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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同学你好 [打印本页]

作者: 四十不言    时间: 2011-3-1 15:15
标题: 同学你好
本帖最后由 青云直上 于 2011-3-1 15:50 编辑

  同学你好
  
  给JQK公司设计制作完成那套复杂的财务软件之后,我委婉地拒绝了老板续约的邀请,而是带着颇为丰厚的报酬回到了家中,自己给自己放假了。
  
  怀揣着一张毕业证书独自远离家乡而跑到这座沿海城市来谋生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在编制软件这个行当中已经小有名气,这使我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娶妻生子,买房购车,过上了所谓的小康生活。总是这样,我每完成一项工作就要休息一段时间,调节一下紧张而劳累的神经,为后面的工作储存能量,就象足球运动员的半场休息。
  
  在此期间我完全拒绝电脑,关掉手机,实行与人群的自我隔离,随心所欲地在家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读一些二十岁以下女作家写的小说,欣赏罗大佑、崔健、臧天朔的CD,或者翻翻年轻时代的日记、信件和笔记等等。偶尔也喝点烈性酒,写一两句诗歌什么的。老婆对此习以为常,从不干涉,并且时常从外面带回一些我所喜欢的书籍和光盘供我消遣。所以说我的生活是幸福的。可以这样形容:事业有成,老婆温柔漂亮,女儿乖巧听话,经济上颇为宽裕,工作上的口碑也着实不错。我很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
  
  那天晚上我的确喝了不少酒,独自喝的,因为老婆带着女儿去了岳母家。自己引吭高歌了一曲《至少还有你》之后我开始欣赏一部叫做《毕业生》的美国电影。当看到达斯汀·霍夫曼在高速公路上为了爱情而狂奔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往日的同学们。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客厅窜到书房,找出了当年的高中同学录,四十多个同班同学的往日的面孔一一在我眼前出现了。
  
  离家多年之后我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愧。是的,在这些年里,我很少踏足过那个小城市,并不常回家看看,只是在有时侯打过几次电话,而且几乎连当初最要好的同学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在这个心灵空闲的时刻,我突然爆发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立刻回去,走访一下我昔日的同学们,看看他们现在的生活。
  
  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
  
  被农村包围着的小城市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平原地带,河流不少,而且还有一个号称“华北明珠”的天然湖泊,是我出生和出发的地方。虽然秋天是个伤感的季节,但我还是按时出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头。同其它发展中的城市一样,宽阔的大街,鳞次栉比的楼厦,拥挤的车流,以及欣欣向荣而眼花缭乱的商业门脸,处处显示着一种昂扬的商机。
  
  现在是下午,我把自己安顿在一家叫做“龙悦”的宾馆里,稍做休息之后就开始联系。我的唯一的线索就是在政府某部门工作的当初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马桥。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傍晚时分我们几乎同时抵达了事先约定的饭店。
  
  马桥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想象中的欢迎,甚至我们还拥抱了一小会儿。坐定之后他说你终于回来了,浪迹天涯的游子回来啦。我满怀深情地看着他,说你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在今天回来。马桥说我不管你究竟是干嘛来了,总之你要多呆些日子,多走走,多看看。我说我就是这个目的,希望你能把咱们当初那些同学的单位和电话给我,也就是说你是我的第一站,我要通过你陆续地找到他们。
  
  结帐的时候我叫过服务员准备埋单,马桥说算了,这是我们的关系户。说着就熟练地签了字。我们喝了一瓶酒,所以出来以后就不觉得外面有多冷。街上的车流稀疏了些,路灯也亮了。马桥问我住下了没有,我说住在“龙悦”,马桥笑着说还是你有眼力,这么多年没回来,却能一下找到全城你最理想的宾馆。我急忙问是怎么回事,马桥说缘份哪,人和人之间要是有缘份,就是天涯海角也是会见面的。我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石月在那里?是的,而且是总经理。马桥说,那是家私营宾馆,生意蛮不错的,不过,她丈夫是老板。随后又说,你要是觉得别扭就住我们政府招待处,不过目前我只能开标准间。
  
  你别激我,石月在那里又怎么样,我只不过是名普通的顾客,又不是贼我不心虚,你就是能开总统套房我也不去,“龙悦”我是住定了。
  
  马桥走后我独自步行回宾馆。小城的大街比以前宽了不少,路边一些记忆中能使归乡人感到温暖的小酒馆、小商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宽大的玻璃橱窗和交替闪烁的霓虹灯广告,和我们国家所有欣欣向荣正处在发展阶段的城市一样别无二致。大街两侧的楝树在秋天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正在枯黄的树叶纷纷坠落,毫无声息地穿过城市缤纷的光影,不无留恋地和世界告别。石月是我中学时代爱情的代表作,因为时光短暂所以刻骨铭心。那是个伤感的年代,我们读懂了书本却读不懂爱情,因而不知道怎样去珍惜和巩固,只任凭时光的流水去尽情地洗涤冲刷,到现在只留下了一种淡淡的苦味。现在,我在不经意间闯入了过去的生活,然而除了深深的感慨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欲望。
  
  在马桥所提供的同学名单中,我发现我昔日的同学们已经分布于这个小城市的各个角落,政府部门、乡镇科局、个体私营以及象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这使我精神振奋跃跃欲试,在休息了一个上午之后,我开始行动了。
  
