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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些知青们(2)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5 08:00
标题: 那些知青们(2)
青春的记忆

   第四章 那些知青们(2)

  村子里这群对口的知青,从他们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让这座宁静的山村就此鸡犬不宁。其实相比于在他们之前到来的那些知青而言,他们的生活状态已经很有改观了,但是,毕竟是远离了亲人,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必然会生出许多是非。

  最让人感到头痛的就是这群年轻人的打架,他们相互之间打架,和乡亲们打架,和邻村的青年点的知青打架,好像他们血管里注定要流着骁勇好斗的血。经常可以看到他们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去包扎去缝针。

  除了打架,他们最大的嗜好就是偷老乡们散放的家禽。一段时间,村子里几乎看不到散放的鸡鸭鹅,乡亲们无奈而有些愤怒的戏称他们是“鬼子”。

  一群远离亲人的年轻人,一群还不知道生活为何物的年轻人,当他们被有些残忍的抛弃在广阔天地的时候,他们如何去面对陌生的劳作,如何去面对繁重的农活,如何去面对乡村的单调,如何去面对困顿的时光?

  所以,他们用寻衅打架和恋爱的方式宣泄着青春。

  女孩子要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中寻求一个依靠,一种保护,而同一个青年点的战友势必是最好的考虑。所以,一个青年点之内,交织着复杂的关系,这种复杂的关系背后,其实是真实而冷酷的反应出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尽管他们父母的所在单位,为了加强对这些子女的监管,都派出了工代表,但是,这些工代表多数都是一种象征性的摆设,而其中也不乏品德败坏的家伙。因为他们可以掌握着这些知青未来的命运,在回城鉴定上,他们的意见会起到至关紧要的作用。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当权利可以肆意的达到一种目的的时候,这个权力就是一种交易的工具,赤裸裸坐而论价。这样卑劣的故事,在那个年代太多太多,太有普遍性。为了能拿到返城的证明,多少女孩子的青春被罪恶玷污,被豺狼蹂躏。

  那其实不是一个恋爱的季节,但是,为了生存和自保,这居然也成为很多女知青最无奈的选择。下面我讲述的这个叫秋林的知青的故事,就是村子里对口青年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秋林死的那一年是一九七五年,十八岁。死因打架被枪刺刺中了心脏,他的伙伴们跑了近三里的路把他抬着送到这座战备医院的时候,值班的医生无比哀伤的告诉他们:“早十几分钟或许有救。”

  在医院的太平间那排瓦房空旷的场地上,这个叫秋林的知青就放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他的伙伴围着他哭,几个女孩子几乎哭到晕厥。

  而导致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争饭的过程中的一碗粥。

  北方的知青一定熟悉,他们最常吃的就是一种碴子粥,就是玉米粉碎后,第一次粉碎的那叫大碴子,那种碴子煮粥费时费火,所以,很少见大碴子粥,一般都是把大碴子再粉磨一次,基本粉磨成小米粒的颗粒状。那时候,这种玉米粥是北方常见的主食。而这种玉米粥最好也只能在大铁锅煮成,香喷喷的透着诱人的金黄色。而如何喝粥,则是当时知青们颇费脑筋的事情。刚出锅的粥,滚烫喷香。那时候最常见的就是大家蜂拥围在锅台边,人手一碗热粥,残酷的现实早就练就了他们一身“本事”。一碗滚烫的热粥,他们可以左转一下碗,吹着凉气,右转一下碗也吹口凉气,三次就可以把一碗粥送进腹中。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颇有名气的“粗粮馆”吃饭,我特地要了这种粥,并尝试着看看自己是否能转动三次就可以把粥喝掉,最后我发现,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因此,我理解为,人在面对饥饿和竞争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潜能令人惊叹。

