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文/馨香若兰
我恨父亲是从七岁开始的。
我七岁那年冬天里的一天,发生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事。
那天,我正在跳绳,哥哥跑过来说,丫丫,我们比赛看谁先到外婆家好吗?
我一听来了兴致,马上答应了。在我的脑子里对去外婆家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就是一直往北走,到一条大河堤的下面,有一个茅草屋,那就是外婆的家了。
那我们分头走,不许跟着我。哥哥说。
我很自信地点点头。结果是,哥哥走了一会就回家了,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北走,直到天黑,我也没有走到外婆家。我在离外婆家二十里以外的地方,被一个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下来。
中午,母亲喊我吃饭时才发现我不见的。哥哥跟母亲说我去外婆家了。大家都急慌慌地出去找我,只有父亲无动于衷。他认为,丫头嘛,丢了就丢了。哥哥知道自己闯祸了,就自己先去外婆家找我。父亲看哥哥也不见了,这才紧张起来,放言道,丫头找不到就算了,一定要把我儿子找回来。
当我被母亲找到抱回家,听大人在悄悄地议论这句话时,想想自己的亲人都不及人家对我好,我恨不得自己真的丢了。因为这句话,我恨了父亲好多年。
每当别人问起我兄妹几个时,我说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那个问的人都会惊叹道,哦,就你一个女娃啊,你一定被宠坏了吧。每每这时候,我的眼里都有一汪泪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被宠是一种什么滋味。
有一次,家里来客人,奶奶烧了蛋茶给客人吃。客人看着我们,舍不得都吃完,就留了两个给我们兄妹。父亲看见了,劈手夺过我手里的碗,递给了哥哥,说,别把丫头嘴吃馋了。我当时难为情得只想钻进老鼠洞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了。
在以后漫长的少年岁月里,我就像一个没有家的孤儿,每到夜晚就会在外面流浪。我真的不知道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放心我一个女娃,每个夜晚就那样在外面的。后来听母亲说过,其实父亲也常常偷偷地跟在我的后面,看我找到住处才放心回家睡觉的。
那时我家里只有二十平米的房子,被分隔成三间,一间做客厅,客厅里还有一个床铺,是给奶奶和外婆睡的,一个房间是爸爸妈妈睡的,还有一个房间就是哥哥和弟弟,只有我没处安放。我白天玩得忘了忧愁,晚上却要为今晚睡在哪里而愁绪满怀。夏天还好,可以在人家的平房上睡,既凉快又没有蚊子。只是到半夜里,太凉了,我却没有可以暖身的被子,只有蜷缩着身子,还常常被冻醒。有时候就在自家门口,睡在一条长板凳上。春、秋、冬季,是我最愁的了。好心的村里人,看有空着的床铺,会主动喊我去。最难的时候是人家也来了亲戚,我就会到有女孩子的人家一家一家地去敲门,希望有可供我休憩的床。
我恨父亲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我恨父亲对我的冷漠。父亲还好赌。常常被人追着要赌债,每每这时候,母亲就会流泪,苦苦地哀求人家放宽些日子,等卖了豆子或者肥猪就还人家。看到那样低声下气的母亲,我恨不得自己立即长大,离开父亲,离开这个家。
在我二十岁时,父亲又一个决定,令我对他的恨意加深了。那年弟弟中学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父亲决定让弟弟学一门手艺。然而家徒四壁的父亲,哪有几千元钱供弟弟去学手艺哦,最后,只有托姨夫帮我找了一个婆家,用彩礼钱,完成了父亲的夙愿。但他却毁了我的幸福。从那以后,我连一次电话都不愿打给他。
婚后的我,对插秧是一无所知。那时候,我们家都是旱地,而婆家都是水地。我白天要给学生上课,晚上回家要插秧。从来没有种过水地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秧苗拔起来,再栽到大田里去。看着一陇的秧苗,我欲哭无泪,好像每一株秧苗都在嘲笑着我。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亮起了好多的手电筒,原来是父亲请了一帮人来给我插秧了。我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只是傻傻地站在地头。父亲说,傻样,还不回家烧两瓶开水来。我这才醒过神来,回家烧开水去。
2009年,父母从江南回来过年。在吃年夜饭的桌上,父亲硬要和我喝一杯酒。父亲说,丫头,爹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你是我心头的愧。一大杯的白酒,我一仰而尽,然后扔了筷子,跑到屋后痛哭失声,所有的委屈都和着泪水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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