  因为是从下午开始,所以我选择了一个比较近的地方。人民法院那几根高大粗壮的廊柱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类似金属般的光芒,我拾级而上,身上有点冷嗖嗖的感觉。没费什么周折,当郑红雨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这个当初属于文质彬彬杨柳身材的家伙。郑红雨在惊讶了半天之后一把把我拽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不相信,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把你请回来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喂喂,留点面子给我好不好,怎么一到你这里就必须出点什么事你才高兴?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十几年前一猛子扎下去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冷古丁一露脸搁谁谁也得琢磨琢磨,不是衣锦还乡就是马革裹尸。
  
  我满面含笑望着他,这让他更加发毛。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香烟来扔给我,郑红雨仍然困惑地问:你想干什么?我简单地说明了原由,红雨乐了,说你还真有这闲功夫,你以为就你混得好?其实大家离了你混得都不错,小日子都挺滋润。
  
  你能不能汇报一点比较悲哀的,比如谁谁在仕途、商道、家庭方面有什么不幸,我可以随时随地提供一些同病相怜的情况,共享。
  
  那你先安慰安慰我吧。红雨低下头说。
  
  我比较高兴,说可逮着机会了,你先别说出来,容我有个酝酿的时间。这样吧,在你们单位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提前到几点下班?
  
  你说几点就几点,反正今天我手里又没什么案。
  
  这时候有人进来,见我在就楞了一下。红雨问什么事?那人说老郑,十八里屯来了不少人,都在底下候着哪,举着锦旗口口声声说要见郑青天。红雨嘟囔着不就那点破事吗老百姓真是麻烦。完后冲我说你先酝酿着,我出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乘坐郑红雨的上白下蓝的破夏利我们到一家叫做“全来涮”的馆子喝酒,其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我颇为不满地说你应该把那玩艺儿关掉,以示对我的尊重。红雨说不行,你就是我情人也不行,如今你老弟虽说官不大,但管的事不少,工农兵学商,我真不敢耽误。酒喝的断断续续,但速度却是不慢,到最后红雨的眼睛都红了,独自把那杯酒饮尽,长叹一声。
  
  我真弄不明白,我曾经对她是那么的好,为什么她还要带着女儿离开我?
  
  我赶紧说具体描绘描绘,这种事情我最具有发言权。
  
  红雨看着火锅里袅袅上升的水汽,摇了摇头说,她是个非常本份的女人,长相也基本漂亮,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老实说,我很满意这种生活。分析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问题好象出在我身上。
  
  敢于承认错误就是好同志。我说,包小蜜,还是养了个情人?
  
  要那样我还真不冤,问题是我出污泥而不染,寻求那种感官刺激我是最不屑一顾的,那有在家里踏踏实实来的痛快。
  
  又喝了几杯啤酒之后红雨的话显然就激烈多了,我恍惚地觉着自己有点卑鄙,就不再提问,只听他滔滔不绝了。
  
  赵葳你是知道的,我不隐瞒当初我们曾经有过一段,但那已经是浪浪阿够的事情啦。去年春天我还在民庭,接了个离婚案,她就是起诉方。你是知道的,那时候她把我耍得够呛,可如今一见昔日恋友的悲惨遭遇,那同情心噌一下子就上来了——干净利索地判离,财产分割、子女抚养我是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尽量照顾赵葳,谁让咱是慈悲心肠呢。问题就是过后不久,赵葳单独请我吃了顿饭。红雨的表情随着他的叙述而不断地变化,当说到赵葳最后扑到他怀里哭的时候,红雨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沧海桑田之后,能让初恋的女人怀中痛哭,不能不说是一件人生美事吧。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想偷情的念头,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妻子。
  
  下面的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的话说,肯定是赵葳跟你摽上劲了,你们有前科,又是劫后重逢,搁谁谁也得发展发展。不过还是让你前妻发现了,于是承受不了打击,干脆跟你离了。
  
  这件事我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又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我妻子是个很固执的女人,她坚持认为我早就和赵葳有来往,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离婚的时候她很平静,甚至比我还从容,跟我说女儿还是你女儿,想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那赵葳呢,她把你们搅散了,还不赶紧跟你鸳梦重温?
  
  没有,我最后彻底地拒绝了她,因为是她一手颠覆了我的家庭。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冷星稀了。红雨说这些事我从未跟人讲过,你是第一个听众也是最后一个。我说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但我理解你的感受,做人真的很难,无论什么,你越珍惜就越容易失去,所以我劝你还是洒脱一些,达观一些。
  
  孑然一身的日子比较简单轻松,我现在已经感觉到独身的好处了。
  
  回到宾馆,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婆问找到同学了吗,我说找到了,第一个就是个离婚的,我劝了他半天。老婆在那头笑了,说我以为你先去找你原来的恋人了呢,没想到你却寻找起优越感来了,怎么样,有前恋人的消息么?我说有,我就住在她的宾馆里,只是还没见着人。老婆说那就抓紧点时间,好不容易回去一次,千万别把机会错过喽。
  
  刘大伟目前是国营纺织厂的办公室主任,我先给他打手机,命令他派厂里最好的车来宾馆接我,如果可能的话要在厂门口组织一些工人列队欢迎。二十分钟以后,刘大伟开着一辆黑色的普桑来了,我拒绝上车,说我是什么级别的人你让我坐这破车?刘大伟说破车?等过一段时间你想坐都没有啦。我问什么意思,大伟说我们厂现在已经进入破产程序了,这车也得拍卖。我上车之后问他,厂子破产了你怎么办?大伟说目前全市各企事业单位都不缺办公室主任,我只好给人家打工啦,已经联系好了,干我的老本行,给老板开车。
  
