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吃肉,羊吃草。这话是卫华他爹说的。
卫华他爹这一辈子说了好些话,卫华就记住这一句。因为他信。
这话卫华他爹说了一辈子。其实本来后面还有半句,狗吃屎。卫华他老婆在饭桌上抢白他爹,爹,你别整天张口闭口屎屎的!让客人听见了多恶心!于是卫华他爹就只说前半句,把狗屎咽自己肚里。
卫华他爹串好一盘子串端过来放一边凳子上。卫华把碳火煽旺,放下扇子,把烤的滋滋啦啦冒油的串翻过来,刷上甜酱,撒上敕然粉、辣椒粉。风也不着调,忽左忽右,熏得卫华直抹眼泪。卫华他爹说,儿啊,想开吧,狼吃肉,羊吃草。
派出所张所长在二楼窗口喊,卫华,串儿快点儿,接不上趟了!卫华回过头去满脸堆笑,高声说好了,马上给您送上去。
串烤好了。卫华他老婆想送上去,卫华说我去吧,让她翻串,然后自己扎个油布围裙送到二楼雅间,放下串,挨个倒了一圈酒,然后接着倒茶。
乡里刘书记主陪,说卫华,你先别忙活,先坐下,自己倒上白酒。卫华说我站着我站着,刘书记您指示。张所长说让你坐你就坐,听领导的永远没错。卫华在张所长下首坐下,一脸恭顺望着刘书记。
刘书记说卫华,王师傅我是给你请来了,你敬杯酒吧。卫华像被电着一样噌地站起来,端起酒杯走过去,躬身说,王领导,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给您陪罪了,这酒我干了,您随意。王师傅面无表情,待答不理的,自顾自地抽烟。卫华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冷在那里,看了看张所长,又看了看刘书记。刘书记转过脸笑着说王师傅,你消消气,怪我领导无方,这么着,这一杯我陪着,给兄弟个小面儿怎么样?王师傅这才端起酒杯,说刘书记你言重了,咱哥俩儿嘛事没有,你给脸大哥得双手兜着。说完和刘书记碰杯把啤酒干了。
卫华赶忙给俩人倒上酒,自己又倒上满满一大杯白酒说,王领导,我是一粗人,但是讲义气,以后您有空就来我这里坐坐,这一杯算是邀请,我干了,您随意。王师傅还是不为所动。张所长见状端起酒杯走过去,说大哥,卫华这人我了解,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讲义气。这样,这杯算我一个,以后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陪着。王师傅端起酒杯准备站起来,张所长说你坐下,我们站着,我们干了,你随意。
六两白酒下肚,卫华有些晕乎,又倒了一圈酒水。刘书记示意他下去。他躬了躬腰,说请领导们慢用,有需要的尽管说。然后下楼。
卫华他老婆说没事儿吧?卫华说没事儿。卫华他爹看卫华下来,嘴着嘟囔着,狼吃肉,羊吃草。继续串肉。
等客人都走了,卫华他老婆收拾完桌子,把客人吃剩的串拿下来,重新烤了烤,一家人就着馒头片吃饭。卫华他爹把客人喝剩的啤酒集中起来,有两大扎,他问卫华还喝不喝,卫华说喝。卫华他老婆说你少喝点儿吧,看看你那脸,跟紫茄子似的。卫华他爹喝了口酒,摇了摇头,唉,狼吃肉,羊吃草。卫华他老婆说那事儿算撂下了吧?卫华打个了酒嗝,也送了也请了,差不多算撂、撂下了。
三天前,几个陌生人来吃串,其中就有那个王师傅。卫华接到伙计电话,说客人催得急,一个人忙不过来。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店里,手也没顾上洗就切肉串肉,正巧王师傅瞧见了,嫌他不讲卫生,阴阳怪气地给了他几句。卫华因为老婆和他闹憋了一肚子火,俩人话赶话就嚷嚷起来。那些人饭也没吃就走了。
