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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块红布 [打印本页]

作者: 海上花 时间: 2011-3-4 11:19
标题: 一块红布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3-4 22:45 编辑

   1964年，我和哥哥一起出生了。出生时，父亲欣喜若狂，他用一块红布将我们哥俩抱出了产房。那块红布是他用来包裹手枪的。我们的上面有2个姐姐，妈妈是普通的干部，父亲是公安局的局长，解放战争时期是营长，是当地著名的“铁面人”，他曾亲手枪毙了一个叛变的战友，这个战友与他是隔壁湾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发小。

   随着疯狂的年代到来，父亲被打倒了，作为绝对的忠实信徒，他怎么也想不到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被下放到另县的劳改农场，妈妈带着我们姐弟4人艰难的度过了那段苦难的岁月。我的性格内向，不喜欢出门；哥哥则喜欢出去和院子的孩子一起玩，他逐渐认识了很多街头的哥们。

   时来运转，在1978年，苦难终于结束了。父亲官复原职，而我哥哥则随着年龄的渐大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苦难才刚刚开始。

   父亲的配枪总挂在卧室的墙上，基本上不使用。只是每半月拆卸一次，上上枪油，然后又重新挂回墙上。那个黄黑色的枪套上还插有3粒黄铜色的子弹。哥哥很是喜欢那个玩意，总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取下来玩，看着父亲拆卸的次数多了，他也拆卸了几次，然后按着拆卸的步骤倒着装上去。而这一切是当时忙于治安的父亲所不知道的。

   父亲对我们很严厉，知道哥哥拆卸的事后经常大声斥责做错事的我们，妈妈总是护着我们，一搞就和父亲拌起嘴来：“不就是一把破枪吗，至于对孩子发脾气吗？”那时期，满大街都是民兵，枪支多得很，最常见的就是“半自动”，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对面的吴叔很喜欢我们，他没事就带着我们哥俩去上街执勤。那时候所谓的执勤就是在街上闲逛。哥哥跟在街上总是喜欢人五人六的，像个小大人，颇有范儿。动不动就惹的吴叔和他的同事哈哈大笑，哥哥也很是得意。

   80年代随着邓丽君的歌曲漂洋过海传到我们这里，哥哥与他的狐朋狗友很着迷。他们经常在一起秘密的开舞会，跳贴面舞或肚皮舞。在公开场合则是脚穿喇叭裤，头型爆炸式；手提三洋，招摇过市。他与他的哥们被市民称为“十三太保”。

   83年8月18日，全国性的严打开始了，地痞、流氓等一片恐慌，无处逃命。一时间，沿街的墙上都贴满了枪毙犯人的公告，那上面打有一个大大的红勾，下面是法院的大印。基本上是每个月都有布告贴出来，街头上貌似安宁了不少。私下里很多市民对布告摇头叹息。

   9月下旬，吴叔匆忙来到我家，要我哥赶快到我外地的姨妈家里去，说他犯事了，上了抓捕名单，父亲领队。那个年代并不忌讳回避制度，往往是熟知情况的才作为领队，频繁出现亲人抓捕亲人的现象不足为怪。我妈妈慌慌张张的把哥哥送到了与父亲很少来往的姨妈家，并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回，临走时姨妈保证说：家里养有狗，来人了就会知晓。

   11月，哥哥的名字出现在打勾的布告上，妈妈急忙赶到姨妈家打探情况。姨妈不敢与妈妈见面，躲到外面去了。姨父介绍了情况：就在妈妈走后不到10天，父亲就带领公安兵全副武装的（现称武警）于深夜破门而入，姨妈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让他快逃，父亲摆脱了姨父的纠缠，跟随着他们追到后街。姨妈与姨父衣衫不整地跟在父亲后面跑，并大声骂他：虎毒不食子，你比才狼还要毒。公安兵最终还是抓获了哥哥，父亲则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收队回城，那时父亲腰间没有那块红布。

   妈妈找吴叔哭诉，吴叔也没办法，他说出了一个他所了解的情况：那天是父亲先进的院子，狗亲热的摇尾巴凑上来，父亲狠狠地踹了它一脚，估计姨妈是那时候惊醒的。作为人父，舔犊之情是天性，大环境之下，父亲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了。

   妈妈在丧子的巨大打击下，决定与父亲分开居住。她独自一人上了木兰山，拜师修行。父亲则继续战斗在严打一线，终日不回家。我们姐弟3人吃食堂度日。有时候我们想念妈妈了，就会偷偷地告诉吴叔，吴叔就驾车把我们送去看看妈妈，通常是妈妈抱着我们流泪，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一点也不像是遁入空门的样子，完全不能舍弃我们。吴叔则陪着流眼泪。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们各自成家了，父亲也做了外公和爷爷。他经常抱着孙子合不拢嘴，笑呵呵地带着孙子满街转。吴叔说：你的孙子像极了你的大儿子。

