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我心神不宁,就因为一串钥匙。
有一句话说得好,人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
昨天保安老胡将车库的钥匙交给我的时候,我整个人正在走神,我象见到一条蛇似的大叫:扔了,扔了。老胡一把拧住我的耳朵:小子,你疯了吧?
是的,我是快疯了,这么多天,我茶不思饭不想,就是因为一串钥匙。
一。 我叫王进,进步的进。今年24岁,是城市花园的保安。从部队转业后,就进了小区的物管公司,保安的工作枯燥无味却却责任重大,我兢兢业业地干,差不多快三年了。
我们每天的工作是,出入登记,收发信件,车辆放行,捅下水道,抄水电表。至于帮助住户上下楼拿东西,捅马蜂窝,发灭相关药之类的事,也顺带干了不少,谁叫咱是这一行的呢?
三年了,小区的居民大多也认识了,彼此相处还不错,大多时候,他们总拍着我的肩说:小王,你真是个热心的好小伙儿。祥和园二幢的王大妈还说:小王,敢明儿给你介绍个对象,这样的小伙打着灯笼也难找呀。我不好意思低下头,心里却美着呢。
事情应该从八月二日说起,百卉园二幢三单元的张小姐到门卫室,让我帮她交一下七月份的物管及水电汽费。因为她要出差一个月。
那天早上,天刚刚亮,依稀记得张小姐穿着短袖亚麻白衬衣,站在门卫室的窗前,手撑着窗台,将参百元崭新的人民币放在桌上。急匆匆地说:小王,麻烦了,我要赶时间。我说:张姐,放心吧,等物管处的杨大爷一上班,我就帮你交去。
那天早上,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张姐深蓝色的QQ车驶出红色的小区大门。
二。 小事一桩,我很快办妥。张小姐回来的那天,我将票据及零钱全部交回,张小姐并不急着接,她一脸焦急地说:小王,你看见我的钥匙了吗?
什么钥匙?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是我家的房门钥匙,钥匙圈上有一个鱼形的指申刀。
我从没见过呀。我大叫。
我出差的那天,记得关了门,然后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卫室。
我在桌上,抽屉里翻了半天,我在记忆里拼命搜索了半天,那一刻我都快使上百度搜索的功夫了,什么也没发现,钥匙对我来说压根不存在。
我说:别着急,你再想想,也许不小心搁在哪 儿了。
张小姐哭着脸:我都找了好多天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备用钥匙也留在房间里,我怎么进屋呢?
张小姐出门的时候,回头说:小王,我把东西暂时搁这儿一会儿,你再帮我找一找。
我点点头,安慰她说:我试试吧。
三。 半小时后,张小姐又来到门卫室。
张小姐说,我撕了墙上的牛皮癣,本想找个包打开,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想,我经常出差,以后我家不就成了包打开的据点了吗?这太危险了。
张小姐说,我进不了门了,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你参军时不是在119干过吗?
我不好拒绝,再说,急人所急也该是我份内的事。我交待了另一个保安张诚几句,跟着张小姐去了单元楼。
电梯坏了,电工正在查找线路。提着张小姐的大包小包,一步一步爬上八楼,额头上渗出些细密的汗。张小姐在身后喘着气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真是倒霉。哦哦,快到了吧。
八楼共两户,全装着安全牌防盗门,张小姐的家在802。
我用铁丝在锁孔里鼓捣了半天,又用身份证在门缝里掏弄了半天,防盗门安之若素。我无奈地摊开手,安全牌可是防盗门中的名牌,谁知防住了小偷,自己也进不了。
张小姐顺着墙脚滑下去,哭了,我顿时慌了起来:别,别----我有办法了。
我说,我观察了房屋的结构,801和802两家厨房相隔很近,从阳台上可以翻过去,不过你家好象有防盗网。
我想起来了,防盗网上有个安全门,以前装修时留的。张小姐擦干眼泪站起来。
我敲开了801的门,说明来意,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她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说:小伙子,这可是八楼。
八楼就八楼,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我拍拍手,一咬牙,从厨房的阳台跳了出去。
跳出阳台是楼梯过道的外墙,砌成井字形,蜂窝状缕空,我的手抠住一个一个小洞往另一户攀移,脚试探着一步一步地前行。整个身体悬在半空,象蜘蛛侠。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眼睛尽力往两边看。我不敢多想,我怕我的脚会打颤,那就真的完了。
终于抓住了防盗网,安全门的钥匙早就锈蚀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好容易拧断了钥匙,跨进802的那一刻,我险些瘫在了地上。
回头向八楼的窗外望去,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头开始发晕,天啦 ,这么高,当时要是张小姐或是下面的什么人尖呀一声,我离粉身碎骨就不远了。
打开门的一瞬,张小姐哇地扑了过来,我尴尬地推开她,抹去满头的汗水,故作镇静地说,没会么没什么。
四。 下午,我坐在门卫室,眯着眼睛在阳光下打盹。
没想到张小姐拿着好几张购物卡和红色的表扬信来到了物管处,更没想到物管处的头老滕更是雷风行,下午就将红色的表扬稿在了物管的宣传栏上。老滕的浑名叫老拖,这样的作派简直与他一贯拖螳的风格完全不符。老滕走的时候笑眯眯地说,看来这个月该给你多考虑二十元奖金。
一下午,许多人围在宣传栏前,一下午,有许多人进来打量我,呵呵地笑,我躲在门卫室的最里面,整个人变得非常不自在。
张诚说,看你这样还真有点象雷锋呢,还说什么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一拳打了过去。
五。这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也以为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我一如继往兢兢业业地战斗在保安微不足道的岗位上。
那天,突然想起该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点水了,虽然仙人掌不需要太多的水分,偶尔总得要浇一次。端下窗台上褐色的塑料花盆,突然发现盆底卧着一串闪闪发光的东西,拣起来一看,一串钥匙,钥匙圈上有一个鱼形的指早刀,是张小姐的钥匙。
我兴奋起来,拿起钥匙就往外跑,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那次我不是对张小姐信誓旦旦地说,钥匙不在我这吗?
