼相同,不同的则在于油旋们被放到鏊子上之前的过程。
    做油旋的伙计手中,那团面不是仅仅那么“噼里啪啦”地甩几下就行了————而是先要被伙计有意地向擀成一个有点像棒槌的“长条”型,这个“长条”带着一个越来越窄、越来越薄的“尾巴”。然后伙计一手拿着“长条”的“大头儿”,另一只手不时从油碗儿里蘸着油,从案板上揭起“尾巴尖儿”的部分开始往“大头儿”的方向卷————关键是在卷回去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把整条面边甩边抻,本来最初擀出来的那个“长条”并没有多长,但是一边抻着一边往回卷的过程中,你会看着那个长条越来越长、卷的圈数越来越多。
    最后,最初躺着的那个“长条”,被一圈一圈螺旋着卷成了一个有点象圆筒的形状,把这个圆筒“立”起来,然后还是用那个短粗的擀面杖,掌握着力道地擀成一个几乎和烧饼差不多的扁扁形状,就可以放在鏊子上了————再经过一套和烧饼一样在鏊子、炉坑里的流水线,就熟了!
    油旋打出来以后,大体上就是一个烧饼的外形,但是从中间开始往外,会是一个盘旋而出的旋转螺纹————这些纹理完全来自于伙计们把那个“尾巴尖儿”一边抻着一边卷回去的过程。
    拿起油旋,你可以看到它的形状像一个浅浅的碟子,越靠近中间的部位越是单薄,螺旋的纹理也越细————因为最中间,就是那个最窄最薄的“尾巴尖儿”,也就是打卷的起点。
     
    我经常站在凳子上、或者在大舅或者二舅舅的怀里,瞪着小眼、张着小嘴、掉着下巴地观察着打油旋的过程————脑袋也随着伙计擀出长条、边卷边抻、擀成扁型、放上鏊子、最后“啪”地甩到卖馍框里的过程左右摆动。
   
    我第一次看着舅舅端来羊肉汤的时候,发觉出了和牛肉汤的不同————汤看上去颜色浅淡,有些发白,这让那一层青亮脆白的葱花显得格外清晰和具体,偶尔能看到的肉也是浅浅的或者嫩红的颜色,不像牛肉汤里的那些肉那么的复杂。
    先喂了我几块肉————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吃羊肉————发现肥肉也很香!
    看着他们开始地抿一口,逐渐到了一口一口喝汤的时候,我也凑过去,在每个人的碗里抿着开始喝————好在他俩虽然平时吃辣椒,但是喝羊肉汤的时候基本不放,所以我确实尝到了那种有点滋润、有点温和的意思————
    我正喝汤的时候,二舅忽然指着我开着小口的裤裆说————“召,龙虾糖出来了!”
    我一低头,没有啊————
    大舅对着二舅一脸嗔怪————“啧————再呛着他!”
   
    当晚,我依然躺在俩姨中间,但是翻来覆去迷迷糊糊没有睡好————早上起来,二姨和三姨都问我晚上乱挠什么,然后掀开我的衣服一看————身上出了很多暗红色的疙瘩。
    于是,婆婆、俩姨,还有院子里的其他婆婆帮着我回忆了半天昨天吃过的东西,最后确认是我对羊肉过敏————
   
    于是乎————以后每次去东大街羊肉汤馆,就是看着伙计打油旋,然后一边看着俩舅喝汤,一边等着二舅用筷子叨着肉对我说————“来,嗦一口!敢不敢?!”
    然后,就看着他俩放下碗筷,擤擤鼻子擦擦嘴,朝民主街的大坡走去,坐车上班。
    我就一个人拎着热乎乎的油旋和烧饼,朝着鼓楼的方向走去————不时地遇到早起到各家挑粪的车,我捂着鼻子;还会遇到打着铃铛到各家门口倒沫子(垃圾)的车,我赶紧捂住油旋和烧饼。回去,就把烧饼和油旋交给婆婆或者俩姨————
   
    然后,我就从八爷家的乔家戏衣店里拎着一口已经破损报废的宝剑或者戒刀,偶尔还会带个帽翅儿或者大胡子,跟着某个或者某群孩子到鼓楼上转转,看看上面晾晒的衣服,摸摸谁家种在楼上的小石榴和苦瓜,然后探着身子,从鼓楼的城垛子中间,看看楼下的李占标膏药店,看看远处人头攒动的十字街。
    我站在古楼上的时候,发现二姨一般帮着婆婆和面或者认针,而三姨总是站在门儿街跟嗑着瓜子儿或者跟八爷家的云子姨并肩与别人吵架。我还能发现二姨和婆婆一样不舍得吃油旋,除了吃我剩下的半拉油旋或者“嘴头儿”一般是吃蒸馍,三姨不但老吃油旋,而且吃的时候跟我一样从油旋的最中间抽出那根“尾巴尖儿”,然后一圈一圈地拽出来,一截一截地吃掉。
    这让我觉得————二姨已经是个大人,三姨其实跟我也差不多。
   
    这种生活和东大街羊肉汤馆在我的生活里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大舅在我6岁的时候就不幸去世,二舅也没再带我去过那家羊肉汤。
    后来,二舅结婚搬出去住了,二姨开始去轴承厂上班,然后我从城垛子上不时看到健壮和善的“小李叔叔”从乔家戏衣店旁边的院门有些腼腆地走了进去然后成了我的二姨夫。只剩下我和三姨,她有时会在很冷的早晨缩着肩膀、抄着手带我去东大街的羊肉汤馆————回来的时候她也和我一样拆着油旋的“螺纹”边走边吃————这让我觉得别人一定会认为她是我姐。
        
    时光稍微地那么一荏苒,已是2007年大年初四的早晨————我在想喝汤的驱使下出了门,我已经做好了根本喝不到汤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心存侥幸地绕了一大圈,果真是一无所获。
    在民主街的大坡,我鬼使神差地让出租车停下,然后还有些睡眼惺忪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走去————
   
    我忽然发现,教堂东侧、隔着明新街的地方,还是那一张熟悉的匾额,虽然已经掉了漆、褪了色,甚至框边儿和门板一样掉着“批儿”,但是那熟悉的字体还是那样熟门熟路地映入我的眼帘————经过了二十多年,我忽然发现她居然还开着门,这让我简直觉得仿佛恍若隔世————
    我当时有些小小地惊呆————就好像和她心怀挂念、但是殊途陌路、再无重逢地走过了一生————当你在来世的阳光里回想着上辈子的情景时,忽然发现在来时的路上,她居然还在原来的地方等着我————而且依然是热气腾腾,人来人往,其实原本就打算在这里等我一辈子,等着我回来————
    已经对羊肉不再过敏的我,心存温暖地喝完了一碗羊肉汤,一边七荤八素地回想着她朦胧的曾经,一边费心思量地打量着她现在的样子————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位置,原来门口带着台阶的那栋房子现在是她的西隔壁。这让我猜想会不会是换了店面和主人,甚至也换了匾额,但是我没有看出来————这还是那家店吗?  
    可能是因为过年吧,屋里只有两位老人(应该是夫妇)在忙碌,我也无从而知他们是不是就在二十年前的那个店里卖汤卖馍————
    喝完出来,看看那株已经伸到路中间的夹竹桃,回头望望这家久别重逢的汤馆,我觉得不管挪了一个屋子的位置也好,换了人经营也好————应该还是那个店吧!至少汤的清淡简约和二十多年前好像是没什么区别————那时对羊肉过敏的我,净看他们喝汤了。
   
    站在东大街羊肉汤馆门前,我看着已经掉色的匾额与门板,想起早已烟消云散的朝阳饭店、老婆儿油茶和老集九府门,想起今年9月也突然追随大舅而去的二舅,让我觉得她和我都是那么的孤独————
    看着汤馆里在人头攒动之间依然忙碌但是已经日渐佝偻和单薄的身影,我的喉头发硬,不敢再去回忆里面的故事。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10:01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5-1-28 10:21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五、正义街的肉盒与水煎包


      
                              
    小时候的我,就像坐在一个秋千上,秋千的这一头是三复街的奶奶家,那一头是鼓楼底下的婆婆家————我总是在奶奶或者婆婆的怀抱之间荡来荡去,不同的只有“荡秋千”的路线,有时走予路街和东大街、有时走文明街和纸绳厂。
    自从叔叔开始上班以后,我就喜欢呆在婆婆家,原因很简单————奶奶家没人跟我玩了,而婆婆家不仅有同龄的小孩儿,还有二姨和三姨,最关键的是————还有三舅。
   
    因为小儿麻痹,所以三舅残疾萎缩的右腿只能那样吊着,靠右边腋下架着的一根拐杖走路。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三舅的苦,甚至还觉得他不用像大舅二舅一样去上班也挺美的。他成天不是看书、练书法,就是学英语,(教育我时)号称自己学龄前就开始读《林海雪原》、工作以后藏书成灾的父亲每次来了就钻到他的小屋里,翻着《西方美学史》、谈着一大堆外国人名————
    每天早晨,我可能是从东大街的羊肉汤馆回来,可能是坐在院子里喝完了面疙瘩汤吃完了菜蟒,从大概9点多开始就跟三就开始在外爷和婆婆的大床上肉搏。每次搏斗,几乎都以我的鼻子流血为结束,然后我仰面躺下,等着被三舅叫做“老猪”的三姨来处理善后,他自己则去看书————
   
    更多的下午时光,三舅会带着我,去洛阳剧院、人民电影院和人民会堂这三个伟大的地方看电影————来来回回的路上,经常会穿过正义街,遇到那一家卖肉盒的小店。
   
    每次遇到那家小店,都会在我和三舅之间引出一段尴尬————主要是因为,三舅在带我出来看电影和瞎转的时候,多少有点没把我当成“学龄前儿童”。
    可能是因为他的朋友们都上了班所以没人来找他聊天,他又看了那么多书,所以就算遇到我这个文盲也要逮住好好“喷两句”。每次他跟我谈好莱坞、谈罗密欧与朱丽叶、谈马思聪和盛中国,我都一直“嗯、啊”着应付,让他也很有兴致。可是到了正义街,我必须打断正在谈论“梁祝”或“许国璋”的三舅、忽然很本能地冒出来一句————
    “给我买个肉盒吧————”
    于是,整个“学术”气氛就很尴尬地“去球”了————
   
    很多时候,我会得到一个肉盒————然后在继续走的过程中,我虽然从三舅的眼神里都能发现自己可没意思,但是我还是能不受干扰地一口一口转着圈咬着肉盒,觉得这才是“美学”。   
    正义街的这个“美学”确实让我在三舅心中的形象非常受损,但是没有办法,这个饭馆总是把油锅支在外面炸肉盒————炸好的肉盒,挨个摆在一个用铁丝和筷子编成的简易“架子”上面,“架子”支在油锅边缘的位置上方,这样从肉盒上滴出来的油,还可以回到锅里继续使用。
    油锅就这样支在路边,刚炸好的肉盒还带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就带着滚烫的气息随着一双舞动的大筷子从滚动的油锅里被转移到每一个路人的面前,在那些噼噼啪啪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的过程中,整个肉盒都闪动着一种光芒,那种光芒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么的自信————就好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并不着急让自己属于哪一个人,因为她自信她的美丽应该值得所有的人驻足欣赏。
    而当肉盒身上的光芒逐渐黯淡,所有的温度也逐渐退去的时候,她的诱惑似乎才刚刚来到————肉盒的形状除了“基本上”是一个圆饼形,但却是一个比那些个扑扑扇扇的油饼还要“不规则”的形状。这个“不规则”包括边缘不规则、厚度不规则,馅的分布不规则,可就是这种不规则,才会导致我们在一个甚至薄得出现窟窿眼的旁边发现一团硕大的肉馅,才会造成那种一团肉馅粗暴耸立、甚至从裹面的外层突兀而出的羡人效果————   
   
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很留恋肉盒的馅————还觉得那些由粉条和肉末拌成的“馅”们一定是在被炸得原本应该蓬松而起之时、却由于面的包裹而只好把那些理应出现的膨胀蕴藏起来,换成一种带着热量与气息的弹性,等待着我们打破肉盒空间的那一刻,然后“嗞楞”一下把很有内容、很有温度、很有搭配的口感与味道一直奉献到牙床的根部。      
    那个时候的我,有太多的东西都还没有吃过,而每一家去过的地方都可以成为一种食物的代表————比如东大街的羊肉汤馆代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羊肉汤,而那个走街串巷的老太太就代表了所有的油茶(甚至于我第一次在别处和油茶遇到果子还奇怪,油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所以,”正义街“这三个字,还有那条弯弯曲曲的下坡道,就在后来每一次我遇到肉盒的时候从脑海里跃然而出,带着噼里啪啦的滚烫气息,还有那些喷薄而出的回忆,让我再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正义街的味道,哪些是眼前的味道。
   
    可能是由于这个美学的存在总是会把我引向”没意思“,三舅有时候会不从正义街走————当然,也可能他的钱不够又看电影又吃零嘴了。甚至,可能什么都不因为————于是我们就从纸绳厂那个路口的对面直接上坡,然后逶迤行进到“伟大”的人民电影院。
    一路上,三舅还会跟我讲很多,他似乎和我爸爸一样,总是觉得我应该长得快一点,不要“成天光知道吃”————
   
    经过正义街的次数少了,三舅可能慢慢地觉得我开始慢慢有学问了。有一次,在人民电影院门口弄到两张“退票”(他每次都给我单独买一张票),我们进去坐下,当黑白色的电影片头出现的时候,他有些激动地对我说————
    “凯凯,你一定要记住米高梅这三个字————几十年后你都会想起来,是你三舅第一次带你看了米高梅的电影。”
    我觉得他这次有点儿“玩真的”了,于是就真的记住了米高梅这三个字————甚至连电影的名字都没记住,后来是因为《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才知道是《魂断蓝桥》。
   
    后来,因为妈妈和三姨的原因,我更加喜欢正义街了————因为我发现那家炸肉盒的小店里,还有水煎包子。
   
    那里的水煎包子,可能是我见过的最丑的水煎包子了————原本可以做得挺规整的包子,也不知道在师傅的何种“铲功”之下,居然是歪七八扭,甚至有的还血肉分离。
    曾经有一个老几端着那个用竹蔑编成的网眼“托盘”,盯着他的水煎包子说————“你这包子咋光有皮没有馅呢?”
    里面的师傅很自信地说“数数,肯定够数————”
    外面的老几困惑地点着下巴数了起来,在最后一下正好“合槽”的点头之后,说“整个够了————”
    当时我想————掉出来几个馅啊,数了这么半天?!
   
    可这里的水煎包子就是好吃。形状混乱,味道也如同“混乱”一般被疯狂注入其中,而且馅虽然往往暴露着,但都掉出来的时候也并不太多————不过就像所有的人都和那个数“馅儿”的老几一样,其实大家谁也没有在意水煎包子是否长的整齐划一、人模狗样。
    我甚至喜欢这种混乱,因为我很喜欢那些从水煎包子被煎的焦黄的那一面所掉下来的那些“焦皮”。
     
    后来的每一次,我走到正义街都会很矛盾————从视觉冲击来说,看到肉盒就想上去咬一口,然后打死都不松嘴;但是看到里面的人用那个浅黄色的竹蔑“托盘”端着一小堆软塌塌、扭捏捏的水煎包子,真的不知如何选择。
   
    直到有一天————
    三舅带我出来转,看了一场电影,然后绕到西大街的新华书店,他让售货员把一套盒装的《三国演义》小人书拿了过来,打开盒子随手抽出了一本,我现在还记得————“战长沙”三个字写在封面右侧深绿色的底色上。他用手翻开几页,然后又让书页快速地过完了一遍,对我说————“这可都是人家画出来的,要不要,我给你买一套?三块五42本。”
    我很疑惑————三块五啊,这一套书就没了?
    他说————“今天你过生日,我准备给你买点啥,你自己挑吧,反正买画书的话就不能买别的了————”
    当时我的脑子忽然在一片空白之后出现了一个天平,天平的一边放着几块钱,那边应该是什么?是什么才能与几块钱抗衡————我压根就没考虑眼前的小人书,倒是在脑子里把老城的几条街道快速地过了一个遍,最终停在正义街————我要把水煎包子和肉盒一块吃一遍!
    但是我没有说,只说————“那再去别处看看吧”。
   
    等到了西关,从西关书店出来(永远不是我的路数),我俩坐在五路车站的石条凳子上,他问我————你到底想要啥?
    我说————“我想去正义街,买水煎包子也买肉盒。”
    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很惋惜地对我说————“等你长大了,你会后悔那一套《三国演义》被你吃了。”
   
    虽然在从西关走到青年宫对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难堪很“下材”,心里很不美,甚至一路不好意思和三舅说话————但是一进入正义街,我立刻站在那个下坡的高处,痛痛快快地站在万家灯火之间,鼓着腮帮子,一脸油红四白地吃了肉盒、吃了水煎包子————那个过程里,一切因为“下材”的“尴尬”和“不美”都统统烟消云散、去他达那蛋了!
   
    如今的正义街————还是那么弯弯绕绕的样子,在她有些盘旋而下的街面上,三舅拄着拐杖有些小心地走在不那么平的石子儿路面上,他走的时候身子一歪一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没有回忆他在很多年中所带给我的那些有点高深的东西,理查德克莱德曼和施特劳斯、柳公权和赵孟頫、蓝色的爱和水边的阿迪丽娜、马拉多纳和普拉蒂尼、《英语世界》和《围棋天地》,我统统没有考虑。在他面前,我只是又像一个孩子一般想着一些很“学龄前”的问题————
    比如,他当年那些虽然也不多的零花钱是从哪里来的,让我可以吃着肉盒,拎着水煎包子,还能为他所带给我的米高梅与《魂断蓝桥》而骄傲,还能让我面对一套《三国演义》手绘小人书去思考生活究竟是应该解馋,还是读书————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10:02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2-7 10:45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六、十字街头            

         
                     
    小时候,无论是住在三复街的奶奶家,还是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十字街都是一个近在咫尺、随便溜达着就能走到的地方。      
    最初,我并不知道这里叫做“十字街”,直到一个反复出现的情节在我的记忆里留下逐渐清晰的痕迹————每次二爷爷回来,在晚饭时分都会说————“走,去十字街喝汤吧!”
   
    二爷爷是爷爷最大的弟弟,很早的时候就随着西去的陇海铁路在陕西扎了根,并随后在沿着铁路线的方向上为我们的家族留下了颇有规模的一个分支。在爷爷中年早逝之后,二爷爷就成了整个家族中这一辈人里面的老大。
    借着铁路工作的便利,他经常回到洛阳,甚至比大多数洛阳的亲戚还要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来的时候,也许大人们都还在上班,我经常看到二爷爷和奶奶聊着些家务,或者一个人站在这个他出生和长大的院子里,在树叶与房檐包围的阴凉下,背着手抽着烟,来回走走,或者停在一个地方盯着某个地方出神许久。
   
    经常,达达儿(叔叔)会更早一点回来,当他掀开帘子一进屋的时候,会不那么惊诧地说一句————“呀,二达回来了!”
    然后,白天里稍微有些沉重的气氛才会被打破,代之以爷俩之间的一些点烟的动作和寒暄的玩笑,二爷爷也开始讲起一些我爸、达达儿他们小时候的轶事————现在回忆起来,我能够莫名地感到他其实也是讲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奶奶敏感的泪腺。
    然后,才分别是妈妈和从涧西回来的爸爸纷纷下班回来。
    爸爸会一边洗着手擦着脸一边说————“二达,晚上咱去喝啥汤,不翻儿还是丸子汤?”
    “都中啊!”————二爷爷想了想,嘴里最终还是蹦出了这仨字。
    奶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厨房准备馒头或者什么————因为她很清楚二爷爷每次回来,早上和晚上一定会去喝汤。   
         
    不多一会儿,二爷爷、爸爸和达达儿就一起并排走在街上,我则是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二爷爷和达达儿抽着烟,他俩的身材都比12岁时正赶上60年的爸爸高出多半头,他们三个走在我的前面,已经比较放松地说笑着,和二爷爷独自在院子里时相比,终于有了一点快意和轻松的气场。   
    虽然爸爸每次见到二爷爷都会问一句“喝什么汤”,但实际上基本上每次去喝的都是不翻儿汤,在十字街的北口,路东,地摊儿。

        
    从南大街的北口出来,就算“正式”进入十字街了————这一段不过一百多米的路,那时候感觉宽得像一个小小的广场,热闹得像一小片“海洋”,或者更象长大以后在迪厅里见到的舞池。

    就在路中间那些攒动的身影与接踵的肩膀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小摊儿、桌椅、货架、电石灯等等什物,再加上马路两侧那些烟摊儿、鞋袜、零食,绝对会让初次到此的人感觉到目不暇接。但是经常到此的人们、甚至于我这个小孩子,只会去注意八角楼脚下沿着路东比较清静的地处儿,比如那些少儿武术班的踢腿下腰和舞枪弄棒。
    现在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十字街那份确实存在的“热闹”很难被人感知或者消受————
    若是作为一个初来者,这种拥挤既是无奈,也是一种简单,就是当你艰难地从人堆中抽身而出、踉跄着拔出最后一条腿的时候,脑子里除了“拥挤”之外恐怕很难留下哪怕关于一双袜子或者一块儿“澄茶糕”(这东西不知为何消失了)的印象————
    而如果作为一个熟识者,那更简单,因为面对一切芜杂繁琐,满眼里都不过是劈波斩浪之后的井井有条,甚至若有人说“乱”的话,还想反问道“这才几个人?!”
   