  棉纺厂破旧的办公楼里几乎见不到人,从厕所里飘出来的怪味儿在楼道里盘旋,路过厂长室的时候我发现那扇门已经被人踢得惨不忍睹。大伟的办公室并不寒酸,好歹有几只很象样的布艺沙发,大伟说那是折帐来的,十吨三十二支棉纱换了一百只沙发,各科室摆满了还有剩余,就减价处理给职工了。大伟补充说,仓库里还放着很多,家具毛巾被棉毛裤假军大衣床单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都是抵帐来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领你去看一看。
  
  南方的一家公司想收购我们厂,正在和市里谈,估计有一半以上的工人得自谋出路了。大伟坐在我对面,边说边随手在一张报纸上画着什么。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打工,继续做下去不可以吗?大伟苦笑,说那家公司的收购条件中特别强调了,中层以上的干部一律不在接受之列。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单位调出去呢。大伟说人事都冻结了,我往那里调?再说这是全市最后一家国营单位,都破产了,散了,卖了,完蛋了。
  
  你在那边做什么?大伟问我。我说给不同的老板打工,编制一些专用软件来养家糊口。IT人士?大伟表示了小小的惊讶,他说你们总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不象我,临近而立之年了还要四处奔波,都是命运惹得祸。
  
  大伟还告诉我,一个月之前,他们厂长因为经济问题已经被有关部门带走了,据说数额在一百万以上。还有就是市破产清算小组的人在进厂第一天就被工人围攻,有的还挨了打,此后就再也不来了。大伟说工人们放假了,我和几个干部奉命在厂留守,一天发二十块钱补助。
  
  我们在厂区转了转,一派破败景象。大伟说墙倒众人推,最近厂里的不少东西总在悄悄地消失,从纱锭到电机,能偷走的差不多都叫人们偷走了,我估计其中肯定有本厂的职工。
  
  可怜我师傅。大伟仰天长叹一声。
  
  再看大伟,已经泪流满面。我问他你师傅怎么了,大伟横洒把泪,泪滴在路边几近枯萎的月季花上颤颤微微。大伟说我跟赵师傅在车间实习的时候,他已经是技术大拿,技术革新奖每年都有,后来因为抢修设备把腰伤了,厂里才安排他看仓库,临近破产的时候守卫人员要减员,师傅拿了一个下岗的阄。回家没几天人就出了毛病,经常独自对着厂大门喊,我是建厂的功臣你们为什么开除我?后来就他妈的疯啦——我刺凹他娘的!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电话铃响了。大伟听了没几句,脸色就变了,放下电话对我说坏了,工人们跑到市政府闹事去了,上面叫我们去把人劝回来。说完就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听说话是通知厂级领导马上赶到市政府。我不好再坐下去,就和大伟告辞。大伟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说真不好意思,谁让我还当着个破主任呢,完了事我到宾馆找你吧。
  
  从纺织厂出来我暂时有点彷徨,计划被打乱了。于是我当即采取了一种随遇而安的做法,雇一辆三轮车满世界转吧,这个小城不算太大,碰见谁是谁,没人我就回宾馆,琢磨下一个目标。
  
  蹬三轮车的是个大个子,一开始他对我的要求很不理解,说您说到哪咱就到哪,满城里转我没法跟您要钱,我又没装计价器。我说师傅你放心,到时候你说了算,该多少就多少。大个子蹬着车就跟我唠,说自己是下岗职工,蹬三轮的时间不长,不是让同行挤兑就是被客人欺负,比起当工人阶级的时候感觉可差远了。我说你千万可别自卑,前面有骑驴的,后面还有担担儿的哪,工作性质不一样,谋生手段而已。说着话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里先是自报家门,鄙人刘宝安是也,昨天晚上听马桥说你小子回来了,怎么样,现在你人在哪里?我有点怀疑,当初土里土气的刘宝安怎么一下子自称起鄙人来了呢。就回话说是小安子啊,我目前正乘坐贵市的一辆三轮车流览风景呢,快中午了,难道你想请我吃饭不成?刘宝安的笑声差点把手机震碎:咱们的同学我都请得有八百遍了就他妈差你,你说你想在哪吃吧!我说你拿本人开涮是不是?人不生地不熟,我知道什么地方好?刘宝安说那你过来吧,北海道58号,流畅公司,我在三楼。
  
  我跟蹬三轮的大个子说了地址,大个子说是吧,一上车看您就不是简单人,您去那儿怎么还坐我这样的车?
  
  虽然那天马桥说过刘宝安现在发的厉害,开了家公司搞的项目很都大,但到了流畅公司大门前我还是吃惊非小。五层楼建筑,迎面全部是深绿色的玻璃幕墙,门前广场上停了不少小汽车,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白领模样的男女。进了自动门,马上就有位小姐过来问,请问先生,您是刘董刚才联系的客人吗?我说是,那廝现在哪里?小姐掩口一笑,轻声说先生,刘董等您多时了,请跟我来。
  
  如果事先不知道,我还真认不出绕过巨大的咖啡色班台而正向我走来的人就是当初被我们称作小安子的刘宝安。刘董伸出柔软白胖的大手用力摇着我的肩,朗朗大笑,说你让我们想的都快想不起来了。我也装模作样地感慨道是啊十六年啦。领我进来的秘书模样的女孩子送来两杯红茶,说先生慢用。宝安把她叫住,说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刘宝安从沙发后面按住我的双肩,说十六年前我们是个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青春年少,纯洁无瑕,简单热烈,窝头咸菜,多少往事都成了现在的幸福回忆,我们的故事实在是太感人了。我环视着办公室里价格不菲的各种设施和摆设,说刘董你先别急着感慨,你能不能具体点让我感动一下。刘宝安气愤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地打开墙角的一只精巧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扁扁的羊皮盒,走过来扔在我怀里。这么多年了你的毛病还是没改,见面就喜欢要别人东西,拿着吧,哈瓦纳雪茄,让你这杆老烟枪过过洋瘾吧。我微笑着看了看,说那我就笑纳啦。那是花美元买的,送出去三盒,我都没舍得抽一支,不想便宜了你。宝安坐回班台后依旧愤愤不平地说。
  
