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昨晚与我牵手户外散步。她买了一个菠萝，香甜甜的，像灯笼花伸出的火辣辣舌头，若非还有那么点刺，百合也许就把它搂在了怀里。刚装修的房子还散发着油漆味，百合让小工把床架刷成了白，像是新床头延伸出来的影子。百合告诉我那是被月亮抓住的城市的尾巴，柔软着，镶嵌在窗格的方框里，停在山腰，投影出一个亮白规整的正方体大幕，白天若有若无，偶尔一两个小男孩的身影也许会从茂密树丛中闪出，跑进银幕，不久从另一边跑开，大幕重又恢复空寥。
百合还在水果摊要了许多菠萝皮，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回家分放到各个纸盒，摆在床头和柜角下。
水果香散落在屋中各角，渐渐旋转、合拢成一幅梵高的画《向日葵》，百合念着咒语，将我升高到墙头，我抓着墙砖，看到高墙另一边的阳光泛出油画的颜料，涂抹在陈旧城市的街道上，那里的人们穿着长衫、戴着围巾，举着标语，三三两两向1919年的段其瑞总统府走去。当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获胜的协约国在巴黎凡尔赛宫召开和平会议，中国做为战胜国，居然要签约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先知先觉的大学生们像鸭先知的春潮，愤怒的正义如潮涨潮落，荡漾得总统徐世昌像无法飞越的麻雀掉落江中，辞职而别，中国谈判代表终于没有在二十一条上签字。从此后，14至28周岁的青年每年5月4日放假半天。
一块菠萝从我嘴旁不小心滑落，从窗口掉下，落在几棵法国梧桐的某个树梢间，印在某个青年T恤背后的巴黎凡尔赛宫，一扭一扭的随着烟卷的一明一暗渐渐消失在星光中。百合说这个戴着耳环的卷毛青年，也许是个青年团员，明天就会积极响应号召，深入社区街道，义务清洁卫生、美化环境，开展“献爱心、送温暖”活动呢。
百合坐在客厅里，望着跑步机，跑步机上的数字在灯光下翻飞跳动，如同我胸口中一只小鹿在乱撞乱跳，我走过去，把百合绑架到现在的记忆中：身边的几个青年穿着花格衬衣，扶头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工作，像几只迷路的小蜜蜂，一同飞进一个漂流瓶里，我盖上盖子，摇一摇，海浪把他们送到命运的宫殿还是理想的乐土，要看各自的造化了。
百合迅速对我这次幸福的恐怖袭击做出回应。她射出几颗美德的子弹，将我的孤独和不开心如同本拉登一样当场击毙。另一面的阴暗中的我摔落潭底，水下传来一阵玉碎声音后，我凤凰陧磐，重新冉冉升至半空，带着纯粹的人品和慈祥的爱意，想起张爱玲说过的“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我怎能没有一点五四青年身上所具有的正义、爱国、民主和科学的精神呢。
百合问我想吃菠萝古老肉吗？菠萝古老肉色泽美观，红绿相间，口味甜酸，肥而不腻，想吃她给我做。我说我要听谢娜的“菠萝菠萝蜜”：“菠萝菠萝蜜，继续念咒语，我和小情人，永不再分离...”。菠萝菠萝菠萝菠萝菠萝菠萝蜜，把百合与我定格雕塑成一双铜像吧，摆放在一片草坪中，阳光是时间的眼，一盘月牙从百合腰间飘过，轻轻落在我身前，还有一盘盘的花生、核桃、菠萝摆上来，我邀上回廊另一头正相互挽着手组成一面人墙的五四青年们，趁着高压水枪不工作的间隙，一起过来盘膝围坐在草地上歇息一下，吃点水果点心，开个联席会议，将湿漉漉的衣服晾干，再继续面对水枪的袭击岿然不动，那里的城墙，砖漆纷纷剥落，化为斑斓凝固的历史，水果菠萝的香气，自是淡隐远去，留下的，恐怕也只有陈与义“江湖气动春还冷，鸿雁声回人不眠”的爱之亲情了。
（于20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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