    我们一般是溜着八角楼下的路东,沿着路边栏杆与临街门面之间那些稍微不怎么拥挤的地方,一边看着那些练武的小孩儿,一边听着声声不绝的叫卖,一边听着路边水席单做的锅勺相击,一边留神着脚下警笛大作的玩具汽车,于是就来到了卖不翻儿汤的地方。   
               
    我现在仍然能够记得————在那些卖不翻汤的小车前面,爸爸或者达达儿在热气蒸腾的汤锅面前张罗着什么。
    有时候,我也会凑上去看个究竟————就是一口大锅,但是锅沿上摆了各种复杂的配料,鸡蛋皮(鸡蛋摊薄然后切成丝)、韭菜、虾皮等等,当然,还有那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就叫不翻儿”的东西。
    老板的小推车就在那里摆着,“大头儿”的部分就是一个一面开放的玻璃柜子。这个玻璃柜子有三个侧面都是用由木头框子为边儿的方格,镶着玻璃的一尺见方的鸽子,不但比较坚固,而且也不至于影响路人充分观察里面的内容和制作工艺。另一个侧面是开放的,其实就是留给老板备汤下料的操作空间。小车的“玻璃柜子”里面绝对是井井有条、琳琅满目,在各种汤底儿、食材和作料各就其位、甚至极其顺手的同时,绝对是充分利用这块儿方寸的空间————
    至于如何井然有序和充分利用,其实我也无需再去描述,你只要看一看收摊儿的时候,小推车的把儿上正好能把摆摊儿的小凳子全都挂好摆齐,就足以了然了。
   
    爸爸和达达儿一个去张罗着买汤,一个陪着二爷聊天,问问二爷的身体(其实二爷那时候还并不衰老),问问“志”字辈的叔伯兄弟,还有“彩”字辈的大姑。
   
    汤端来了————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在电石灯那种极不稳定也不均匀的光线照耀之下,只能看到周围和近处人物的部分侧影,伴随着某个额头偶尔闪现的亮色,以及二爷爷谢顶的光头上那些闪亮的银丝,在简单的夜市和地摊儿里熠熠华然。
    汤来了,于是挥别一切,不再言语,只是喝汤————            
    我只有老板送的那么小半碗汤,没有“不翻儿”,也没有鸡蛋皮等等一切,只有一阵让我还没凑过去就扑鼻而来的醋的酸味————其实,无论他们喝的是丸子汤还是不翻儿汤,给我送的这半碗都是别无二致的。

    就这半碗,我也喝不完。
   
    回忆起来,那时候爸爸叔叔和二爷坐在一起并排喝汤,是真的喝汤————

    不再去想关于爷爷的早逝,不再去想奶奶的不易,不再去对着每位家人问寒问暖,不再去为着将来前思后想————喝汤,只是喝汤,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短暂的片段,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牵挂与应记,用嘴吹拂着碗里哪一层漂浮着的韭菜段,用筷子拨开那张往往是后来才吃的不翻儿————
    喝汤————只是喝汤!
   
    入夜时分,路旁的叫卖之声不时传来,过路的脚步和耳语间或出现,刀剁案板或者锅勺相击之音余韵相随————
    我对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出懵懂无觉,只是陪着他们扎着架势喝汤————现在的我,在经历了很多回家喝汤之后,才会去猜想也许处于十字街头这番地摊之侧的二爷不时看着我、然后笑笑的样子,是否会象此时坐在电脑前的我一样,在干同一件事————回忆。

   
    回去的时候,我会感到十字街头终于不再那么喧闹与拥挤,似乎看到那些路面上归于寂静的果皮纸屑,当一切的声响都不那么丰富的时候,你会忽然偶尔听到有人在猜枚,有人在讲述,有人在诉苦,有人在欢笑————我想,这也许是十字街最可爱的时候。
    因为,她累了————
   
    当我在五岁以前,十字街头就是我在晚上最好的去处,就是那些固定的摊位、固定的电石灯光,固定的叫卖与吆喝,甚至是固定的人们,让我或是向此而来流连忘返,或是茫然之间本能而至————
    我双臂向后拉住栏杆,往前探着身子,看着这里一切的琳琅满目,体会着长大以后才反而非常盼望的无事可做、无事可想,想象着二爷爷再次回来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一个人————
    不再是一个人站在十字街头。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9 10:02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2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七、真不同西侧的凉皮




   
      就象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朋友叫“三儿”一样,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更象自己姐姐或者哥哥的小姨小姑、或者小叔小舅。
      我的三姨和叔叔无疑就是我生命中的这类角色,而由于年龄更加的接近,所以三姨在很多时候让我觉得真的跟我是“一辈儿”的人。
   
      这个疑似的“姐姐”,着实办了不少大事————
      我12岁的时候,她为了让我抛却顾虑安心学习,于是反锁上家门、教会了我打麻将————不过这几乎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因为我对打牌实在是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儿的兴趣。

      直到如今,即使有人三缺一实在找不到人,也只能骗我说“来喝酒吧!”于是,咱跑可远去了就真的只喝酒不打牌————否则下次保证还会被骗着跑可远。
   
      但是三姨却将另一件事情根植入了我的生活————还不到五岁她就带着我第一次坐到了卖凉皮的小摊上,从此开启了我凉皮、米皮、擀面皮的漫长生涯,直到如今,方不能辍。  

      我们去的,就是真不同西侧那条很窄的路上。我俩轮流坐在路边各家儿卖凉皮的小摊儿上,拌着凉皮、黄瓜丝、豆芽和面筋————
      直到最后,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我仰起脸来对她说————“呀,三姨,这汤儿喝着也可美啊!”
   
      那时候的真不同,对很多老城人的日常生活来说,不过是一个地理名词,而不是一个饭店————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主营的是水席。  
   
      我们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大概都会有一个比较相似的习惯————无论你说起外面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们永远都只会说一句“那有啥难的,哪天我给你做一回只会比他强!”

      这还是只是针对一般饭馆和地摊儿的态度————如果你说的馆子是卖水席的,家里大人不仅会“蔑视”你的口味,还会直接觉得你完完全全是在败家甚至挑衅。
      因为每家人都得会做水席————如果谁家不会做水席,似乎过年都没东西可吃。
      而且每家都很在意做水席————如果水席做的不够好,似乎就表明这家人不够勤劳能干,不够心灵手巧。   
      在这种关乎家庭形象的水席思维之下,再加上无论什么都敢说“我做的只会比他强”的思维定式,以及各家各户普遍的“手头”不宽绰————你说出了婚嫁寿庆“过事儿”之外,老城的
谁会没事去真不同吃水席?谁家大人又会允许孩子老去外面的馆子吃水席?!
      话说回来————就连“过事儿”也有很多家庭会选择找师傅、搭棚子在家做着吃————比如我小时候,大人经常会觉得我吃饭很“踏实”、能吃“够本儿”所以经常选择带我去
吃桌,我觉得自己“出场”十次,至少有八次都是在亲戚家里的院子里甚至门儿街吃的桌。
   
      于是,真不同似乎就不是一个饭店、而只是一个地名————甚至在说“去喝真不同的豆腐汤”时,你仍然会感觉那三个字和“南大街”一样,只是个地名。
   
      那时候,真不同建在老城商场的北侧,面朝洛阳剧院,临着中州路。如果你想从中州路走到老城商场,要么从十字街东侧那些很窄的过道绕进去,要么就要从真不同紧西侧的
那条小路穿过去。
      那条短短的小路上,铺面琳琅,凉皮众多(那时候米皮、擀面皮都还没有抵达洛阳)————这就是我五岁以前,三姨带着我吃凉皮的地方。
   
      第一次去吃凉皮的事情,我肯定是记不清了。但是如果想起自己生命中最初和三姨单独相处的场面————那我俩一定是坐在凉皮摊儿上。
   
      每次去的时候,我都感觉一向被三舅唤作“老猪”的三姨十分地忙活和勤快————
      凉皮的碗很浅,但是一般又都要盛满到高出碗沿儿、堆出一个山尖儿————这也没什么,可关键是吃之前还要“搅”半天。于是,三姨一手护着碗边儿,一手上下来回地搅
着米皮,那张很美丽的脸上会不带半点嬉笑,会很严肃、很认真————似乎我五岁以前也没见过她在别处有过如此认真的时候。
      直到她的额角有一绺头发逃出发迹、垂落下来,才会扶拢一下头发,把碗推过来,对我说————“乖娃儿,吃吧!”
   
      由于那时候我用筷子还是错误的用法(直到五岁以后到了涧西、上了小学才会正确使用),还要“摆置”好几下筷子才能启动,于是每当三姨说完这句话之后,连我都还没有
拿好筷子,三姨已经象听见发令枪响一样,对着自己那个碗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后来,我和涂涂他妈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们才明白,三姨说“乖娃儿————吃吧”,可能是对她自己说的。   
      所以,每当我看到三姨给我搅凉皮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她还没给我搅和匀,就忍不住自己开吃了————但是三姨很“景”我、对我那么好,每次都给我搅匀,再自己启动。
   
      我的一般比三姨的少,但还是吃得很慢,于是三姨自己“启动”完了,就坐在那里,或者用手巾扇着小风,或者来回张望着这条短小的街道上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摊位或者熟悉的面孔。
      偶尔,我叼着一块面筋抬起头来细细咀嚼,看着三姨背后那条窄窄的街道和不远处巍峨的老城商场,觉得三姨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
   
      直到三姨的闺女上了初中,三姨走在街上依然是一道足以称为“靓丽”的风景,不管是坐在真不同西侧那条窄窄的街道上,还是走在东关大石桥上,她永远是吸引街头目光的焦点————现在想想,被美丽的三姨带着出来,坐在那里吃很多五岁的小孩儿还没吃过的凉皮,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有一次,三姨说“乖,凉皮涨到两毛五了,往后三姨不能常带你来了————”
      那句话说完没多久,三姨就开始上班了。
   
      ————直到现在。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9 10:44
先顶起来再细看。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9 11:25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5



    老城如碗,世间一切尽收碗里,容你细细品尝,比喻得真恰当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9 11:30
一、朝阳饭店


    当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7



    常常在王安忆的小说中看见手里端着铝锅买豆浆油条的少男少女,锅盖翻在上面放着油条,下面盛放豆浆,在早晨清冷的空气中,匆匆忙忙往家走。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1-6-9 22:02
回复 1# 洛阳凯凯


    凯凯好久不见了,问好。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1-6-9 22:31
回复 1# 洛阳凯凯


    这只碗即将消失了吧?凯凯如果配上图片就更好了。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1-6-9 22:37
本帖最后由 冷笑 于 2011-6-9 22:40 编辑

我给配个图吧,虽然未必符合。

[attach]51040[/attach]
此照片作者是已故摄影家 西方,我一位朋友的师父。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10 09:35
谢谢配图,谢谢置顶!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1-6-10 09:47
谢谢配图,谢谢置顶!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10 09:35



    还不知道这图你喜不喜欢呢,这西方的摄影总是晦暗的,不阳光的。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6-10 11:26
嘿嘿,很激动————有人这么详细的回帖
让我的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
吼吼!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6-10 16:50
先搬个板凳占个位。
作者: 凌云享耳    时间: 2011-6-10 16:52
把老城比作碗,新颖
作者: 芳紫陌    时间: 2011-6-10 20:39
哎哟,好贴子,才看到,待细细读来!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10 22:13
二、老婆儿油茶
     洛阳人把不熟识的老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8



    一个卖油茶的老婆儿被凯凯写得这么栩栩如生,仿佛近在眼前,不知道是谁家的奶奶,正在小巷子里徘徊……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10 22:20
三、老集九府门牛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6-9 09:59



    有趣!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10 22:22
留几章慢慢看,凯凯,好文慢慢写哟!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6-10 22:54
好长啊,得慢慢看,问好,楼主!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1-6-10 23:33
好长啊,得慢慢看,问好,楼主!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1-6-10 22:54



    木门来了,抱抱
作者: 肥田老鼠    时间: 2011-6-11 10:45
哈哈,谢谢凯凯,等你这大作等了很久了。
作者: 影子    时间: 2011-6-11 19:46
老城故事多 期待凯凯接下来的帖子 我喜欢的文字风格 会一直关注的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11-6-12 06:27
这篇字不是一般地好!喜欢!要细读,细品。欢迎洛阳凯凯!
作者: 肥田老鼠    时间: 2011-6-13 07:01
这篇字不是一般地好!喜欢!要细读,细品。欢迎洛阳凯凯!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1-6-12 06:27



    绝对三班的好。另外我透露一下,凯凯帅哥那长相,也要细细地看细细的品,绝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9-29 11:01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21 编辑

                                               
     谢谢

发错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9-29 11:24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2 15:23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八、洛阳剧院东侧豆腐汤




  回忆往事,就象是吃一盘拔丝苹果————原本你是因为最上面那一块儿苹果动的筷子,但是最终吸引你的,可能是那块儿苹果所引出的千丝万缕。

  除了朝阳饭店、九府门和东大街教堂下这三处喝汤的地方之外,小时候去喝过最多的汤,是洛阳剧院东侧的一家豆腐汤。
  那个早已经不存在的地方上,在我脑海里的,是一字型的纵深格局、一字型的买汤队伍,还有爸爸瘦小的身躯,以及他身上如今想来有些“酸儒”的气质。     
        
  当时的洛阳剧院与真不同南北对峙,在中州路上标记出一段足以让老城的格局更加彰显出微妙和纷繁的特殊“区间”————这个区间西起十字街北口,东到正义街口,十字街北口以西算是老集,正义街口是青年宫。 
  这个区间很奇特————因为老集和青年宫本身就近在咫尺,按理说这两三百米的路段划归哪一段都无关紧要,可是人们又总觉得她既不是老集,也不是青年宫。
  我觉得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她既不象老集那么市井居家,那么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又远不如青年宫那么热闹纷乱、那么争相恐后、努力时髦。

  立于老集和青年宫之间————这个区间的路段,甚至还能给人一种“林荫道”的感觉,虽然这林荫道的下面,要么是门口人流如织的洛阳剧院和狗不理包子,要么是齐刷刷一排电石灯的熟肉摊位,但是那些茂密的树荫、以及马路上还能大致都还有个方向的人流,让我很明显的感到————老集是老集,青年宫是青年宫,这里就是这里。
  这里怎么称呼————洛阳剧院门口、真不同门口,或者就叫夜市。

  洛阳剧院就在这么一段特殊路段的中部偏西位置,于路北而立。
  那时候,她高大巍峨,雄伟矗立————如果她真的和一个人的半身像一般也有下垂的双臂,那么在她的左手位置、像框的边缘落地处,就是那家豆腐汤馆。   
  回想起这家豆腐汤馆的位置,让我感到有一些不可思议,就临着中州路,面朝着真不同,在洛阳剧院门口如潮的人流之中探出的半个身子,不仅岿然不动,而且还经常用排起的长队,左右着方寸之地的交通拥堵。

  对于这个汤馆的格局,我一直觉得能够有个后门就完美了————
  最开始,人们从门口买汤、买馍开始,就退到距离中州路的马路牙子很近的地方,排着队慢慢朝店里的方向面朝北向慢慢挪移而来。人人都是身着黑、蓝、灰的三色,人人都是拿着馍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双手或者背后,或者交叉于前,时而给东西方向过路的人让开一个身位,然后赶紧贴上前面的人,继续翘首而盼————
  然后,舀了汤,添了姜,就小心翼翼地一边端着汤、一边踅摸着座位、朝店的深处走进来————大多数人都要走得有一定深度,因为在店面的南半部(也就是临街的位置),东边一侧靠墙的一溜儿被隔出来作为厨房来备料和打馍————这样一来,原本不宽的南半截只留下西侧墙边能坐几个人,大部分的人都要走到店的深处,才能找到位置坐下。
     
  这还不算,店的北半截,还是一个细长细长的所在————知道结尾处,几乎快要成为一个柳叶的形状,大约只能放得下两张桌子————而且两张桌子都还只能把“长边”那一侧靠着东西两侧的墙才能放得下。     
  所有的人,从中州路的马路牙子开始,就这样一路向北,甚至走到“鱼尾”的形状,才喝完汤、然后再躲避着端着汤往里走的人流,在最狭窄的入口,很小心地走出去。

  我,就经常在最北头(也就是店的最里头)、西侧的那张桌子上,面朝着店门外的方向,等着大人————而且,我经常是站在凳子上,看着店门的方向。   
  带我来这里的“大人”,经常是爸爸自己居多。

  叔叔个头挺拔,但是爸爸个子挺矮————可能真的是因为爸爸在12岁那年正好是1960年,所谓的“天灾”。
  所以,每次即使我站在凳子上,爸爸在等着买汤的一字型队伍里,也经常会“找不到”————偶尔看到的,也会是他有些谢顶、如果遇到有风还会有些凌乱的头顶。有时候,我还能看到爸爸排队的时候,面色总是有些严峻的————他似乎总是很警觉有人插队。
  这个表情在这个队伍里很普遍————因为汤馆前东西向走动的人流实在太大,队伍经常需要为了垂直穿过的人流“松动”一下,然后在人群过后重新“归位”。
  还有那么两次,爸爸还真的会和插队的人吵架。虽然在这家排队因为插队拌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每次看着爸爸往往要面对着那些往往会比他个头高的人,仰着脸争吵,我总是心里很紧张,有些无助。
  我经常在想,要是爸爸个子高一点,会不会就好了————或者要是叔叔也在就好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因为一般就是抬个杠的事情————而且绝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什么意外,我们的两碗汤就回来了————

  我对洛阳剧院那一带的所有记忆,几乎就是这家汤馆碗里那些白白的、大片的、薄薄的豆腐————因为我那碗并不是买的,只是舀汤的另外拿了个碗,给另沏了一勺汤而已,里面的豆腐都是大人挑大块儿的、好叨的豆腐,撇给我的。
  偶尔,还有一两张非常舒展、又特别翠绿的青菜,飘在里面,吸引着我在大人们喝汤吃馍的时候,试着用还不熟练的筷子把青菜当成一床被子慢慢抻开,给那些豆腐都盖上————
 

  虽然这些年我对豆腐汤疯狂地喜爱————无论从口味还是豆腐上,动辄本想添豆腐然后直接买第二碗,但是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豆腐汤没什么吃的。虽然现在我会非常理解为什么当时会有那么多人排着队去喝豆腐汤,但是当时的味道也就是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既不同于肉汤、也完全不同于不翻汤和水席那些酸汤的、带着姜味、而且似乎越煮越醇的独特路线。

  那时候,似乎跟着妈妈、叔叔或者三姨、三舅出门,都会更多地去喝肉汤、吃对面的狗不理、甚至是正义街的水煎包,但也许是跟爸爸去各种地方单独吃饭的次数太多了————我总觉得和他出来动不动就是来到洛阳剧院喝豆腐汤,让我很没有兴致。
  结果有一次,在因为爸爸老是买书而再一次发生的家庭争吵中,偶尔听到妈妈不那么悦耳和平静地说————“又不是不让你买书,稍微少买两本书,哪怕多带孩子去喝几次牛肉汤,成天都是豆腐汤!”
  然后是爸爸很苍白很没有底气的声音————“豆腐汤喝着也不赖呀。”

  如今时分,站在洛阳剧院的门口————我看着那一片儿早已经没有豆腐汤的地方,思考着如果我能替爸爸排队买汤的话、会不会和身边等车的人们一样玩着手机。
  我想起爸爸小学还没毕业就四处借书在油灯下把一系列名著读完,想起爸爸在没有钟表只能靠火车拉威提醒上学的年代里因为下雪天空发白而几次半夜跑到学校,想起他那些已经发黄的书籍扉页里写着“XXXX年XX月XX日购于上海”的遒劲硬笔,想起他那些藏在书柜深处工工整整的誊写稿件中夹着的退稿信,想起他后来终于偶有作品在《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逐渐开始发表却又猝然早逝————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在芸芸众生的背后才偶尔能看到他书生气十足、有些另类的样子。
  我还想起————可能因为从小家里书籍成灾,而且还会因为书籍而引发争吵,所以我至今不仅难以象你一样嗜书如命,甚至对书排斥到了连金庸都不会去读的地步————也许你已看得出来,曾无数次端着酒杯对我说“等我走了,千万不要卖我的书。”

  我的个头很矮,我也很爱喝酒,我也很爱喝豆腐汤,我也终于明白我那些关于天灾的课本都已被篡改、我也很爱写字,我也有了一个男孩————随着时间的走过,这些方面,我都陆续地和你走向相似。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爱上看书————


作者: 天马唯一    时间: 2011-9-29 11:43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作者: 肥田老鼠    时间: 2011-9-29 23:49
凯凯我现在朦胧的意识到,要是一直想着小时候或者年轻时候饭的好,真的更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0-9 13:58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 14:34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九、老城的馄饨
                  
   
    活了很久的光阴,走了很多的地方,才知道天底下不是所有的馄饨都是老城的味道————
    所以,总在一些回不到老城的日子、总在一些摸不到老城的地方,象流着血的伤口一样,突然想念起老城的馄饨,拼凑着醋与胡椒的意念,让周围的一切变得无解————于是只能让血一直流着,直到自己干涸。
   
    我已经记不清楚老城的馄饨会在哪里,因为似乎只要能烧开水的店铺里都可以做得出来。
    我当然也不知道哪一家的馄饨最好喝,因为所有的馄饨都只有一个让你永不会失望味道。
   