  我说上午我见到大伟了,眼见就要下岗了你不能帮一把?宝安站起来表情很复杂,一手拿烟一手拿打火机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到我身边叹口气,说哥们儿你也看到了,就目前你老弟的这点产业,多养十个八个的基本上没问题,你来之前刚让残联讨走了两万呢,可我就是招不来咱的老同学们,不但刘大伟,还有高拔、史威等生活质量比较差的,高薪聘请,嘛事不干,人家就是不来,太伤自尊了。我说这就对了,只有穷人才有自尊,聂鲁达四十年前就说过。
  
  你们是精神财富的拥有者,今天能不能借给我一点自尊——咱去哪里吃?
  
  你说吧,所有的花天酒地都是为你们准备的,有摆黄金宴的地方吗?
  
  可以说我经历的饭局不算少,可一律空运的海鲜还是第一回,而且酒水还没有国产的。刘宝安不可免俗地请了两个不知是什么局的领导坐陪,幸亏酒店比较正规没有准备陪酒女,不然我就更如坐针毡了。
  
  拒绝其它活动之后,回到宾馆那些外国液体就开始在我胃里折腾,虽然比较可惜我还是把它们扔掉了。刘宝安在送我回来的路上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在我回去之前把所有的同学们召集起来欢聚一堂,共叙旧事。我睥睨着茶几上的那盒价格昂贵的雪茄,不明白为什么宝安会对我如此慷慨,摆阔?拉拢?复仇?利用?几乎都不可能。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听他介绍了自己的过程。他说他的老婆是个独眼女人,但安装了假眼一般人看不出来,然而独眼女人的父亲是这个城市很有实权的副市长。一般地说,有个副市长做老丈人,搞点生意还是蛮可以的。
  
  我想去乡下看看。
  
  刘华的日子看来也不好过。在他的乡长办公室坐了一个小时,就有四拨人找他,要钱要人要东西还要公道。后来我们干脆从乡政府大院里溜了出来,沿着所谓的一条小康路信马由缰。
  
  刘华当初是我们的班长,十六年以后没想到他成了纽伦堡的乡长,人由细长变成粗壮,不过眼镜依然横担在鼻梁上。这条街上分布了许多小规模的商店、饭店、美容美发店甚至还有两家休闲保健厅,并且不时有小汽车、摩托车从身边跑过。我说看情况你这里搞得很不错嘛,有点小城市的感觉。刘华说还有两个专业市场在国道沿线,发展得还算可以,不过全乡整体来看,还是不平衡,主要问题就是贫富两极分化的太严重,我们的捐款、扶贫基本上是在本乡搞。我说在市里看了几个同学,感觉还是在上头发展比较好,信息快一些,比如马桥,机遇就可能多一些。刘华叹了口气,说三年前我从副局下来当乡长,按说应该回去了,不过前两天上面找我谈话,说本乡的边书记马上就到站了,让我考虑一下,呆上两三年,再搞出点成绩来,回市里也好交差,找个好单位就名正言顺了。
  
  我正想说什么,刘华接了个电话。关机后对我说走吧,一起回市里。我说在乡里吃也一样,你们这里没有特殊的野味儿吗。刘华皱了下眉头,说马桥通知的,咱们曲老师去世了。我吃了一惊,心想曲老师那里是我此行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在匆匆赶回乡大院的路上,我也接到了马桥同样内容的电话,他并不知道我现在就和刘华在一起。
  
  十六年以后曲直老师还住在当初担任我们班主任时的那所小院里,我们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悲哀的气愤笼罩着小院,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母校教导处的人在紧张地安排着吊唁仪式。在等待的人群中,我发现了马桥、刘大伟、刘宝安、郑红雨、史威、高拔等人,另外还有石月和几个女同学。我默默地同他们一一握手,石月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握手的时候用力掐了我一下。
  
  曲老师的儿女出来按农村的礼节给大家磕头的时候,院子里顿时欷嘘一片。大家依次向曲老师的遗体鞠躬、告别。听马桥说,曲直老师是肝功能衰竭,走的时候很痛苦。自打退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休息,一双儿女的生活不是很好,又加上他人太耿直,不肯在众多小有成就的弟子面前为儿女说话,也不接受照顾,所以受聘于一家私立中学,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继续担当养家糊口的父亲角色,纯粹是累死的。前几年由几个学生发起,给曲直老师筹集了几万块钱以所有弟子的名义寄给了他,不想让曲直老师直接交给母校,做了一个什么奖学基金。
  
  从老师家出来,大家都闷闷的谁也不说话。等到该上车的时候刘宝安才说,都是咱曲老师冥冥当中要我们聚在一起的,所以今天大家都不要再回去了,找个地方坐一坐吧。大家把目光都看向刘华,刘华说好吧,让宝安随便找个地方吧,大家一起去。
  
  在车上马桥不满地对我说,一禾这个人是怎么搞的?我已经通知他了,却一直不见他人影。开车的刘华回头说给刘宝安打个电话,告诉他找好了地方再通知咱们,你们跟我去把一禾接来。
  