  女孩子总是相对安静一些的,她们总是看着那些男知青争抢,所以,她们一般说来在吃的上是明显吃亏的。

  我第一次看到秋林的时候,是他赤裸着上身,穿着一个短裤,站在村子里用来浇地的那块蓄水的池塘边扎着猛子。池塘据说很深,到底多深不知道,但是,他能踩着水泵的管线爬到屋顶,然后在伙伴们的起哄声中,用一个优雅的跳水姿势扎进水中,水面上居然没有什么水花,只有一道道涟漪。

  这个比我大了一岁的知青,看起来是一个快活的大男孩。他穿着一身相当不合体的黄军装,肥大的军装罩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显得空荡的感觉。军装的里面是一件当时几乎所有男知青都有的标志性内衣—蓝白相间条纹的“海魂衫”。据事后人们说,他是哪个青年点里最小的知青,比其他人小了一岁。原本他是完全不用下乡插队的,因为他是独子。但是,他执意要到农村“锻炼自己”,所以,他就来了。

  他的口琴吹的非常好,他坐在曾经的大队部,后来的青年点的老山核桃树下,吹的那些曲子,后来我知道那叫《山楂树》,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叫《喀秋莎》听来舒缓而浪漫。

  出事的那天早晨,大家都惯例的围拢在那口刚出锅的碴子粥的的铁锅前。据说,秋林从来不和伙伴们争抢,他总是最后一个去收拾锅底。但是,那天他很例外,他居然跳到了锅台上,冲着伙伴一顿吼:“不能总这么抢了,我们的女同胞都吃不上了,有点人味好不好?从今天开始,先让女同胞盛,她们盛完了我们再吃好不好?”其实,事后人们回忆,秋林并没有说错什么,但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样的话所能起到的作用太轻了。

  伙伴之中那个伤害了秋林的年轻人,比秋林大了一岁多,所以,他根本就没理睬秋林,习惯的埋着头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秋林愤怒了,他逼视着对方:“你晚吃一回儿能死啊。”就这一句话激怒了对方,对方把一碗粥扣在了地上。

  过程是混乱不堪的,在这个混乱的过程之中,人们唯一能回忆的就是,秋林和那个比他壮实许多的知青扭打在一起,而瘦弱的秋林居然把对手按倒在地,并结结实实的给了对方一顿拳脚。

  大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了这对殴斗者。闻讯赶来的驻点工代表正板着面孔大骂这群知青的“不省心”,孰料吃了亏的那个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屋里,谁也没注意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居然握了一把步枪的刺刀。那种三棱的枪刺,三面都是开了锋口的,当他把枪刺扎向秋林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秋林摇晃着倒下,而他也扔掉了枪刺呆若木鸡。

  那是极其致命的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那个夜晚父亲单位的露天影院照例放映电影《南征北战》,这个让我们看厌倦了片子我们实在是毫无兴趣。只有那些所谓“经典”的台词,至今还耳熟能详: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子上,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吧。

  实在无聊,我们几个伙伴相约:去太平间看看那个被刺死的秋林吧。

  我们一直生活在那样一种环境之中,所以,我们并不惧怕那些所谓的标本和尸体。而且,医院的太平间也从来不锁门。唯一那个值守太平间的人,基本上经常喝得颠三倒四,对我们也熟视无睹。

  太平间坐落在医院下方的一条沟汊之中,周边都是树木,一派青砖青瓦的房子,就是太平间,那个值守太平间人的屋子距离太平间大概有五十多米。我们一行七八个伙伴,沿着路走到了太平间门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太平间有些给人发篸的感觉。门果然没锁,一把锁头象征性的挂在那里,我们拉开门,走了进去,并相约:谁先跑谁是孙子。无非是给自己壮胆而已。

  拽开拉线开关,我们看到那个叫秋林的知青,就躺在水泥的台阶上。他的脸色泛着一种青白,眼睛微微睁着,好像充满着疑问和困惑。他的伙伴们为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这次看起来可体了许多。胆子大的伙伴,撩开了秋林的上衣,我们清晰地看到那个创口,只有手指甲大小的创口,呈着三角形。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依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今他消失了,和我们相隔了两个世界。