    在去到涧西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馄饨还有其他的味道,说得再夸张一点————我甚至不知道馄饨里面还真的要包肉。
    我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有一天掂着一根棍,坐在门槛儿上,看着住在同院的一个远亲在包馄饨————我甚至已经记不清楚该怎么称呼她,只知道他们晚上要干夜市,于是白天在男人上班的时候,女人就在家包馄饨。
    我还拿着着一根快要化开、老是滴滴啦啦四处滴水的冰棍,我的头要不停地换动姿势,从各个角度去接收和嗦净那些淋漓的糖水,但是我的视线一直在跟着她那双看似粗笨但是非常灵巧的手————我想看看这个感觉上和饺子有些类似的东西是怎么包出来的。
    但是她的手太快了————她每次包完一个馄饨,我只能看到一个步骤,于是,我要看她包很多的馄饨,才可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制作“流程”。
    当我看到她往馄饨皮里裹馅的时候,我忽然愣住了————我见到她拿着筷子的“方头儿”,在放着肉馅的小盆儿里面“拐”了一下,然后把筷子头儿放进馄饨皮里面,似乎只是用馄饨皮在筷子头儿上“抹擦”了那么一下,就算放进去了。
    那一刻,任由着冰棍化出来的糖水嘀嗒落地,我扭着头问————“包这些儿馅不够吧?”
    “居够(足够的意思,本人注)!”她继续包着————
    我继承了所有的小孩子特别爱管闲事的优良传统,接着问————“俺家那馄饨比你这馅多可多呀?”
    “自己吃哩跟街上卖哩不一门样儿。”
    “吃馄饨的人愿意吗?”我从小就这么啰嗦————
    “街上人都是喝馄饨,木人当饭吃。”
    “他们不嫌肉少?”
    “只要有醋跟胡椒都中,木人指着这吃肉。”————我问的问题似乎太简单了,她连抬头看我都不需要。
     
    随着冰棍真的只剩下一根“棍儿”,我的脑海里留下两个印象,第一,馄饨是喝的不是吃的;第二,只要有胡椒和醋,没有肉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和家里平常包的馄饨不一样啊!
    这让我我觉得————必须得去见识见识街上的馄饨是啥样子!
    因为我很小就觉得,家里做什么都不如外面,无论是很多牛肉“堆”出来的牛肉汤,还是费了很多油炒出来的油茶,都没有街上的味道————很多年后,我都还对家里人都不都就说外面的东西“那有啥难的,哪天我给你做”这句话表示非常地不屑。
               
    当我的裤裆开始缝上的年龄,机会终于来了,叔叔带回来一个女的。
    大人让我管她叫“姑姑”————结果到我的堂弟都二十多了,我还是管这个婶婶叫“姑姑”。
   
    “妈,我跟素琴去十字街转转啊,不在家吃了!”叔叔站在院子里说。
    “那叫凯跟你们一们齐儿厮跟着吧,我一会儿要去你四姑家一圈儿,晚上不用做饭了。”————四姑奶家很近,就在农校街上,和我们三复街东西相连。
   
    于是,我就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十字街。
    于是,在他们“吃啥都中”的攀谈和我“想吃馄饨”的提议下,我们就坐在了一个臭电石灯喷着火苗的馄饨摊儿前————东边不远处,就是二爷爷每次从陕西回来时,我们一起去喝不翻汤的小摊儿。
   
    于是,我瞪着小眼,听着这位“姑姑”给我讲馄饨里都有什么————虾皮、榨菜丁、紫菜、粉丝、还有这是鸡肉丝,这是鸡蛋摊成薄皮儿切的丝,飘在浮头儿这不是别的,就是韭菜切成小段。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除了鸡蛋丝儿之外,都是家常配料。
   
    我指着一个躺在勺子里、薄的简直象甜面片一样的馄饨说————“这里头木有肉啊,坑人不坑人?!”
    叔叔正喝的此起彼伏、头上冒汗,抢出工夫说了一句————“谁还指着馄饨怼饱哩?!”然后他又埋头继续喝,最后抱着碗喝————好象那一口一口万一续不上的话、天就会塌下来。
    我用“姑姑”的勺子喝了一口,结果酸的我眼也眯起来了,嘴和鼻子也嘬住了————“这不奏是不翻儿汤吗?!”
    “一回事儿!”叔叔喝完了,抹着嘴,点了根烟————
   
    后来,他们又吃了别的东西,我才真的相信,单吃馄饨这东西,真不能填饱肚子。
   
    真正接受馄饨的味道,并且开始感受到她的美丽,是在西关的坛角小学上一年级的时候。
    我五岁开始去涧西上了育红班,在吃的方面只能用索然无味来描述,大人们似乎也在那里“绷”不住,每到周末都带着我“赶紧”回到老城————这样“艰苦”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由于六岁的时候生日差了几天不让我上一年级,只好在老城找了熟人,从西关的坛角小学开始我的“学籍”和学习。     
    于是乎,每天中午在风动工具厂的食堂、或者新华书店西对面的包子馄饨店里吃饭,成了我每天必须的功课。
    于是乎,我的老城生活又延续了半年。
   
    那时候,我觉得西关就已经属于“涧西”了————因为我并不知道中间还有一块儿地方叫做“西工”,也因为我当时觉得老城以外所有的地方都是“涧西”。
    我这种错觉是有根据的————因为西关的物价比老城的价格似乎要贵那么一点点。  
    对于老城,我只能说在家里和在外面吃饭差不多————特别是还有一碗牛肉汤解决一家人早饭的吃法。
    但是在西关,我已经明显得可以感觉到————为了不多花钱,我和妈妈总是尽量地去风动工具厂她们的食堂里吃饭,而不能在坛角小学很近的馄饨包子店里吃饭。
                    
    这就让馄饨和包子显得十分珍贵————虽然最早的时候,我所图的只是少走几步路,而不是什么醋与胡椒之间神一般的搭配。   
    于是,我就抓紧一些有限的机会,坐在馄饨包子店里,尽量克服着醋的酸和胡椒的辣,吸溜着浮头儿的那些个韭菜段和虾皮,继续唑着嘴和眉头,搭配着包子、喝下那一碗一碗的馄饨。
   
    忽然有一天,当我很饿很饿,出了校门看到妈妈在外面等着我,说“今天不回厂里食堂”的时候,我忽然开了窍,开始不可阻挡地像想起那个小店,开始第一次想念起“酸辣”的馄饨汤。
    于是,我很过瘾地开始了一次对馄饨的享受,真正的享受————第一次,我象大人一样,喝完了馄饨,还去添了一次汤。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洛阳的孩子都要经历这种对于酸辣的“锤炼”与“觉悟”————总之是那次之后,我对于风动厂西侧的黄梅路口对面的烩面和食堂里的粉条炒肉都忽然兴趣大减,经常想念着酸辣的馄饨————
   
    有一次,我站在学校的门口,四下一看没有人,对着墙角“嘘嘘”起来————正在聚精会神之际,忽然一个自行车的前轮出现在视线里,一个声音呵斥着————“弄啥嘞!”
    于是赶紧捏住,抬头一看是叔叔来接我了————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达达儿,咱俩去喝馄饨吧!”
    “你不是不好喝酸汤吗?!”达达儿把我放在自行车大梁上,朝小店骑去————
  
    如今,坐在万达广场的三楼,我捧起碗,喝光了举例涧西最为接近的马蹄街张记馄饨的酸汤————奇怪自己为何还会对这一幕记忆地如此深刻,仿佛象一道关于酸汤的痕迹刻在我大脑的沟壑深处。   
    胡椒与醋之间,神一般的搭配,也许已经让无数的洛阳人垂之涟涟,望之旦旦————就是如此地简单,无论是在唐宫路、纱厂路,还是青年宫、居业家园、十字街,无论是张记还是李记,或者有一个招牌或者只是一锅一直沸腾着的开水,随便一个拐角处,随便一个地摊上,都有无数的任可以做出无数碗这样的酸汤,让你觉得既是家长里短的相见,也是对节庆过年时水席的暗缘。   
    世间的绝美与经典,原本不应该如此简单地得到————可是当我面对随处可见的酸汤、面对华灯初上时老城任一个平街陌巷里的馄饨小摊儿,我又怎能说美好离我们很远。  
    如此寻常的调料、如此简单的搭配,如此不需要寻找的随处可见,如此熟悉不过却每每赞叹的味道,一旦思念起来————会让你觉得无可救药、一切一切都很操蛋。
   
    我很高兴,万达广场的馄饨单独卖汤了,每次逛街到此,或者酒后路过,都可以象小时后再坛角小学的墙上嘘嘘一样,觉得四下无人,觉得已经私奔,端着一碗漂着韭菜、游着粉丝,榨菜鸡丝紫菜鸡蛋丝都已经到齐的酸汤————咕咚着干完,陶醉着添汤。        
    那一次,我走在老城的街道里,带着一种即将告别的“动力”,走到一个小摊儿,就要上一碗馄饨,喝完、添汤————再走一段,再喝一碗、再添汤。走不动了,歇歇,喝不动了,也歇歇————我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已经这么干过,还是蓄谋着这么干一次。
   
    老城的馄饨,不是必须要有肉,是必须有胡椒和醋。
    老城的馄饨,不是用来吃饱的,是用来想念不到的。

              

         

        


作者: 知非    时间: 2011-10-9 14:01
这样的字,惊艳。
容我挑灯秉烛,细细品读。
作者: 青黛    时间: 2011-10-10 22:46
写得真好,我慢慢地看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0-20 18:04
呵呵,谢谢色妞妞这样细致的阅读和如此“捧场”的回帖
  
大家的回帖就是我的动力
   
对于色妞妞的最后一个问题,最初以来我是觉得只要交代人物和我的关系就可以了,毕竟在这个里面,不存在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也许我没明白色妞妞的意思,我会再注意这个建议。
   
再次感谢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1-10-23 21:18
这文字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一般
你只能抻展展地,顺溜溜地读下去,没法打顿,它完全没给你留喘息的机会,浑然天成。
敬仰下楼主,希望有机会能把您的作品荐到纸媒上,让那些不识数的编辑和自命不凡的写手们开开眼。
作者: 新解玉玲珑    时间: 2011-10-28 16:03
写得真好。一段段读下来,象老电影一般。味道很足,回味悠长。
作者: 新解玉玲珑    时间: 2011-10-28 16:03
写得真好。一段段读下来,象老电影一般。味道很足,回味悠长。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 14:36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2-7 10:40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南大街的豆腐汤和丸子汤

   
   
    对我来说,南大街代表着五岁以前一半儿以上的童年。
     
    五岁以前,虽然也会经常住在东大街的婆婆家,但还是以住在奶奶家为主。
    奶奶家住在一个很深的院子里————这个院子虽然大门朝南、开在三复街上,但是这个院子一直朝北往里面“拱”,奶奶家是院子最北头的上房屋,站在房顶上,我会感到
比三复街靠北不少的八角楼居然近在咫尺————你可以想一想,这个院子有多深。
   
    在这么深的一个院子里,从院子尽头奶奶家的上房屋里出来,走到到门口,总是要花很多的时间————回想起来,我的童年花在这条路上的光阴如果细算起来,估计也是一笔惊人的积累。
    无数次,或是被三姨抱在怀里带去婆婆家,或是被叔叔带着出去喝牛肉汤;或是我自己听到了街上老婆儿油茶那悠扬入院的叫卖声而拎起一只大碗自己跑出门去,或是随着院子
里年龄跟我相仿但是辈分都是姑姑叔叔的孩子们一起掂着棍儿出去耍,我都要经过这条长长的院子。
    这条长长的院子曲里拐弯儿、忽高忽低、或明或暗,不时透出沿途谁家电视机里的歌声,或者谁家灶火里夫妻抬杠的埋怨声————浸透在这样一条悠长而喧嚣的小路上,就
是我这个小生命在老城的胸怀里出没和往来的过程。
   
    走出这条院子,有时候会往东————那一定是三姨来接我去婆婆家耍,或者我和表弟分别舞拎着一根被唤作“青龙偃月刀”或者“三尖两刃刀”的木棍儿走着去洛河滩玩。            
    更多的时候,我会往西,因为往西的理由太多了————去农校街的四姑奶家(爸爸的亲姑姑),去南大街的舅爷家(算是奶奶的娘家),去十字街喝馄饨或者不翻汤,去九
府门或者朝阳饭店喝牛肉汤。   
    这所有的一切,最要经过三复街、农校街相遇的南大街路口。而且,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这个路口往西或者往北而行。
   
    如果在这个路口选择往南拐,那只剩下两件事情————就是去喝豆腐汤或者丸子汤。   
    南大街上的豆腐汤、丸子汤馆,在我的印象里有两家————农校街口的南侧有一家,叫做永乐,两种汤都卖;另一家在南边靠近小桥的位置上,经营的范围我不知道,但是我在那里
只喝过丸子汤。
   
    由于离的近,所以我最经常去的是永乐。

   
    这是一家门前稍显开阔的门面,如果说门前的那条马路牙子是一条“发际线”的话,门前忽然凹进去那一块儿的建筑外形,则在大门和“发际线”之间制造出一个很敞亮的“大脑门儿”。

     每天早晨,永乐门口的“大脑门儿”位置上,随意地摆放着两张矮桌子,坐着不少人埋头忙碌,当然还有一些人就蹲在这片儿空地上,很“存气”地端着一碗汤寻到一个角落,放下汤,支上筷子,慢慢悠悠地把刚才用胳膊夹着的烧饼摆碎————期间不时地抬头张望,随时准备迎着一个熟人,打着招呼,拉拉家常。
    有时候,到了夏天,这一片“大脑门儿”上坐着或者蹲着的人会多一些,这种时候,当我走进店里,才会发现,里面地方其实真不能算小————四四方方的空间,略高的房顶,甚至还有一个台阶从中间把屋子区分成里外两个部分。
        
    里面那一部分是盛汤和端汤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配好青菜、粉条、葱花、佐料的大碗,作为“二线”随时准备送进那个盛汤的大窗户里————而那个大窗户的后面,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后厨”了。

    后厨里靠近大窗户的位置,迎面支着大锅,锅台边是“一线”的四五个大碗,盛汤的师傅熟练地抡起这几个已经配好那些底料的大碗,偶尔对某个多掏了钱、要多加豆腐的人额外问上一句“加白豆腐还是炸豆腐”,然后就很快地端出一碗热气腾腾、或清白或火红的豆腐汤来。   
    我拿着筷子,坐在一边,看着每一个排队的人,先是伸着脖子翘首期盼,然后在队伍的最前面略作停顿之后,象是受了一幅墨宝一般,颔面低首小心翼翼,从人群中缓行而出,消失在一群或站着、或蹲着、或坐着、或已喝完、或是才来、或是正在程序紧凑吃馍喝汤的人群中。     
    靠近外面那部分,接近门口和中间的地带,总是一片人头攒动————有的是刚进来,一边掏着钱一边看着盛汤的窗口,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加点豆腐,或者加什么豆腐。
    下面这部分的两侧,则是摆着桌子,但是坐在这里喝的人,老人和带孩子的人居多,也许是受不了门外那块儿地方的杂乱和微风,也许是嫌外面有些灰尘和来不及收拾的残羹剩碗。
    总之你在这里看到最多的姿势就是一个老人举着筷子把豆腐塞进一张稚嫩的、也许还不能数到10的小嘴儿里,同时能听到最多的声音是“乖,再吃一块儿豆腐!”,或者是“就不叫他们吃,只叫俺乖娃儿吃————”
      
    因为豆腐汤一般属于早餐的品种,丸子汤一般属于晚上的品种,所以,顺着南大街再往南靠近小桥的那家汤馆到了晚上便生意火爆的现象,让我觉得他家的丸子汤看来是比永乐做得好。
   
    这一家的门面,只能用“拥挤”来形容,每次跟大人来这里喝汤,一般我是进不了屋,而且一般也混不到座位。
    每次看到爸爸和叔叔象打仗一样挤进人头攒动的丸子汤馆里,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混沌和慌张,因为南大街本身就是一条人很多的街道,虽然这里位于南侧,不象南大街口以北、朝阳饭店前后卖裤子那一段那样“挤扛不动”,但是人流也绝对算是如过江之鲫,熙熙攘攘。
    有时候,我站在那里,总担心会不会遇到奶奶经常说的“拐娃子”————传说中,他们用手往我脑袋上一拍,然后左边是狼,右边是虎,背后一条大河,只能老老实实跟人家走————然后我就算被拐卖了。
   
    说实话,去了很多次,我是真没有安心、消停地尝过一口丸子汤————
    可想而知,在这里我很难象在九府门或者洛阳剧院旁边的汤管理一样自己单独有那一碗————汤馆里面人那么多,已经几乎没了秩序,单独给我要一碗清汤的话,不仅让盛汤的觉得“可烦”,而且一手一碗也真不好往外挤。
    再说喝汤的“条件”————我一直不知道这一家汤馆究竟是备没备板凳(且不说桌子了),总之是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在蹲着、站着,这让我只能是偶尔地抿上几口丸子汤,偶尔吃上一个丸子————因为在这种环境下喝汤的大人们,似乎连等到不是那么烫的心情都没有。
    这家饭店的门口,让我后来偶尔会在《动物世界》栏目里回想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倚着桥头、路边、台阶散乱分布,大部分呈现蹲伏的姿势————很象非洲草原上一群凌乱的秃鹫,然后在他们脚前,放着宛如羚羊或者野牛一般的黑色汤碗。
   
    对于当时没有怎么好好喝过的丸子汤,我只记得当时的她是不翻汤和豆腐汤中最为浓烈的一种————豆腐汤的清单自不必说,不翻汤的酸辣刺鼻,在丸子汤的浓烈面前,更象一把犀利而单薄的小刀。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南大街,永乐的豆腐汤依然让我感到清水芙蓉,平静从容————而那家丸子汤,不知道是否改弦易帜,但至少也是换了门面,因为我没有在看到哪一个屋子里会有当年那些挤扛不动的背影。

    很多年后,我再次回到南大街,还是随着那么多的人一起排队、盛汤、找座、开喝————

    从小到大,在这里喝汤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总是同时吃饱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饥饿了————
    从小到大,在南大街上的人永远都是那么多————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同时出生了,然后一起老去了;我们同时离开了,然后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回来了。







作者: 肥田老鼠    时间: 2011-11-4 17:13
加把劲,出小文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17 19:24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1-11-29 13:41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一、老城的卤肉

        
   
    曾几何时,我迎着夕阳的方向走出三复街的西口,在南大街的路口朝北稍微一拐,便停在一辆镶着玻璃窗格、里面放着案板的推车前,踮着脚尖、嗦着手指头,隔着玻璃往里
面驻足观赏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卖卤肉的男人,用刀比划着那一堆色彩“深沉”的卤肉,然后从中拎起扑扑扇扇的一块儿,那块儿肉在被甩来甩去的时候,我简直觉得眼前有点眩晕————
   
然后,只听“梆叽”一声,当它被摔在案板上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那块儿卤肉还在案板上“弹腾”了两下,在案板上留下了一片儿让人觉得一生何求的深色————
    于是我的眼睛,就跟着被切下来的部分,华丽地站在台秤上,片刻之后再走下神坛,一览无余地躺在案板上,被那把油光锃亮似乎带着肉香的刀子切成一片片儿晃晃悠悠、跳动摇曳的肉肉。
    最后,当那些肉肉被包在一张有些粗糙的黄皮纸里的时候————还有一些油会“力透纸背”,就在转身要去的一瞬间,从黄皮纸上印透出自己雍容的背影。
   
    这个如此“惨烈”和让人动容的场景,这种足以颠覆一切扯淡和浮云的记忆,陪伴我了很多年。
   
    有时候,我觉得每个人都需要至少一种这样的食物————无论何时、但凡何地,或遇阴晴圆缺、或有兴高采烈,无论是饿得半死、还是要快意小酌,无论快译酣畅、还是茶饭不思,无论是在节庆里幸福地忙碌着一桌酒菜、还是苦逼地挤在漫漫无期的地铁里,无论是在得意欢快的包围中,还是在被烦恼与困顿的包围中————只要这个食物一出现,就足以把
你秒杀,她可以通吃你一切的时间,她可以拯救你全部的状态。
    能“通杀”我的食物也许不止一个,但是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卤肉。
   
    卤肉这个东西,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叫她————卤猪肉、熟猪肉、猪头肉?不是听着太技术化,就是缺少了对于做法、部位的准确表现————
    就是我目前使用的“卤肉”这个称呼,其实也不是我认为理想的————因为她没有包含“猪”这个个关键的字眼,但是他就是这样被我一直使用下来了。
   
    该怎么去叫她,这只是我现在考虑的问题,五岁以前,站在南大街口,扒着那辆推车、脸已经贴在玻璃上的我可没有想过这些额勒金德的问题,我只是在想————如果一个
人可以天天吃卤肉、顿顿吃卤肉,那会是啥日子儿啊?!
    每次想的结果就是————不敢想啊。
   
    在“天天吃、顿顿吃”这般过于宏伟高大的理想面前,我真正吃到卤肉的机会和频率实在是显得不值一提,所以说即使吃卤肉的机会并不算少,但是那些情景总会被我“铭记
在心”,形成一种如数家珍的悲悯效果————   
    我记得最“惨”最美的一次,是在叔叔身上发生的。先提示一下,婶婶是回民(上小学以后我才知道这之间的忌讳)。
   