  小城的天空不晴不阴,一副无组织无纪律的样子。我们进入了一个叫“红番”的住宅小区,马桥说一禾有个漂亮的、能挣钱的老婆,让一禾在家里专事写作而独自支撑着外面的生意,很让人羡慕,不过,一禾写了几本诗写得人都有点傻了。我说那么说我很快就要见到一位诗人了?马桥回答说是的,并且还是个痛苦的诗人。
  
  刘华还在找地方泊车的时候我和马桥已经开始砸一禾的门了。
  
  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房门开了,我们看见了一禾满是泪痕的脸。
  
  告诉你们,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在一禾宽大而零乱的书房里,我们看见打开的电脑的显示器上贴着一张老照片,那是我们和曲直老师的毕业合影。一禾好象还没有从悲哀中挣脱出来,神情厌厌的说,刚才我跟老师说了,让他等咱们,人一凑齐还请他做我们的班主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禾很久以后才问我。
  
  我说按你们诗人的说法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刘华接了个电话之后说走吧走吧,那边刘宝安已经等急了。马桥从卫生间里拧了毛巾递给一禾,说诗人,擦把脸,不少同学还等着我们哪。你们这些贪官污吏,又是去找女人喝酒,难道你们就没有点别的爱好了吗——比如说写诗。一禾皱起眉头说。
  
  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街景,我一时陷入了一种空白。可以说十六年前,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所有的理想都离我们而去,就象我们的生命一样不可挽留。生活在现实这把剃刀的边缘,我们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恐惧,也几乎没有了对生活的迷茫,就象曲直老师那样,一直把自己的生命耗尽然后回归土地。面对死亡,我无法解释人生中的打拼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甚至怀疑我此行的目的是不是一种下意识的逃亡。
  
  一共是十二个人,仅仅缺了石月。刘宝安说刚才一个电话把她叫走了,谁也挽留不住,不过她知道了你住龙悦。我说十六年前我就不是见色忘义的人,现在依然,她走她的,我们喝我们的,不是一个槽里的驴是拴不到一起的。
  
  在举杯之前,刘华说这样吧,今天曲老师走了,我们酒还是要喝的,为了不影响气氛,我建议大家共同为曲老师默哀三分钟,不过今天剩下的时间谁也不准再提,我们毕竟是十六年之后的首次相聚,该怎样就怎样。
  
  为了告别的聚会就是这样开始的。刘宝安依旧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势,很有大款派头,两个服务员让他支使得团团转,直到大家说够了够了再点你就让服务员直接打包等会儿我们带走得了。酒水是酒店经理亲自送上来的,那亲热劲儿就好比他也是我们的一位同学。刘宝安说千万别打折,做好点大家吃高兴了我另付小费。
  
  我们喝五粮液女生们喝干红加C打。我望着陆续上桌的日本黄瓜以色列番茄印度西兰花墨西哥洋葱,就好象它们纷纷从世界各地赶来也是专门为了参加我们的聚会。刘华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家随之报以热烈的掌声。之后刘宝安坐在那闷头闷脑地说,这世界上谁最亲?我们同学最亲!来,哥们姐们儿通干了吧。
  
  不知是谁带的头,站起来说句话敬杯酒。轮到郑红雨的时候他站起来十分绅士地冲各位一一点头,说我下个通知吧,目前我是个孤家寡人,大家有意效仿的尤其是女同学请先告诉我一声,以便有所心理准备。刘大伟说谁也别惹我啊,我下岗了。刘华说本乡今年普遍达到小康,这都是大家的功劳。史威说我局定于下月初举办“玄武大理石杯”征文大赛,欢迎大家踊跃赐稿。一禾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晃了,他说我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酣畅之处大家开始分头讨论,个个红头涨脸你方唱罢我登场,景象十分壮观。我记的刚才我说了句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之后就有五个人马上说牙疼。此刻郑红雨已经开始端着酒杯到女生那边做思想动员工作了,马桥跟刘华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某位领导,刘宝安和史威、刘大伟改用大杯喝酒。只有一禾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我走过去按住他的肩头,说一禾,你能不能把你的诗集送我一套?一禾回头看我,说不可能,我已经把它们都扔了。不过,我现在可以送你一句:我们清心寡欲,我们活着,象尘埃。
  
  后来我们集体转移到楼上的歌厅里,喝着零点和红茶,轮番鬼哭狼嚎,把所有能糟蹋的歌一律糟蹋了一遍,最后是合唱《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大家互相看的时候,都是泪流满面。
  
  十六年后的见面,我们为什么而哭泣?
  
  醒来已是夜色降临,我觉得我的脑袋周围布满了尖细的针,稍微一动就痛不可述。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艰难地爬起来,窗里窗外一样的黑暗,我惊恐地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
  
  洗完澡之后感觉好多了,于是我坐在沙发上闭目吸烟。因为没有预计,所以我对此行还是比较满意的,见到了想见的人,知道了他们的现状,除了刚刚去世的曲直老师。我知道以后我会平静相当长的时间,就象飓风过后的海面,平静地期待下一场风暴的到来。
  
  昨天妻子打来电话,说M136公司向我预约设计一种统计软件,并且催得很急。我想我是该回去了。只是心中有点莫名的遗憾,我知道那是有个人在作怪。
  
  到一楼的餐厅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带了瓶红酒我又回到了房间,我准备孤独地度过这最后的一夜。
  
  电话响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将近半瓶红酒,处于半醉半醒之间。电话是石月打来的,她说她就在宾馆里,她问我酒醒了吗。我说刚才醒了,现在又醉了。石月说你不想听我说点什么吗?我说你现在不正说嘛,石月沉吟了一下说面对着你说不可以吗?我说我目前有点失控,如果你不怕出事你就上来。电话断了。
  