虽然也许是张小姐失手放的,但是钥匙确实是在我这儿呀。突然忆起张小姐当时怀疑的目光,心里慌了起来。
我现在拿回去,怎么说得清。这么多天过去了,谁还相信是张小姐失手,谁又相信是我今天才发现的呢?说不定张小姐正在怀疑我是小偷呢。
我的冷汗出来了,整个人也清醒起来。
可是我要是拿着钥匙不归还,才是真的具有小偷嫌疑,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清清白白的人,何苦落下这个名声。
表扬也得了,二十元的奖金也得了,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能还回去吗?钥匙要是永远不出现该有多好啊。
那串钥匙突然象一个烫手的山芋,我拿不住了。
思前想后,我决定将钥匙扔了,最好扔在拐角处的公共厕所里去。
我用报纸包住钥匙转身出门,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张诚。听见清脆的一声,钥匙掉在地上。我闭上眼睛,听见张诚的大嗓门:这不是张姐的钥匙吗?怎么在你那儿?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六。
我结结巴巴的解释,别说张小姐,就是张诚都不相信,我急得脸红脖子粗,我想落在他们眼里,不是着急,一定是我做贼心虚的脸红。
我永远忘不了张小姐那天的表情,当那串亮闪闪的钥匙终于回到她的手心。开始是她高兴地张开嘴,眼睛眯成一条线,然后是眼睛越睁越大,是吃惊是怀疑,嘴再也闭不上了,最后我听见她终于喘了口气,笑容尴尬地僵持在脸上,她对我说,说话的口气听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说:是的,是我放失手了。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张小姐家,听见她在背后大声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那口气还是我错了,她大肚有容,她在原谅我。
我做错什么啦 ?我把张诚甩在身后,我受不了了,我更受不张诚那相信相疑的表情,你他妈装什么孙子。
那天晚上我喝一半年酒,要知道我从涞滴酒不沾。
张诚说,那晚我吐了一地,嘴里不停地说,扔了扔了。张诚一脸的坏笑,我又一拳打了过去。我和张诚彻底闹僵。
七。
我烦燥不安地坐在门卫室,第二天,我的脑子乱哄哄的。
下午,一瘦小的陌生青年进来,手里拿着工具箱。我说:出入请登记。
他伏在门卫室的桌前,字迹歪歪扭扭,还写了两个错别字。
百汇园二洞三单元802,被找人:张小姐,事由:换锁。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八.
我恍恍惚惚地坐在门卫室。
大门口人来人往,我竖着耳朵听,他们是不是在议论些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我依然竖着耳朵听。
张诚的大嗓门在评论着昨晚的超级女声,没有人在说些什么,我依然竖着耳朵在听,我摸摸额头,我想我不是病了,就是疯了。
我依然恍恍惚惚地坐在门卫室,头儿老滕来过几次了,他几次抬起手想放在我的肩上,又终于放下,目光躲躲闪闪,妈的,有屁快放。我在心里大声叫道。老滕终于什么也没说,慢悠悠地转了出去,又恢复到他一贯的拖拖拉拉。
我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元,一下撕了,撕下的碎片有此飘进了花盆里,落在了仙人掌上。
九,
我好多天没有看见张小姐了。
星期六那天,我终于见到了她,她从门口经过。
她对我点点头,神情尴尬,然后飞快地转过头去,飞快地对着张诚笑了笑,然后匆匆离去。
那天,收垃圾的万大妈,来到门卫室,她对我说:小王啊,你看谁这么不小心,钥匙都扔在垃圾桶里了。
阳光下,那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啊,钥匙圈里还有一个鱼形的指早刀。
我想我应该辞职了,这个工作不再适合我了。可是,就算我辞职了,也没有人相信我没有偷那串钥匙啊。我又喝了一瓶酒。
在辞职之前,我想清楚了,我叫来张诚。我要耐着性子,把整个过程再象祥林嫂一样地复述一遍。
我实在没有把握,我会不会再在张诚的脸上再打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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