    有一天,在三复街奶奶家的院子,叔叔这个世上最懒的人(奶奶说的)拱在小厨房的水池里,洗了一下午的衣服。我在挥着鞭子抽碟辘,玩了很久,几次经过小厨房的门口,我都感到厨房里的气场十分的压抑,叔叔低着头、脸色暗红,一声不吭的样子————按照如今的人生经验,我甚至可以猜到整个下午他也许都在思考衣服既然要脏为什么还要洗
、大家都不用洗衣服谁也不嫌弃谁难道不行吗、人活着是不是就是为了受罪、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等等这些高科技问题。
    当太阳西下,院子里树叶的倒影打在四爷家的东墙上时,叔叔洗完了所有的衣服,然后活络着膀子,点了根烟,站在上房屋最高的台阶上,用一种解放了全世界的眼神藐视着
远方正在落下的太阳————
   
    忽然,他走动起来,把烟头在墙上摁了摁,根本没有看我,直接就冒出一句————“走,凯凯,跟我出去转一圈儿!”   
    我觉得他的样子好象是要去办多大的事,于是收齐碟辘和鞭子,跟上已从屋子里拿着衣服走出来的叔叔,听到他朝奶奶说了一句————“妈,俺俩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在上下台阶的高高低低和曲折迂回的忽明忽暗当中,穿过了奶奶家那道深深的院子,我俩站在了大门口,还没走下台阶,叔叔就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朝西走向南大街的
方向。
    他坚定地走着,谨慎地和街坊邻里打招呼说“有事儿出去一趟”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神秘,但是没有去问他。     
    进入南大街,刚刚转向十字街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让我有些急刹车的感觉,与他一齐站定。
   
    他走到那辆卖卤肉的小推车前,用手摸着下巴,探着身子仔细打量着那一小堆儿赤裸裸的卤肉————
    卖肉的(那时候还不兴叫老板)凑上来说————“来了?看中哪一块儿言一声儿!”
    叔叔很坚定地指着一块儿,说————“奏那一块儿吧,切切,夹仨馍。”   
    卖肉的说了一口“中”,然后就开始上称,说了一个有零有整有毛有分的价钱,然后叔叔掏钱,他就转身操起那把刀来————
   
    这是比较珍贵的机会————我可以站在小推车的正面,去掉了玻璃的阻挡与反光,“现场”观看卤肉的切割————   
    那把刀看起来很笨,卖肉的手也看着粗枝大叶,但是他们俩一起降临到花枝招展的卤肉上时,显得那么轻盈与小心,不会象长大以后见到的“剁”酱肉那样快速
和随意,而是瞄着一定的厚度,夹杂着对于肥瘦的搭配,慢慢入去,然后一下子一下子地把下刀的力量、均匀地分布到从酱色肉皮开始直到木制的案板结束的这段距离上。
    卤肉在被切成一片儿一片的时候,并不是安静的,她会随着那只按着她的手,还有落下去的刀,时而地翻转着自己,不时地把肥瘦和颜色展示在我的面前,随着那把背儿厚、
刃儿薄的切肉刀一下子一下子地走完她的全部,最终沉寂下来,变成一小堆儿列队不是很整齐、形状不是很规则的一片一片肉肉————
    每一片儿,都带着一种安静的酱色,让你觉得猪肉的颜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也只有做成这个样子,才是一片纯粹的猪肉,一片脱离了任何雕虫小技的猪肉,一片返璞归
真的猪肉,一片无需雕琢无需乱施脂粉的猪肉。
   
    切好了肉,老板拿起一个方型的馍,把它放平在案板上,然后把刀躺下放平刀,沿着方馍的一条长边儿豁开————注意,刀只用把那条边“豁开”就行了,因为方馍的上下两层并不粘连,她的里面本身就
是空的,只是四条边封起来了而已,刀的作用只不过是让里面那个原有的空间重见天日而已————
    这和长大以后见到的烧饼夹肉、或者陕西的肉夹馍不一样,后来这些都是需要用刀生生地硬“劈”出来一个“夹层”,而且会留下几乎一整圈儿的开口儿,不仅夹层的空间很紧,而且动词很容易从周边的开口儿掉出来。
    可想而知,内部宽敞、而且只有一“面儿”开口的老城方馍,里面能放很多肉。
     
    到了最后一个过程,我几乎激动地不敢看了————
    老板用那把“阅肉无数”的刀,把案板上那些一片一片堆在一起肉们搓了起来,把刀竖着放进方馍张开的大嘴里,然后一边往外抽着菜刀、一边一下一下地把肉抖落进方馍的
肚子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些还露在外面的肉,随着老板“抖刀”的动作,一片儿一片儿忽忽闪闪、晃晃悠悠,弹性十足、神采熠熠。
    肉夹好了,三个方馍象“吃饱”了一样,一个个挺着肚皮,很厚实的气质,张开的大嘴藏纳不住地露出几片儿卤肉,让人很本能地去想象她的肚子里面装了多少“好东西”。
   
    夹好了三个馍,叔叔拽着我走到街对面,走到南大街与农校街口的南侧一点,站在永乐豆腐汤丸子汤门口那片空地上,叔叔递给我一个方馍,说“怼吧!”   
    于是,我开始使劲地张开小嘴朝着方馍那张露着卤肉的大嘴“怼”了过去————怼过去之后,却发现我的嘴太小、要不住对方,于是我把嘴先“撤”了下来,打量了一下,选中了一个可以
下嘴的“突出”部分,再次努力张开嘴巴,怼了过去。
   
    我只咬了一口,肥肥的卤肉就几乎要掉出来,由于双手拿馍,我的手还来不及抽上来,于是我本能之间赶紧把自己的脸“怼”了上去,压住方馍张开的口子————然后一边
嚼一边调整了一下双手拿馍的位置,抽出左手,抬起来捏住了馍的开口儿,才终于可以把脸撤了下来。
    方馍的开口撑得太大,我的嘴又实在太小,于是我干脆从方馍里把卤肉一片一片儿地捏出来,放进嘴里————
   
    我的妈呀————太香了!要是用叔叔的口头禅说,我觉得应该是————WRTD一回呀,真香啊!
    每一片儿卤肉,都是爽滑地入口,然后那些看起来就已经非常诱人的肉肉,在你的嘴里随着牙齿从肉皮开始,甚至带着一点儿切过肥肉的“咝咝”声响,最终走到在切肉、装馍的过程中,形状溃散的瘦肉部分————很快的,有点韧性的肉皮、灿烂肥实的肥肉,还有带着嚼头与纹理的瘦肉,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搅合在一起,带着一点包藏着酱香的温度
,把猪肉的精髓最华丽地传递开去————   
    捏了几块儿卤肉之后,方馍的“大嘴”差不多可以合上了,于是我再次双手“稳当”地拿着馍,大口吃起来————刚才的肉皮、肥肉与瘦肉的组合当中,又加入了带着弹性
的“馍”,让刚才过于华丽的搭配逐渐放缓了一些节奏,让刚才过于醇厚的口感趋向于一些平和,好象是让一个疯蹿起来的火苗,平稳、慢慢地燃烧。
   
    这个时候,我才忽然想起叔叔的存在————也只有这时,我才想起去来去打量他一下。
   
    我扭脸一看,叔叔面对着一个墙角的方向,刚吃完了第一个馍,这时候正在瞄着第二个馍的“开口儿”张开了大嘴————我觉得那嘴张开的幅度足以让他的下巴掉下来,然
后再也合不上————其实我很奇怪的是,他的嘴完全没有必要张得那么开,因为对于大人来说,方馍的开口儿并不是多困难就可以拿下。
    我觉得他那副憋红了脸、过分张开大嘴的样子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报复!
   
    他的嘴张开得实在太大了————于是他的嘴撤下来之后,那个方馍缺了很大的一角!然后,他的腮帮子象圆球一样鼓了起来,他发现我在看他,于是转过来看着我。
    我
其实已经看了出来,他想对着我笑笑————但是鼓起来的那两个腮帮子实在是太大太圆,让他的脸有些不太听使唤。   
    很快————他吃完了,然后满嘴油哄哄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一边不时用舌头出来扫扫嘴边,一边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他终于放松了,开始“肘”起脸来,扫荡一样望着三复街、农校街口、南大街的各个方向,带着一种随时准备遇到熟人的微笑,最终还真朝着某个方
向抬手打了个招呼,喊了一声————“又是二班(前夜班)?”   
    我终于把我的那个馍吃完了,每次吃卤肉夹馍的时候,我总会为最后只剩下馍而肉已经没有而感觉到美中不足。我把双手排开,挨个对着手指嗦着指尖刚才“徒手”从馍里捏
肉的部位————
    叔叔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走,不恁下材吧!回来想吃再来。”   
    至今我也想不起来,叔叔在回去的路上到底有没有交代“回去不要说这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确实没有交代。
   
    回去以后,我很高兴,很满足————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满足感和愉悦感、其实就是很多年后我对老城的童年生活产生记忆的根源与动力。
    然后,奶奶照常做饭,叔叔照样端汤、拿馍,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下班回来的爸爸、妈妈、婶婶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好象谁也没有注意到叔叔今晚的饭量明显不那么正常————即使后来在奶奶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念叨着“咋会剩下这么多?”的时候,大家也没有留意什么。
   
    在不知道时钟走到哪个位置的时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铺垫和场景————
    我不知道动了哪根筋儿,站在正房屋的门口,对着叔叔和婶婶那个屋喊了一句————“达达儿,你带我吃的卤肉真香,下回咱还去!”
     
    然后————已经没有然后了,爸爸妈妈看着我,站在厨房里的奶奶看着我,叔叔和婶婶那个屋里忽然没了动静,我也不知道咋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其实,也不怪我动了哪儿根筋,因为,我是很多年后才知道身为回族的婶婶对食物的一些忌讳。
   
    想起这件往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后来,当三舅在第二中医院住院那一段日子里我每天缠着婆婆买卤肉吃的时候,当我有了一点零花钱、每个周末从涧西回到老城经过民主街去“杨记熟肉”的小推车前偷偷解馋的时候,我都会在“事情”发生的前后想起我和叔叔的这件故事————
    “事情”发生的当中呢?
    我当然不会再想其他的,我的整个人,只属于卤肉————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17 19:27
已经向马樱花推荐了,也向北斗六星推荐了。
真希望能看到是这本书面世。
色妞妞 发表于 2011-11-17 11:46



    感谢色妞妞的一贯支持!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2 13:51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二、大石桥头(上)
        

              
                     
    对于五岁以前的我来说,十字街的南头,也就是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汇合的地方,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因为这是老城的中心。      
    顺着这个路口,往南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服装摊点和接踵摩肩的人来人往,往西看去则是包含着小吃水席书店书摊儿古玩字画儿的熙熙攘攘,往北则是十字街头让我眼晕的大小摊位和“挤
扛不动”的人潮汹涌————
    只有往东的方向,代表着安静与空旷————
   
    经常地,你站在八角楼下,面朝东方,就可以一直看到那座镌写着“瞻云就日”的鼓楼。  
         
    于是,顺着东大街的气质,老城的“东方”似乎一直秉承着安静与秩序的感觉————
    甚至于,每每当我从八爷开的“乔家戏衣店”里拎出一把戒刀或者红缨枪、登上鼓楼,学着“猴哥”用手打帘、往东瞭望的时候,除了不远处的酱菜铺子和门诊部,一直到民主街的教堂那里,才会终于出现一点有些明显的“人烟”。  
      
    在某一天之前,似乎我向东边走得最远的就是教堂东侧那株夹竹桃旁边的羊肉汤馆————就这么一点距离,都会因为东大街上的清冷与安静,让我觉得这一段路是那么的长————无论走过多少次,在经过门诊部对面的酱菜铺之后,我似乎对之后的一段街道都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于是,我一直觉得,东大街就是这个样子的————即使她朝东一直走到太阳升起的地方,都会是如此了然无物地终其一生吧。
     
    直到那一天,我才发现我错了————因为那一天,我站在了大石桥头。
     
    那天,是一个冬天的上午。
        快要过年了,大人们都很忙。婆婆应该是实在没人可支应了,于是唤来了成天一手插兜里一手嗑瓜子、只知道跳皮筋玩沙包的三姨。
        我总感觉三姨其实跟我是一辈儿的,因为婆婆让她干得最多的活就是————“小妙,过来尝尝蒸馍熟不熟。”
    ————我觉得这活儿我也能干。
   
    婆婆那天是让三姨去买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于是三姨腾出那只插在兜里的手接过了几张裹着“分洋”的毛票和一个看不出是装酱油还是醋的瓶子————然后象姐姐搂着弟
弟一样用手上拿着瓜子的那只胳膊绕过我的肩膀,就把我一起带了出去————
   
    走到门口,三姨还和八爷家的云子姨(我觉得也是一个姐)打了个招呼,然后嗑着瓜子就走到了酱菜铺,结果————卖完了。
    走出酱菜铺的门口,三姨嗑着瓜子儿来回看了看,对我说————“走,去东关买。”
    我也不知道东关是哪儿————但是当时我觉得,三姨象个大人了。
   
    如果是同样的距离,换在南大街或者西大街上,我真不会觉得有这么远————可是在过了民主街口就更加空洞无物的东大街上,我除了下水道的井盖儿,几乎找不到可以关
注的东西,我觉得走了很远很远。
    直到走到一个门面似乎更加宽阔、柜台直接要开在街面上的一个酱菜铺时,我朝远处一看————忽然觉得有些惊呆了。
   
    我自己朝前走了两步,眼前的一切有点象马可波罗来到中国的感觉————
     
    酱菜铺的对面、也就是路北,是一排延伸了二三十米的卖肉摊儿,一不溜卖肉的手拎着尖刀在那一根用来净刀的铁棍上刷来刷去、甚是壮观;卖肉的摊子往东,是一个门面非常宽大的食堂,食堂的门口有倚在案板边打馍、不时拉开吊着的鏊子查看烧饼生熟的伙计,食堂暗红色的木质门面全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有的拿着糖角儿,有的拿着烧饼,
有的拿着油条,有的端着一碗汤出来找地方准备蹲下。
    顺着食堂的方向再往东一点,是一个小店,我看不清卖的土杂还是百货,我只是很为老板的生意发愁————因为她的门口,站满了、蹲满了卖菜的、卖鸡蛋的人,那些人不
要说挪一挪脚、换个地方了————我觉得他们双手抄在袖筒里取暖的架势,就是来了买主都不一定肯伸出来。
   
    再往东、目光已经朝向正前方,就看到我面前正东方向一个拱起的石桥————其实,如果不仔细查看的话,我根本看不到桥的本身,因为桥上站满了人。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站在桥上————因为他们不过是摆摊儿卖菜、或者来回顾盼着买菜,我觉得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发生在平坦的街面上。可是他们好象都很喜欢站在桥上
做这些事的样子————因为桥上的人,似乎比我见过的所有菜市场都要拥挤。
    当时,我觉得这个桥真是亏了————特别是那些真的把这个桥当成是“桥”、试图过路的人们————他们被挤在桥的最中间、一条若有若无窄缝中,仍然用自己前行的方
向,来指明这个“桥”是一座用来过河的“桥”————而且,是一座东西方向的桥。
        
    从桥上,把目光收回来,桥头的南侧,又是一个食堂。
    和刚才那个食堂的“品种繁多”有些区别,这里似乎除了那个打馍的伙计卖得是烧饼或者油旋之外,每个人都清一色地端着一碗汤。
    我并不知道、也不很在意他们碗里的是牛肉汤、羊肉汤还是豆腐汤或者丸子汤————我只是看到、也许只是想象到,那些黑色的大腕,每一个的碗边儿都隐隐约约透着辣椒
的红艳;而且每一个大碗里,都泡着高出碗沿儿的泡馍块儿。
        
    把目光再往回、也就是酱菜铺的方向收回,在桥头这个食堂的西侧、路南,是一个百货商店,百货商店的门口,似乎是整个这一片唯一一个可以让人喘口气的地方,这里站着
一些等人的人、或者买完东西准备回家的人,无论抽不抽烟,他们的呼吸都会带着一团白色的雾气————
    偶尔地,有人蹲在那里喷着一碗泡馍在呼呼噜噜地吃着,我分不清这碗泡馍是来自于路北肉摊儿东侧的食堂,还是来自于桥头那家专卖泡馍的食堂————因为他们的碗、
甚至整个老城喝汤的碗,全都是黑色的,只是有些家儿的碗底部分,会有一截灰色。
    这些样子全都一样的碗,曾经在很多年后闹出一个笑话————有个老几,从十字街买了碗汤,边走边喝,每次喝的差不多了,就近找一家汤馆就进去添汤,一路添汤到西关,碗往路边一放就走了,这碗还能被西关某家汤馆的伙计收了去。
    这个笑话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站在大石桥西边酱菜铺的我,只是在考虑,那两个食堂负责出来收碗的伙计,会不会每天为此“隔气”(注:吵架、打架)?
        
    我沿着顺时针方向把大石桥头打量了一圈儿的功夫,勤快能干英明神武美丽动人爱读书爱干活的三姨终于买完了,终于把那个不知道是装醋还是装酱油的瓶子灌满了!
    临走,我就说了一句————“三姨,以后带我来这儿耍吧?”
    “这儿有啥耍嘞————人这么多,还得跑这么远。”
    于是,我就拱在三姨的胳膊下、一步几回头地往西走向鼓楼的方向。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2 13:53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三、大石桥头(下)
                                 

                          
     
    再次来到大石桥头的时候,我是自己来的。
     
    那条漫长的东大街依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我只记得自己从八爷的乔家戏衣店里掂了一把破损的戒刀一路走来,快到大石桥的时候,路的南侧有一个很大的下水道闸口,
看上去挺吓人的样子————我带着那种既好奇又害怕的矛盾一步三回头的时候,经过了几家竹篾店,然后又站在了那家酱菜铺的门口,面朝大石桥,向东而立。
    我总觉得,来一趟不容易,先站在这里好好看看再“过去”。
   
    当时的场景,还是和我第一次见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这一次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严冬季节,所以整个视野里没有了那么多双手抄在袖口里的姿势、没有那么多耸着肩膀
夹着脖子的人们,当然,也少了那些一大团一大团挂在人们嘴边的白色雾气。
    当时,我已经知道大石桥的下面是“廛河” ————因为它最终流向了我经常去的洛河滩,所以我总觉得和它并不陌生。   
    很多年后,当我来到大石桥南侧一点的潞泽会馆时,我才知道廛河与洛河曾经都是水运通达、船舶往来的水路————于是,我在想象,如果当时在我的眼前出现一挑熙攘着
童叟行人、贩夫走卒、沿街摊铺、叫买叫卖、饭厮旗幡的街道,对面是一道宽阔拱起的石桥,又在桥洞下有船舶往来、篙桨而行,那会是一副何样的场景————
   
    还是回到五岁的我————掂着一把木质戒刀站在酱菜铺门前,用一副随时准备打家劫舍的目光逡巡在周围的场景当中,然后抬起脚步朝他们走去。
   
    经过那一排肉案,我向东来到了路北那家品种丰富的食堂,站在里面,环伺而去,发现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有————稀饭、包子、油条等等,似乎那些不是很清澈的玻璃窗棱后面
,都架放着一些不同的品种,就连烧饼似乎也有圆的、椭圆的、方的。
    品种虽然繁多,但是一目了然,最强烈的主题依然是卖汤————我并没有闻到熟悉的牛肉汤和羊肉汤的气息,于是探了探身子,但是依然看不清楚卖的是什么汤,最终还是在经
过身边几个蹲着喝汤的人时,看了看他们的碗里,才知道是丸子汤。这让经常光顾永乐豆腐汤和丸子汤的我有些诧异————上午就卖丸子汤?永乐可是早晨豆腐汤、晚上才有丸子汤啊。
    对五岁以前的我来说,丸子汤的味道和颜色都太过浓烈————既不象朝阳饭店和老集九府门牛肉汤那种半透明色的清澈,也不象东大街羊肉汤馆里略略的白色那样平和,更
不象永乐的豆腐汤和十字街不翻汤的汤色那般稀薄,只是和南大街靠近小石桥的那家丸子汤一样让人望而生畏,我最多会鼓足勇气尝上一小口。
   
    出了这个食堂,我几乎是正好面朝大石桥西头路南的那个食堂,于是我拖着戒刀,沿着对角线的方向走到了这个位于十字路口东南角的食堂,我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鏊子边上从从灶
坑里收着烧饼的伙计,觉得他应该是已经停止了打馍,他拣出来的那几个烧饼,只是为了那些喝汤来的比较晚的人热一下。
    走了进去,这个食堂略带着一些“长”的形状,站在门口,有点象掀开一个茶叶桶的盖子,向里面观望的感觉————我掂着刀,看着里面喝汤的人,偶尔地,也有人看着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到现在才来喝汤,而且他们比一大早就去喝汤的人们看上去还要瞌睡。
    我扭身出来,站在门口,感受着那个已经快要熄灭的灶坑里仍然茁壮的温度,对自己说————“我闻出来了,这里卖的是牛肉汤。”
   
    我向右走上大石桥,依然是很难看到桥下的廛河————因为距离桥的扶手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就已经是卖菜的和卖鸡蛋的天下了,我走在桥的正中央,发现周围的人似乎
没有一个人在看路,而都是左右观瞧那些放在地上、三轮车上、自行车上的蔬菜、鸡蛋或者熟肉。
    穿过了大石桥,发现了几个卖鸡和卖小狗的,这两个东西我都不喜欢,然后最终在大石桥东侧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看到一个卖猫的,我放下戒刀,蹲下来摸了摸正在睡觉
懒得动弹的小猫,然后很满意地返身向着大石桥,西向走去。
   