  没必要叙述我们之间的往事了,我想差不多的人都有过那样的经历。在我小有成就之前,站在大街撒广告给私人公司做文案当电脑学校的临时教师一天干嚼三袋方便面的日子曾经使我度日如年,直到我拥有了自己的一台586。这期间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生活下去,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离我有一万多公里远呢,就是当初我和我现在的妻子结婚的时候我都没时间缅怀一下过去的恋人。现在看来,其实石月是不过是我人生中一个普通的过客而已,除了久别重逢之后的那点感动之外又能留下什么?但我何尝不是别人生活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呢。
  
  瓶子里只剩下一点酒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我半躺在沙发上没动,也根本没想动。我知道假如我站起来,又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就有可能拉开序幕。
  
  门外静了下来,世界也静了下来,我想我也从此静下来了。
  
  面对浮躁的社会,我需要平静的生活。我其实很疲惫,从里到外的彻底的疲惫,假如我拥有一点可以用来安慰的对往事美好的回忆,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破坏它呢。现在能让我们追求的东西实在太多,位子车子房子票子,但真正能够让我们静下心来仔细回味的又能是什么呢?
  
  清晨的时候我开始仔细地打点行装,并且在电话里告诉家里晚上做上我的饭。我甚至不愿多停留一会儿,我想在同学们还在念叨我的时候我已经消失了,并不是欲走还留。
  
  列车铿锵有力地前行着,我透过车窗深深地凝望着转瞬即逝的小城风景,我知道我留下了遗憾,留下了将来要召唤我回来的遗憾,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离开了这个我十六年前生活过的地方。我点燃一支刘宝安送的哈瓦纳雪茄,给马桥打了电话,告诉他最后替我送送曲直老师。然后我想起了一禾送我的那句诗:
  
  我们清心寡欲,我们活着,像尘埃。
  
  
作者: 四十不言    时间: 2011-3-1 15:16
忘了发过没发过。发过了请删,没发过请看。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1-3-1 15:24
一,俺代庖了一下,编辑了一下,不用谢,你懂的~~(最近,我喜欢用你懂的~~这样意味深长的话了,刚给香姐用了一遍,又给你一遍)
二,拉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我只瞄了一眼,发现一个别字,你可改了吧。
我们清心寡欲,我们活着,象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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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1-3-1 15:25
等我晚上跳完舞,再来审稿,恩。
作者: 青云直上    时间: 2011-3-1 15:49
  同学你好
  
  给JQK公司设计制作完成那套复杂的财务软件之后,我委婉地拒绝了老板续约的邀请,而 ...
四十不言 发表于 2011-3-1 15:15



    会写,一开头就吸引人。
作者: 傲雪凌霜    时间: 2011-3-1 21:05
喜欢这样的文字,问好
作者: 知母    时间: 2011-3-1 21:37
非常喜欢你写的,我们清心寡欲,我们活着,像尘埃。
非常喜欢这句诗歌,也喜欢这一类的人,问好
作者: 铃铛回响    时间: 2011-3-1 23:58
学习了,真是很好

希望日后多多多看到楼主的文字
作者: 红尘散仙    时间: 2011-3-2 18:14
又见先生大作,请茶。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1-3-2 20:06
第一次拜读楼主作品,实乃佳作,严重滴向楼主学习!
作者: 丹江诺儿    时间: 2011-3-2 20:06
第一次拜读楼主作品,实乃佳作,严重滴向楼主学习!
作者: 四十不言    时间: 2011-3-3 14:57
以上以下地同学们,您好。
作者: 蓝菲er    时间: 2011-3-4 09:43
十六年后相见,同窗之情依然。同学你好。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29
总是这样,我每完成一项工作就要休息一段时间,调节一下紧张而劳累的神经,为后面的工作储存能量,就象足球运动员的半场休息。
有的放矢地生活和工作是一件好事情。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31
在此期间我完全拒绝电脑,关掉手机,实行与人群的自我隔离,随心所欲地在家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读一些二十岁以下女作家写的小说,欣赏罗大佑、崔健、臧天朔的CD,或者翻翻年轻时代的日记、信件和笔记等等。偶尔也喝点烈性酒,写一两句诗歌什么的。老婆对此习以为常,从不干涉,并且时常从外面带回一些我所喜欢的书籍和光盘供我消遣。所以说我的生活是幸福的。可以这样形容:事业有成,老婆温柔漂亮,女儿乖巧听话,经济上颇为宽裕,工作上的口碑也着实不错。我很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
  做小老百姓,这样的日子是够滋润的了。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34
 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
  