晚上回到家,他老婆和他又接茬闹。事情起因是卫华帮他娘和弟弟办残疾证花了800块钱,事先没和他老婆说。
卫华他娘神经不好,从有了卫华他弟弟就整个成了一废人,横草不拿,竖草不捏,就知道吃。卫华的弟弟患有先天性癫痫,犯起病来好几个人抱不住。大小医院都看了,药也吃了几大筐,不见有丝毫好转。卫华心疼他爹,托人送礼,找了乡里县里民政部门和医院管着鉴定的医生,给他娘和弟弟一人办了个残疾证。卫华他老婆就说,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找了一家子神经病。
卫华结婚以后单过。他爹领着仨废人过;一个八十多的老娘一年有半年起不了坑,得有人侍候吃喝。他爹喂了二十来只羊,平时自己放,忙时让卫华他弟弟放。有时候赶上犯病,羊回来了,人没了。
卫华有时候就替他爹抱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你受这份罪。他爹一句话,狼吃肉,羊吃草。
卫华结婚前媒人提前讲好了,结婚就分家另过。卫华丈人家离他家不远,知根知底的,一句话,就图卫华一个人。话是这么说,亲娘老子的哪能分那么清。于是矛盾不断升级,直到几年前发生那件事。
卫华他爹从小就告诉他,狼到哪都是吃肉,狗到哪都是吃屎,羊到哪都是吃草。卫华就想当狼,不要当羊,更不能当狗。他从小就喜欢听《水浒》、《三侠五义》,满脑子的哥们儿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于是插着插着就出人命了。
卫华结婚后在街上开了家烤涮店,不掺假,纯羊肉。一来二去的就和收羊宰羊的回民搭上了。回民卖给他一整只宰好的羊。现在市面上30块钱一斤,算给他25,他串起来烤好了一斤卖35。生意还不错。慢慢有人眼红了。
附近回民里面有个混混儿,四十大几了,光棍,整天蹭吃蹭喝,靠拳头吃饭。他找到卫华,还是老一套。卫华把他当成道上的大哥,管吃管喝,破财免灾。可还不算完,这小子不知受了谁的教唆,办本加利,得寸进尺。卫华心里就有些烦。可是他也不敢轻易惹那小子,一则是成家了,二则是那几年回民正得势,没人敢惹。
卫华店里有个女服务员,人长得挺白净的。白天干活,晚上就住在店里。那个混混想沾便宜。白天嘴里说浪话挑逗,晚上唱黄曲骚扰。小姑娘向卫华哭诉,卫华让她别怕,说有我呢。卫华老婆不干了,说留着是个祸害,不如早早打发了,不然早晚会出事儿。
话真让她说着了。一天晚上那个混混喝多了酒,色胆包天,撬开门就摸进去了。小姑娘听见动静给卫华打电话求救。卫华骑着摩托就到了,顺手从案板上拎了把刀子上去俩人就干上了。结果是卫华自己受了点儿轻伤,那混混见了阎王。一看真出人命卫华也傻了,扔下刀子连夜窜东北去了。
后来全国严打,家里人劝他回来自首。有人给出主意,让他花钱作了个精神病鉴定,又上下打点了一番,就从轻判了个监外执行,该干嘛干嘛。说起来卫华算是为民除害,道上的弟兄们都服气,他也俨然一副大哥模样,里外有些膨胀。
俗话说,人狂一泡屎,狗狂一泡尿。卫华就为这一个狂字付出了代价。那天晚上老婆正和他闹着,派出所来人把卫华叫走了。他老婆傻眼了,也不敢闹了,忙找卫华他爹,说人被带走了,不知道什么事儿。卫华他爹连夜找人打探消息,原来是惹着白道上的大哥了。
派出所张所长见着卫华上去一个耳刮子,然后一脚把他踹地上,骂卫华一个狗血喷头,你他妈活够了!还自称是这个街上最大的大哥!你知道你惹的那人是谁吗?那是县里张书记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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