    这几乎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把大石桥的附近打量了一番,除去大石桥西头北侧的那个土杂店我无法靠近、以及卖牛肉汤那个食堂西边隔路相望的百货商店我没有兴趣涉足之外,
我想我已经把周围的一切看了个清楚。
    而且,只有走到这里,我才发现,大石桥的西头,有一条与东大街垂直交叉的南北马路————后来我知道,这条路东大街以北的部分叫做闸口街,东大街以南的部分叫做新
街。
   
    当我五岁多、去了涧西以后,有两三年的时间再也没有去过大石桥,直到三年级的暑假,婆婆家从东大街搬到了中州路廛河桥东侧的塔楼里,我才开始跟着三姨再次来到大石
桥。
     
    那是1984年的时候,我常常会跟着三姨到大石桥买菜————与第一次来大石桥相比,我的身高变化并不大,但是三姨已经猛“蹿”了一大截、超过了妈妈和二姨————
她穿着红色和白色道道的短袖,和一条白色的裙子,每次走在大石桥上的时候,都会引来一大片能让我感到“众目睽睽”的目光。
    三姨对此似乎已经习惯了————因为直到2011年国庆节姥爷过生日时,我觉得当天忽然换了个发型的三姨如果走在街头、依然会吸引很多的赞美。
   
    那是1984年的时候,我每天都被笼罩在三姨周围“众目睽睽”的气场理,怯生生地在大石桥上上坡、下坡,升起,落下,看着大石桥上鸡蛋每天都会涨五分钱,然后走到大石桥东侧那排肉铺上买点我最喜欢的五花
肉,看一看马路对面那间门面很宽敞的油盐酱醋铺面,扯着三姨的手来到那家什么都卖的食堂里,对早已不再是一手插兜一手拿瓜子儿的美丽三姨说一声————
    “我想吃肉盒————”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什么都卖的食堂和那个专卖牛肉汤的食堂,都共有一个叫做“五食堂”的名字————我还在闸口街的南口、也就是那个什么都卖的食堂的东面对面,有
一个哑巴打的油旋非常非常的“暄”。
   
    再后来,那个什么都卖的食堂,被承包下来成为了陈记字号,终于延续起洛阳城里断了很久的驴肉汤,生意异常火爆————
    我有一次去的时候找不到座位,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座位,被人抢了先去————这还不要紧,这货居然不是坐在板凳上,而是蹲在板凳上,让当时端着一碗汤,烫得很煎熬的
我脱口而出一句————“气蛋!”
    高中以后,大石桥驴肉汤几乎成了我在拖二中跟大家介绍的一个传说————偶尔的,考完一次大试,我们就会骑着自行车一起去尝个鲜。
    因为我的同学们绝大多数都已经被固定在涧西区“家属区化”的生活环境里,绝大部分几乎没有到过七里河以东的地方————所以我每次都要带路,这让我觉得很不爽——
——因为骑自行车到大石桥的时候,我觉得汤已经不剩下什么味道了。
   
    再到后来————当我和涂涂他妈在拖二中见了第一面开始,我逐渐知道,原来她家就在闸口街上,而且就在大石桥驴肉汤的东对门儿,直到五六岁才搬到了西工————   
    这么说来————也就是当我拖着戒刀在大石桥头巡查的时候,和我同岁的涂涂他妈,也是站在大石桥头懵懂无知的样子,会不会————我曾经拖着一把木质的破戒刀从她
身边经过,她很好奇地看着那把刀,但是我很骄傲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说————“就是不给你。”
   
    如果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涂涂他妈就在大石桥边经常地出现,我想我会从鼓楼底下八爷的乔家戏衣店里偷出一个穆桂英挂帅的头饰,坚持走过因为平淡而显的漫长的东大
街,然后把头饰给她戴上,说————“我可景你呀!”
   
    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涂涂也已经快到了拖着戒刀去大石桥头瞎胡转悠的年龄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2 15:25
已修改“八”
  
遇到色妞妞这样的读者,真是一大幸运
  
我都担心承蒙错爱,难以担当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2 15:51
凯凯,读到这样的好字,才是我的一大幸运。
    读到这样让人心灵震颤的字,心里满足与幸福溢于 ...
色妞妞 发表于 2011-11-22 15:43



   

这这这……评价太高了

我都不知道未来是否可以发表

您直接来句“至纯至美”,我……
作者: 简单故事    时间: 2011-11-24 21:01
好文!来源生活
作者: 小铃铛    时间: 2011-11-24 22:36
讲滴是老北京的那点事儿哈,看你的佳作,俺不用去北京城了,已经在你的文字中身受其境!
作者: 小铃铛    时间: 2011-11-24 22:37
楼主文笔真不简单,慢慢欣赏!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4 23:04
讲滴是老北京的那点事儿哈,看你的佳作,俺不用去北京城了,已经在你的文字中身受其境!
小铃铛 发表于 2011-11-24 22:36



   题目提醒了是洛阳的事儿,多谢您的关注
作者: 月光屏    时间: 2011-11-25 09:13
好贴子,需要慢慢细品。
作者: 不老拽    时间: 2011-11-25 10:46
看了第几章
空了慢慢看

一直想去洛阳好好转转
那里有不少朋友多年不见
对洛阳的了解实在很少
跟着文章了解洛阳
很好。
文字很不错
内容很厚重
继续关注。


只是有一点
那个破折号和———的使用
个人感觉不适合阅读习惯
那些使用这些标点的地方
我觉得用逗号或者冒号都能起到一样的作用
而你这些标点的使用
如果有心出版
还是需要修改的
何不如现在就改?

停顿和加强语气或者前话的分解或说明都是必须
只是标点上无需过分夸张
读者自能体会

一己之见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5 11:59
看了第几章
空了慢慢看

一直想去洛阳好好转转
那里有不少朋友多年不见
对洛阳的了解实在很少
跟着文 ...
不老拽 发表于 2011-11-25 10:46





非常感谢!

特别是意见的提出————将心比心,每个意见提出的背后,都是对质疑点的反复斟酌、对用词与语气的小心翼翼,甚至于对于意见是否唐突的一点思量与忐忑

感谢您所付出的上述一切!
作者: 不老拽    时间: 2011-11-25 12:46
非常感谢!

特别是意见的提出————将心比心,每个意见提出的背后,都是对质疑点的反复斟酌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11-25 11:59



    看出来了

你使用“————”这样的符号成了习惯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4:21
也许是因为每天总要在北京的二环里面上班下班导车堵车,
-------------------------------------------------------

第一句话上的错别字挂着半年了。

不知道细细读来,与之“二二相对”了半年的色妞妞看没看出来哪个是错别字。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4:22
看出来了

你使用“————”这样的符号成了习惯
不老拽 发表于 2011-11-25 12:46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4:25
看出来了

你使用“————”这样的符号成了习惯
不老拽 发表于 2011-11-25 12:46



    因为————破折号————有前后衔接的意思。

    顺便说一句————我也喜欢使用————破折号。但我一般只用——,不用————。我嫌————太长,而且————还要恩两下。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7:21
逗号也前后衔接嘛。
    衔接,提升,转折。
色妞妞 发表于 2011-11-28 16:40



     哦,学习了。

    我也就是凑个热闹,顶顶帖子。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8:08
忘了告诉你,凯凯是交警。
    左哼哼,右哼哼。
色妞妞 发表于 2011-11-28 16:37



    交警还去堵车?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8 18:27
也许是因为每天总要在北京的二环里面上班下班导车堵车,
---------------------------------------------- ...
夜夜秋雨孤灯下 发表于 2011-11-28 14:21



    您说的是“导车”的导吧

我也不知道换公交这种事情,也就是有时候说的先做地铁一号线,再导二号线的导,是哪个字

感觉应该是这个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1-11-28 18:59
您说的是“导车”的导吧

我也不知道换公交这种事情,也就是有时候说的先做地铁一号线,再导二 ...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1-11-28 18:27



    倒。
作者: 不老拽    时间: 2011-11-28 22:35
关键是,这已经不是破折号了



咋整都中

咋木更新啊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1-11-29 09:04
倒。
夜夜秋雨孤灯下 发表于 2011-11-28 18:59



   

再次百度了一番,目前仍感觉是“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说的也许不对,关键是哪里有比较权威的根据

谢谢关注和探讨!
作者: 百事可乐    时间: 2011-11-30 13:22
回复 117# 色妞妞


    看妞这么解读
    我也想抽空细读了
作者: 夜夜秋雨孤灯下    时间: 2012-2-25 14:36
洛阳凯凯,

不知道他跟色妞谁粉谁,或者互相粉。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11 12:52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2-5-11 12:54 编辑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十五、暂别老城(童年篇  尾声)
     

                                    
                     
    我必须庆幸,因为《洛艺不绝》给我自己的感觉,是我所始料未及的。
   
    也许是从描写五号开始,我似乎更加喜欢写一种“系列”一样的东西,好像只有这样,才很够劲儿,有能让自己有更加持续的感觉。所以,在把五号和北一写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在想,还可以写什么?
    就目前来说,我肯定不能写小说,因为现在无法保证连续的、甚至是可以期待的时间,那样的话,情节就“凉”了,筋络也“散”了。
    所以,现在还是只能写类似于五号和北一这种,每篇和每篇之间可以相对独立的作文。
   
    我想来想去,就把从小到大去过的、喜欢过的、发生过什么的饭馆或者街头写一下吧。   
    然后我想,那就从我刚记事、从老城开始吧!
   
    也许是从第一篇《朝阳饭店》开始,我很幸运地从这里找到了后来整个《洛艺不绝》的调子,因为这一篇帖子让我陷入了很深的回忆————要想从我人生最初有记忆的朦胧开始,很多东西必然是很不清晰的。有时候,也许是要把小时候很多个早晨的支离破碎串在一起,才能拼凑起来一个完整的早晨,或者说拼凑出一次喝汤的完整过程。
    那种感觉有些美妙,一切已经没有了时间,没有什么坐标轴与时间序列,我完全靠着一种“疑似”的虚构去完成一个记忆————中间所有的镜头、天气、对话、所见、所闻其实并没有在同一时间发生过。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分别、独自地发生过,而且是确实发生过。
   
    还好————他们至少被我记住了。
   
    这也就是《洛艺不绝》写得很慢的原因之一,因为在把朝阳饭店这件“文物”写完之后,我觉得后面的每一篇都要能必须和她合上拍。所以,每次都要“深陷”进去,才可以把很早很早以前脑海里的碎片,全都搜刮、收拾起来,往麻包里一“装”,掂掂差不多有点儿分量了,才可以动笔。
    可以想象,对付这一“麻包”古旧的瓷器碎片,是要相当小心的,所以每次没有十足的状态,我是没法去写的————至于象之前的很多帖子都是产生于酒后的做法,更是不曾被用来对待这些自己五岁以前的历史文物。
    也就是这些原因,很多篇原本半成品的帖子,都在中途因为没有感觉而只好放弃了,而且直接删除从不保存,以防给自己下次动笔产生影响。
   
    这种“小心翼翼”其实很好,因为真的进入了那种状态,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小,真的走在了老城的街头,真的可以遇到早已不存在朝阳饭店、老集九府门牛肉汤馆 。
   
    童年部分的记录过程,是一个非常伤感的过程,里面出现过的人物中,象我的爸爸、奶奶、外婆、大舅、二舅、二爷爷、四姑奶等等很近的亲戚均已不在人世,让我一路走来非常地小心,避免让一种“记录”和“描述”(我所希望的)变成一种“煽情”。
    而且,还有一些和我非亲非故的人们也早已不在这个世间,或者在我的世界中已经完全丢失————他们曾经在老城的穷街陌巷中鱼贯而行、在我的记忆中历历而过,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但是他们是“老城”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是我童年里必不可少的大人物,例如老婆儿油茶里的老婆儿,东大街羊肉汤馆里打油旋的伙计。
   
   
在我想了很久之后,我确认关于老城的童年,确实已经没有什么还可以“攒”出一篇作文的碎片了,《洛艺不绝》这个系列,也就真的可以(也许是暂时)离开老城了————就象小时候我和奶奶坐在上房屋的堂檐下,看着一个亲戚,左思右想之后,发现确实已经把该聊的话都说完了,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衣服说————“那中,我先走了。”
   
    我觉得那个人也许就是《洛艺不绝》,也许就是我自己————从三复街或者东大街走出来,不时地拐个弯走到越来越宽阔的马路上,不时地回头望着老城那些“窄恰”的街道,望着那些墙上的蔓藤和自己曾经的身影,逐渐过了桥,来到西关,站在车站上等了一会儿,然后一辆一路汽车(现在101的前身)停在我的面前,我就上去了。
   
    上车以后,我快步地抢到了汽车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然后跪在上面,当汽车西行的时候,我望着东边的方向,看着依然平静如常的老城。我一脸茫然————因为我不知道涧西是什么样子;我有些留恋————因为我担心以后即使想喝一碗油茶,喝一碗老城的馄饨,吃一口老城的卤肉,都不再是简单的事情,更别提那些各种的好汤。
    我的年龄还小,甚至不会在这样的场面里,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在和我招手,对我说————“记着每个礼拜都回来召召啊!”
   
    那辆一路汽车,把我带到了涧西,继续着我的童年。可惜我在涧西的童年里,没有任何一点儿记忆可以写在《洛艺不绝》的故事里。
    所以,《洛艺不绝》的“童年部分”,在我坐上一路车的时候就结束了,然后在涧西直接开始了我的、也就是洛艺不绝的《少年篇》————那已经是上初中以后的事情了。
     
    我坐上了一路汽车,跪在椅子上望着越来越远的老城,直到20多年后,我回到民主街,再次真正地“回到”老城。
                    

    +++++++++++++++++++++++++++++++++++++++++++++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5-13 21:55
洛阳凯凯 发表于 2012-5-11 12:52
(第一章 童年篇————老城的风月)


然后在涧西直接开始了我的、也就是洛艺不绝的《少年篇》————那已经是上初中以后的事情了
阴差阳错地这篇帖子从艺文转到了杂谈,使我们能够幸运地独到这样好的文字。
非常感谢洛阳凯凯能够继续此文,
在期待少年篇的同时,我争取把前面的童年篇补读一遍。

{:soso_e181:}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5-13 22:49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5-13 22:46
这字,一如既往的牛。
我还特地去了洛阳的西大街,走一处惊叹一声,呀,这就是凯凯的西大街,这就是凯凯的 ...

没见到凯凯呀?

{:soso_e132:}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2-5-13 23:17
色妞妞 发表于 2012-5-13 22:54
凯凯在北京呢。
一下子仨帅哥,我会消化不了哇。。。

{:soso_e135:}
我真想揍你!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14 11:14
谢谢关注!
这个系列,我肯定会继续下去的
因为每次陷入“洛艺不绝”的状态,是很美妙的————虽然这种状态不那么容易遇到(或者找到)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2-5-20 09:16
再次重温,依然如故!{:soso_e160:}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5-20 10:16
是哪位好人把这个宝贴转回艺文的?

谢谢啊。{:soso_e183:}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5-20 10:16
完璧归赵,哈哈!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23 12:42

从此,开始进入洛艺不绝少年篇

本来,也想为少年篇写一个序
但是一直没有感觉,而且耽搁下来之后,已经不愿把他作为一个羁绊摆在那里

也许哪天补上,也许原本就不需要这个序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23 12:50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一、谷水坦克路边的羊肉汤



   
    自从离开了老城,整个小学六年,我在涧西除了在家吃饭,也就顶多去过别人家吃饭,也不太清楚涧西有什么饭店。
    每个礼拜,我都盼着快一点捱到周六————每到那一天,我可以坐一路汽车回到老城,回到叔叔或者三姨的身边,如果时间还早,也许周六的晚上就可以去喝到一碗十字街的不翻汤或者酸汤馄饨。
    每一趟回到老城的路上,我都细数着重庆路、武汉路、长安路、青岛路、天津路、太原路、长春路————这一段路是那么的长,而且马路两边的格局和建筑几乎都一模一样,让我觉得那样的枯燥,那样的无望。
    最关键的是,从这一段路的两侧来看,似乎印证了一个道理————涧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饭馆。
    当时,我对这个信念是如此的坚信,因为我确确实实地是从涧西的最西头走到了最东头,乘着夜色,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一切,直到上初中才结束————因为,我开始有了一辆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每天陪伴着我,从谷水到五中,每天来回两趟————因为中午还要回来吃午饭————虽然现在想起来这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就是这样不辞辛苦地折腾了三年。这段旅程,后来给我带来了五号、带来了北一。但是最先给我带来的,是谷水街铁道旁的羊肉汤。
   
    小学的六年,只要出了家属院的门(上学是从家属院里的另一条路直接进学校),一般都是向西,去一路汽车的终点站————因为一路汽车似乎是我和整个世界联系的唯一办法。
    骑上自行车,就不一样,我可以从家属院直接向东,经过谷水街、经过铁道旁。
   
    路过谷水街,路过那条为几个大厂矿铺设的铁道旁,有时候会遇到一列大厂的火车。有时候,我会念着火车车皮上“矿山机械厂自备车”的字样;有时候,我会往南瞅一瞅————直到这一瞅,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一家羊肉汤!
   
    看到了羊肉汤的字样,我真的需要“报复”一下————报复一下小学六年的生活,甚至还想“报复”一下我的爹妈,为什么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带我来喝过?当然,似乎他们自己也没来过。
    这种“报复”,源于一种枯燥,一种每天从早餐开始的、发自肺腑的枯燥。
   
    刚来到涧西的时候,妈妈每天要起得很早,坐一路汽车到西关去上班,所以早饭做得有些潦草,甚至到后来干脆就是妈妈到厂里在吃早饭,根本就把早餐这件事情交给了爸爸。
    其实,无论交给谁,早餐都是一样的————馍、菜、汤,并不是不好吃,也不是我很挑剔,而是从来没有什么变化。
    经常的,我也会换换早餐的口味,因为爸爸很喜欢叫人来家里喝酒————除了那些他被别人叫出去喝酒的日子。
    每次有人来喝过酒的第二天,爸爸会起来熬好一锅稀饭,再回到床上睡一会儿————我掂着书包走到饭桌前,盛一碗汤,然后就是几盘“下酒菜”————每次好像都是四个菜,种类吗————不外乎花生米、牛肉、黄瓜、变蛋、银条、猪肝、芹菜、香肠片儿这几样。
    这些品种里面,我不吃变蛋,我喜欢吃花生米、猪肝和香肠。   
    按说,菜很丰盛————但是这些菜真的只适合喝酒,而不适合吃早饭,每次从家里出来,我觉得第一个感觉是————寡!第二个感觉才是饱。
    每当这时,我都无比怀念老城————怀念朝阳饭店,怀念老集九府门,怀念东大街的羊肉汤,怀念洛阳剧院门口的豆腐汤,怀念那些温暖的、醇香的,好像一只小手在摩挲我的肚子和身体的各种汤味。
   
    目光再次回到铁道旁————这下子好了,同志们,我看到“羊头汤”三个字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涧西都有希望了。
   
    后面的事情,都很简单————因为上了五中,因为每天要骑自行车来回两趟,所以我的兜里也有了一些固定的零花钱————然后,在爸爸喝多的某个早晨,我就有机会向他“申请”自己去吃早饭了。
    其实,以前我也有自己出去吃早饭的机会————关键是,我以前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吃的。
   
    我顺着谷水道口西侧、中州路南那条被人称作“坦克路”的小路,来到了羊肉汤馆的门前。
   
    我必须要说,这个羊肉汤馆的“面相”————确实和我以前去过的汤馆,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去过的那些老城的汤馆,是开在一个被房屋和围墙所包围的地方,整个汤馆像一枚棋子一样“镶嵌”在周围的建筑和街道的排列中间,整体“囿于”一个已经预留好的位置之内。整个的气质,虽然显出一些“被迫”之下的收敛,但是不得不说,感觉非常安闲与舒适,好像一个“挤挤暖和”的安乐窝。
   
    而这一家汤馆,让我觉得好像是开在电影上那些追捕逃犯的戈壁荒原或者古装戏里那些“官道”的旁边,虽然在空间上因为无人环抱左右、所以四仰八叉大开大合,但是看上去能让我觉得坐进去以后会是四下漏风的效果————很多年后,在看《新龙门客栈》的时候,我看到沙漠里那些飞沙走石背后的客栈,就想起了这家羊肉汤馆。
    当然,她并没有象大漠黄沙里的“孑然一间”那么夸张,但是对于我这个“刚刚”离开老城的孩子来说,确实很是“个性”。
   
    我要了一碗汤————我忽然发现,这是我自己在整个涧西的“第一次”————第一次开始在自己家或者别人家之外的地方,自己花钱吃饭了。
   
    馍,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馍————这是涧西“流行”的吗?
    烧饼是,是椭圆型的,中间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型“肚目脐儿”,“肚目脐儿”似乎冒着一些热气儿,颜色和手感,倒是和一般的烧饼没有什么区别。
    我有些遗憾,因为没有油旋————但是很快,我就觉得,这样的奢望没有意义。
      
    坐在那里,看着熬汤的大锅————这口锅,也和老城汤馆的那些总是“高高在上”的大锅不一样,支得很低,所以舀汤的老板,也不用象有些老城的伙计那样,站在一个锅前的台阶上,才可以舀汤。
    旁边一个小女孩,在拾掇着碗筷,她的妈妈,在切着葱花、片着羊肉————加上收拾碗筷带擦桌子的伙计,四五个人就可以开个汤馆,是比老城简单不少。
      
    汤端上来了————闻着挺“膻”,我喜欢!
    去向老板又要了点葱花,把那个椭圆型的、很“个性”的烧饼掰成小块丢进汤碗,再用筷子把它们“按”进去,然后,做个小小的准备姿势————开始喝我在老城之外的第一口汤。
      
    我必须说,味道不错————尽管这个汤馆的房间四下漏风、烧饼也是怪怪的形状,但是汤还真的不错。
    其实在当时,我不知道“不错”的标准是什么————因为我觉得之前在老城喝的汤都不错(即使不好,我也不会知道)。但是随着后来喝得多了,我会发现一些“汤”所常见的毛病————比如面粉兑得太多发酸、油大“糊嘴”、余味寡淡、料味太重等等这些。
    但是这一家,确实没有上述的这些毛病————确切地说,我没觉得比东大街的羊肉汤馆有任何的逊色,倒是这比较重的“膻味”,反到让我觉得更加过瘾。
      
    按照“习惯”,吃完了第一个烧饼的时候,汤已喝下一半,我端着碗来到锅前,问了一句“能添汤吧?”
    “咋不能?”老板一边说,一边接过碗去,从汤锅里“撇起”小半勺,添到了碗里。
      
    于是端回满碗的汤,重新坐下,泡上第二个烧饼,吃完馍,喝完汤,出得门去,骑上我那辆据说是“联营”的次品飞鸽自行车,带着一身透着膻味的“香气”,向东边的方向飘然而去。
      
    后来的日子,我还“带”着爸爸来过一次,他对味道好象没有评价,因为他好象喝的有点艰难,而且他一点也不喜欢膻味。直到那天回去的路上,我才想起来,爸爸其实在老城也从不喝羊肉汤、也不吃羊肉————他在涧西想喝汤的时候,也只是偶尔去五号解解馋、喝一碗“就那回事儿”的牛肉汤。
    后来,可能爸爸觉得去五号实在有些费事儿,而且随着涮羊肉等等东西的演练,羊肉已经算不得什么忌口,我终于再次看到爸爸去了那家羊肉汤馆,看到他伏在桌子上抱起碗里咕咕咚咚喝汤的样子,我总觉得他这“馋”解的实在有些不容易,也实在有些过于“投入”————因为他喝完之后,一定还是那一句话————“就那回事儿!”
        