难道传说中的“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的事件又要发生了?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38
我急忙问是怎么回事,马桥说缘份哪,人和人之间要是有缘份,就是天涯海角也是会见面的。我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石月在那里?是的,而且是总经理。马桥说,那是家私营宾馆,生意蛮不错的,不过,她丈夫是老板。随后又说,你要是觉得别扭就住我们政府招待处,不过目前我只能开标准间。
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要不怎么成书呢?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49
石月是我中学时代爱情的代表作,因为时光短暂所以刻骨铭心。那是个伤感的年代,我们读懂了书本却读不懂爱情,因而不知道怎样去珍惜和巩固,只任凭时光的流水去尽情地洗涤冲刷,到现在只留下了一种淡淡的苦味。现在,我在不经意间闯入了过去的生活,然而除了深深的感慨之外,已经没有了任何欲望。
那是因为时间久了,彼此的变化总会令人感慨一下下。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50
喂喂,留点面子给我好不好,怎么一到你这里就必须出点什么事你才高兴?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十几年前一猛子扎下去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冷古丁一露脸搁谁谁也得琢磨琢磨,不是衣锦还乡就是马革裹尸。
原谅他吧,都是常规思维惹的祸。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52
你能不能汇报一点比较悲哀的,比如谁谁在仕途、商道、家庭方面有什么不幸,我可以随时随地提供一些同病相怜的情况,共享。
哈哈,这都是啥心理?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0:57
红雨看着火锅里袅袅上升的水汽,摇了摇头说,她是个非常本份的女人,长相也基本漂亮,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老实说,我很满意这种生活。分析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问题好象出在我身上。
人生这本剧都是现场直播,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出现。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的生活,谁知道突然有一天会颠覆呢?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03
这件事我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又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我妻子是个很固执的女人,她坚持认为我早就和赵葳有来往,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离婚的时候她很平静,甚至比我还从容,跟我说女儿还是你女儿,想的时候可以来看看。
  
  那赵葳呢,她把你们搅散了,还不赶紧跟你鸳梦重温?
  
  没有,我最后彻底地拒绝了她,因为是她一手颠覆了我的家庭。人有时候就这样,在家庭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谁也不在意这段交往会带来什么后果,甚至是极需要这段交往。当事情急转直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固执让自己失去了什么。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05
老婆说那就抓紧点时间,好不容易回去一次,千万别把机会错过喽。
老婆狡猾狡猾地,嗨,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10
刘大伟目前是国营纺织厂的办公室主任,我先给他打手机,命令他派厂里最好的车来宾馆接我,如果可能的话要在厂门口组织一些工人列队欢迎。二十分钟以后,刘大伟开着一辆黑色的普桑来了,我拒绝上车,说我是什么级别的人你让我坐这破车?刘大伟说破车?等过一段时间你想坐都没有啦。我问什么意思,大伟说我们厂现在已经进入破产程序了,这车也得拍卖。我上车之后问他,厂子破产了你怎么办?大伟说目前全市各企事业单位都不缺办公室主任,我只好给人家打工啦,已经联系好了,干我的老本行,给老板开车。
看来表面风光的背后,都有诸多无奈啊。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14
南方的一家公司想收购我们厂,正在和市里谈,估计有一半以上的工人得自谋出路了。大伟坐在我对面,边说边随手在一张报纸上画着什么。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打工,继续做下去不可以吗?大伟苦笑,说那家公司的收购条件中特别强调了,中层以上的干部一律不在接受之列。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单位调出去呢。大伟说人事都冻结了,我往那里调?再说这是全市最后一家国营单位,都破产了,散了,卖了,完蛋了。
国营机构向私营企业的转型,必然会让一批人接受下岗的命运。这是时代带来的……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18
再看大伟,已经泪流满面。我问他你师傅怎么了,大伟横洒把泪,泪滴在路边几近枯萎的月季花上颤颤微微。大伟说我跟赵师傅在车间实习的时候,他已经是技术大拿,技术革新奖每年都有,后来因为抢修设备把腰伤了,厂里才安排他看仓库,临近破产的时候守卫人员要减员,师傅拿了一个下岗的阄。回家没几天人就出了毛病,经常独自对着厂大门喊,我是建厂的功臣你们为什么开除我?后来就他妈的疯啦——我刺凹他娘的!
  