  记得那天的太平间里,还有四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个被枪毙的犯人的尸体,很让我们恶心,我们没有再看下去。就在我们准备走的时候,门口一声暴喝,几乎让我们所有的人腿肚子都转了筋。

  那个我们自信一贯是醉了不醒,醒了还醉的看守太平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前凶神恶煞的看着我们:“兔崽子们,我还以为诈尸了呢。”

  被严厉的训斥了一通是跑不了了。我们实在害怕这个酒鬼把这件事情捅给我们的家长,只能央求着说了一大堆好话。

  我在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突然对自己的青春年代捧腹,这些看起来荒诞的往事,透着怎样的荒唐和滑稽。而那段无法无天的青春日子,却又透着怎样的枯燥和无聊。

  秋林的父母闻听噩耗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他们车马兼程的赶到这里,却看到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的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刺杀了秋林的凶手的爹据说和秋林的父亲是几十年的工友。秋林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知青们哭成一团。

  杀人偿命,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那个闯下了杀身之祸的年轻人,已经被公社公安所控制,并上报县公安局等待逮捕法办。我在写这段故事的时候,其实一直想寻找一些东西,这个因为一碗粥起祸端而致人死亡的年轻人,在疯狂的迷失自己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不能自己?

  我还是要为善良的人们歌赞,秋林的父母在安葬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之后,据说给公安局写了一封长信,大意就是要求宽大处理这个导致自己唯一的孩子死亡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胸怀,这是一种怎样的宽恕?后来的结果是,那个致秋林死亡的年轻人,被判处了十年的刑期。

  我相信这个经历了牢狱之灾的年轻人肯定活着,我也相信失去了儿子的秋林的父母也依然健在,我更相信他们宽厚的心怀必定为他们带来一个祥和的晚年,尽管他们痛失了爱子,但是他们拯救了一个灵魂。

  转眼岁月就像一匹狂放不羁的野马,把几十年的岁月抛在了身后,我们如同被岁月的弓射出的箭矢,没有任何回头的机会,飞驰着奔向未知的远方,并最终在属于你的地方猝然结束。

  这在今天听来一定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仅仅为了一碗粥,一条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当然,这背后是青春的冲动,也是扭曲岁月所附庸的扭曲的人生故事。他们都是怀着一腔真正的青春热血而来的:“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但是,他们陪葬的却是一些荒唐的往事和不堪的岁月。

  那一年回去的时候,听村子里的乡亲们说,秋林的坟头从来都没断过人们看望的痕迹,这里面有他的同学,也有亲人。而那个刺杀了他的年轻人,在第六个年头因为表现良好而减刑出狱,据说他在秋林的坟前整整哭了一天,那声音苍凉而充满着悔恨。其实,我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可惜人海茫茫,无从寻觅。

  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的忠诚,没有人敢怀疑他们对苏修美帝的切齿仇恨,但是,当几十年的岁月过去,粹然回首的时候,我们惊讶的发现(觉醒)那其实是一场被人为操纵的噩梦,而且醒来是迟迟的,陪葬的是无数的青春,无数的血。

  那一年回去的时候,我特地去了那个当年的青年点,如今已经作了仓房,依稀的院落还在,院子里那两棵山核桃树早已经多了几十道年轮,看起来十分苍郁。推开那扇门,空寂的院落里居然能响着回声。

  恍惚之中,一阵阵隐约的口琴声飘来,是《三套车》的忧伤么?是《山楂树》的明快么?还是《喀秋萨》的激越和浪漫?生命亦如一首平淡的歌,有些旋律注定你忘不掉,忘不掉……
作者: 马樱花    时间: 2010-4-15 16:22
真是人过境迁啊,波澜壮阔的岁月。
作者: 亦泓    时间: 2010-4-15 19:19
我们如同被岁月的弓射出的箭矢,没有任何回头的机会,飞驰着奔向未知的远方,并最终在属于你的地方猝然结束。

——我有点伤感。
作者: 知音    时间: 2010-4-15 20:32
这就是传说中的历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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