    那天早上,我第一次在涧西、在老城以外的地方,开始喝了第一碗羊肉汤。
    那一天,我开始觉得————涧西也是有生活的。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23 12:51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二、五号的那两家胡辣汤



   
    五号这个名字,最早是从爸爸那里听到的。
   
    刚从老城到涧西的那几年,爸爸老是去一个叫做“五号”的地方喝牛肉汤,去的还很勤快————虽然我问他喝着咋样,他每次都说“般般,就那回事儿!”。
    后来,他“屈服”于他的“懒惰”,逐渐去的少了,甚至不再去了————没汤可喝的,日子也就那样安详地过着。
    但是有一件关于“五号”的事情却是日渐“不辍”,而且伴着岁月经年而“稠”————那就是去五号买凉菜。
    爸爸虽然因为在厂里干销售要不时地喝酒待客,但是在没有客户需要接待的日子,他很喜欢叫上他的伙计们来家里“好好”地喝一顿————喝牛肉汤这事他可以渐渐“懒得去”,但是去五号买凉菜却是丝毫不见懈怠。
    我觉得很奇怪,凉菜在谷水街不可以买吗————爸爸说,“不一样,能在五号摆摊儿的东西,那可都不一般————噢,对了,除了牛肉汤”。
   
    后来,在爸爸给我排着队交了三百块钱的高价学费、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要“好好学习”之后,我每天很有压力地骑着那辆永远都在修理的次品“飞鸽”往返于五中和家里之间————最初的日子,那种压力让我似乎连打量一下沿途街景的兴趣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同学指着那条很热闹的马路说————“走,去五号转转。”
    我没精打采地抬眼一望,说————“这就是五号?这 TM 不是长安路吗?!”
    自从那一天,我才开始知道,涧西区的“生活”,并不在我老是经过的那条中州路上————在那天以前,我经常面对着空旷无物的中州路思考,这里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一次来到五号,我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只是感到眼神似乎不太够用————人很多,门面也很多,有点儿象晚上的十字街,似乎有点儿意思。
    也许回家这件事确实很是无聊,也许是五号街终于让我在老城以外的世界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热闹”,所以在那些应该被称为“渐渐”的日子里,我在离开五中、顺着二路(景华路)往西骑到五号路口的时候,不由得会右手一缩、左手一抖,右转进入五号街。
    有一天,我觉得我对五号开始有些上瘾了————因为那天当我在五号杂乱无章的街道、拥挤不堪行人之间穿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这个有些难度的过程。   
            
    五号的街头,永远是那么多的自行车、那么多的人————如果一个人往南,他一定是一脸疲惫、赶路匆匆地想快点回家;如果一个人向北,他一定是风风火火、朝气蓬勃地正要去上班。从他们的身上,我似乎就能看到车间里热火朝天的火星四溅,还有厂区火车上那一台台崭新的东方红拖拉机。
    那时候,五号的街上没有张楚、没有窦唯,没有唐朝,五号路口的音像店里最时髦的还是那些“潮——来自台湾的歌”。偶尔地,我还会听到老崔有些孤单的歌声,要么是一无所有、要么是一二三四五六七,或者是我最喜欢的“那天是你,用一块儿红布————”。
    那时候,五号的南边是一道风景,几条长龙蜿蜒而行,每条长龙的“龙头”都是一个买米皮的摊位,这几条长龙经常把路都堵严了,被堵的人们起初也许会很生气和恼火,但是日子久了,面对着如此孜孜不倦的长龙,也经常会在等待的时间里,重新思索究竟是应该“为了活着而吃饭”,还是应该“为了吃饭而活着”。
   
    去的多了,我开始打算尝试着在这条街上吃点什么,和这条街道深度地“勾兑”一下,于是,我和五号发生了第一次实质的地方。
    地点,就是红星剧院南边那两家胡辣汤————当然,具体是哪一家,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选择胡辣汤作为第一次“试菜”,是有原因的————这条街上只有胡辣汤是我以前在老城没喝过的。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我晕打误撞地第一次喝胡辣汤,就喝到了此生以来最好喝的胡辣汤————这似乎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因为从那以后,我觉得胡辣汤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当然,这一切我在当时并不知晓————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喝胡辣汤。
   
    五毛钱,买了一碗胡辣汤,然后再买两个牛肉水煎包,用那种竹篾编的“小盘儿”端着包子坐到桌子边上。
    下嘴之前,我端详着微微泛着赭石色、说稀不稀说稠不稠的一大碗东西,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胡辣汤啊?
    用勺子舀了舀,里面有啥————金针、牛肉、花生,这个是什么?方的、软不捏捏的,压根木见过、根本不认识!
   
    舀了一勺,一嘴上去,撤下嘴来————就只剩一个光光净净的勺子了。
    我闭着嘴咂摸了一下,咽下去————WRTD,这东西原来这么好喝啊!胡椒的辣味不必多说,关键是那个也许应该算在“胡”字头上的味道吧,真是“压根木见过啊”!
   
    在“正式”开始喝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最初考虑是否需要用筷子“捞”里面那些花生和牛肉的想法确实太“老杂”了,因为牛肉、花生、金针,还有那个不认识的东西,和这汤压根就是一体的。
    用勺子舀起汤的时候,牛肉就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勺子里,花生就那样“立鼓鼓”地站在勺子里,一口下去,所有的东西就那样糊着嘴就进去了,有喝的有嚼的,有几乎可以不用嚼的,也有嚼起来脆绷绷的,他们融合在一起,共同“奉献”着又胡又辣的独特味道。
   
    很快地消灭了一碗,两个包子早已“捎带”着木影儿了————我拍着腿,咂摸着味儿,考虑这我是不是还要再来一碗————老板吸着烟,瞟着我的样子,似乎都准备好要替我再撕一张票。
    我隐忍了一番,觉得最好还是保留一个和正常饭量没有太大差别的战斗力,于是狠狠心,推上车子,踢起支架,毅然决然地走了————
   
    后来的日子,经过一些培养和磨合,我和一个耐火厂的同学开始了一个“五毛情结”————如果兜里有五毛,就去喝胡辣汤,如果兜里有一块,还能吃几个水煎包。他也姓胡,叫胡波,也很爱吃————关键是,他和我一样,出了五中要往西走(当然,他要不是为了喝胡辣汤,也可以从五中校门旁唐村的小道里直接向南进入西苑路)。
    那时候,胡波经常穿一件绿色的军衣,裤子是跟潮流同步的深蓝色老板裤、黑色老板裤,直到流行褐色“挝边儿裤”的时候,他似乎接受不了这个重口味潮流,因为他还是很苗条的。
    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长得也很帅气,但是往胡辣汤的摊儿上一坐,就老是给我念叨————“我太爱吃了,我以后要是吃大亏肯定是吃到‘吃’上了。”
    我埋头喝着胡辣汤,思索了一下这个听上去很复杂、很茑嘴的话————
    然后说了一句也有点儿茑嘴的话————“吃还能吃出啥大亏啊。”
   
    每天下学,我俩总是那样相视一笑,要么一起奔向五号,要么其中一个说“今天没钱”————然后他就从唐村那个小路口直接往南走了。
    只要是有五毛钱的日子,我们总是快乐成灾,一起飞向五号,然后在路西那家更加靠近二路(景华路)的胡辣汤馆前停下车子。看到我们,老板直接会问————“今儿个吃水煎包吗?”
    那时候,我喝胡辣汤也老练多了,经常是抱起碗来直接喝,直到最后才“上”勺子把碗刮净————
    没办法,我不按这个速度喝,胡波总是会喝完自己的,然后很无耻地拿着勺子凑过来说————“我替你喝点儿吧。”
    这种伎俩,反之亦然————所以我俩那两年喝胡辣汤是越喝越快。
   
    “快”到有一天————我俩一起“咚咚”两声放下碗,他思考了一下,说“咦?今儿好像没放牛肉啊?”
    我说————“唉,就是啊,我也没吃住!”
   
    偶尔地,我俩也会去路东那家门面更大一点儿的胡辣汤铺子里喝。但是那家铺子更加靠北,几乎快要靠近五号中间的位置了,所以有时候喝完,我们就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道扬镳了————
    有一次,胡波跟我说————“我从北边那家喝完,路过南边那家,老板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可不好意思……”
    我说————“没事儿,这不会吃啥大亏。”
   
    喝了三年这样的胡辣汤,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幸福————因为我并不知道,这家的胡辣汤在我的生活范围里,绝对属于顶级了。
    这其实是一件很悲情的事情,因为当初并没有告诉我————“小凯子,注意细品,别处的胡辣汤都不如这一家!”
    于是,悲剧发生了————后来的日子里,除了上海市场那家胡辣汤也达到了“基本水准”之外,我觉得别处的胡辣汤都没法喝了,稀稠不均、面味突兀、味道寡淡,或者配料材质低劣、种类和分量不足等等毛病,都是常有的事情。   
    更悲剧的是,后来五号街拆迁了————于是我、以及一大批人就再 TM 也没喝到这么好喝的胡辣汤(上海市场那家胡辣汤在五号之前就被拆迁了)。
   
    坐在五号喝胡辣汤的岁月里,我对后来的这一系列悲剧都没有预测到,因为我以为所有的胡辣汤应该都是这个样子,其实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去这么认为————因为我只是第一次在五号吃饭,而且不过是漫无目的、随随便便进了一家喝了一碗而已————谁又知道会有那么巧、恰好碰到最顶级的胡辣汤?     
    也就是因为想起这个曾经的“理由”,我在经过很多年的寻找之后,才明白这一系列悲剧的真正原因————我并不是再也遇不上那种水平的胡辣汤,而是再也遇不到五号这样的一条街道————这样一条随便走进哪一家铺子都是顶级水平的街道,随便哪一家铺子都在后来成为“传说”的街道。
   
    再也没有这样的胡辣汤了,再也没有这样的街道了————我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是寻找不到当初的胡辣汤,还是寻找不到这样的一条街道。      
                        
    这些年里,想起五号我都会有些遗憾————就象当初没有人会告诉我“别处的胡辣汤都不如这一家!”一样,我在当时并不知道这条朝夕相处的街道,会让我在二十多年之后,为她回忆、为她冥想,为她思念、为她激动。
    为了她,和一样从五号、大明沟、拖二中这些地方长大的朋友,在北京西皇城根儿的地摊儿上好多次地喝着啤酒谈论着她,甚至仅仅是为自己终于懂得我们应该
对她感恩应该回忆她、应该记住她而感到骄傲————骄傲着干杯,骄傲着落泪。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5-23 13:11
凯凯兄是美食家。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5-23 13:12
看凯凯兄的文字,似乎对吃的东西百无禁忌。
作者: 杜若    时间: 2012-5-23 13:49
有更新{:soso_e160:}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2-5-24 21:48
这组文字得来不易,理应常驻艺文视点。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和谐呀?{:soso_e144:}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2-5-27 13:25
又见到这个贴子,真是太高兴了!
作者: 莫冉    时间: 2012-5-27 13:25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2-5-24 21:48
这组文字得来不易,理应常驻艺文视点。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和谐呀?

我非常赞同,永远留在艺文吧。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2-5-27 22:58
我在经过很多年的寻找之后,才明白这一系列悲剧的真正原因————我并不是再也遇不上那种水平的胡辣汤,而是再也遇不到五号这样的一条街道————这样一条随便走进哪一家铺子都是顶级水平的街道,随便哪一家铺子都在后来成为“传说”的街道。

这些年里,想起五号我都会有些遗憾————就象当初没有人会告诉我“别处的胡辣汤都不如这一家!”一样,我在当时并不知道这条朝夕相处的街道,会让我在二十多年之后,为她回忆、为她冥想,为她思念、为她激动。
    为了她,和一样从五号、大明沟、拖二中这些地方长大的朋友,在北京西皇城根儿的地摊儿上好多次地喝着啤酒谈论着她,甚至仅仅是为自己终于懂得我们应该对她感恩、应该回忆她、应该记住她而感到骄傲————骄傲着干杯,骄傲着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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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读到这样的文字的确会让人生出绝望之感。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絮絮叨叨衍生出的语境,似乎永远也不会从自己的笔端流出,这真让人绝望!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2-5-28 18:36
凯凯,这么喜欢美食,小心胖哦!
作者: 芥末    时间: 2012-5-28 18:40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这是多美的生活啊~~凯凯深得其妙,再修炼,该到了老子的生活境界里去了啊.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5-30 13:12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2-6-1 13:49 编辑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三、五号的米皮(上)

   
    似乎在每个洛阳人的一生当中,都会有一个叫做“三皮一线”的成长历程和标签符号————“三皮”,是凉皮、米皮、擀面皮;“一线”,是指米线。
    更加有规律的一个现象是————对于很多人来说,“三皮”都是按照相同的顺序在生命里出现的————先凉皮、后米皮,最后再遇到擀面皮,于是宛如读书读到博士一般在“三皮”这条路上终于算是走完全程、功成名就,人生也终于算是小有所成,对得起列祖列宗和咱那张嘴了。
    我也是按照这个顺序吃下来的,只不过也许是因为成长年代的原因,这个过程拉得着实“长”了一些。掐指一算,我的“三皮”道路居然走了将近20年————五岁以前就在真不同西侧的胡同里被三姨带着第一次吃到了凉皮,然后直到20多岁才被我媳妇带着吃了第一碗擀面皮。
    在这两座里程碑的中间,是初一的时候我在五号吃到了第一碗米皮。
   
    第一次进入五号街,
是从二路(景华路)路口方向进入的,所以一下子就被五号南侧那几条“横亘”在眼前的长龙挡住了原本就因为眼睛太小而并不辽阔的视野————
   
    五号街北起一路(中州路)、南到二路这一段,绝对算是宽的,可是这几条“长龙”把这条路的三分之二都挡住了————
我目测了一下,如果把这几条队伍为了不把路挡得太严、于是自觉“弯曲”的那一段“撇”直的话,队伍最后的那个人完全可以钻到马路对面的音像店里。
    我仔细确认了一下,这是八十年代末,我小时候跟着大人买肉、买油都需要排长队的年代确实已经过去了————
    我看着这样的长队,忽然觉得这些人都很奇怪————啥东西值得让你们大中午的排这么长的队伍,真是没啥吃了吗?嘴都那么欠?!
   
    我带着这样的疑问,其实说白了就是带着一种不理解、甚至是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这些让我感觉有点儿“魔怔”的队伍,队伍里的人可能由于实在无聊,也偶尔看看我————
    一个小女孩被夹在大人的中间,眼神毫无表情从我身上掠过,她的眼神告诉我————对她来说,排这么长的队是天经地义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她,我表示理解,小孩儿吗,时间多的每天都有72小时那么长。
    一个轻工戴着眼镜,蓝色的工作服上满身都是车间里带出来的油渍,这让他前后的人们都自动地“保持”宽松的距离————他看一看我,再探头出来看一看前面的队伍,再次看着我的时候,推了一下鼻子上的眼镜,然后目光移走、双手一叉腰,轻叹着一口气,似乎在接受着这个世界强加给人生的众多安排。
    两个中学生,来到队尾,一个要石头剪子布,另一个飞起一脚说“滚蛋,今天轮到你排了!”然后就拎着两个书包跑到一边的小桌子上占座位去了————被剩在队尾的那个学生,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态,挠着后脑,目光逡巡,视线遇到我的时候,立马又变成自信飒爽的表情,象录像厅里的润发或者德华一样用大拇指扫了一下鼻子,摆出一副“排队咋了,我乐意!”的样子。   
    最后一个与我视线发生碰撞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似乎拿着一个不小的瓷盆儿准备一下子买好几碗,她看到我站在队伍外面发呆,于是眼神里带着一句并不能算恶意的“鄙视”————“这个信球(注:方言,“傻逼”的意思),还不赶紧去排队,越等人越多!”
   
    在我和排队的人群之间互相不理解、互相鄙视的冲突当中,
一种叫做“好奇”的情绪自然而然地诞生出来————于是我放眼望去,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个镶着玻璃窗棱的白色小推车,玻璃上有两个共同的字样让我觉得印象很深————“米皮”。
    时至今日————那些小推车各自究竟有什么样的名号,我已经毫无印象,甚至包括象秦冠、玉英这些后来立了门户、开了铺面的字号,我也不记得他们是否最初来自于这些小推车。
   
    在和胡波喝了很多次胡辣汤之后,我开始用指尖扫着下巴尖儿,踅摸着打量起那几条蜿蜒的“长龙”————我问胡波,“米皮这东西好吃吗?”
    “你没吃过?可球好吃啦!”
    我指指对面的长龙————“哪天咱试试?”
    “去球吧————这队太长了,排完回家饭都凉了,我家人不日挂死我!”
    于是,一点被他的前半句刚刚撩拨起来的企图,直接又被他的后半句摁死在洗脸盆儿里————因为我家比他家还远。
     
    我一直都没有去排那些队伍————因为我偶尔从那些米皮摊位的小桌子前路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魔怔”的人们所搅拌的米皮,是粗不拉咭、方股抡敦的白色长条条————与凉皮那样扁扁的一层相比,这种很很“粗实”的形状,让我怀疑即使拌足了调料和辣椒油,在最里头“芯儿”的那一部分应该也不会入味。
    带着对那些“长龙”的恐惧,以及对味道的怀疑————我的“三皮”之路,一直没有迈出第二步。
   
    象很多故事一样,“忽然有那么一天”————并不是电视剧里容易让人感情迸发的漂泊大雨,也不是让人忽然诗情画意变成文艺青年的鹅毛白雪————就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中午,放学回家,没有胡波陪着我一起去喝胡辣汤,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走在五号的街道上,带着依然不理解、依然有些“鄙视”、但也确实生出几分好奇的情绪,经过那几条“长龙”。
    “凯子————吃碗米皮再走吧!”
    我循声望去————没有熟人啊?还是人太多了————
    “凯子,我在这儿啊!马上排到了!”————我终于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人在一条“长龙”的人堆里蹦着对我喊。
    噢,是刘宇龙————和胡波一样,都是耐火厂的“吃材”。
   
    我说了一声“中啊————给我带一碗!”
    然后迅速地挑下自行车,飞快地在一张小桌子旁边的俩陌生人中间占了俩座,然后伸着胳膊对他喊————“我在这儿啊!”
    我的动作是如此地迅速,绝对是一种蓄谋已久、时刻准备的样子————联想起来自己曾经对那些排着长队的人们所抱以的“鄙视”和“不屑”,这时候应该有个声音对我说————装蛋!
   