小人物的命运都很卑微。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20
蹬三轮车的是个大个子,一开始他对我的要求很不理解,说您说到哪咱就到哪,满城里转我没法跟您要钱,我又没装计价器。我说师傅你放心,到时候你说了算,该多少就多少。大个子蹬着车就跟我唠,说自己是下岗职工,蹬三轮的时间不长,不是让同行挤兑就是被客人欺负,比起当工人阶级的时候感觉可差远了。我说你千万可别自卑,前面有骑驴的,后面还有担担儿的哪,工作性质不一样,谋生手段而已。说着话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随处可见为生活而奔波劳碌的人。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24
电话里先是自报家门,鄙人刘宝安是也,昨天晚上听马桥说你小子回来了,怎么样,现在你人在哪里?我有点怀疑,当初土里土气的刘宝安怎么一下子自称起鄙人来了呢。就回话说是小安子啊,我目前正乘坐贵市的一辆三轮车流览风景呢,快中午了,难道你想请我吃饭不成?刘宝安的笑声差点把手机震碎:咱们的同学我都请得有八百遍了就他妈差你,你说你想在哪吃吧!我说你拿本人开涮是不是?人不生地不熟,我知道什么地方好?刘宝安说那你过来吧,北海道58号,流畅公司,我在三楼。
终于逮住一个暴发户了……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31
刘宝安从沙发后面按住我的双肩,说十六年前我们是个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青春年少,纯洁无瑕,简单热烈,窝头咸菜,多少往事都成了现在的幸福回忆,我们的故事实在是太感人了。我环视着办公室里价格不菲的各种设施和摆设,说刘董你先别急着感慨,你能不能具体点让我感动一下。刘宝安气愤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地打开墙角的一只精巧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扁扁的羊皮盒,走过来扔在我怀里。这么多年了你的毛病还是没改,见面就喜欢要别人东西,拿着吧,哈瓦纳雪茄,让你这杆老烟枪过过洋瘾吧。我微笑着看了看,说那我就笑纳啦。那是花美元买的,送出去三盒,我都没舍得抽一支,不想便宜了你。宝安坐回班台后依旧愤愤不平地说。哈哈,对你,他再怎么愤愤不平也是装出来的啦,其实心里挺乐意的哈。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32
我说上午我见到大伟了,眼见就要下岗了你不能帮一把?宝安站起来表情很复杂,一手拿烟一手拿打火机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到我身边叹口气,说哥们儿你也看到了,就目前你老弟的这点产业,多养十个八个的基本上没问题,你来之前刚让残联讨走了两万呢,可我就是招不来咱的老同学们,不但刘大伟,还有高拔、史威等生活质量比较差的,高薪聘请,嘛事不干,人家就是不来,太伤自尊了。我说这就对了,只有穷人才有自尊,聂鲁达四十年前就说过。
原来同学交往也讲究门当户对。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35
拒绝其它活动之后,回到宾馆那些外国液体就开始在我胃里折腾,虽然比较可惜我还是把它们扔掉了。刘宝安在送我回来的路上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在我回去之前把所有的同学们召集起来欢聚一堂,共叙旧事。我睥睨着茶几上的那盒价格昂贵的雪茄,不明白为什么宝安会对我如此慷慨,摆阔?拉拢?复仇?利用?几乎都不可能。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听他介绍了自己的过程。他说他的老婆是个独眼女人,但安装了假眼一般人看不出来,然而独眼女人的父亲是这个城市很有实权的副市长。一般地说,有个副市长做老丈人,搞点生意还是蛮可以的。
原来发家致富也不过如此。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39
另外还有石月和几个女同学。我默默地同他们一一握手,石月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握手的时候用力掐了我一下。
哈哈,主要是看你还有疼的感觉没有。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44
另外还有石月和几个女同学。我默默地同他们一一握手,石月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握手的时候用力掐了我一下。
哈哈,主要是看你还有疼的感觉没有。今天上午有点时间,特来看先生的文字。看先生的文字需要时间,也需要静心慢品,否则浪费了好文字也。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1:48
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街景,我一时陷入了一种空白。可以说十六年前,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所有的理想都离我们而去,就象我们的生命一样不可挽留。生活在现实这把剃刀的边缘,我们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恐惧,也几乎没有了对生活的迷茫,就象曲直老师那样,一直把自己的生命耗尽然后回归土地。面对死亡,我无法解释人生中的打拼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甚至怀疑我此行的目的是不是一种下意识的逃亡。
  
此情此景难免产生对生命存在的意义的思索。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2:25
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街景,我一时陷入了一种空白。可以说十六年前,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所有的理想都离我们而去,就象我们的生命一样不可挽留。生活在现实这把剃刀的边缘,我们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恐惧,也几乎没有了对生活的迷茫,就象曲直老师那样,一直把自己的生命耗尽然后回归土地。面对死亡,我无法解释人生中的打拼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甚至怀疑我此行的目的是不是一种下意识的逃亡。
  
此情此景难免产生对生命存在的意义的思索。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2:29
我望着陆续上桌的日本黄瓜以色列番茄印度西兰花墨西哥洋葱,就好象它们纷纷从世界各地赶来也是专门为了参加我们的聚会。无语!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4 12:32
后来我们集体转移到楼上的歌厅里,喝着零点和红茶,轮番鬼哭狼嚎,把所有能糟蹋的歌一律糟蹋了一遍,最后是合唱《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大家互相看的时候,都是泪流满面。
  
也许只有这首歌还能让我们忆起那些清纯的年代。
作者: 四十不言    时间: 2011-3-4 15:33
庖丁同学:见过解牛的,没见过这样解牛的——约等于体无完肤啦。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1-3-4 16:15
细细地看完了。
语言上的精致和到位,这就不用说了,有种意境,那种沉舟侧畔千帆和病树前头万木的感觉,之所以省略了这二句末“过”和“春”这二字,我以为本文不昂扬不激进,它平和,于岁月流逝和人际转换中,缓缓流露出的沧桑。
人到中年,同学正当权,灯红酒绿后面,我们看到的是一群人的疲惫和无奈,无论官还是商,民还是诗人及文中的“我”,都在滚滚红尘中辗转流离。
文中的结尾,作者有意地给我们留下一声叹。初恋情人见而未见,空留点点遗憾在人间,感觉理智过甚,风月场中,柳下惠可以坐怀不乱的,男主角也可以不乱的,当然,乱了,没谁说你不该,毕竟,生活本源,作者非要高于生活,让我等看不着好戏,也只好恨恨滴走了罢。
心理描写细腻流畅啊,人物语言动作讲究且符合人物身分,显示作者驾驭文字和观察环境的高超能力,建议小说版友们学习并试着模仿。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7:50
曾经的青春年少,藏在心底深深的眷恋,往往在一瞬间被世事的尘埃湮没。美丽的往事只会出现在记忆里,因为红尘的喧嚣也因为心灵对清纯的渴求。祝福楼主早些找到心灵的归宿!或许不容易,毕竟努力过!
作者: 木门长子    时间: 2011-3-4 17:51
楼主好笔力,学习了——
作者: 音尘绝    时间: 2011-3-5 10:34
庖丁同学:见过解牛的,没见过这样解牛的——约等于体无完肤啦。
四十不言 发表于 2011-3-4 15:33

嘻嘻……雷人吧?
作者: 雷老三    时间: 2011-3-5 10:51
随心所欲地在家里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读一些二十岁以下女作家写的小说,欣赏罗大佑、崔健、臧天朔的CD,或者翻翻年轻时代的日记、信件和笔记等等。偶尔也喝点烈性酒,写一两句诗歌什么的。看来岁数大写什么也没价值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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