   除了抱孙子的时候有笑容之外，父亲终日痛骂现在的贪官，就连老干局的人来看望他时，也是依旧那种火爆脾气

   父亲临终时，我们通知母亲了，但她并不回来送他。入殓时，我替父亲换寿衣，我看见他的胸间挂有一个油腻的黄布包，打开，是一块红布，一块包裹手枪用的红布，包我和哥哥出产房的红布，它红的发黑了。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1:21
欢迎海上花!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4 12:12
　　欢迎新朋友。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4 12:21
　　一篇成熟的小说，语言毫不拖泥带水。特殊时代的革命情怀，那种大公无私和大义灭亲，也许不被许多人理解，但在那个毛主席领导下的时代，是绝对真实可信，而又屡见不鲜的。
　　文中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老革命，前文说他用包裹手枪的红布包一对双胞胎儿子，体现了他有了儿子以后的父性情怀。因为这手枪是他的心爱物，儿子的出生给他带来了后续有人的希望，估计上面两个女儿没有获此殊荣。
　　在这里，文章有个情节，就是父亲用枪毙过一个战友，这是个铺垫，为下文亲自抓捕哥哥做了铺垫，突出了父亲的铁面无私性格。
　　哥哥的不争气，使得他难逃严打之风，父亲亲自抓他，以及当时没有亲属回避制度，说明了当时风气之正。而这样一位铁面人的父亲，却－－狗亲热的摇尾巴凑上来，父亲狠狠地踹了它一脚，估计姨妈是那时候惊醒的。作为人父，舔犊之情是天性，大环境之下，父亲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了。这一脚，语言不多，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写出了一个父亲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把他心里的所有矛盾都写活了。让我们看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在最后关头体现出来的父性。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4 12:26
本帖最后由红尘散仙于 2011-3-5 05:28 编辑

　　母亲与父亲绝裂，情有可原。而父亲最后的生命里，胸前是挂着那块包着兄弟俩的红布走的，这首尾呼应的写法，更突出了父亲对儿子的深深的爱。末句“它红得发黑了。”短短五个字，令人深思，令人感慨，仿佛红布中浸入了父亲所有的难言的爱，所有难言的苦衷，所有难言的痛苦，如此沉重，怎么能不发黑。这发黑了意味深长，真正把小小说的语言，凝炼到了最简洁处。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4 12:27
　　包裹~手~枪~文中几次出现这个符号，有点不解。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4 12:27
　　推荐阅读，建议精华，同时请各版主来看看，本文当可以做一个范文。

作者: 海上花 时间: 2011-3-4 12:53
谢谢红尘散仙的抬爱，花花初来乍到，有不到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作者: 海上花 时间: 2011-3-4 12:54
感谢木门长子的问候，花花十分感动

作者: 梦m 时间: 2011-3-4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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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板凳学习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3:11

感谢木门长子的问候，花花十分感动
海上花发表于 2011-3-4 12:54

花花能来小说，我们大家都高兴！再次欢迎！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3:16
不明白一点噢，为什么花花的文章中频频出现“~”这个符号，有特别的含义吗？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3:23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3-4 13:54 编辑

人总是要有信仰的，失去信仰的人生会很空白。父亲的行为也许没有应和亲情，但他的行为另人感动！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1-3-4 21:48
文中的父亲令人敬仰，楼主娴熟笔法，很是佩服！

欢迎新朋友，向你学习！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1-3-4 23:57
学习学习，写得好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1-3-5 00:01
回复 5# 红尘散仙
你对小说的写法，我要好好想想，也许你是对的额，比如卡佛，契科夫，他最后会选择简单诚实的写法，但卡夫卡喜欢自我感觉似的写法，所以我一直在思考，
我看过很多人，对小说月报的评价，说文字不够打动人，但你的说法，我觉得也有道理。我看世界文学，里面有很多带着作者情绪化的各种写法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5 05:24

谢谢红尘散仙的抬爱，花花初来乍到，有不到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海上花发表于 2011-3-4 12:53

不必客气，希望在这里能交到朋友。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5 05:27

回复红尘散仙
你对小说的写法，我要好好想想，也许你是对的额，比如卡佛，契科夫，他最后会选择简单诚实 ...
知母发表于 2011-3-5 00:01

　　《小说月报》的一些文章，是不好看的。但是年度精华本，基本上都能令读者心动神驰。
　　但有时候，是读者的欣赏能力不同，一篇用品，无法像一加一等于二就打对号那样，这也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1-3-5 07:49
散仙评的也太到位，太精准了啊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1-3-5 07:50
强烈建议散仙去小说月报当编辑或者到中国作家协会创评部做主任

作者: 混混 时间: 2011-3-5 09:00
淡淡而又朴实的语气述说着动魄惊心的故事。这文确实老道。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5 18:30

强烈建议散仙去小说月报当编辑或者到中国作家协会创评部做主任
雷老三发表于 2011-3-5 07:50

三哥这是要捧杀呀，真下手啊。

作者: 蓝菲er 时间: 2011-3-5 18:51
本文以平时的语言描写了一个饱满的父亲形象，精华之笔显见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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