    过了一会儿,虽然常挨老师批评但是带着眼镜看上去有些斯文的刘宇龙一手端一碗米皮朝我走来,沿途的“一路”,挂在他左手上的书包来回逛荡,他还要在每个经过的桌子旁不停地对别人念叨着————“借光借光,别动别动!”
    很快,进入正题————我按照搅拌凉皮的方法,一只手护着碗边儿、一只手搅拌着米皮,然后好像还没有搅拌到位的时候,就“忽”地一口翻转手腕,挑了一筷子米皮“呼腾”一下塞进了嘴里。
    那一筷子有点儿多,刘宇龙一边还在搅着一边说————“慢点,噎死你个蛋嘞!对了,一会儿把钱给我。”然后也埋头吃起来。

    其实没吃过米皮并没有什么不光荣的,但我还是怀着一种那个年龄的**对自己说————不能让这货看出来我是第一回吃米皮!
    我想,他一定是吃米皮的老资格了————要是吃的少、或者说没上瘾的,谁 TM 有毛病会自己来排这么长的队啊。
   
    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就真的这样被自己压抑着————因为心里有一种兴奋一直在努力着想要升腾出来,去渲染和涂抹我的面部、我的口舌、我的肢体。
    可能是这样的压抑让我觉得有点委屈和无聊,我忽然有点想哭出来————这东西太他妈好吃了!!!
    我怎么知道,这么粗不拉咭、方股抡敦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入味,这么有口感?!
    我怎么会知道,和晶莹剔透的凉皮比起来如此粗头笨脑的东西,怎么会如此地有弹性、有口感?!
    我 TM 怎么就一直没想到,这么粗的东西,一定会比稀薄的凉皮“吸”更多的辣椒油、于是辣得销魂、让人满嘴感觉蚂蚁爬啊?!
   
    我有些感动地看着刘宇龙,装着行家的样子,说————“这家吃着不错!”
    “你说那是乓!那边那家更棒,主要是那家的队太长了————不敢排!”他抬起头来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半根还留在嘴边的米皮随着他的“吸溜”,甩动着飞扬。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6-1 10:01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2-6-1 12:09 编辑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四、五号的米皮(下)





    吃过了第一碗米皮,我在连续几天满怀激情地回味那种味道之后,才回过味儿来————刘宇龙为什么会站在队伍里到处寻找熟人,以至于遇到了我就跟遇到救星一样主动要给我带一碗。
        
    如果经历过排队的切身遭遇,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不难想象————排队排了那么久,只买一碗的话着实太可惜了,所以一定一定要找找附近有没有熟人,提高一下投入与产出盈亏,顺便做个好事、也卖个人情。
    反过来说————来吃米皮的人,如果遇到队伍的前面有自己的熟人,会该有多么地感恩戴德。
    后来,我觉得可以再说得严重一点————如果你从这里路过,这时候如果有一个熟人已经、或者快要站在队伍最前面了,即使你本来没打算吃米皮也要让他带一碗,否则实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当我再次每每从那几条长龙路过的时候,我总是高扬着头,恨不得薅着自己脖子把我矮小的身材再提高一个厘米,总是希望有哪个熟人正好排在队伍的前面。
    确实,偶尔遇到了那么几次真的有熟人————真的是终生难忘,只因为实在是屈指可数。
    其他的日子,实在没有时间(害怕回家晚挨训)排队,只好路过、或者就干脆老老实实和胡波去喝马路对面的胡辣汤。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甚至到了后来,当我已经开始不再总是打了鸡血似的到处寻找队伍前面的熟人,同学们之间互帮互爱的事情才逐渐频繁地出现————因为随着时光的荏苒、科技的进步,有些同学开始中途逃课出来打电子游戏机,等我们放学的时候,他们早已经从游戏厅出来、排在那些买米皮队伍的最前面了。
    于是,我终于开始有更多的机会品尝、观赏起那些米皮————虽然我没有记住字号。
   
    有时候,当我有机会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或者站在那些小推车的旁边时,我才会有近距离的机会去观察一碗米皮“出炉”的过程————
    米皮最初到摊子上的时候还是一张一张有些厚度的圆形“皮子”,然后会有一个帮手事先就在一个案板上用很长的刀把这一张张的皮子切成一根根白色的细长条————这个过程很有点象手擀面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擀得恰到好处的一张很薄的面皮,切成一根根面条。
    但是与手擀面的面条不同的是,手擀面在切之前的那张“面皮”实在太薄,所以面条只能是很细或者很扁的形状————而米皮的“皮子”,由于在原来的上下沿儿之间存在足够的厚度,所以经过垂直方向的刀切之后,每根米皮的横截面都足以成为一个方形。   
    这样一根一根方形的米皮“细条儿”,在整张被切完之后,会被切米皮的师傅划拉着聚成一小堆儿,然后为了防止她们之间互相粘连,师傅还要对他们随意地抓起、自由落下那么几次,然后“堆”到“调制”米皮的“主厨”手边,作为备用。
   
    “主厨”每次问清了顾客要的是“大碗”还是“小碗”,就凭多年的经验和“手感”从那一堆儿米皮“细条儿”上抓起或多或少的一把,然后一边扬高手肘一边用另一只手拎起一只碗,让那些很长的细条“盘旋”着缓落入那个并不大的碗里,然后一边问着“要不要辣椒?”(几乎没见过不要辣椒的),一边就象数控机器人一样极迅速地用勺子在各个调料里或者舀起一点、或者撇上一两勺,速度之快,不仅仅需要熟练的手法,还需要对面前这一大堆的调料及其各自位置烂熟于胸。
   
    最后————也是我最爱看的阶段,就是“主厨”再从米皮“细条儿”的小堆儿上抓起大概一两根“细条儿”,然后把这两根细条儿深深地蘸入暗红深韵的辣椒油中,略微停顿一下,然后提起,把手中这一绺已然通体暗红的“神物”,盘在那一碗米皮的“山尖儿”上。
    然后,在把这碗米皮端出来的时候,那些红色的辣椒油就从那个山尖尖儿上慢慢向下,按照润物无声的扎实劲头、暗流涌动着铺天盖地浸润下来————   
   
    每当一碗这样的米皮拿到手中,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对这种感觉的描述,最早是在课本里的英雄人物和劳模典型身上,后来也时常出现在我们那些培训谎言的作文课里————“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原本急着吃,偏偏还要耐心搅拌,好让辣椒油、让那一碗红色尽量均匀————对着那一碗毫无遮拦、漫山遍野的暗红流淌,这个过程有点拿捏人。
   
    就在这个初次品尝、主动寻找熟人、坐等排队、搅拌辣椒油的过程中,我切切实实地在五号完成了人生“三皮一线”道路上的重要一个里程碑————可是后来,随着我对米皮的新鲜劲儿逐渐退回到一种相对比较理智的沉溺和喜爱,随着五号街逐步展示出更多同样吸引我眼球的地方,特别是再后来莫家米皮在我生活中的横空出世,我在五号吃米皮的次数逐渐地减少了。而那些排在五号南口的长龙,也随着市场的整顿、以及有些小摊儿逐渐发展壮大直到租了门面开了字号,也逐渐喧嚣渐去、不见了踪影。
   
    直到大学的暑假,我和我媳妇一起逛街吃东西,我才重新开启了我在五号吃米皮的全新篇章————
    我俩一起去五号吃米皮的时候,是我我第一次在坐进一间屋子里吃五号的米皮————我记不清第一次是秦冠,还是玉英,因为我媳妇比我还爱吃米皮,那天是吃了一家又去手拉着手“趁热”跑到马路对面吃了另一家————衔接之紧凑,据说是为了要对比一下这两家到底哪一家更好吃。
    而我从那天开始,才从秦冠、玉英开始对五号的米皮有了关于“字号”的印象,而不再是之前的“最南边那一家”、“北边第二家”————
   
    和我媳妇吃米皮,是一个非常阐述人性、揭示价值观的过程,那一系列连贯的表现和会心的默契,都让我们坚信对方就是自己命里注定的另一半。因为那时候,我俩吃米皮的时候,和后来一起吃涮牛肚一样,总是会保持一个非常熟悉、也许能牢记一辈子的流程————
    两人小心翼翼地搅拌好那些米皮和辣椒油之后,我是一头朝碗的方向“埋”进去,她是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当我带着满满的收获、象揭开锅盖儿一样把脸从碗里抬起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她刚好品出了那一口米皮之中辣椒油的销魂余味————我们望着对方嘴边好像涂乱了口红一般的满嘴辣椒油,四目相对,会心一笑,然后一起再次低头俯首大吃起来。
   
    也许是因为她在五号南侧的工学院上了四年大学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五号是她在西工之外对于涧西的唯一熟悉————所以,谈恋爱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得不在吃米皮这件人生大事上,暂时冷落了莫家米皮,而是和她在五号频繁出没————
    吃了很多次之后,我不由地暗自赞叹五号的米皮还是很耐吃的,功底扎实,也许是得到了那些年的反复锤炼————虽然莫家米皮也许因为带着一丝“妖性”而在我心中永远无法超越,但是对于五号这样已经融进我血液的街道上,怎么可以少了米皮这样的物件儿?关键是,他们的水平也确实配得上五号这个伟大的地方。
   
    很多年了,伴随着五号街的繁荣、变迁,经历着她的白天、夜晚,轮回着她的平日、年关,直到她最终被拆去————我的脑海里都浮现着我自己最初进入五号时,五号南段靠近二路(景华路)的那几条长龙。
    至今想起来,也许初次看到那几条长龙,依然会让人感到不解、不屑,甚至是对于把时间浪费在“解馋”之上的质疑和鄙视————可是随着自己最终的“有限加入”,以及那些永远不厌其烦地站在那里排着队的人们,我很难再去说得清楚这是浪费时间还是追求理想。
    站在一个卖米皮的摊位前厮守良久,难道就不是一种对于追求的执着、坚守与务实吗————
    自己狂热地喜欢那一口米皮或者辣椒油,为什么就不可以象一个人狂热地追求音乐、文学、科学那样被人赞颂呢————
    背着书包的学生、穿着油污工作服的四眼轻工、踢啦着拖鞋拎着小面盆儿的中年妇女,他们站在队伍里的时间与望眼欲穿,难道就不可以是每一个芸芸众生在常年辛苦与付出之后,仅仅是利用自己的一点时间、向这个世界奢侈地索取点什么、或者随性地浪费点什么吗————
   
    那些排队的人们,象一道恒久的风景矗立在我心中的五号街头,“横亘”在脚步匆匆的岁月面前、让时光和记忆不会那么轻易地荏苒和流走。
    每当我想起已经被拆除的五号街,我觉得自己的身影就会象第一次涉足五号一样,站在那些长龙原来的位置边上,目光里依然是有着那么多人的五号街,依然是我和同学们追逐打闹的五号街。
然后,对面的音像店里会飘出一首歌————
    电影散场了,
    我真的要离开吗?
    故事里一直有你,
    目光里充满了泪花————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6-1 18:26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2-5-24 21:48
这组文字得来不易,理应常驻艺文视点。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和谐呀?

宋朝兄说的好,

这帖子不在艺文才是暴殄天物呢。

作者: 冷笑    时间: 2012-6-1 18:28
看了凯凯兄的帖子,又饿了。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11-19 14:18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2-11-19 14:26 编辑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五、曾经的长霞砂锅面(上)
              
              
                                   
    关于长霞砂锅面,有两件事情是不得不说的。
   
    第一件事。
    20岁以前,我一般不会向父母推荐我和伙计们常去的饭馆,更不要说邀请他们同去了————因为无论你对任何一家饭馆多么地赞不绝口,他们总是会表示不屑。
    “那有啥难做的,我做的肯定比他们强”————他们这句联袂而出的口头禅早已经在我心中打败了所有的饭馆。
    而在大学的某个暑假,我破例请妈妈和我一起去尝尝长霞,也在那一次,她破天荒地笑着承认,“这家牛肉和面的味道我确实做不出来”————当时的我,确信长霞的味道确实好吃。现在的我,则在猜想是不是因为爸爸去世后,妈妈已经无力再单独去挑战这些饭馆。   
   
    第二件事。
    长霞作为五号街上我最爱的标志性饭馆之一,至今仍然坐落在翻新后的五号街头。可是自从五号拆迁后,我再也不曾进去过一次。
    也许这只是一件并没有什么原因的巧合————但是在我心中,总觉得她好象是一朵被摘下的花朵,独自凋零地站在那里。
    这让我每次看到她,就无法阻挡地想起她以前所矗立的五号街头,想起二十年多前我和伙计们在这里组团傻逼的感觉。如今我们谁都可以再次单独地站在崭新而陌生的五号街头,但是却再也找不到组织,所以再也找不回简单的快乐,就象那些曾经的饭馆离开了五号,就不可能再让我们品出期待的味道。
   
    在我把这两件略带一点哀伤的故事说完之后,其他所有关于长霞的一切,就只剩下彻头彻尾的快乐,从很多年轻人还会留着长发参加分厂或者车间足球队的年代开始,从《无地自容》和《梦回唐朝》的时代开始————
   
    每当说起长霞,我都会想起自己第一次吃到她的时候,那道划破我与周遭一切的犀利。
    犀利————来自于削面的侧面,那宛如刀刃般的一道道犀利,带着顺滑的速度与柔韧的力量,随着一道速度很快的弧线,把我从嘴角到胃部轻易地划开,让我看到削面背后一个崭新的世界。
      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唱起许巍的《晴朗》时,那一句“只因那利刃般的女人”,还会让我想起第一次在长霞把我划开的那一道犀利。
    而歌词里的那个“女人”————似乎是我、还有我的很多伙计们,每每坐在长霞对着砂锅里的面条埋头苦干的时候,潜意识所梦想的那个女人————我们总觉得似乎有一个挽着小羊角辫儿的女子,鹅蛋型的白净面庞,穿着一件缀着小金花的红色棉袄,在后厨为我们做着一碗一碗的长霞砂锅面。
    这个女子————也许应该叫“长霞”吧
    当然,我对伙计们心目中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女人,不是很确定,但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以及很多年后每每用“原来都那样想”来与大家在很多独特幻想内容上的相见恨晚,我敢说他们长霞里,也绝对这么想过————
    顶多是那个女子的脸型会根据每个人的独特口味有所不同,估计在他们的幻想中“尖脸”的居多,但我会希望她是鹅蛋脸甚至圆脸————这也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隐约觉得自己“卓尔不群”的证据之一。
   
    那时候的长霞,就在涧西区著名的红星剧院旁边,路东的位置上,门口坐着一个嗑着瓜子收钱的,她的背后是一个有点宽敞的店面。与胡辣汤、海晓米线这些店的低矮桌椅板凳相比,长霞很聪明地根据自己的“内容”把选择了饭馆里那种高桌椅。
    每当我坐在那里望眼欲穿地等着我的砂锅面时,我就会无聊地开始反复琢磨胡辣汤和米线为什么是低矮的桌椅板凳,而砂锅面的桌椅要与家里饭桌一样高。
    既然我在当年已经无聊地把这个问题想了个透彻,不如就让我在今天再次无聊地把我的“研究”结果一吐为快吧————
   
    首先,胡辣汤和米线,经常会有小朋友也喜欢吃————所以,桌椅板凳需要低矮一些。可砂锅面对于小朋友来说,无疑是重口味外加“吃不完”,而且很容易被烫着,所以不用考虑小朋友。
    其次,砂锅面这个东西,端着的时候,砂锅还在沸腾————于是就必须小心翼翼,既不能烫着自己和别人,还要尽量别让铺着香菜和葱花的汤汤水水沸腾出来。这个高难度的动作,不仅需要桌子高一点以便缩短“路程”,关键是还要避免让人端着这玩意儿还要去弯腰的高难度动作。
     
    这就是当年————当我在长霞砂锅面玩着筷子无聊等待的漫长时光中,想到了这两个旷世之作的高科技研究结果。想出来这两件事的那天,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我当时的感觉无法形容。
    直到后来在一部探险的美剧中,一个在海岛上茹毛饮血很多年的“船员”说他一个人在荒岛上思考了很多年的人生,终于“顿悟了一切”————看到这句台词,我忽然想起了当年在长霞的雨帘子之下,顿悟了这个重大的研究成果,不禁有些老泪纵横。   
    我的无聊并没有结束————上了大学知道了还有“文献查新”这个玩意儿,于是查了一下,发现我确实身处一个无人问津的研究领域,感觉到自己又填补了一项国内空白。
     
    如果有人还能有耐心读到这里,你会惊叹————长霞会让一个人变得如此无聊吗?
    估计很多经历过长霞的人会闭上眼睛对你说————是的!
   
    但是,长霞毕竟是长霞,毕竟是一个后厨有一位美女在幻想中忙活的五号街CBD招牌地摊儿,比起五号街南部那几家总是排着长龙的米皮摊儿来,长霞是仁慈的、人性化的,因为她至少让我们坐着等。
    后来我的研究发现,坐着等也不太好————比如说我,坐的时间长了,如果等得不耐烦、想要放弃,却发现已经不好意思走了————不象站在米皮队伍里中忽然愤而离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人群时那么洒脱和拉风。
   
    有一种时候,长霞砂锅面会在五号街CBD的茫茫人海和旗幡招展的各家铺面当中,卓尔不群地孤零零戳在你的眼前————这种时候,就是你想真正地、好好地吃一顿饭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米皮摊儿首先被否了————我觉得能站着排那么长的队的人,肯定还是不饿。
    海晓米线之类也被否了,那是挂睐子谈对象才会去的地方,现在要解决的是食欲好吗?   
    胡辣汤也被否了,我宁愿在回家吃饭前去把她当餐前的点心,或者在当不当正不正的午后去那里喝个下午茶。
    而至于什么王记烧烤、红星对面的饺子馆之类,也被否了,那只是喝酒的地方。
    有一个地方,确实不会被否定,就是鼎鼎大名的贺记凉面,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发现这个地方————因为从地理位置来说,贺记凉面不在五号的“主路”上。她只能出现在我的成年部分了。   
    所以,这个时候,你基本上别无选择,就只能走向长霞砂锅面、坐在那儿玩儿着筷子幻想后厨那位鹅蛋脸美女了。
   
    长霞砂锅面,唯一的缺点就是“烫”————这TMD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端上来了,还得眼睁睁地看着砂锅再“咕嘟”一会儿!
    眼看着那些面条被沸腾的气泡掀起一个侧面或者一只尾巴,翠绿翠绿的香菜在里面摇曳善舞,青青白白的葱花在里面活蹦乱跳,还有酱红色的牛肉躲在面条背后半遮面庞引着你去猜想她该会是多么大的一块儿,就是没法下嘴!当然,我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也难免经常被烫。
   
    等那“咕咕嘟嘟”的动静走向缓和、最后整个砂锅都象一个孩子睡熟了、没动静了,我们就把筷子往桌子上立着一弹,终于可以开动了。
    这时候,没有阅尽人间、做不到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的人,确实有点兜不住————比如说我,经常会把筷子甩得太猛,偏偏长霞的面条都挺长,然后飞起来的面条会把一些汤汤水水洒到旁边人的脸上————被洒到的人一般都是壮汉,于是赶紧说对不起;我也被人洒到过,对方也是壮汉,我也差点说对不起。
    所以,吃长霞砂锅面,又能放开又很安全的策略,是找一个右侧靠墙的位置(右手拿筷子的话),反正墙可以随便甩。
    要不,就是找个伙计和一块儿去,你坐在他的左边,然后随便甩(大不了翻脸)————后来大家都发现了这个规律,于是谁也不坐在右边。到了后来,就只有一个左手拿筷子的伙计,跟我坐在一起,互相对甩————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11-19 14:22
本帖最后由 洛阳凯凯 于 2012-11-19 14:26 编辑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六、曾经的长霞砂锅面(下)


    长霞砂锅面有一绝,就是牛肉。我也不知道这牛肉是怎么————我甚至不知道该说是“怎么红烧的?”、还是该说“怎么卤的?”按理说,肯定是红烧的,可是牛肉的味道似乎被牢牢拴在了肉里面,除了吸收了温度和水分之外,味道之浓郁让我感觉就是刚卤出来的一样。
    原本来说,我是一个“无猪肉不欢”的人,而且必须是五花肉,有那种扑扑扇扇感觉的最好。牛肉基本上在猪牛羊三类红肉当中,也是被我排在最末尾的。可是长霞的牛肉块儿,确实是太符合我的口味了,说得直白点就是一下就把我“拿住”了。
    不知道别人是何感受,对我来说,长霞的牛肉除了本身的筋道和纹理感觉之外,还有一点醇厚、或者直接说就是那种因为“肥”而产生的“香”,让你丝毫都不用去担心在牛肉嚼到最后要遇到“柴”的感觉。还有一点,就是我不喜欢太烂太烘的肉,我需要一点撕拽的口感和嚼头,我需要一块儿牛肉象一个很有凝聚力的团队那样————浑然一体,互相不舍。
    我的这两个偏好,按理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但是长霞的牛肉确实似乎把和我喜好相同的全都人拿下了,而且我觉得应该还拿下了原本和我口味相悖的人,否则为啥每次都让我等那么久。
   
    长霞还有一个记忆犹新的特点,就是很长的香菜段————也许这种做法并不稀少,但是我因为去了太多次长霞,所以我只注意到了躺在长霞砂锅面里的那些香菜。
    我天生爱吃香菜,有一阵子达到如果某家火锅的涮菜中没有香菜我就不吃这一家火锅的地步。而我不是很在意关于短的、弯曲的香菜才更香的理论,因为我一吃到香菜,就巴不得希望她能有足够的长度被我连续撕咬。
    长霞砂锅面里的香菜,无疑很符合我的喜好,香菜似乎从来没有切过————我估计老板会不会和我一样恨不得香菜能再长一些。
    每次砂锅端上来、生活就基本上很美好,然后在等待沸腾停息下来的不太美好当中,我会希望有一两根很长的香菜段儿,迎着阳光,弯曲着身段,甚至带着一点汤汤水水,熏煨在蒸腾的热气中,把川流不息的人群当做背影,独自卧在沸腾颤动的砂锅之上,展示着蜿蜒舒展的身姿,和碧玉苍穹的色彩,让你想象着她在入口之后能给你带来的味道。
   
    长霞的面是我对她最后的折服,我也不知道后厨那个鹅蛋脸的美女是怎么整出来的这效果,每一根面条都是一道值得你仔细去体会的风景————其实,我在吃烩面、削面这些一盆一盆的大分量时,往往在脑海中都是只会记住那几片儿暗红或者粉红的肉、那几根儿黑褐色或者青褐色的海带、那几片儿白杆儿绿叶的青菜,然后那些具体的面条,基本上就和她们的颜色一样,很苍白————就是拿来充饥的,仅此而已。
    在来到长霞之前,我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普遍的现实,即使偶有出众的,也不会让我因此而对面条本身产生什么奢望与幻想。毕竟,牛肉(或者羊肉)、海带、青菜这些本身就是对面条的点缀,要是图好吃的话,要上一碗牛肉和配菜,是很爽,但也就不再会是烩面的价格了。   
    来到长霞,这一切发生了改变————让我觉得那些让我老娘都不得不赞不绝口的红烧牛肉,以及那些海带和青菜,都成了搭配。
    不得不说的是,我吃烩面削面的时候,肉一般都不舍得吃完,而是放在后面吃————就象我要是吃芹菜炒肉,经常会剩很多肉到最后集中过瘾。但是来到长霞,我必须说,那几块儿很好吃的牛肉,完全都是配角和前奏————我如果先把牛肉吃完,只是为了专心吃后面的面条。
   
    我前面所说的“犀利”,并不是说长霞的削面很有硬度————相反地,你甚至可以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在那些仍在汤水中的面条当中,可以看到在边缘和尖锐处,边界已经模糊。也许,她就是因为韧性,所以才有力度,因为她很爽滑,所以带来了速度。然后,力度和速度在一起,再加上削面忽然变薄的侧面,于是就形成了“犀利”。
    然后就是味道,我甚至猜想长霞的面条,会不会是事先被什么调料腌过、或者被花椒油之类的什么东西淋过,细细咂摸,总是觉得这东西为何会如此经得住回味。
    如果你很有空的话————我有足够的理由和经验相信,长霞的每一根面条都值得你去玩味。
    我甚至想说,每一根面都值得你去“品尝”————没错,就是“品尝”————因为在这里,你不能因为吃过前面的面条,就说自己已经对这一整锅的面条全都了如指掌。每一根面条都值得你去重新认识,每一根面条都是崭新的,每一锅面条都是崭新的,所以每一次来到长霞都是崭新的。
   
    坐在五号,坐在长霞,身边的人们或者吃面、或者剥蒜,或者瞌睡、或者猜枚。每每坐在这里,感觉眼前总是一群学生兄弟、工人大哥,农民大叔们济济一堂。我在猜想————也许砂锅面这项运动实在有些滚烫和暴力,学生妹妹、工人美女、农民大婶们应该都去三皮一线(凉皮、米皮、擀面皮、米线)了。于是这里总是有些缺乏姿色,让我这个家族里缺少同辈女娃的孩子坐在这里,一边玩着筷子一边幻想着后厨有个鹅蛋脸的女子————我也只剩后厨这个看不见的地方可以幻想了,目力所及之处,除了嗑瓜子收钱的那位,几乎都是壮汉(包括收碗擦桌子的)。
   
    冬天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到有人在这里喝酒,或者频频碰杯、或者自己喝自己的,抿上一口,然后自己咧咧嘴,表情也不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如果是喝白酒,要口杯的居多————那时候,街头小馆里的口杯似乎也没有什么流行不流行这一说,因为我所见过的喝过的,全是二两的“双沟”,基本属于“事实垄断”。
    夏天的时候,这里会很热闹,因为很多车间或者分厂的工人老中青,踢完了球来到这里,原本是吃饭,后来往往总是不知道咋回事儿你一瓶我一瓶就演绎成了赤裸裸的啤酒大战。
    每当我坐在长霞或者五号,看着工人们或者整齐或者杂色的球衣,我总会想起初中的时候那一个经典的镜头————我骑着自行车,看到前面一个瘦瘦的青年工人,穿着当时最经典的德国90版球衣,留着长头发,衣服上印着很骄傲的10号。他的双腿踩着脚蹬子、撇得很开,从后面看就是一个大大的“O”型,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拿着根儿烟,慢悠悠地骑着,车把上挂着一双搓板(就是飞跃足球鞋)————这个青工的身上,象一个浓缩的剪影,可以让我回想起那时候周围大厂矿里工人们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时候你在长霞里看到一个工人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很疲惫或者很忧愁地坐在那里,你只用去猜想他是不是连着上了几个混乱的“三班儿倒”、或者孩子考试没有考好,而不用去担心他是否要被分流下岗、或者是节假日和奖金又被头头儿们剥夺了。   
   
    后来,我们也终于开始在长霞砂锅面里面喝酒,冬天是清一色的双沟口杯,夏天则是标签还是奔马标记的洛阳宫。冬天的时候,砂锅面就是菜,夏天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菜。
    每次喝着啤酒的时候,会经常看着旁边那些“真正”在喝酒的工人师傅们————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只是年龄分为不同梯次的兄长和老师傅,偶尔会和他们对望过来的眼神相遇,那一瞬间,我们似乎能看见自己未来那份安逸的生活继续在五号街上流淌和走过,他们似乎也用一种打量自己过去的眼神,看着我们快要被书本撑坏的书包,看着我们喝酒时略显青涩的表情。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当我们坐在长霞的店里“干喇”着啤酒的时候,再一次和那些工人师傅的眼神对碰,我们才不带着那么多稚嫩与青涩,喝酒的感觉和气质也终于走向成熟和自然————那时候的我们,似乎知道自己将要与五号街暂时告别,与这些带着球队痕迹、扎堆喝啤酒的工人师傅们暂时告别————
    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会是与五号街的诀别,以及与工人阶级们还有心情常年大规模组队踢球的年代永远告别。
                     
    每当我们从学校、录像厅、台球室、电子游戏厅来到这里,从来没有感觉是在下馆子,就好像是进了自己的家属院、幼儿园、小学校、职工食堂————这种感觉也许在五号街的每一个小馆子和地摊儿上都可以找得到,因为她们象一株株的爬山虎或者葡萄蔓,已经长在了我们的身上和脑子里。
    说起爬山虎,有一次我看到一户人家要把一面墙上的爬山虎扯掉,结果因为经年累月长的实在有些牢固,把爬山虎硬扯下来的时候,居然带起来好大几块儿墙皮,被扯掉墙皮的地方,还不是继续掉落着土块土渣,好象是伤口在流着血。
    我们当时,谁也不曾想过五号街会被拆掉重建,我们谁也没有想过那些和我们朝夕相处的饭馆儿、地摊儿有一天会不存在————直到真的有一天,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偶尔地会有一些饭馆和铺面,好象是被散落的珍珠一样,在自己的招牌上非常骄傲地写着“原五号街某某店”的时候,才会幡然醒悟一般想起一个事实————五号街已经真的没有了,于是心头好像是被生生扯掉了爬山虎的墙皮一样,有一些东西在噗噗簌簌地掉落、摔碎,一地鸡毛,不敢多想。
   
    长霞砂锅面,今天依然矗立在新建之后的五号街头,但是没有什么原因的,我恰好没有再去过一次。
    我其实真的曾经想过一幅画面————自己从已经“焕然一新”的五号街头,再次走进也许已经无法再让我感到“眼熟”的长霞,然后要上一碗面,小心地、虔诚地码齐了筷子,然后怀着重逢的滋味慢慢地品尝起里面的每根面条,喝下每一口汤,细嚼着每一块牛肉————
    每次想起这幅画面,我都会觉得画面里的我已经老了————我会带着衰老以后的迟钝,缓慢地抬起头,朝着窗外寻找,向着四下聆听————我看不到那两家胡辣汤、看不到那些排着长队的米皮摊儿、看不到王记烧烤和马路对面的一排熟肉、听不到音像店里魔岩三杰和唐朝黑豹的音乐、看不见五号街正中央那些成堆的自行车和成片的孩子、遇不到一个熟人。   
    最后,我会因为找不到这一切,把一锅面吃的索然无味,然后失望地断了思念。
     
    走出店门,站在五号街头,孤零零地看着有些认不出来的五号街头,面对着偶尔的车来车往和难以接受的静谧,我那些关于过去的清晰记忆居然开始带着一些模糊————因为街头这份出离的陌生,真的让我开始怀疑我们过去在这里一切的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这份飘然而至的疑惑,让我不禁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呵呵,他们都还在,不过是换成了一个个的电话号码。     
    以前,是我们一起在这里前呼后拥,现在————是我把他们都拿出来,陪我孤零零地站在五号。         
   
    回头看看现在的长霞砂锅面,离开了那些曾经的店铺和街面,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独自零落,吼出那个鹅蛋脸的美女也许早已经消失匿迹————就好像我们每一条曾经一起茁壮于斯的生命,自从告别了这里,就领落在各个角落里开始分头地独自茁壮、成熟,然后也开始不再年轻。         
   
    每每想到这一切,我都似乎知道为什么自己再也没有去过一次长霞————我忽然觉得,真正的想念不是常回去看看,而是再也不敢回去看上一眼。
            



作者: 我是来打酱油的    时间: 2012-11-19 15:12
莫冉 发表于 2012-5-27 13:25
又见到这个贴子,真是太高兴了!

可是,帖子还在,你呢?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12-11-19 18:47
凯凯的文字应该自成一集{:soso_e183:}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12-4 09:35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七、莫家米皮(上)            



    对我来说,莫家米皮是永远不会被超越的————因为,评选已经结束了。
   
    时至今日,我已不需要莫家米皮的味道,甚至也不需要莫家米皮的米皮,我只想坐在莫家米皮的门口,把招牌上“莫家米皮”那四个字踏踏实实地依次放进我的视野,就会感
到一切的感觉重新在这里原地满血复活。
    其他的,都已经不需要————甚至说,如果我再去买上一碗,坐在那里拌匀了那些辣椒油,吃上一口,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因为那样一场太过具体与真实的回归,
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因为回忆不够详细、因为怀念不够清晰,而让人平添许多从舌尖弥至心肺的空洞与伤蚀。
    与其那样平添烦恼,还不如只是看一看“莫家米皮”那四个字,带着一腔曾经的味道,然后满载而归————这样就好。
   
    五岁时从老城来到涧西,然后在整个的小学生涯里,除了每周回到老城之外,我如果没有在家吃饭,就是在食堂或者邻居家里吃饭————对我来说,涧西就是一片没有任何饭馆
的空白。
    每个周末,我都会越过重庆路、武汉路、长安路、青岛路、天津路、太原路、长春路这一排被我如数家珍、终生难忘的站名,穿过七里河,“回到”洛阳。
    直到上了初中,有了自行车,我脑海里的涧西才开始苏醒————这时我才发现,“涧西”并不仅仅是带着那一串站名的中州路两侧,原来还有二路(景华路)、八路(西苑路);“涧西”也不仅仅是那些烟囱林立、火车串行的车
间与厂房,原来还有上海市场、广州市场,还有各种小摊儿和饭馆。
    我觉得自行车真是个好东西,让我终于自己见识和享受了以前经常被家里人扯着手才能光临的五号和北一这两个当年的“圣地”。
   
    整个八十年代,由于每个厂矿自己的托儿所、小学、中学、职高、食堂、浴池、俱乐部已经为人们准备好了一个完善的小社会,所以人们形成了一种”宥于“本厂厂区和家属
区范围内的生活习性————这一点在孩子们身上尤为明显,似乎离开自己的那一片儿、越过某一个路口,“方向感”乃至“安全感”就顿时间荡然无存。   
    我也是如此————所以我少年时期的热点活动区域,就是五号和北一,以及矿山厂和四零七厂俱乐部这些地方。这几个热点地区相连成片、就象地图上的一块儿“陆地”————与这片“陆地”遥相呼应的,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岛屿,这个岛屿可能只是一个“点”————这个“点”就是莫家米皮。
   
    第一次去莫家米皮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能记的很清楚了————只记得是每次放学都要从五中门口向西的我,某一次又要幸福地去轴承厂的二姨家度周末,于是终于可以和
很多向东骑行的同学一起,兴高采烈地越过了上海市场、天津路,来到了广州市场。   
    然后,大家很隆重地停下车子,“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地前呼后拥着买了一盘“集资共有”的磁带————据说是要圆了他们那一场与“《潮————来自台湾的歌》
”有关的梦。
    很自然地————就象如今一起去现场看了场球赛一样,大家觉得要吃点什么,庆祝一下。
    然后,就钻进了广州酒家西侧的那条直到“村村通公路”都搞了很多年、依然在下雨天永远泥泞不堪的“小吃街”————需要说明的是,“小吃街”是“他们”起的名
字,我没来过,也不好评论这里是否算的上是“小吃街”。
    我只是感觉这条街也太 TM 窄了————这让我好生怀念五号和北一啊,要是来这条街吃饭的人敢象在五号和北一那样停放自行车,这条街可以被自行车堆的水泄不通————而且
完全可以“堆”两层。
   
    我就在拉面馆(后来也算一个传说)、烩面馆、一家家菜馆河鲜门面的目不暇接之中,被同学忽然拉住、侧身坐进了一个店里的小凳子上。   
    我问————“这是卖啥类?!”
    “米皮!”
    “估计吃着不中吧————咋没见有人排队啊?!”我这样说,只能理解为在五号为了买米皮排“长”队多年以后、希望能显示一下自己吃苦受虐的“资本”。
    “吃完再说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我们很快就吃完了,吃的时候还在互相传阅着那盘磁带的“磁带纸”————说实话,我对那盘磁带并不感冒。
    我只记得在他们抢夺磁带纸、埋怨着谁谁谁沾着辣椒油的手把磁带纸弄脏的“漫长”时间里,我坐着无聊,又把碗底那几根很细很碎的米皮一根不剩地叨起来品了品————因为怕品完
了又没事干了,于是每一根都品来品去,使劲咂摸。
    后来,又把碗底儿那点儿汤也喝了————这帮人真无聊了。
  
  
     后来的某一天,当我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时候,嘴角的一丝灵感忽然不速而至,与那天在米皮店里的味道在存留与寻觅之间嘘寒问暖、互诉衷肠起来————我不禁咂摸了咂摸嘴唇,觉得哪天得再去一趟。   
    这种机会并不难寻找,无非是等到下一次去二姨或者三姨家的机会,然后顺着洛阳市西高东低的地形,在同学们搭肩而行之间,滥竽充数着连车子都不用“蹬”就到了广州市场的“小吃街”。
    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担心会不会走错到另一家米皮店,已经再次和同学坐了进来。
    这次似乎是吃饭的“正点儿”————终于看到店门口有人排队了————我觉得这样,在五号吃碗米皮还要排队的同志们心里就平衡了!   
    这次,我就是冲着那股味道而来的————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那种味道————“飞扬”!
    这次,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店名————“莫家米皮”。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12-4 09:36
                  
               
   
                          ( 第二章  少年篇————涧西的故事 )
         
                                  八、莫家米皮(下)
   
      

    随后的日子,即使不去二姨家、三姨家,偶尔我也会宁愿多骑好几站路而去尝一尝莫家米皮————每次回去的路上,我都会反复回味每一口米皮消失之时,彻底把我“拿下”的最后那一抹辣椒油。
    每一次,那种滋味都是相似的————每一次,都是无法名状和无法理解的。

     
    就象我和一个人PK ,每一次他击中我的招数都是相同的,可我就是看不懂那一招,直到最后我已经习惯了那样去“中”他的那一“招”,以致于从不解、思考、追问,逐渐过度到一种
怀念、依赖、想念,最后频频地去找他,对着他说————
    “你牛逼再来一遍?!”
    最后去的多了,他忽然问我————“你 TM 是来享受的吧!”
    这句话忽然让我有些懵懂,然后想了想,尴尬着、脸红着说————“WRTD ,还真是!”
   
    这个“他”————无疑就是莫家米皮最后留给我的印象。
    我已经不再思考,莫家米皮的辣椒为何跟别人的不一样,我也不再象最初那样总是设法把辣椒油的味道分解为“入口、嚼、咂摸、起飞、幻灭”等等几个片段————因为,
那样实在是非常的无聊。
   
        那种味道,该怎么说呢————

        就象一把饱蘸着“一得阁”墨汁的狼毫毛笔,重重地落下,砸在你的柴米油盐之上,告诉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买了这碗米皮,以及你为什么总是来这里————
    然后转腕,慢走,讲述着这种味道随着米皮被你的咀嚼和咂摸而飞流直下、顺畅回旋的过程————
    最后提腕,收起,那种味道忽然在一切入口之后随风扑面而来,让你觉得遁离了这个小屋,出去飞了一会儿,然后象笔尖处留出的那道越来越稀疏和淡漠的“飞白”,告别周遭尘嚣,孑然一身而去————
   

     高中时,由于老是去广州市场买打口带,我越来越多地光顾莫家米皮,每次总象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同学们一样,在端详着一盘盘的磁带纸,他们会是Megadeth、Duran duran、Dangerous或者是在无甚收获时的一盘《欧美金属乐队合集》盗版拼盘,权当发掘新老乐队。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还来了好几次广州市场的这条“小吃街”,光顾了好几次莫家米皮,以及莫家米皮南侧路对面那家西北拉面馆。每次都是尽力地吃,还有一次本来打算吃两碗拉面的(经常的),后来留了一碗拉面的肚子,还是去了莫家米皮。   
   
    流年荏苒————在这个地球上,再去一次广州市场,对我来说逐渐变得并不象二十多年前一样只需要“多骑几站地”那么简单。但是,莫家米皮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弥足深刻————甚至,在我见不到她的日子,也永远有一株属于她的思念,越长越长,不知如何梳理或者观赏。
   
    高中以后的很多年,我还和媳妇一起经常光顾莫家米皮,我们很喜欢坐在莫家米皮的屋子里,终于买来两碗,然后拿起一次性筷子,按照比翼齐飞的节奏一起刮刮上面的木屑————然后埋头吃下第一口,一起抬起头来,嘴唇上带着红红的辣椒油,相视而笑————然后随着她扶一下因为低头而落下的一绺头发,再次尽情享受起莫家的米皮。   
    2002年后的某个大年初三,我跟着媳妇家一起照了张全家福,照完了像,分道扬镳逛亲戚,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某个亲戚家安排有变,自由活动————我俩自由了,太好了!然后一看发现我俩站在小吃街的入口处,于是带着“莫家米皮会不会开门”的猜想,终于走到那里————真的开门了,\(^o^)/!
   
    如今,每一次去莫家米皮,已经仿佛一种私奔和远游————不用去那高高的雪山,不用去那遥远的云南,就在那条非常老杂、永远泥泞的小吃街上,坐在她的门口,或者排在她的门前,只要看到那四个字在我的眼前,就觉得有一种很远的气息扑面而行,久藏而至。
    坐在那里,我可以借着一抹辣椒油想到一群一群的同学和一支一支的乐队,我甚至还可以借着门口那条常常的队伍,想起曾经我站在里面时,每向前挪动一次身位,媳妇就坐在一个桌子旁边,隔着两瓶水蜜桃汽水笑着对我给出一个“V”型手势。
   
    还记得那位在莫家米皮门前排队的牛人,从我站在他身后开始就不停地被电话(还是小灵通)骚扰,不听地向老婆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没回家,直到终于轮到他自己站在老板的面前,被问到“要几碗”————

    他想了想、很扭曲地吼道————“十碗!”
    这还不算什么,他排队时的两句电话解释更是“有气质”————
    “我今天真的没去喝酒!”
    “我 TM 就今天是真的没去喝酒啊!”
    回味着这两句话,喝着洛阳宫,揣度着莫家米皮的辣椒油,我觉得这条小吃街老杂得简直要“成精”了,都有点儿小资了————
   
    很多时候,当我想起莫家米皮,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米皮和辣椒油————我甚至会幻想,自己会不会在逐渐不再年轻的某一天,想要好好休息一番的某一刻,来到莫家米皮的门前,并不买什么,也不吃什么,我就想坐在她的门口,让那四个依此映入我的眼帘。
    经常地————只需要幻想一下这样的场景,我就能够感的那样的几许心满意足。   
    什么米皮,还有味道,已经与这一切无关,我只想坐在那里,看看那四个字。
   
    我们只能在某一段年龄里感知和接受新的米皮、新的味道、新的音乐、新的思念,自此以往,再好的音乐和味道也只是徘徊于外,因为他们无法从心里赶走那些已经扎根于斯的莫家米皮、《潮--来自台湾的歌》、MJ、SUEDE,或者是卡尼吉亚、雷东多与巴蒂斯图塔。
    所以,他们已经无法被谁超越————因为你心里的那场评选,早已经结束。

            

         



作者: 老细腰    时间: 2012-12-4 20:22

写的真好
真实
幽默
唤起记忆

作者: 老细腰    时间: 2012-12-4 20:24
我曾经很久以前进过楼里
夸奖过
羡慕过
嫉妒过
因为
我的记忆已被尘封
再怎么
也不能如楼主这样描述的活灵活现
似乎感觉自己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行尸走肉啊
作者: 洛阳凯凯    时间: 2012-12-5 12:58
楼上过奖了,呵呵,希望大家觉得还能够吸引您一读,这就是我的最大欣慰了(因为没有什么故事情节)
   
色妞妞就不谢了,一贯支持,大恩不言谢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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